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月彎彎
季岩回到府中得知若蕊並沒有回來,心急如焚。他按捺住情緒等待丁管家和吉慶,大約半個時辰,丁管家回來告知季岩,他也沒有遇到若蕊,季岩終於像瘋子一樣衝出去。
“你幹什麽去?”陸豔晴惡狠狠的吼道。
“我去找三妹。”
“你站住,從蓮花庵到這裏不過就兩、三個時辰,就算她走得慢三個時辰也該回府。你也不想想,你是什麽時候去的,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這不是明擺著嘛!她一定是在街上玩忘記了時間。”
“不會的,若蕊不會這麽晚不回來。”
“你都跑了一個來回,她還沒有回府。她在這裏又沒有親戚朋友,不在街上在哪裏?眼下就是除夕,街上的熱鬧你不清楚?依我看就是在外麵玩,你不必擔心,等她玩累了自然就回來,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陸豔晴故意指出‘他沒有親戚朋友,沒有地方可去‘,等看到季岩臉色凝重,她心裏舒了口氣。
難道她去找江郡生?季岩想都不敢想,她會去找江郡生,萬一她真的去了怎麽辦?“我要去找她,我知道她在哪。”
“表哥……”陸絮兒不舍的望著季岩,卻無能為力。“姨娘,他怎麽知道唐若蕊在哪?”
“心中生疑,自然知道。”
“那我們怎麽辦?她要是知道我們害死唐……”
“閉嘴。唐若蕊在江府,我們誰都不知道。”陸絮兒諾諾的點點頭,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季岩跑到盧府門前,吉慶正迎麵走來。
“三妹呢?”
“沒找到。”
“那你怎麽才回來?”
“我給我爹買件棉衣,馬上過年了,算我孝敬他老人家。”
“你回去吧!告訴老爺夫人,我今晚不在家吃飯。”
“二少爺這是要去哪?”季岩像是沒聽到一樣,跨上馬就走。
“要是老爺夫人問起來,我該怎麽說?”
“你就說我去找我哥了。”
急促的馬蹄聲踏著風雪消失在盡頭,誰能清楚自己在幹什麽?有錢的花錢辦事解除障礙;沒錢的絞盡腦汁費心費力;有權的行使權力唯我獨尊;沒權的使盡手段拚命靠攏。這世界,從來如此。每個人都在渾濁裏掙紮,都想爬到最頂端看看外麵,都想逃出那個不堪的環境,卻沒有一個能幹淨的站起來走出去。
自古從來都是失去後痛心疾首;得到又不知挽留。世間萬物,迷迷糊糊,想不到的人不知何時便能相遇,思念成疾的人總是稍縱即逝……
“盧季岩,並非我是小人,實在情非得已。相較於敵人的鐵蹄、尖利的弓箭,恩師的情義,一個唐若蕊能算什麽。”吉慶望著天空自語。
“你還在發什麽呆?還不快過來。”丁管家招呼他上去,他走過去,聽丁管家繼續說:“你一個人說什麽?小姐找到了嗎?”
“沒有。二少爺說晚間不回來吃飯,他去找大少爺。”
“唉,也對。大少爺現在是督軍,派兵找三小姐自然要比我們自己找快許多,要不說二少爺頭腦就是比我們好使!”
“大少爺是督軍?你沒說錯?”
“這還能有假!我能跟你胡扯。”
這是吉慶這幾天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既然盧季峰是督軍,那麽我還是有機會接近他的,隻是如此,唐若蕊怎麽辦?要不要馬上通知盧府派人接她回來?可我要怎麽說?他們都知道我並沒有遇見唐若蕊啊!算了,還是再等等吧!
天色漸晚,西街上的酒肆燈火輝煌,一排排一串串鮮紅一片,照映在風雪中。長街兩邊的臨時小商小販早已不見蹤影,倒是酒肆裏熱鬧非凡,溫酒的爐火燒的極旺,酒保前後不及的來回招呼。這些季岩都沒興趣,他隻想快點到江府。此刻他的內心是複雜的,他怕在江府看見若蕊,怕她真的去找江永明;又怕她不再江府,那麽他又將提心吊膽尋找她。
季岩來到江府,很客氣的與門口的家丁交談,片刻,江永明就和進去通報的家丁一起出來。
“盧兄,這麽晚來有何要事,快進裏麵。咱們溫一壺竹葉青慢慢說。”這次,江永明倒顯得很熱情,相較於上次見麵,他的語言更符合一個讀書人。
“不必客氣。我來隻是想問問我三妹有沒有來過?”
“沒有。你知道的,我與秋婷成親之後便不再與三小姐來往。我不是還親自托你歸還了她的硯台。”
“我知道。她真的沒有來過嗎?”
“真的沒有。難道她出了什麽事?”
“你成親之前,她說去蓮花庵還願謝恩,今天我去接她回府,那裏的人說她今天就已經回府,可是到現在我們也沒看見她。”被盧季岩這麽一說,江永明也擔心起來,不錯,他確實沒有與唐若蕊聯係,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心裏的某個角落裏已經有了她的足跡。是道德給了他自製力,楊府那邊也為他挖了一道深深的鴻溝,於是,他對她的感情隻能藏在心底。他不停地告訴自己,她不符合他的標準,隻有這樣才能有些許的安慰。
“郡生,這位是……”楊秋婷聞訊趕忙跑過來,等見到他們站在門口她突然放慢腳步慢悠悠的晃過來。
“東街盧府二少爺。賢弟,這是拙荊。”
楊秋婷不是不知道盧季岩的身份,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要趕過來一探究竟。她是盧三小姐的哥哥,盧三小姐趁自己不在與江永明不清不楚的曖昧她早已知曉。那次她來江府不小心看到那方硯台,看見上麵的字跡,怒火中燒。
“天色已晚,不便打擾,我還是先回去,告辭。”
“他來幹什麽?”楊秋婷冷言冷語的問。
“沒什麽。”
“江郡生,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已經成親了。還有,當年要不是我爹幫你們,你們在揚州能立足?今天還能住進這個老宅子?你休想忘恩負義娶侍妾。”
“你胡說什麽?”
“什麽我胡說,那方硯台我親眼看見的。”
“我不是按你說的,還給她了。”
“是的,東西是還了,可是你的心呢?”
“你怎麽能這麽想,我有多在乎你,你不清楚嗎?當年在揚州的一切你就能輕易忘掉?我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我甘願你把它挖走。”江永明像是脫光衣服站在街上,還被熟人看見自己一絲不掛,那種被人透視的感覺讓他極力掩藏自己。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用極溫柔的語氣說,“你要不要掏出來看看?”
