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似曾相識
冷清的夜，涼涼的風呼嘯吹過耳畔，婆娑樹影搖曳生輝。如墨秀發雜著淡淡清香，隨風吹起不時拂過他的臉頰，欒承昊心底湧起一絲悸動，聞著她的啜泣聲，垂下的手掙紮了一番後終於抬起，輕輕拍打著她瑟瑟發顫的身子。
蘇亦嵐透骨的心寒似乎得到了片刻安慰，情緒有所好轉，哽咽地啜泣了一陣便鬆開那個溫暖的懷抱，會心而笑望著愣愣盯著自己的欒承昊，適才有所頓悟，眼下自己是以秀兒的身份見著他，而且二話不說就借著他的肩膀大哭一番，難免會引得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自己已經不能說話了，烏黑的眸轉動一番後，蘊著一絲喜色，蘇亦嵐莞爾一笑順勢拉過他的大手橫在身前，伸出食指在那寬大的手心中寫著謝謝二字。
欒承昊感受著手心隱隱的酥癢，卻是不討人嫌的，隻是定定看著，原來她不會說話，望著她寫出了感謝的話語後脫口笑道，“想必你受了極大的委屈，否則也不會如此唐突，身在皇宮沒有誰沒有些傷心事，你方才的行為我可以諒解，隻是日後別一遇著惱人傷心的事便逢人就嚎啕大哭，還二話不說就靠著人的肩膀哭起來。今日你遇見的是我，若是旁人隻怕又會生出一番是非。”
言畢，欒承昊莫名覺著奇怪，方才自己還想責問這個無端闖入聽雨軒擾亂自己靜心的女子，此刻卻又對她說著這番貼心的話。這到底是怎麽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著她清澈無邪的眸子，他竟覺著很是溫馨，不忍說出傷害她的話語。
蘇亦嵐頜首點頭，清眸望著前方平靜無波的水麵，深沉的夜好似也融入了那無盡玄黑的湖水之中，雖是淒冷，如今多了些無言的安逸。攥緊的雙手合十，默默放至胸前，暗暗告誡自己，她絕不能輕易被打敗。
欒承昊沒有認出自己，卻還是與自己說著和以前一樣暖人心的話，這於她已是莫大的欣慰。她深信有朝一日，欒承昱一定會認出自己，唇畔不由得泛著笑意，平和的清眸凝視著前方，感受著夜風吹拂。
如斯長夜，欒承昊佇立遠望，身邊還有一個素不相識卻又讓自己覺著熟悉的女子。她雖不能說話，可隻一個眼神，便已勝過千言萬語。她的發絲時不時掠過自己寶藍色雲紋長袍，他心下一滯，仿佛回到了許多年之前。那時候汐兒，也是這樣站在自己身旁，自己也是這樣安靜地陪著她聽著鬆濤陣陣。忍不住低眸看著她，一張精致白皙的臉龐，如瀑長發之際斜插著一支玉簪，雖稱不上美豔絕人，卻也透著股秀麗溫婉，舉手投足間流露著清雅之氣，側影極是落落大方。
蘇亦嵐感覺到有些異樣的氣氛，扭頭看向他，雙頰梨渦若隱若現，眸中閃爍著疑問之色。欒承昊打量的星眸立馬望著前方，雙手背在身後，狀似無意道一句，“我隻是覺著你很像一個故人。”聲音漸漸變低，有些沒有底氣，腦海中不時閃過初次邂逅袁竹汐的場景，斜飛入鬢的劍眉擰著，好像結了一層霜般岑寂。
蘇亦嵐的心好似被什麽觸了一下，轉身抬眸緊緊注視著他，難道他
認出了自己？懷著無比激動的情愫，清眸中漸漸蘊著淚水，有些模糊。如果他認出了自己，那麽欒承昱也絕不會對自己沒有感覺。不由得想要對他說出自己的身份，可剛伸出手便聽著紅牆之外逼近的腳步聲，手隻僵硬地垂著。
欒承昊低頭正對上那雙剪水雙眸，心中一震竟有些不知所措，聞著從宮牆之外傳來的篤篤腳步聲，意識到夜間值班的守衛正在朝聽雨軒趕來巡視。剛和摩格大軍打了一場硬仗，好容易快馬加鞭趕回蕪城，臨近用晚膳的時候才述職完畢，他可不想惹事端，連忙將她攬入懷中，輕身一躍掠過湖麵飛向假山之後。
蘇亦嵐屏聲靜息地不發一聲，美目透著黑石細縫往外看去。二十幾位帶刀侍衛來回踱步查看，待確認無誤之後才收隊離去。聽著漸行漸遠的步伐聲，欒承昊心裏才踏實些，低頭間撞上蘇亦嵐的清眸，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一直捂著她的嘴，像觸電似的立馬抽開自己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轉身看著其他地方，不敢對視她的眸子，沉默良久才道，“夜深了，你趕緊回宮，要不你的主子尋你時發覺沒人，隻怕又少不了一番斥責。”
蘇亦嵐一臉波瀾不驚，心中已明了，原來他不過以為自己是受了主子懲罰偷偷躲出來發泄情緒的宮娥。心下一沉，柳眉微蹙，方才還是溫熱的手漸漸變得有些涼了。旋即平淡如水地仰視著跟前這個交心的知己，連欒承昱都沒認出自己，他又怎可能發現自己就是蘇亦嵐。按捺住不快，朝著他矮身做了個揖算作稱謝便蓮步離去。
