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最是無情（四）
原本以為狼族那邊的事務有君胤談著，雲徹隻要專心靜養就是了。可是，蘇菀末那邊突然派人來說，她快要不行了。冉夜跟冉塵還在配製解藥，冉汐抽出身來盡力幫著蘇菀末續命，但是怎奈蘇菀末的傷勢太重，已經堅持不了兩天了。
雲徹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睡下了，這幾日來身子重，特別貪睡。一聽到蘇菀末的病情加重了，她幾乎是立即趕了過去。蘇菀末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了，見到雲徹便迫不及待想要交代後事。
雲徹拉著蘇菀末手，安慰道：“我已經要博礎親自去催了，預定的時間也是這兩日就能夠到，相信一定趕得及的。你隻要安心撐著，總能夠見到思穹最後一麵的。”
蘇菀末微微閉了閉眼睛，虛弱無力地道：“別在那裏哄我了，我是等不到思兒了。好歹我們也是母子一場，請殿下代為轉告思兒，不能夠陪他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我是愧對他了，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別這麽說，他很快就會來的，你要撐住啊！若是讓他來看到的是一副屍體，你要我如何轉告他啊？若是你真的顧念母子情誼的話，那麽就等他來，一定要見他最後一麵，當麵告訴他，隻幾年的母子情誼並非虛假，而是真心實意，你要親自告訴他啊！”雲徹的情緒也顯得有些激動，聲音都有些高了。
蘇菀末素來便知道雲徹的心性，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沒有用，況且她想要傳達的話已經傳達給雲徹了，便微微閉上了眸子不再多說了。
雲徹將蘇菀末交給冉汐，讓她好好看顧著，自己則出去了。
亓槿得到消息，怕雲徹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導致傷勢加重，所以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結果正好看到雲徹從房間裏出來，剛要上去打招呼，雲徹卻是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都倒了下去。幸好有藍雪在一邊扶著才不至於跌倒，但是亓槿已經嚇得三魂丟了一魂，趕忙上前去看雲徹的情況。
“七王爺幫忙扶著主子進去，冉汐姑娘在裏麵，我馬上去請她來幫主子看看。”藍雪一件是亓槿，連忙說道。
“不必了，我沒事。”雲徹卻突然抓住了藍雪的衣袖，虛弱地道，“我們回去，你扶我回去就好。”
藍雪又是著急，有些不甘，但還是按照雲徹說的做了。亓槿打橫將雲徹抱了起來，一路小心翼翼地送回了房間，將雲徹輕輕放在床上，開上被褥，方才對藍雪道：“你去請冉族長過來看一看，不要驚動了冉塵。”
“是。”藍雪自然知道亓槿的意思，連忙轉身出去了。
雲徹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亓槿隻是默默地陪著，也沒有說話。
“母親是無法替代的，無論我做得再好，終究還是抵不了母親的角色。”良久，雲徹微微閉上了眸子，緩緩開了口，“無論是寧兒、塵兒、鬱華還是子溪，失了的那份母愛，終究還是無法彌補。思穹自小失了親身母親，莞貴妃猶如他的心神母親一般，可是如今她也要走了，讓我如何跟思穹交代啊？我做了這麽多，還是無法保全嗎……”
“是你想得太多了，這不是你的錯。”亓槿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你也應該明白，你不是神，無法每件事情都做得十全十美，現在已經做得很不錯了，這樣的結局已經讓人足夠欣慰了。”
雲徹搖著頭，“不，還不夠，遠遠不夠……我還害得四哥沒了娘親，所有人的娘親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啊！我害的所有人都沒有了娘親，這都是我的過錯，都是我的過錯啊……都是我害的……”
“君兒……”君胤得到消息趕來，打開門時就聽到雲徹在一個勁兒的自責，當時就心疼地不行了。隻覺得心口泛酸，雖然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但是總覺得雲徹跟雲傾之間有隔閡，雖然不知道這種隔閡到底是什麽，但是他明白，從小到大雲徹最喜歡的就是雲傾了，再也沒有比雲傾更加能夠討雲徹喜歡的人了。失去雲傾的痛楚，她比任何人都要更深。
“四哥，莞貴妃不行了，不行了啊——我本來還以為思穹可以見她最後一麵的……”看到君胤，雲徹突然間毫不避諱地瘋狂了起來，“為什麽，為什麽總是這樣，為什麽啊……若是天意如此，我又能夠怪誰，思穹又該找誰報仇？四哥，我恨不得掀翻了這老天，我……”