“外麵冷,快進去吧!”她原是楚楚動人、溫柔善良的姑娘,現在為了捍衛她的婚姻,她甘願做個狠媳婦。這就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的根本區別。像賈寶玉說的,女孩是寶,女人是草。寶,人人都願意接觸;草,人人都不願接觸。
回來的路上,季岩不知所措,不知何往。隻有回盧府,說不定若蕊已經到家在等他。盧府除了他期待並急迫的想要見到若蕊,剩下的就隻有一個盧道林。至於代湘君和其餘諸人,都是靜靜等待,唯獨東邊大房,靜靜等待之餘是幸災樂禍。
回府後,季岩一個人坐在西廂若蕊的房間,困了就倒頭睡在她的床上,感受她的氣息。第二天,盧道林報官,滿城都張貼尋人告示:凡有得知盧府三小姐蹤跡者,賞銀五十兩。可是整整三日過去並無一人領賞,這倒不是沒有占便宜的,實在是沒人聽說盧府什麽時候多了位三小姐。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今夜沒有月亮,因為已是除夕。
可憐的若蕊就這樣被吉慶困在婉罄樓,剛開始她還癡癡的等盧府派人接她回去,後來看清形勢,暗自思索才明白,自己並不是掌上明珠,不過是遭人摒棄的陌生人。瓊姬也常常嚇唬她,說這裏是歌舞聖地,她這樣身份不能出門,萬一被人看見傳出去會敗壞盧府名譽。若蕊並不傻,聽她這麽說,就知道這裏是供人取樂的地方,隻能乖乖躲在房間裏。一些日子住下來,多多少少看出這裏不是妓院,應該是有錢人聽曲的場所。所以,她安心住下養傷,不做他想。直至除夕,每逢佳節倍思親。
輕輕推開窗戶,外麵的世界很繁華,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連天空都漂浮雪花,為新春增添一份瑞景。新春的氣氛正濃鬱,甘醇的酒香遠遠飄來,黃發孩童彎著腰伸出手點燃炮竹就跑開……這些都深深地吸引著她。瓊姬推開門端來新製的糕點和蜜餞。
“你知道嗎?原來我在家的時候,也常常和我妹妹一起放煙花。我膽子小,她膽子也小,我們誰都不願意上前點燃那跟短短的導火線。但是我們都鼓舞對方去點燃它……”
“後來呢?誰去點的!”
“我們一起。”
“是不是想家了?要不我偷偷帶你回去吧!“
“去哪?“若蕊驚奇的問。難道現在能回去嗎?能逃離這裏,回到現實嗎?
“當然是盧府!“
“不要,我不想回去。“
“那你要一輩子住在這裏?“
是啊!難道要一輩子住在這裏?“這些日子很麻煩你,等我傷好了,我會離開的。我沒有值錢的東西,這個送你吧!“若蕊從頭上拿下一個鑲鑽的頭繩,這鑽石當然是假的,十幾塊錢的玩意還能有真。”這個雖然不值錢,確是好工藝,這裏沒得賣,希望你收下。“
“真漂亮,謝謝你。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隻要你願意,就能一直住下去。“
“能認識你和吉慶是我的福氣。等將來你們成親的時候,我一定要參加,我要為你設計一個別具特色的禮物。“
瓊姬笑而不語。“今晚我不能陪你,你早點休息。“
空空的房間外人聲嘈雜,除夕該是家人團圓的時刻。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跑到這裏來,難道家裏的妻兒、父母還不如這裏的樂妓?她不能理解這裏的人,事實上,她從沒理解過。窗外是一片繁華,小孩子們還在玩煙火,燦爛的火光四射,紅紅黃黃散開時瞬間沸騰。這片火花,是開啟記憶的鑰匙,也是那些幸福的記憶。樹下黃發,閨閣青絲,同在除夕,都在觀賞銀樹火花。
“媽媽,我離開的這些日子你是怎麽過的?爸爸對你好嗎?公司轉危為安了嗎?於萱呢!你們相處的融洽嗎?今天是除夕啊!你一定要在新的一年裏開開心心,幸福快樂。
爸爸,請你一定要照顧好媽媽。他是個急性子,有時會很霸道,會說話不經過思考,如果她無意間中傷你、傷了萱萱,請你一定要原諒她、體諒她。她是女人,從來外表剛強內心柔弱,她需要你的照顧與關懷。爸爸,也請你一定照顧好自己,有你在,她們才能安心。
萱萱,你是我妹妹,你我之間的事,我不想再說了。不管過去是是非非,隻希望你好好對待我媽媽,也能把她當作你親生母親。長輩們的事,太過曲折,我不想參與,萱萱,好好和你愛的人在一起,祝你們幸福。
我這一輩子最不能失去的朋友,美人,你還好嗎?外麵下雪了,又下雪了!還記得那天在公園嗎?你就靠在我肩上……虞露,當我發現你的時候,你是明銘,當我來尋你的時候,你已嫁人……難道我們就這樣錯過?你知道嗎?此時此刻,我最希望見到的人就是你,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和你說。我看見他了,不過,他成親了……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你不知道吧,這裏也有對我好的人,盧老爺、盧季岩、代湘君,還有司花和空月……“若蕊靠在窗欞上對著飄揚的雪傾訴心情,直至說到司花、空月她才想到這些日子竟然忘記了她們倆。那天發生的事,就像晴天霹靂,現在她倆是不是安全回到盧府?”盧季岩,不管你們認不認我,這封信我一定要寫。“若蕊鋪好紙墨,一字一句慢慢寫好。
季岩二哥:
二哥,請再讓我喚你一聲哥哥。若蕊身似浮萍,從不敢奢求榮華富貴,去歲攀附哥哥家世,如入蜃樓勝似神仙,享盡人間溫暖,不勝感激。今日再書此信已然得隴望蜀,可若蕊心有牽掛不得不為,還請哥哥念在往日情份成全若蕊。
舊日伺候若蕊身邊盡心盡力的司花、空月,是若蕊終日不忘之恩情。當日蓮花庵大火,二人不顧性命奮力保護若蕊,此恩此情若蕊今生不忘。更往前者,她二人更是盡職盡力,若蕊曾許諾於她們,隻要她們願意,若蕊會放她們出去嫁人。今日今時,若蕊早已不是貴體千金,也談不上放她們出去。二哥,如果她們願意留下,請你不要為難她們;如果她們想要離開,請你看在你我往日的情份成全她們。
