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風信子——倔強的信仰

舊聯盟曆2123年,2月14日,1735時。

新大陸,伊比利亞自由貿易港。

腳步飛奔,在小蝸牛即將駛離站點的那一刻,成功飛躍。

門,在身後關閉。

墨菲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打量了一眼車廂。

總是這樣,總是滿滿一車廂的肥豬!他看他們,他們也看他,然後,誰也不看誰。墨菲將他的第三隻眼掛到脖子上,走向另一節車廂。很難得,最後一個靠窗的位置幸運等到了他的屁股的光臨。他在窗邊坐了下來,心情稍稍好轉。他偏過頭去,把目光投進窗外的黃昏。

滿是灰塵的窗玻璃上倒映著他的眼睛,上麵竟然還有一個性感的口紅印記。

是誰把吻別留在了這裏?墨菲笑了。也許那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窗外的碎石小路,梁山伯難分難舍地奔跑,揮舞著窮途末路的手臂;窗裏的祝英台淚斷珠簾,將痛不欲生的紅唇拓染在了不住向後倒去的路燈杆投影之間——真是活見鬼!為什麽就不是羅密歐和朱麗葉合夥兒幹的?墨菲暴躁地想。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的思念越來越重了。

那微啟的唇印就像是一隻似醒非醒的眼,墨菲的目光穿越了它,望著窗外慢慢悠悠逝去的街景,煩悶的心思一點點沉靜下來。

幾點雪花悄悄打在窗上,有的融化,有的飛遠。

現在,他不去想到底有多久沒有見到明子,更不去想明子嘴裏承諾的婚禮距離他有多遠,有多近。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瘋狂,唯獨瘋狂的明子看起來很正常。

一個諷刺,針對所有人的。

墨菲舉起了他胸前的第三隻眼,對準了黃昏的亞特蘭蒂斯廣場。

其實打翻一船人的杆子還需要再短一點,更短一點——並不是所有的自由港人都可以享受醉生夢死,這要看你住在自由港的東部還是西部。大致上,以亞特拉蒂斯廣場為界碑,西部是天堂,東部是地獄。換句話說,豬頭住在天堂,排骨住在地獄。

樓群後夕陽沉沉半掩,為廣場鍍上了餘暉。金燦燦的鐵塔,金燦燦的鴿子,金燦燦的噴泉。一群不知疲倦的“螞蟻”在廣場的西邊,靠近鍾樓的地方忙碌著。他們在半個月前就出現在那裏,穿著奇裝異服,梳著各種眼花繚亂的發型,背著大大小小的油漆桶,扛著長長短短的油漆滾刷。看上去像油漆工,但他們說他們是藝術家。對於這點,墨菲深信不疑。首先,他們很瘋狂。其次他們無比瘋狂。最後,他們甚至可以把頭腦裏的瘋狂拿出來,掛身體上——每一個人看上去都是一塊藝術品,一個奇異的肉與鐵的有機合成體。他喜歡他們。他們不僅僅是有想法那麽簡單,他們的行動力更是可圈可點。

早在他們大批出現之前,凱旋門的對麵就有人砌起一麵巨大的磚牆,口號是雲彩都要繞道過,盡管最終沒有做到,但比起遙遙相對的人工河北岸的埃菲爾鐵塔,也隻是矮了二百七十來米,但絕不比凱旋門矮一頭。他們需要一塊巨大的畫布,這麵牆就是。足夠了。

今天,也許是最後一天——他們的作品《黃昏與黎明》,應該是處於點睛階段了。

墨菲調整著他的鏡頭焦距,拉近再拉近。在這麵名曰信仰之牆的頂端,雲隨風搖擺的白裙出現在他的視界裏,手裏捧著那朵白花。

眼鏡妹她想幹嘛?墨菲很迷惑。

慢吞吞的小蝸牛和寬廣的亞特蘭蒂斯廣場給了他足夠的思考時間,可雲很快給了他謎底。鏡頭裏的雲,表情很憤怒很動情,她的嘴巴在劇烈開啟閉合,喊到激情處,她摘下了她鼻子上厚厚的瓶子底,扔進了寒風中。