“君兒，夠了——夠了，真的夠了……”君胤輕輕將雲徹攬進懷裏，神色哀戚，“君兒，沒有人怪你，所有人都感激你，若是用我一條命可以換來君兒的平安無事，就是要我十條命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奉上的，莞貴妃她也是如此啊！你又何必如此自責呢？”
寧祺伏在君胤的懷裏已經泣不成聲了，她隻是哭，沒有再說什麽，君胤和亓槿也隻是陪著，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心已死，念成灰。或許雲徹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真心，但是能夠這樣哭出來到底是好是壞呢？她極少會發泄出自己的感情來，無論在誰的麵前都是一副冷酷冷情、鎮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樣子，所以所有人對她的印象也大致如此了。她這樣哭，反而讓別人的心裏有些發毛，總覺得是有了什麽樣的變化，要發生不得了的事情了。
很快，雲徹似乎是哭累了，也或許是因為受傷再加上情緒過激累壞了，雲徹就那麽睡了過去。君胤將她輕輕放下，然後跟亓槿一起出去了。兩個人並肩走著，各有心思，誰都沒有說話。
“恕我直言，徹兒她的情緒不對，四王爺以為……”亓槿試探地開口，試圖得到君胤的印證。
君胤卻搖了搖頭，有些傷感地道：“自從君兒回來之後便一直讓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是好是壞我也瞧不出來了啊！她現在如此激烈的反應，我想她是想起母妃了，因為莞貴妃一死，思穹也要沒有母妃了。唉……”
“是嗎……”亓槿半信半疑，心中仍然有些放心不下。
君胤跟亓槿離開之後，雲徹就睜開了眼睛，有些困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驛館。心中的信念是難以被孱弱的身體所阻礙的，她現在覺得心裏煩躁不安，真的真的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她告訴自己，她隻是想要出去走走，一個人靜一靜而已，人多了反而會讓人覺得不自在，所以才會等君胤跟亓槿走了之後才出來。
搖搖晃晃地，不知走了多久，雲徹終於停了下來。這裏不是別的什麽地方，正是當初她被寂月帶來折磨的地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將寂月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殺了他。可是如今，他倒是成了她的姐夫，她終於還是放心地把梁鬱華交給了他。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寂月並非單純隻是為了折磨她，而是想要幫她吧！沒有想到他竟是一眼看穿了她性格上的弱點，並且想方設法地幫了她。隻是，她竟然是那樣不受教，終究還是辜負了他的調教。若不是陸吟雙的話，恐怕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裏，少算了哪一步。又或者，她現在已經不能夠站在這裏了。
仇恨什麽的，報仇什麽的，現在她都已經覺得有心無力了。畢竟，她不是那種人，她的渴望永遠不是在權勢與報仇上。能夠做到今天，不過是自己逼迫自己逼迫出來的而已。但是這就是她要走的路，沒有什麽後悔不後悔的說法，就是再讓那個她選擇一次，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走上這一條路的。
隻是，現在這樣的結果，心裏多多少少有些落寞。她不知道，報仇之後她還能夠依靠什麽活下去，她現在甚至有些害怕報仇，因為她總覺得那個時候心裏會發生什麽變化，讓她措手不及而無法自持。
“徹兒，你果然在這裏。”雲徹正在出神，突然一個聲音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她一愣，沒有想到鳳連城這麽快就來了。按照原定的計劃，鳳連城應該是來不了才對。心中一個機警，莫不是出事了嗎？她轉過身去正要開口去問，鳳連城就笑著道：“放心吧，什麽意外都沒有，事情進展地比預想地還要順利。多虧了你這裏的計劃如此順利地實施，我那邊才能夠這麽輕鬆。”
雲徹長舒了一口氣，算是放心了，可是臉上仍舊沒有任何笑容。
“還有，六王爺我也帶來了，一時之間找不到你，四王爺便將六王爺帶去見莞貴妃了，現在應該是見到麵了。”鳳連城又笑著道。
雲徹微微眯了眉目，不知道鳳連城為什麽會這麽高興，這裏本是悲傷的地方，這裏犧牲了無數的人，每一個人都染上了鮮血，為什麽他可以這樣高興呢？