若蕊懇求你。
請代若蕊問爹、娘安。劣女若蕊不能服侍左右,還望二老擔待,請二哥代為美言,若蕊不甚感激。
最後,祝願哥嫂們一帆風順。
若蕊
若蕊寫完之後,把它疊好塞進信封,在封口處滴上蠟燭油,把那枚玉按在上麵。就像大半年前想過的一樣,等蠟燭油幹了,封口處能清楚的看見玉紋。
第二天一早,若蕊把信交給瓊姬,托她把信交給吉慶帶給季岩。瓊姬把信交給吉慶,吉慶拿在手裏揣摩半天最後把它藏進衣袖。
“你不打算送過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變了,你變得好可怕。她要是萬一有急事怎麽辦?“
“我會看著辦。“
“你……“
“好了,你回去。我不看她的信,等必要的時候,我自會送去。“
若蕊哪裏知道,那一天蒙麵人走後,不敢進城隻好向城外跑。這一撥人正好迎頭遇到司花、空月,他們二話不說擼起她們就跑。這撥蒙麵人早就聽丁奶娘說起唐若蕊身邊有兩個丫鬟,先前沒有抓到,現在正好遇到,怎能輕易放過。
蒙麵人把她們關起來,一邊派人守著一邊派人去盧府拿錢。陸豔晴不是傻子,她要讓鐵手掌殺了司花、空月。鐵手掌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他要先收錢才一刀了解二人。於是一邊拖著不給,一邊拖著不殺,日子也一天天挨到除夕。
這晚,鐵手掌領著眾兄弟再次去要錢,結果隻拿到買酒錢,還碰了一鼻子灰。眾人心裏憤憤不平,卻又不敢與陸豔晴撕破臉皮,隻好買些酒菜,眾人各自消遣。
“大哥,那老婆娘既然不給錢,我們就問盧老爺要。“
“混蛋。問姓盧的要錢,不是自尋死路嗎?“
“要不,我們就按照她的意思,先殺了裏麵的,再去拿錢。“
“到時候,她要是不給呢?我們不是死無對證。“鐵手掌猛喝一口酒,把碗狠狠地按在桌上。
“那怎麽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大哥,不如我們殺一個留一個,各自都退一步。”
“我們能退,那死老婆娘會退嗎?你們動動腦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一杯接一杯。誰都忘記了屋裏還有兩個人,兩個很重要的人。子夜,眾人都睡熟,司花、空月二人相互幫忙,用蠟燭燒斷困住手腳的麻繩,順利逃脫。她們連夜跑回盧府,一看見丁叔開門頃刻大聲痛哭。
“你倆怎麽這般模樣?小姐怎麽沒回來。”
“小姐丟了。”司花、空月早合計好說辭。那幫人不會平白無故追殺唐若蕊,後來又抓走自己,在屋裏聽見他們說的‘老婆娘’‘盧老爺’這讓她們更加恐懼。保命要緊,小姐已經不知所蹤,先活下去,再找證據,最後挑明凶手為唐若蕊報仇。事已至此,她們明白,隻有傻子才能安全。
“丟了?怎麽丟的?快說。”盧道林第一時間麵見她們,陸豔晴正在上香,聽說她們回來,嚇得魂飛魄散,手裏的檀香還沒來得及插進香爐,全部掉在地上,直聽到她們說一無所知才漸漸放心。畢竟她是一隻狡猾的老狐狸,怎麽能輕易相信她們,所以她幾番試探。司花也很會敷衍,不管他們問什麽,總之一句話:我們不知道。問到最後,陸豔晴終於選擇相信:她們確實一無所知。
“我們從蓮花庵回來,半路遇到劫匪,小姐被他們追趕,我們追不上,後來我們也被他們抓走,直到昨晚除夕他們大醉,我們才逃出來。”
“你們在哪裏遇到的劫匪?他們長什麽樣?”
“他們全部蒙著麵,看不見樣貌。就在離城門2裏路的時候,他們突然出現。老爺,小姐可曾回來?”
“還沒有。這如何得了。快去。通知京兆尹,說司花、空月已回府,叫他加大力度尋找三小姐。“
幾個小丫頭扶司花、空月回房,一進門就看見季岩躺在床上,倆人二話不說跪在床前大哭。此時剛過寅時,卯時才起。季岩聽見哭聲,睜眼一看是她倆,激動不已,又見她倆跪在地上,表情淒涼,心裏七上八下。
“怎麽才回來!三妹呢?快說呀!“望著她們嗚咽不已,一字不語,季岩恨不得打她們幾下。”司花,你倒是說話,快說話。“
司花歇斯底裏的一句差點讓他昏過去。“小姐丟了。“
“丟了?“季岩自語。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丟了?
“丟哪了?“季岩輕聲問道,空月還小,這半月來連番出事,她早就喪失與人對話的基本功能,一味哭泣。司花心中則是輾轉反側,這件事能不能對他說呢?一個是親娘,一個是妹妹,算了還是不能說,若蕊待自己那麽好,不能背叛她。隻能靠自己,隻要有一天能為你報仇,我司花也不枉你待我的恩情。
“丟哪了?”季岩終於爆發,這一聲吼的整個盧府都在顫動,司花嚇得身子一抽搐,哭聲停在那裏。
“我不知道。”司花也幾乎是吼出來的。“她被人追殺,我們追不上,後來又被那群土匪抓走,一直沒有聽他們說起小姐的蹤跡,直到昨晚才逃出來。”後麵的聲音忽然變小,司花疲倦到了極點,她真想倒下,好好休息一番。
“一群沒用的廢物。廢物。”季岩站起來,衝到門口,回身衝司花喊道:“盧府養你們有什麽用?沒用的廢物。”
這是他第一次罵府裏的女傭,而且是罵這麽重的話。這些字像刀一樣刺進司花、空月的心裏。終於筋疲力盡,終於無人問津,終於……倆人倒下休息。
倆人狠狠地睡了一天,申時將盡之時,大花給她們送來水餃。她們吃完剛想躺下,代湘君走進來。
“大少奶奶。”三人都給代湘君請安。
“你倆快坐下。我有事情問你們。司花,你的手怎麽傷成這樣?真叫人心疼死,這要讓蕊妹妹看見,不得哭死。大花,你去找找看上次那個玉露膏還有沒有,要是這邊沒有,就去我那邊,找吉雲拿一瓶來。”
“司花謝謝大少奶奶。”
“我今天聽說蕊妹妹沒和你們一起回來,說是丟了。這是怎麽回事?我本想一早來問你們,跑來幾次見你們都睡著,就沒喊你們,你們又是怎麽和那些強人跑到一起,還被他們關起來?”
