第十五章：情動（七）
第二日雲徹醒得特別早，因為她沒有留人守夜，所以昨日裏燃燒的火爐隻剩下一爐碳渣，室內一片清冷。天色還早，可是雲徹已經完全沒有了睡意，便幹脆起身披了衣服下床。昨夜裏有些心緒不寧，睡得極晚，今早又醒得早，故而身上有些疲憊。
緩步走至窗前，入眼的是一片雪白，竟然下雪了！雲徹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不過能入得了世人眼睛的賞心悅目的東西都懷著一種欣賞的態度去看，自然也算是喜歡吧！
一個人悄悄地梳洗完，獨自一人來到了梅園。雪還在撲簌簌地下著，雲徹素身靜立在梅林外，入目的是一片雪白，分不清是雪還是梅花，隻覺得美不勝收，心情也好了幾分。隻覺得這一刻天地都為她靜止，她安靜地享受著這份清淨，全身心地融入了這片潔白之中，心中的戾氣都要被驅散了一般。
然而，她在林中漫步時，不巧地又看到了那個高大頎長的身影。不知佇立了多久，他的身上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雪，神色也有些疲憊。昨夜裏的鬱結瞬間籠上雲徹的心頭，雲徹驀然轉身就想要離開，但是她的驕傲卻不允許自己如此狼狽，她驀地勾唇淺笑，回身來對亓槿道：“七爺，早啊！”
“我還以為你要逃走。”亓槿隨意地說道，聲音有些沙啞，麵上的表情淡淡的，抖落了身上的雪，邊向雲徹走來，“睡不著，就起來了。見下了雪，覺得應該會很美，所以就過來看看。”
“哦，這樣啊！”雲徹有些心虛，有些尷尬，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她想要逃走。不過，她也是這般想的，下了雪，沒準梅花林會更加漂亮。
“你還沒有回答我。”亓槿再度問道，目光緊盯著雲徹，似乎是要將她看穿。
“什麽？”雲徹微微有些疑惑，剛才他問什麽了麽？
“為什麽想要逃？”亓槿重複道，這是昨天從宮宴回來時他問過雲徹的，可是雲徹當時沉默了。
雲徹一愣，驀地勾唇淺笑，道：“王爺說笑了，我有什麽好逃的呢？”
亓槿也不再追問，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你到底有幾個身份呢？”
雲徹驀然想起昨日裏彈琴之前對亓槿說的話，心下懊惱地不行，她是被亓楠那小子單純的姿態給迷惑了，怎麽就突然心血**告訴他那些呢？還要交給他音殺的精髓麽？滿朝文武都在，不會是已經被懷疑了吧？那麽亓皇那裏……不對，昨日亓皇確實沒有發現，不過難保日後不會突然醒悟，果然她是大意了！
“那個……”雲徹試圖找到什麽理由解釋一下，可是腦袋有些混亂，一時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其實我最關心你與鳳絕塵到底是什麽關係。”亓槿忽而擋在了雲徹麵前，浩瀚如海的眸光將雲徹緊緊包裹，雲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緊張……似乎是害怕。“我收回昨日說的話，我頂撞父皇就是為了你，除了這個我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你的出現打亂了我的一切。所以，告訴我，你與他到底是什麽關係，你與狼族什麽關係，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身份，父皇那裏我去說。”
“你……”雲徹有些呆愣，完全沒有想到亓槿會這般深情脈脈地看著她，這樣的感覺很不妙，像他說的，她想要逃。
“我想了很久……”亓槿不顧雲徹的掙紮將雲徹禁錮在了手臂之中，頭靠在雲徹披散的發間，吮吸著女子身上特有的梅花的幽香，一邊喃喃低語，“我一向我行我素慣了，不知道該怎麽與人相處，也不會去遷就別人，所以總以為那樣是對的，其他人都該對我唯命是從……”
“那個……”雲徹試圖掙脫出亓槿的束縛，他身上那濃烈的男子讓她有些手足無措。若是再這樣下去，恐怕她就要失態了。“你先放開我……”