“我是想為藍雪求情的，她沒有親自將長公主送回到中州那是因為在途中遇到了我，我擅自決定讓她回來幫你的，所以你是不是應該撤除對於藍雪的懲罰呢？畢竟，若是要怪罪的話也該怪罪我，我也是她的頂頭上司，我的話她也不敢不聽啊！”鳳連城道。
“那是自然，將繡兒交給你我自然放心。”雲徹答道，收回眼神，茫然地看著地下，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是聽說鬱華跟寂月一起隱居山林，從此不問世事了，是真的嗎？”鳳連城突然說道，“你當初要將鬱華交給寂月的時候我還覺得不放心，總以為你是為了報仇喪心病狂，竟然不顧念鬱華的終身幸福了。現在看來，是我錯怪了你啊！”
“沒有關係的，一點小事而已。”雲徹微微一笑道，“那個時候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是不顧念鬱華的終身幸福，而將她交付了魔掌。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那樣信任寂月，為什麽總是那樣衝動……我常常會覺得無所適從，那個時候總喜歡找到寂月，隻要見到他我就覺得自己出奇地平靜了下來。他……曾經說過，會縱容我，我就那麽相信了，連城，你說我是不是瘋了，竟然會相信這樣的話，竟然會相信啊……”
鳳連城頓時蹙緊了眉目，看到雲徹的那個樣子心中突生了警惕，“徹兒，難道你……”
雲徹突然斂去了笑容，微微搖了搖頭，道：“不過，今後再也沒有那樣一個寂月了，表姐跟寂月有了他們的孩子，他們今後將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誰也……不能夠去打擾他們，否則……就是死！”說到最後，雲徹變得狠戾了起來，眼神之中都泛著瘋狂的光芒。這是鳳連城從未見過的狠戾，那種瘋狂的光芒似乎不僅僅是出於對於親人的愛護，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了鳳連城的心頭，他一時間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倒是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雲徹突然問道。
“我不過是想要來看看鬱華生活過的地方，就算人不在了，來看看也好，總能夠知道她在這之前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結果，繞過前麵就來到了這裏，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碰到你。”鳳連城答道。
“哦？可是你剛剛說的是果然吧？”雲徹疑惑地問道。
“啊，我以為一向不會懷戀過去的你或許因為沒有能夠見到鬱華最後一麵的緣故而來這裏看看，沒有想到我……竟然猜對了。”鳳連城話語一頓，緊接著便笑道，並沒有什麽異常的。
倒是雲徹一愣，當即蹙起了眉目，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一聲不響地失蹤，大家找你都快要找瘋了。都已經不是孩子了，怎麽還是孩子的心性，難道你就不會更好地照顧自己嗎？拖著這樣的身體還要胡來！”鳳連城分明是怪罪的話語，可是卻沒有一點兒責備的意思，反而滿是關切。
“我……”雲徹想要辯解，可是轉念一想也沒有什麽好辯解的，當即便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再犯了。”
“你知道就好！”鳳連城微微一笑，沒有再計較什麽，當即將雲徹打橫抱起，道，“我抱你回去吧，看你這樣子是夠嗆堅
持著回去了。”
“誰說的，我能……”
“還想要逞什麽強？跟我還要客氣嗎？”鳳連城蹙了眉頭教訓道。
雲徹果然不再掙紮，安靜地窩在鳳連城的懷裏，攬著他的脖子，微微靠在他的肩頭，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滿足。
“這下子我的收藏又多了一幅，今天真是多虧我來了啊！”鳳連城笑著道。
雲徹一愣，當即想起來在鳳連城那裏看到過的自己的各式各樣、各個年齡段的畫像，當即無奈地笑道：“連城你……要我怎麽說你好呢？難道你就不怕未來的嫂子知道了嫌棄你嗎？”
“那就找一個不嫌棄我的不就好了嗎？”鳳連城毫不在意地道。
“哪裏會有人不嫌棄？連城你真愛說笑！”
“你嫌棄嗎？”
“那是當然了！”雲徹突然間大叫了一聲，“羞都羞死了，那些畫像若是傳了出去，你還叫不叫我活啊？光是流言蜚語就淹死我了！”
“你在外麵的閑話還少嗎？”鳳連城奇怪地問道。
“……那倒也是。”雲徹微微點了點頭，道。
“不如徹兒就嫁給我好了，反正你也沒有什麽人選，我也沒有什麽看好的姑娘。你家給了我，我就順理成章地照顧你一輩子，也正好圓了雲姨的心願。雲姨當初看好的人可是我，我可是你的準夫婿啊！”
“少來，娘親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我也從來都不知道。”雲徹撇撇嘴，道。