“這期間事情發生的太多太亂,我們也不知道……“
“你慢慢說。“
“那日深夜,蓮花庵突然大火,我們和小姐都睡的很沉。不知什麽時候,小姐突然搖醒我,告訴我失火了,
等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麵前的景象驚出一身汗,又使勁喚醒旁邊的空月。等我再看小姐的時候,透著火光,我看見她已經嚇得臉色蒼白,那時,我也嚇得慌了神。”
“後來,司花姐姐把我們的衣服仍在水裏,濕了水再給我們披上,她拉著我和小姐往外跑。可是火一會就燒大了,一躥就上了屋頂,小姐為了救我,替我擋下一塊掉下來的木頭,她的後背瞬間就起火燒著了,幸好司花姐姐,用手撲滅了火。可即使是這樣,小姐的後背還是燒傷了一塊。”
“嚴重嗎?我聽說你們是自己下山回來的,好好的怎麽就跑散了?你們為什麽要自己回來,哪怕往府裏通個信派人去接你們也好。”
“蓮花庵大火,獨獨就燒了我們那間屋子,小姐這次本來就是去感謝她們當初收留,沒想到反而害她們差點丟了命,所以她心裏難受,當天就租了馬車要回來。”司花隱藏了一件很重要的信息沒說,這件事她不想說,因為這些年她看得清楚,這個大宅子裏的女人從不會真心關心另一個女人。所以,那晚失火時看到的人影,是絕密。
“還有那個明文,壞極了,我看得出來,她不喜歡我家小姐,我心裏總是覺得她對小姐說了什麽,小姐才會飯也不吃就下山。”空月補充到。
“後來呢?”
“路上都很好,我們在山下的茶館裏租下馬車,車夫還是茶館的兒子。等快進城的時候,空月和我去方便,我們再回來時,小姐就不見了……但是我們看到有一群人在前麵追跑,我和空月試圖追過去,可我們都有傷,實在跑得太慢。大概一刻鍾的功夫,他們又折回來,還抓住我們,把我們關住,直到昨晚他們喝醉我們逃出來。”
“那蕊妹妹去哪了?”
“我們都不知道。那群土匪抓住我們之後,從沒提過小姐。難道小姐不見了,府上都沒人去找嗎?”
“找了。找遍了。季峰在官府報案到現在也沒消息。”這時,大花已從吉雲那裏取來玉露膏。“你給她們敷好,我先回去。”
湘君從西廂出來,大雪還在肆無忌憚的飄著,望柳閣往日的柔情今日變得冰冷刺骨。她停住腳步往紅豆樹的方向望去,深深地一片白色,天、地、物共一色。
今天是初一,陸仁恩夫婦到盧府做客,陸絮兒高興的忘乎所以,對於自己的親生父母,她兩年前就失去在他們身邊承歡膝下。她的母親沈碧瑩也時常抹淚,慢慢時間久了,倒也習慣。他們一來,府中又熱鬧許多,陸絮兒的弟弟陸景闊活潑好動,逗得盧道林嗬嗬大笑。酉時,晚宴開始,在盧府的前廳擺上滿滿兩桌。
長輩們和小輩們分開,彼此都暢快交流。這是難得的時光,家裏人都可以聚在一起。昨晚的食材是哪些飛禽走獸,佳肴又是哪裏的雨露瓊漿,盧季岩一概不知。所謂食不知味,他算是嚐到了。今天又和昨日一樣,人在,心不在。
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了醉意。陸豔晴從不會錯過她認為的最好時機。
“去年江家父子在我們這裏小住,我看見他那位公子,實在生的俊秀,恐怕潘安在世,也不分上下。看得我真是喜歡到心眼裏,恨不得與他父親搭個親家。”
“人家早就定了親的,你又瞎起什麽哄。”盧道林以為她還在打若蕊的主意,他實在小看了她。
“我知道。可你看,江永明都成了親,我們季岩是不是也該趕一趕,不要落在人後太久。”陸豔晴盯著盧道林,沈小如卻看著陸絮兒,不語。
陸仁恩夫婦知道姐姐的用意,笑而不語。
“絮兒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人品好,穩重。眼見著一天天長大,和季岩又屬青梅竹馬,兩個人的感情自然沒的說,將來在一起,一定能相敬如賓,令人羨慕。”
“是啊!表小姐來府上兩年確實沒做過什麽事,一直都安安穩穩,不僅對季岩客客氣氣,就連遇到我也是極其泰然。”沈小如終於說話了。她看不慣陸豔晴的為人,她知道盧道林不願意陸絮兒嫁給季岩,所以,此時她開口為他說話。至於陸豔晴得罪就得罪,與其整日垂首不語、裝聾作啞,不如真刀實槍來一場。等到陸絮兒嫁進來,這裏恐怕更沒了她的地位。
沈小如這話,明白人都能聽得出其中的意味。盧道林卻裝的不知何意,心裏卻暗暗感激她。“就像小如說的,絮兒確實安安穩穩、客客氣氣。可是夫妻二人總不能一輩子這樣,該拌嘴時就應該拌嘴,何必藏著掖著,日久必定生疏。我看她們倆人就是如此。”
坐在旁邊的季峰聽到他們說季岩和陸絮兒的婚事,心中暗喜,他是真的替弟弟高興。陸絮兒來府中兩年,不就是等今日!弟弟至今不談婚論嫁還不是心有所屬!他二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二弟,別玩了!快幹了這杯,我給你道喜。”季峰舉起酒杯朝季岩伸過來。
“道什麽喜?”他手裏握住那隻紙鶴,被季峰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迷惑。若蕊丟了,我還能有什麽喜?這十幾天來,就像是挨過十幾個春秋。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就要和表妹完婚,還裝什麽愣!等你和表妹成親那日,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禮。”湘君拉拉季峰的衣角,叫他不要再說,他似乎沒察覺,繼續說到:“你就要成親啦!你說我該不該給你道喜!”
“可是若蕊丟了。”他幾乎是喊出來的。陸豔晴聽到這句話臉色陰沉。
“季岩,你過來。”這句話盧道林說的。他把紙鶴藏進衣袖,走過來。
“你看著你表妹,告訴大家,你是什麽態度?”