欒承昊眉宇間神色如常，可瞧著眼前女子離自己越來越遠，攥緊的手擰成拳頭，咬咬牙隔了片刻，待她身影離得遠了才開口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這一聲似是說給自己聽，聲若蚊蚋，眼睜睜看著那纖瘦的身影在星星點點的清明夜色中消失。緩緩將手伸至胸膛之前，止不住想起方才她溫軟的手在自己手心寫下的字，薄唇露出最美的弧度，清朗的笑聲打破了靜夜。
天色緩緩有些亮了，隻是周遭還罩著一層薄霧，看起來隱隱約約。蘇亦嵐趁著天際未泛白之前，疾步趕回了紫寧閣中，縱身一躍翻身跳過宮牆，許是有孕在身，免不了一番大口喘著氣，歇息片刻才躍進前院，瞅著四下無人，跳動的心才踏實些，輕撫著胸口長吸口氣，推開門緩緩走進屋內，渾然不知身後早已有一雙鷹隼般的黑眸注視著自己方才的一舉一動。
方進了屋，蘇亦嵐嗅著滿室氤氳的幽香，一股股攝入鼻際，胸口隻覺著憋悶。因天色還未亮，所以屋內還燃著燈盞，昏暗的光線映襯得屋內有些說不清的感覺。碎步走上前，她分明瞧著沉香木塌之上躺著一個人，麵若白玉，發絲如墨，雖沉睡著卻也能相見他清俊溫雅的模樣，雖隻是匆匆一瞥，已攪得她心神不寧。
顧不得自己這張臉是誰，蘇亦嵐細步上前怕吵醒他，隻是輕輕沿著床沿坐著，靜靜地看著熟睡之中的欒承昱。一別一月，他清瘦了些。這些日子，想必他並不比自己好過。
芊芊玉手徐徐觸
著那熟悉的臉龐，這一切不是虛無縹緲緲而是真實，能夠這樣守在他身旁，她知足地笑了。隻是他淩厲的劍眉為何又凝著？蘇亦嵐幽深的眸子雜著憐意，俯下身子仔細看著眼前之人，禁不住合眼靠在他的懷裏，鼻尖一酸，眸中氤氳一片。
那抹玄黃衣襟之上猙獰的龍首也變得朦朧了，她知道往後的日子還長，絕不可因小失大，眼圈紅紅的蘇亦嵐立馬坐起身子，不敢發出抽泣的聲音，起身欲走腳步卻停了下來。望一眼仍舊在酣睡之中的欒承昱，眉頭籠著陰霾，索性折回步子又坐在床沿之上，
清眸中盡是關切，玉指徐徐滑過那緊鎖的眉頭，不一會兒他的劍眉果然舒展，沒了愁雲。蘇亦嵐才放寬心，站起身子瞧見藕荷色衾被已他扯得掉了一截快要落到地上，喃喃自語著，他的這個習慣還是沒有改掉，往日自己夜裏總要醒來幾次，看看他是否扯掉了衾被。都快當爹的人了，這個毛病還沒改掉，看來她以後要操心的可多著呢！
將被子慢慢掖好，視線透著玄黃綢緞中衣望著他露出的腕際，兩派清晰的齒印還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還有自己那段青蔥往事。心下一涼，都這麽些年了疤痕還在，雖愈合了傷口但留下了永遠的印記，可想而知自己當時咬得有多用力。可他卻未吭一聲，她有些嗔怪自己為何不顧及他那時還是個傷者，不由自主地伸手撫著那道約莫一寸長的隱隱傷痕。
未曾想過欒承昱早已從沉睡中醒來，睜開星眸一把抓著她的手，直勾勾地望著她。蘇亦嵐心緒漂浮，怔怔的愣了好一會兒，一顆心砰砰亂跳，這一刻她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因著這張不屬於自己的臉。倏爾腕際傳來隱隱陣痛，好似要被折斷，蘇亦嵐眸底無盡的哀憐隻定定地凝視他。
“啞奴，本宮不是讓你找丟失的金釧嗎？怎麽還守在這裏？”秀兒瞧見欒承昱神情凝重，立馬走上前矮身作揖道，“皇上，啞奴不懂規矩，皇上若要責罰隻管責罵臣妾！”蘇亦嵐循聲望去，瞅見秀兒穿著芙蓉繡花寧綢中衣款款走來，如瀑長發垂至腰際，心中一陣冷一陣熱，像是有無數道刀光劍影閃過眼簾。
欒承昱攥緊著那隻溫軟的玉手，這感覺似乎似曾相識，凝視著她清眸盈盈一繞，就這樣唐突地撞入自己眼中，淒清讓人覺著生疼，竟緩緩鬆開了她的手，仿佛方才的那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低聲道，“原來是這樣，罷了。朕也該起了，待會就該早朝了。”
蘇亦嵐低頭看著那一抹玄黃從自己身旁繞過，徑直走到秀兒身邊，心中激起萬丈漣漪，終是唇畔掠過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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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