廣場上的人有一部分被吸引了過去,大部分該幹嘛幹嘛。

這時候,雲作出了一個動作。她的一隻腳向前伸出去。

我的龍神啊!她想幹嘛!墨菲不由自主按動了快門,呼吸急促著拉遠了畫麵。

雲的下一個動作使得她出現在她的眼鏡附近。落日斜照著她,飛雪點綴著她,寒風托舉著她。她衣袂飄飄,恍若飛天。

在地麵,一朵血色的花怒放,無聲浸染了薄薄的層雪。

人們從仰頭靜止的石化狀態迅速轉變。驚呼著,奔走著。有的圍了上去,有的大步跑開。

墨菲默默將他的第三隻眼對準了雲跳下的那麵巨牆。

那上麵,一邊是天使,一邊是惡魔;一邊是光明,一邊是黑暗。

這就是雲一直在說的,黎明與黃昏。墨菲忽然想起了那時的雲,那時眼裏的迷離,和堅定。

——十指交叉,放在嘴邊,這是雲用來思考問題的標準方式。

“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變,墨菲。它的發展趨勢是箭頭朝下,我的感覺越來越糟糕。”

“是啊,”墨菲打算給雲倒一杯咖啡,拿起杯子又放下。他走過去,貼著雲的身邊停下,雙肘撐伏在窗台上,“它變得更糟了。無論你怎麽努力,它都沒有變好的跡象。這裏的空氣都是糜爛的,一如我們的錢包。”

這裏的空氣,並非理想的土壤,即便種子已經播種下去。

精心打造的大光明報,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犀利的文字,鮮明的立場傾向,以及來自戰地前沿第一時間的報道,得到的卻是半死不活的訂閱。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閃爍在厚厚酒瓶底後麵的眼睛,帶著追思和嘲笑,雲把頭扭了過來,衝著墨菲,“你知道我們華

夏為什麽沒有贏?”

“那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末日之戰,雲。”墨菲歎了口氣,“沒有一個贏家。至少你們龍之末裔還有故土可以憑吊,而我們日不落帝國的遺民呢,卻隻能在地圖上去尋找帝國核心的影子。”

“不,那是另一個問題,墨菲先生。”雲將視線重新轉移回窗外的天空,在那裏,埃菲爾鐵塔默默聳立,並沒有因為搬新家而鬧情緒,“我問的是,我們華夏龍族為什麽會輸掉了戰爭,做了無根的浮萍,四海飄蕩。”

“這個……你應該去問明子。我們的祖先是敵人,你不應該問我。”

“那你有沒有讀過一點末日之戰稍稍之前的曆史?”雲在提出問題之後,隨後給出了答案,“那時的華夏沒有盟友,一個都沒有。其實,我們不是輸給了世界,因為在那之前,我們就輸給了自己。”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雲。”墨菲感到氣悶,窗外朔風漸起,埃菲爾鐵塔上空彤雲四合,“伊比利亞自由貿易港就是另一個華夏,你必須要改變它的命運,是這樣嗎?”

“盡管我們的祖輩是敵人,但我們不是。”無意識地咬著雙手大拇指指甲,雲迷離的目光越來越堅定,“我們同是大西國的國民,我們有責任挽救這個國家的命運。”

幾乎一夜間,黃泉軍的怪獸們席卷了全球。在每一個重要的城市與戰略要地,均有生化戰鬥獸在控製。戰敗的聯盟政府,不僅僅是付出了倒台的代價,更是將統治權拱手相送。黃泉軍與聯盟軍的地位發生了可笑的逆轉。

名存實亡的聯盟軍殘部轉入了戰略防守。

很快,掌握了全球的黃泉軍,就將倒出手來,專注於享受征服大西國——伊比利亞自由貿易港的樂趣。不用再等多久,很快。

“你打算怎麽挽救?”

“我會采取一些極端的手段,來提醒人們的注意。”雲忽然開懷地大笑起來,一朵白豔的風信子出現在她的身邊,窗台的另一邊,“我喜歡它,風信子。我本以為它的花語是悲傷的愛情,但宵告訴我,它的花語是頑固。”

墨菲驚奇雲的刹那變化。在他好奇的注視下,雲轉過身,指著報刊畫板上的一張照片,說道:“就是那個漂亮的小姑娘,你曾為她們一家拍過一張全家福。這是她送給我的花。她說隻要我喜歡,每天都可以送一朵給我。”

現在,這朵白色的代表著頑固不化的花,以花瓣和泥土方式散落在雲的身邊。

哢嚓,快門一閃,墨菲將這一幕凝固。

在這張相片之外,一個巨大的鬥技場作為遠景,出現在墨菲的視界裏。那裏,一場肉與鐵,魂與血的視聽盛宴,正在醞釀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