“老爺,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叫他怎麽好開口。”
“自己喜歡的人難道都沒有勇氣開口嗎?這樣的孬種不是我盧道林之子。”
“我……我一直把表妹當成妹妹看,從沒有過非分之想。”
“傻孩子,什麽叫‘非分之想’,你們要是有意,我們一定讚成。”這是沈碧瑩說的,她很期待這門婚事,她的欲望不比陸豔晴少,苦於使不上力而已。
“既然這樣,我們也不強求。隻是,如你娘所言,你一年一年長大成人,始終還是要成家……”
“我想等找回三妹再說。她不回來,我沒有心情。”盧道林還沒說完,季岩打斷他的話,許下他的承諾。
“難道你現在不和絮兒完婚是因為唐若蕊沒回來?”
這句話被陸豔晴問的他不知怎麽回答,就在他沉默的時候,陸豔晴趁機下手,又說出關鍵的一句。
“那好,等唐若蕊回來,你們就完婚。了卻我和你爹的心願,也完成你人生的一件大事。”
“我沒……”
“好了,你過去吃飯吧!”
“爹。我……”盧道林此刻醉意沉沉,已分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你爹醉了,我扶你回去,你們慢用。”
沈小如使個眼色給季岩,然後幫陸豔晴扶起盧道林,自己則獨自回去。她沏好兩杯茶放在桌上,茶還沒涼,季岩走進來。
“姨娘。”
“坐吧!”
“姨娘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你娘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她是鐵了心想要你娶陸絮兒。以我對她的了解,我勸你現在不要反抗她,隻能順著來。否則,你不僅會毫無退路,反而還會很快與她完婚。”
“姨娘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你隻要知道我不會害你。這麽多年你也能看見,我不是會使手段的人,我也從不和你娘爭權奪勢。”
“那今天這事你為什麽幫我?”
“幫你也是幫我自己。你一定記住,不要抵抗你娘,順著她,慢慢來。“
“如果這樣,到最後還不是要娶表妹。”
“現在我還不知道要怎麽辦,但是能拖一步是一步。隻要你們還沒成親,你都是有辦法的。”
“辦法?”
“對。比如說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那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說,你不能娶她。這樣在你爹麵前,你也可以說得通,不是嗎?再者,你可以借口以科舉為名。”
“我懂了。你為什麽幫我?”
沈小如思慮良久,不得不說:“我隱忍了半輩子,什麽都不在乎,隻有一點不行。我見不得老爺違背心意。讓你娶陸絮兒,我看得出,老爺不情願。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老爺不喜歡陸絮兒,但既然我知道他的心意,我就不能坐視不理。“最真實的話是:我討厭你娘,所以,不為別的,隻為讓她不能如意,我便稱心。
季岩從她那裏出來,回到自己房間,這裏離他的房間不過百米而已,中間卻有陸豔晴的房間隔斷。他隻能從竹林裏穿插迂回回去。等他回到房間,大花已經準備休息。
“這麽早就要睡下?“
“我還以為二少爺你不回來的。怎麽今晚不去西廂?“
“司花、空月回來,我不便再去。這些天我去那裏有沒有人知道?“
“放心,我在這裏做的跟你在一樣,沒人察覺。“
“你去吧!“大花站住不動,看著他,似乎這些天見得少了不認識一般。
“有事?“
“你衣服還沒脫呢!“這些天睡在西廂,一個人習慣了不脫衣服就睡下,今天竟然也忘記寬衣。
“我自己來。“季岩揮揮手失意她出去,大花等的就是這句,她披著夾襖早凍得哆嗦,轉身一溜煙跑掉。
季岩躺在床上,不停地回憶與若蕊在一起的日子。初次見麵,她是一身尼姑裝扮,季岩一眼就看出她不像是尼姑。也許就是那身衣服,是那件透過禪服的玫紅色裙子吸引了他。當她向他求救的時候,他不假思索就想答應她,出於謹慎,他還是表現的很猶豫。最終他還是帶她回府,對她,起初隻是好奇,後來,那是愛。
想到這裏,季岩咯噔一下。原來是——愛。
唐若蕊,我愛上你了。
在東大街的盡頭,若蕊穿著淺藍的夾襖,玫紅的羅裙,挽起的發髻上插著一枚青玉發簪。烏發散開在肩頭,輕盈靚麗。雙手握在胸前,絲帕在手中仍風吹擺。季岩騎著馬走到他麵前,然後下馬。她的嘴角微微上揚,臉頰微紅。
“終於找到你了。“
“我一直都在等你。“
“跟我回家,我要娶你。“
“不,你要去陸絮兒。“
“不,我要娶的是你。“季岩睜開眼,若蕊並不在他身邊,原來是夢境。”若蕊,我要娶的人,是你。“他穿上衣服就著月色,在院中度來度去渡過後半夜。
白天大花走後,司花再一次告誡空月,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不能說。例如像那夜的人影,不能說;還有那日屋外土匪的對話,不能說。這些說出來,不僅沒憑沒據,還會引火燒身。空月畢竟還小,學習做個啞巴不是難事。從初二早晨開始,全府上下都知道空月失聲了。這是她們倆個能想到的最好的保護自己的辦法。
自從若蕊進入婉罄樓,吉慶就很少與她見麵。這些日子,她每天隻能看到瓊姬一人,漸漸的,二人感情逐漸升溫。瓊姬似乎忘記吉慶的交代,每日盡心盡力照顧她,與她相處慢慢沒了距離。很快,若蕊的傷勢逐漸好轉,後背上的皮膚有時會很癢,瓊姬總是把手捂熱後再伸進她的衣服裏,輕輕撫摸,為她止癢。
“瓊姬,除夕那晚你在花台上跳得舞真好看。“
“那可是我學了3年才學會的。當初為學那支舞,沒少挨郭媽媽的鞭子。“
“郭媽媽是這裏的負責人嗎?“
“她是這裏的老鴇。聽人說她年輕的時候豔貌美如花、技壓群芳,舞姿汴京城無人可敵。“
“真有這麽厲害!我倒是想看一看。我想在這裏找份工作,我不能一直依靠你。“
“哈哈,隻要你願意,樓下郭媽媽求之不得。“謔的一聲,郭媽媽推開門,嚇她們一跳。瓊姬驚慌失色的站在那裏,百口莫辯。若蕊聽門口的女人自稱‘郭媽媽’,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自處。