“若是我放開了你，你會好好考慮我的話麽？”亓槿壓抑的帶著笑意的低沉的聲音在雲徹耳邊想起，雲徹隻覺得耳朵處瘙癢地厲害，耳根驀地通紅一片。
“那個……我會好好考……”雲徹試圖讓亓槿相信她，隻是語言有些混亂不清了。
“你不會！”亓槿打斷雲徹的話，堅定地道，“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的。你太理智了，理智壓抑著情感，你隻會遵循著理智，你在害怕受感情的左右，所以隻會拒絕。”
亓槿一席話讓雲徹驀地驚醒，她忽而沉默了。是啊，她一向都是理智的，凡是幹預她判斷的東西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可是，好像什麽時候開始有些變了，她分明也開始猶豫了……
“所以，隻有我放下那些無聊的驕傲或是理智，靠近你。”亓槿接下去說道，“我發現我已經愛上你了，從三年前第一次見麵開始。或許那時候還沒有那麽深，現在我已經不能夠讓自己理智起來了。”
“徹兒，該怎麽說呢？我好像愛上你了。”
雲徹終於不再沉默，臉色卻一沉再沉，聲音也清冷了幾絲。“亓槿，不要輕易說出口，別忘了亓皇是怎麽對待趙姨的。”
亓槿沒有說話，抱著雲徹的手臂卻又緊了緊，“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現在我不想離開你，更不想失去你……也離不開你。”
雲徹身子猛地一僵，心頭的感覺難以言喻，嘴上卻說道：“或許，你隻是一時衝動罷了，沒見過的玩意兒總是要新鮮幾日的。”
雲徹明顯感覺到亓槿的手臂霎時僵硬了，埋在她發間的頭也移開了，心下有些苦澀，有些難過，但轉念一想，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難道她對所謂的愛情還有期許麽？那麽多血淋淋的事實，發生在她身上的或是發生在身邊的，還不足以讓她相信那些東西根本就不存在麽？
“我……”亓槿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事實上他真的有些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怎樣的 一種情感，到底是真的動了情還是隻是一時衝動。“對不起……”
“……我不介意。”看到他為難的樣子雲徹有些不忍，拉開他的手臂站在他的對麵，微微笑著道。
雲徹那溫軟的笑顏，明明內心痛苦著卻一副要安慰人的樣子，讓亓槿心中堵得難受。可是娘親說過，不確定前不要許下承認，否則會後悔不迭。所以他現在不能夠給她答案，他隻能理清了自己的思緒之後再給出真正算得上是答案的答案。
“其實說起來鳳絕塵還對我有恩。他救下我時我摔傷了後腦，失憶了，所以跟他相處地極好，也算是朋友吧！至於狼族，應該不算是有什麽特別的關係，我說過了，我這次來是為了墨溪，並不是打禹甸的主意。”本來沒有必要的，可不知為什麽，雲徹還是向亓槿解釋了。“安排好了，我就會離開的……”
亓槿心裏很亂，尤其是聽到那句“我會離開的”，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怔怔地看著她。
“有些冷啊，蓯兒跟蓉兒找不到我該著急了，我要回去了。”雲徹說罷向亓槿微微一禮，然後轉身邁步離開。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道，“你也早些回去吧，喝碗薑湯。剛才……你是以前留下了病根吧，身子有些發寒，最好調理一下。”
“那個……”看著雲徹的背影漸走漸遠，一頭及腰的青絲在風中揚起，單薄的身影愈顯孤寂，仿佛隔離了整個世界，即便強行加入這個世界依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的快樂，怎麽也插不進去。偌大的世界唯獨她孤身一人一個，即便這個世界多麽繁華都與她無關，一個人孤寂地落淚，孤寂地笑，然後孤寂地離開，從心底散發著一股悲涼之感。強烈的心痛之感在心底蔓延，亓槿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她的心如此荒涼。難道這樣的女子會有人舍棄嗎？“對不起……”