“那現在我告訴你了，這不是一樣嗎？”
“哪裏一樣了？連城你少在這裏唬我，再說了，嫁人這種事情……”雲徹突然之間沉默了，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了，“我還沒有老到需要人照顧的地步，嫁人根本沒有必要吧？”
“怎麽沒有必要？你這不就是被我照顧著嗎？”
“那……哪是因為你是兄長，自然需要照顧著我了，難道你要看著我爬回去才甘心嗎？”
“哈哈……是啊，見不得啊！”鳳連城笑著，大踏步地離開了。
不遠處，亓槿立在那裏，神色有些凝重。他從來不知道，雲徹身邊竟然有著嗎多優秀的男子，鳳連城嗎？鳳家旁係最為傑出的一個子弟，地位僅僅次於鳳絕塵而已，是中和樓背後的主子。而且這個人正是九牧少傅連城，深受魏帝的信任。原來竟然是背後在為雲徹做事嗎？兄長……到底還是……
真的有些頭痛了，倒不是覺得雲徹哪裏不檢點，到處招蜂引蝶什麽的，隻是一個女子太過於優秀，是會吸引很多男子的目光的。剛才的鳳連城像是在跟雲徹開玩笑，可是又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們之間是有什麽共識嗎？這樣的話題好像不是第一次談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是如何？雲徹又為何會獨自一個人拖著病體跑到這裏來呢？
其實亓槿猜到雲徹會在這裏而趕到時，正好見到鳳連城將雲徹抱了起來，並沒有聽到他們之前的對話。看雲徹的樣子，似乎是與鳳連城很是親密，並且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麽芥蒂，亓槿甚至覺得她跟鳳連城之間要比跟君胤更加親密。
很快，雲徹跟鳳連城就回到了驛館。君胤一聽說雲徹回來了，立馬就趕了過來，看到雲徹平安無事，立即就鬆了一口氣。君胤跟鳳連城以前沒有見過麵，兩個人竟然一見如故，說是怕打擾雲徹休息，當即就一起出去了。雲徹有些哭笑不得，心裏想著，或許讓他們早些見麵的話就好了。
亓槿回來的時候隻有雲徹一個人在房間裏，藍雪在外間伺候著。他進去的時候雲徹正在眯著眸子假寐，便輕輕走進雲徹的床邊。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雲徹就是近在眼前，可是他卻覺得好遙遠啊，遙遠到即便自己如何走進也觸摸不到。如果現在他還是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的話，那麽他就真的傻了。這是心的距離，這次他真真切切地嚐到了這種距離的遙遠，他的心一直在她的身上，可是她的心卻一直都沒有在他的身上停留過。
“你……到底有沒有看到過我……”亓槿顫顫巍巍地靠近雲徹，想要伸手去觸碰她，可是手伸到空中就再也不能夠靠近一分了。
雲徹忽然間睜開了眼睛，嚇得亓槿一個措手不及，立馬將手縮了回來。
“七王爺……”雲徹一愣，見亓槿的樣子不是很好，有些疑惑地道，“你怎麽了？”
亓槿長呼出一口氣，鎮定了心神，道：“徹兒，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啊？”雲徹有些奇怪，當即迷惑地點了點頭，道，“可以，你說便是。”
“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亓槿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問。
雲徹一愣，輕輕一笑，道：“七王爺嘛，當然很喜歡，能夠討厭七王爺的人也不存在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如果當初……沒有程夢的話，你會不會選擇我……我的意思是嫁給我？”
“……”雲徹再度沉默了，但是片刻之後又笑了起來，“那個時候啊，七王爺告訴過我關於娘親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呢！‘幸福在於心，把握每一刻，不讓自己後悔，瀟灑恣意地生活’，我到現在也一直一直都期望著自己真的能夠這樣過活。我也嚐試過，想要跟我王爺交好，那個時候若不是程夢的話，我應該會跟七王爺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像是我跟鳳連城一樣。對了，七王爺還不認識鳳連城吧？不過若是你見過了他也一定會喜歡的，他跟你一樣，是讓人不想喜歡都不能不喜歡的類型呢！”
亓槿沉默了，再也問不出一句話來。
“即便在這裏，女子的身份要比男子矮了一截，但是在我眼中人都是一樣的。我希望吧，每一個人都能夠幸福，都能夠關灑脫恣意地生活，那樣才不枉費我們活過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