“我剛剛在外頭都聽見啦!唐姑娘,以你的姿色,完全可以留在我這裏。“她一早就聽人匯報,瓊姬房裏藏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這十幾天她竟然做了一回明眼瞎,這讓她很慪火。可一見唐若蕊的姿色,她覺得生意來了,心中如意算盤敲的啵啵響。
“可我不能見外麵的人。“
“那我要你做什麽?“
“我會跳舞,但是我需要簾子遮住我,並且我不與客人接觸。“
“這個我做不到。你既然不是真心,那就請便。我這裏從不養不幹活的人。“
“郭媽媽,她是我朋友,你不要趕她走。“瓊姬央求郭媽媽,郭媽媽雙手叉腰一字不語,傲氣淩人。
“你要是想把生意做大,就不能一直依賴那幾支舞,幾首曲子。而我,可以幫你填詞譜曲。“
“是的,郭媽媽,你讓她填詞譜曲,我去跳舞。“
“我憑什麽相信你?“郭媽媽盯著唐若蕊,那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她討厭到骨子裏。
“你明天早上支走後院所有的人,我會證明給你看。“
郭媽媽走後,若蕊和瓊姬商量許久,等到深夜,院中悄無一人,她們不停地在井裏打水倒在雪上。
“這雪停了,你把水灑在上麵。明天一早保準上凍,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隻求天公作美,從現在開始到明日中午都不要下雪,這就算成全我一回了。“
“你明天怎麽證明?“
“請你拭目以待。你明天一定要選一首旋律優美的曲子,有靜有動才好,我需要你的配合。“
“那我們要不要先練習一下。”
“可是現在夜太深了,要是吵醒別人怎麽辦?這樣,現在上去,到房間裏我跳一遍給你看,你看看怎麽樣,好不好?”二人跑到屋裏,若蕊把自己學到的所有的皮毛都跳出來,瓊姬看完暗暗傷神。
“這樣不行,這種舞姿,我們這裏三等舞姬都會,恐怕難以過關。“若蕊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就算不是翻天覆地的讚美,也不至於低劣至此啊!難道現代人跳的舞不如古代的人?
若蕊想起原來在學校學過溜冰,或許,加些動作在裏麵會好些。都怪自己當初沒好好學習芭蕾,選擇什麽古典舞,還隻學了一年。真是舞到用時方恨少啊!
一番輕舞之後,瓊姬沉默不語。
“怎麽樣?現在如何?“
“你這舞,我沒看懂。不過,關鍵就在這裏,越是難懂越是耐人琢磨。“
“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今晚的舞一定沒有明天的好。“
“為什麽?“
“因為……有你啊!還有冰。“瓊姬似懂非懂的陪著她睡下。若蕊卻胸有成竹,溜冰——我不是正是靠此技能才能上高博的!
第二天一早,瓊姬請郭媽媽來到後院,若蕊和瓊姬早早就在走廊擺放好座椅。等郭媽媽來後,若蕊畢恭畢敬的給她行禮。
“郭媽媽,早。”
“你要怎麽證明你的才華?就憑這把琵琶?你難道不知道瓊姬的琵琶彈的有多好,你敢在她麵前班門弄斧?”
“我不會彈琵琶,這把琵琶是為瓊姬準備的,我需要她的幫助。”若蕊提示瓊姬就坐,可以開始。
凍了一夜的雪在灑上水之後,上麵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但是有些地方不太平整,這隻能靠她自己掌握力度。若蕊站在冰上,雙手張開,等待琵琶聲起,然後腳步慢慢轉起來,先是腳尖觸地,再到大步邁開,最後隨著琵琶的旋律,旋轉、跳躍……
她就像一隻蝴蝶在白雪裏飛舞,激昂、亢奮、自由。瓊姬第一次看到可以在空中旋轉3圈不落地的舞姿,為了更好的配合她,她也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古曲情緒漸次波蕩,像激流,像萬馬奔騰,像風中的怒吼……若蕊也忘情地揮舞,在冰上的她忘記憂愁。她這次舞的比當初入學還要好,沒有監考老師,心理包袱也沒有那麽大,隻要完整的跳完,能留下就留下,不能留下,甩甩手,接著走。
音律在空中徘徊,手指間撥動的琴弦觸到心扉。好似落在春天,若蕊穿上玫紅的裙子,白色的泡泡袖上衣,遇到朱晰。隻有快樂,沒有離別。樂曲彈奏到高山流水之處,瓊姬緩緩唱出:
破碎幾度夢春秋,遺步高台罄樓。歸途遙遙路,百花逝去,舊時故裏。香徹粉砌處,胭脂發,耳傾誰訴?杯光淚粼粼,枝柳綿綿柔柔。
浩瀚繁星空動,能幾重,人影何處?心許青燈住,安得永固,絕非萍浮?舍高枕軟塌,閑暇日,陋瓢孤煙。望山腳,橫舟野渡,日落黃昏。
若蕊張開雙手盡情飛奔跳躍的時候,卻聽到瓊姬用極無奈、哀婉的語氣唱出她的心聲,她受其感染,放慢腳步,跳出所學全部的古典舞。盡管這些動作略顯生疏,但她認真的樣子依舊打動到她們。那一瞥回眸,一味轉身,還有那要迎風而上的滑翔……她自己陶醉自己。等瓊姬唱罷,旋律進入尾聲,若蕊也停住腳步,一個淒涼的轉身結束這場舞。
“舞跳的一般。曲彈得卻很好。至於說這首詞,我不懂詩詞,所以不敢妄下評論。你暫且留下,我給你單獨一個房間,你就負責給瓊姬譜曲填詞。”若蕊連聲答應,滿是感激的看瓊姬,她恨不得衝過去抱住她。“你這曲《秋日聽雨》彈得很好,情緒細膩,把持有度。“
“這還要感謝唐姑娘。是她這首《風蕭吟》寫得好,我才能發揮的好。“
“今晚你就彈這曲,並且唱出來。要是他們喜歡聽我就留下她。“郭媽媽回頭看一眼若蕊,笑著走開。
若蕊一下抱住瓊姬,不解的問:“你怎麽突然唱歌?我都不知道。“
“剛剛我去請郭媽媽的時候,看見你用的宣紙被風吹散在地上,我就去撿,結果卻看到你寫的詞。當時我一看完就有了一個想法,我要把它和《秋日聽雨》合二為一,我做到了!“
“這麽短的時間,你能記住?“
“小看我!我就是吃這碗飯的。好在你能留下。“
“還不確定能不能留下呢!現在還是暫定。“
“走,我們去收拾你的新屋子。“瓊姬抱著琵琶和若蕊跑上樓。”我才知道,原來你會寫詞。“