雲徹不知道亓槿的這句對不起是為什麽，總覺得是決絕的話語，一時間頓住了步子，無言以對。
雲徹的沉默讓亓槿更加不安，她雖然笑著，但是那笑容之後是無情，是絕情，更是悲涼。
雲徹沒有再說話，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雲徹的言行超出了他的認知，似乎她太過於堅強了，堅強到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他也隻能遠遠地看著罷了。他忽而覺得受不了，毫不猶豫地向清竹園跑去。
當亓槿氣喘籲籲站在雲徹麵前時，雲徹是有些驚訝的。然後亓槿說了很多，雲徹隻安靜地聽著，沒有任何表示，甚至是一直笑著，讓亓槿覺得自己好像什麽有用的也沒有說一樣。這多少讓他有些頹廢，最後，他什麽都沒有說，就這樣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從那天開始，亓槿再也沒有出現在清竹園，雲徹亦沒有走出過清竹園。一晃幾日過去了，雲徹忽然記起了那日的事，便問雲蓯：“什麽日子了？”
“初六了。”
“哦……”雲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這幾日都在想亓槿呢！應該是入了心吧，那個人雖然剛開始一直別扭著不肯對自己說出口，而且自己也一直拒絕，可是似乎還是入了心呢呢！大概是因為他一直都沒有因為自己的拒絕而放棄，所以不同吧！不過現在既然是說開了，那麽她也就沒有什麽好忌諱的了。
“蓉兒，七王爺在做什麽？”沉默了一會兒，雲徹又問道。
“七王爺？”雲蓉一愣，有些疑惑地看著雲徹。
雲蓯確實抿唇一笑，嬌媚的素顏仿佛綻開了一朵雪蓮，恍花了雲徹的眼睛。雲徹猛然發現，原來雲蓯也是美極的。
而雲蓯則在想，小姐終於打開心扉覺定接受王爺了麽？其實王爺真的很好，這些日子一來王爺為小姐做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裏，有些事情雖然微不足道，別人也常做，不過王爺對於小姐的維護確實從來沒有過動搖甚至遲疑。或許這一次不一樣呢！“七王爺好像最近不知在忙些什麽，很久沒有過來了呢！”
“哦……”雲徹嘴上答應著，心中卻另有思量。雲蓯與雲蓉也到了出嫁的年紀，跟在自己身邊這麽久了，倒是有些忽略了呢！“蓯兒跟蓉兒若是有了心儀的對象，就告訴我，我一定讓蓯兒跟蓉兒風風光光地出嫁，
你們要什麽可要開口，隻要我能得便會有你們的一份。”
“小姐，蓉兒隻求待在小姐身邊，不想嫁人。”雲蓉好像隱忍著莫大的情緒，眼神堅毅如鐵，“因為蓉兒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小姐對蓉兒更好的。”
“嗯，蓯兒也隻求待在小姐身邊。”雲蓯的眼中已閃爍起了淚花，有些哽咽地道。
雲徹也隻是笑著，拉過雲蓯與雲蓉的手，道：“傻丫頭，你們隻要記住了，無論在哪裏，我永遠是你們的後盾，即便你們嫁了人，這也是不變的，所以不可以不幸福！快把眼淚擦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把你們給欺負地哭了呢！”
雲蓉跟雲蓯已經泣不成聲了，雲徹哄了一會兒，才哄好了。雲徹便拉著她們一起去廚房做飯。許久都沒有做了呢，都有些生疏了。看著雲蓯與雲蓉兩個丫頭忙碌的身影，雲徹走到廚房門口，抬頭看著天，娘親，現在的徹兒很幸福，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孤單了，放心吧，我會回去的，即便你沒有說，我也知道你的心一直在那裏。
又過了幾日亓槿方才回府，雲徹提著去藥膳跟去疲勞的清湯去看亓槿時守門的丫鬟說亓槿已經睡下了，便沒有打擾，交由小丫鬟便回去了。