“我哪裏會寫詞啊!不過是看得多,照葫蘆畫瓢,學著寫的玩。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叫那些能詩會文的聽見,真真的丟死人。“
“唉!你這麽說我倒想起一事。你說,我以後唱著你寫的詩文,別人聽到萬一要是問起來,我怎麽說?我總不能說是你寫的吧!這傳出去,給你爹娘知道,你的名聲可不好聽。“聽瓊姬這麽一說,若蕊的心涼到底。雖說自己找到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不能再看別人臉色,可這份工作傳出去實在不堪。就算自己不再回盧府,也不能給別人知道唐若蕊在婉罄樓賣藝。
“怎麽不說話?“
“你讓我想想。“
等她們整理好若蕊用的筆墨紙硯
,瓊姬看看房間裏實在沒什麽可收拾的。
“我拿幾件衣服給你,你來時也沒帶衣物,總不能隨身衣物不洗不換啊!“瓊姬打開箱子,拿出兩件滿繡的棉襖和羅裙,又拿出一套貼身穿的衣服遞給若蕊。”別嫌棄,這兩套棉襖和羅裙我隻去年穿過一次,這套貼身絲綢衣服一次都沒穿過,你先拿去穿。等你自己領導工錢,我陪你去泰瑞祥買布料去做新的。“
泰瑞祥?這不是盧府的商鋪嗎?那個地方我怎麽能去?“謝謝啦!真漂亮。我原來也有一套很漂亮的衣服,可惜沒帶出來。還有一件紅裙子也在大火中燒毀。謝謝你的衣服,我一定好好愛惜它們。“若蕊身上還穿著她的衣服,這份恩情,她銘記於心。她的房間就在隔壁,這是郭媽媽特意安排的。
“瓊姬,如你剛才所言,以後要是別人問起我的名字,你可千萬別說我的真名,我怕傳出去給盧府丟臉。我不想抹黑那個家。“
“我懂。“
“浴蘭燙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這是《九歌》之句,以後,我就是若英。假如有人問起,你也好回答他們。若英——這就是我在這裏的名字。“
“若英。我記下了!“
大年初三,若英在婉罄樓有了自己的房間。有了自己的工作,不用再靠別人施舍。
轉眼二十天就這麽過去,盧道林找遍所有他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沒有絲毫唐若蕊的消息。平時看似不大的汴京城,城頭出了事,第二天城尾就能知道,怎麽如今丟了個人,就那麽難找。唐若蕊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這叫他怎麽安心。和他一樣不能安心的季岩更是寂寞難耐,整日惶惶不安。
關於唐若蕊是死是活,陸豔晴也很重視。好在鐵手掌確定唐若蕊已死,隻是那倆個回來的丫頭,始終是個隱患。
“丁奶娘。你去外頭找找丁管家,看看有沒有那個小廝要娶妻,把西廂那兩個配了小子叫她們出去。我實在見不得她們在府裏,每日看到她們我的心就會不安寧。“
“奴婢知道,這就去辦。隻是,鐵手掌那邊,要是再不給錢,我怕他們狗急跳牆,萬一鬧出事來恐怕不好收拾。“
“嗯。這件事你也去辦了。把錢給他們,叫他們滾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回臨安。如今那兩個賤蹄子回了府,我們也拿她無法,好在她們什麽也不知道。你告訴那些人,他們辦事不力,以後要是在臨安給我知道了,不要怪我不留情麵。“
丁奶娘帶上銀兩找到鐵手掌,把陸豔晴的話全部帶到。鐵手掌倒也爽快,收下錢,二話不說,拉上兄弟們就出了城,保證隻要盧府在此,再不進汴京城一步。此事不提。
再說說江永明,自成親那日見到吳夢窗,一個多月都沒再見他。突的今日,吳夢窗不請而來,倒把永明喜出望外。吳夢窗也是個風流才子,比永明大8歲,還不到而立之年,雖才華橫溢卻不願入仕為官。也正因此,才備受尊敬,不管是達官貴胄,還是一介書生,汴京城裏沒有不知道他的。他可入王府、也能去草堂,他的作品隻要一經問世,大家便都爭相吟誦,頗有當年柳三變之勢。
“江府實在氣派,到處殷紅。想必美味不少,還不快快端上來,叫我嚐嚐。“
“你又拿我取笑,夢窗兄王府都進去數十次,還在乎我這裏粗茶野果!紅屏,上碧螺春。“
“人都說新婚燕爾,依我看正是如此。洞房花燭已溫存,你現在就等著金榜題名了罷!“
“難道你這次來就是為取笑我!“
“說笑。前日,我發現一個好地方,原本也不是新奇的場所,不過那裏出現一個會填詞的女子。這也不算什麽,奇就奇在,那女子一直不願見人。你想想,能進那樣的地方,誰不想博個頭彩,多見識有錢人,可她偏偏藏著不出來,令人琢磨不透。“
“什麽女子,這樣神秘?什麽地方會有一個填詞的女子?“
“喝了這杯茶,我帶你去。“紅屏端著茶走過來,給他們倒好,退去。
二人短暫敘話之後一齊出門,走了大約一刻鍾,來到婉罄樓外。江永明抬頭一見這裏,扭頭就要走,吳夢窗一把拉住他,“這是要去哪兒?“
“回家。“
“來都來了,還不進去看看!“
“我從沒去過這種地方,我不合適。“
“你放心,這裏不是妓院,隻是聽曲賞舞。難道,你不想看看那位女子的真容?“江永明被他半拉半就的拽進去,這裏果然富麗堂皇。裏頭寬敞明亮,還是二樓。一樓大廳中央是一個直徑有五米的圓形木台,高出地麵二十公分,很顯然這是跳舞用的。二樓正對著婉罄樓大門的方向,有一個伸出來的平台,四麵都有絲簾隔著,看樣子是給哪位佳麗準備的。圍繞著一樓木台,三麵一次排開幾十張桌椅,二樓的三麵也隔出幾間包間。
吳夢窗領著江永明坐在木台正對麵的桌邊,等待一場好戲。
“為什麽不去上麵的包間?“
“上麵雖然人少,卻看不到美妙的舞姿。你從沒來過所以不知,二樓往下看全是頭,平著看,全是絲簾,不見人,沒意思。這裏就不一樣啦!平著看,一群曼妙女子朝著你搔首弄姿,抬頭看,根本不用看,就聽聲好了。現在這個時候,就要開始。你放心,有我送你回去,保你夫人不怪罪於你。“
“我不要你送,她還能限製我自由麽。看吧!人上來了。”
一群紅衣少女站在木台上擺好姿勢,隻聽二樓的琵琶一響,隨之舞動。緩緩地,一個溫柔的聲音唱起來:破碎幾度夢春秋,遺步高台罄樓。
“你仔細聽,一個女子能寫到如此,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你知道她?”