第二日雲徹仍然親自下廚，打算跟亓槿一起吃便沒讓雲蓉跟雲蓯跟著，直接提到了亓槿的書房外。開門的隻是一個丫鬟，沒有多問，將飯菜交給丫鬟雲徹便轉身離開了。第三日仍是如此，卻恰巧看到亓棉迎麵走了過來。
亓棉看到雲徹時還有些驚訝，目光都有些閃爍。頓了一下身子仍迎了上去，笑道：“七嫂剛從裏麵出來麽，七哥在忙什麽呢？”
“我隻是提了藥膳過來，還沒有進去。亓槿的身子有些寒症，我幫他調理一下。你來得正好，替我提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雲徹淡淡一笑，並沒有多做停留，“哦，對了，記得叮囑他趁熱吃完，否則就白白浪費了，平常人也可以吃，強身健體。”
亓棉微微一愣，看到尚未進書房的丫鬟提在手中的食盒臉色一變，道：“七嫂，你……”
“他應該是在裏麵的，快些進去吧！我就先回去了，要不就得吃涼膳了。”雲徹淺淺一笑，便轉身離開了。
看著她的背影，亓棉忽而覺得心上一緊。幾日未見，竟然又瘦了許多，這麽著急回去，莫不是已經知道了七哥被中夏長公主程夢纏上，父皇欽點七哥相陪麽？若是知道父皇有意讓中夏長公主做七哥的王妃，而讓她做妾的話……這個長公主真是可惡之至！七哥不願陪她，她竟然追到了七王府，逼得七哥不敢離開書房，生怕七嫂誤會，還對下人禁了口。這樣下去也沒有辦法啊，總有一天是會被揭穿的。
心中不爽，他索性直接推門而入，就見程夢一襲華美的衣衫，滿頭珠翠，圍在亓槿身側，怎麽看隻能不順眼！他順手將身後丫鬟提著的食盒拿過來，“啪”地一聲摔在桌子上，立時便驚地兩人一齊看過來。看到兩個人一致的動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長公主好福氣，每天都能嚐到七嫂的手藝！倒是某些人，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愛，也不知道去看看七嫂都瘦成什麽樣子了！”
“什麽七嫂！不是還沒有成親麽？九王爺這樣叫不符合規矩吧？”程夢顯然有些不悅，擰了眉頭看著亓棉。
亓棉心中更是惱火，正要反駁，卻被亓槿打斷了，“阿棉與徹兒感情極好，便一直這樣叫著。我與阿棉還有事情要談，今日就不陪公主了，改日再到驛館謝罪可好？”
“好啊！”程夢幾乎高興地手舞足蹈，連連答應了，又囑咐好幾遍方才離去。
程夢離開了，亓槿方才去打開食盒，似笑非笑地道：“你七嫂做的飯菜我還吃不夠，你這樣暴怒，糟蹋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亓棉張了張嘴，轉而委屈地道：“剛才我在門外看到七嫂了，讓我轉告你這是藥膳，調理寒症的，讓你一定要趁熱吃。”
“嗯……”亓槿低低一應，隻是小心地取出藥膳還有飯菜，擺在桌子上，邀亓棉一起來吃。那日裏他以為雲徹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話，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為自己做藥膳。
亓棉湊近了才發現竟然有兩副碗筷，當即一驚，道：“難道七嫂已經知道了，七哥你……”
亓槿沒有說話，仍舊專心致誌地吃著飯。聰明如她，又怎麽會發現不了異常呢？隻是，為什麽不問，隻要她一句話，他可以立即將程夢趕出去，即便得罪中夏又何妨呢？他本就誌不在天下，隻是想要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所以才想要變強。可是，他現在都不能給娘親正名，他真的是太沒用了。
“對了，七哥，剛得到消息，有人要買凶殺害七嫂，找上了無影樓。”亓棉忽然壓低了嗓音，“無影樓拒絕了，不過，他們可能會找上別家。”
“誰敢動她，死。”亓槿忽而變得戾氣十足。
兩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商議了良久，亓棉方才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