“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永明聽他這麽說,冷笑一聲:“那你怎麽知道她是女的?隻怕是個男的也有可能。”
“我不與你爭辯,你隻管往下聽便是。”
“歸途遙遙路,百花逝去,舊時故裏。
香徹粉砌處,胭脂發,耳傾誰訴?
杯光淚粼粼,枝柳綿綿柔柔。”
“確實哀婉,卻不見得就是女子,殊不知柳三變也有此才。”
“這才是半闕,你可聽好那下半闕。你若是猜錯,這酒你請,我若是猜錯,不僅這杯酒我請,明日的酒還是我請你。”
“好,她若是女子,我請你三天。”
“浩瀚繁星空動,能幾重,人影何處?
心許青燈住,安得永固,絕非萍浮?
舍高枕軟塌,閑暇日,陋瓢孤煙。
望山腳,橫舟野渡,日落黃昏。”
一曲唱罷,掌聲不已。眾人連聲叫好,婉罄樓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歌舞合二為一的表演,《秋日聽雨》瓊姬也是很少拿出彈奏。人都是圖新鮮的,所以自從三日前《秋日聽雨》彈響,婉罄樓的客座再也沒空過。吳夢窗也不例外,唱詞他聽的不少,可是,像今天婉罄樓這樣的場麵卻不多見。待瓊姬唱完,他二人各執己見,誰也不認輸。爭到最後,吳夢窗不得不喊老鴇過來說明。
“你說說,寫這詞的人是男是女。”吳夢窗手指二樓露台,今天定要一個明白。
“怎麽?連你也不能知道?這可是天大的奇聞啊!”
“你別賣關子了,我這位兄弟與我意見不合,你上去叫那人出來我們見見,一切便可分曉。”郭媽媽不是傻子,既然他都開口了,她不能不去跑一趟。他的生意她不能不賺,這可是位老主顧。她跑到露台上,附耳瓊姬嘀嘀幾句,瓊姬明白她的意思。
郭媽媽下樓站在木台上,高聲喊道:“今日我們瓊姬姑娘有一件事要告訴大家。請大家安靜。”
瓊姬拉開簾子,站在露台上,俯視下方。“這幾日大家都很好奇我唱的曲子是出自誰人之手。我很願意告訴大家,隻是希望你們別去打擾她,她不願見人,還望你們體諒。為這首《秋日聽雨》填詞的人是一位姑娘,在我第一次彈唱這首歌曲的時候,她是在此前一天才正式進入婉罄樓……”
“我就說她是女子,你欠我3天酒,可別抵賴。”吳夢窗得意的拍拍永明的肩膀,朝樓上喊道:“她叫什麽名字?”
“她……她叫若英。”瓊姬很用力的說出這兩個字,生怕別人聽不見一樣。
“賢弟,今日疑惑已解。你去付了酒錢,記得明日再來聽若英姑娘填的詞。我送你回府。”
“怎麽聽了一曲就要走?我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去罷。”
“算了。今日就是來解惑的,疑惑已解,罷了!”
在回去的路上,吳夢窗還念念不忘的說想要一睹若英真容,永明隻當是玩笑,並不當真。今日去了婉罄樓,他才發現,原來世間還有這等有趣的去處,比起那些唱戲的,她們更添情趣。
再說說空月。自打空月突然失聲,盧府上下無人不曉、無人不知。空月初一回府,初二裝啞,十五事情有了變化。
陸豔晴不是那麽好騙的,空月被鐵手掌抓過,又逃出來,還回到盧府,表麵上看一切正常,卻好端端變成啞巴。司花以為這樣能保護空月,能不讓她說錯話,沒想到,正是如此,改變了她的命運。
十五早上,陸豔晴早早的敬完菩薩、誦經、焚香。之後吩咐丁奶娘做她該做的事。
空月變成啞巴之後,無法與人交流,陸豔晴安排她一個人打掃西廂。司花則主動請纓,要求留在陸豔晴身邊服侍。陸豔晴當然求之不得,如此一來,司花的行蹤她都可以了如指掌。今晚賞燈是全府都期待已久的,除夕一過完,所有人都在準備元宵佳節的燈籠。府裏有個會做紙燈的師父,更是提前一個月就在製作,晚上,盧府的長廊上掛滿了各色各樣的燈籠。
按照盧道林的要求,今年要一切從簡,可是從今晚的規模來看,整個一富麗堂皇,亮如繁星。季岩提著蓮花燈靜靜地走在西廂,回想起那日和若蕊爭吵的樣子,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那麽蠻橫。
“可是,若蕊,你在哪?你難道回家了,但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我怎麽去找你?”正心緒煩悶,昂首一霎,一輪皓月懸空。“你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家,不是應該溫暖的嗎?可我為什麽感覺不到。“
空月躲在房裏看見季岩站在外麵發呆,不敢出去,等看到他走遠,才慢慢推開門看了一眼外麵的天空。黑黑的天空中隻掛著一隻彎彎的月亮,它也在那裏發呆……
“空月。“丁奶娘端來一碗湯圓,空月吃驚的望著她,她怎麽回來?還無事獻殷情。
“今晚是元宵節,夫人怕你一個人寂寞,就讓我來看看你缺什麽?正好司花聽見我要來,就拖我端一碗湯圓給你。司花要在前廳服侍老爺夫人,來不了,所以,我順道給你帶來了。“
空月接過碗,眼睛裏鑽出淚花,好多天沒有看見司花,她心裏有些害怕。她害怕白天那些人會欺負她,更害怕夜晚獨自守在這黑黑大大的西廂,她多想找個人陪陪、說說話。
“你剛進來那年才7歲,我等於是看著你長大的,等你再過兩年,我一定幫你找個好人家。你看看司花,明日也要嫁人啦!“聽說司花要嫁人,空月差點激動的說出話。
“你不要急,明日是她,後日不就是你了!好孩子,外頭冷,快進去吃吧!我還有事,回去了。“丁奶娘是老薑,她想讓你聽的話,你一定能聽到。她想做的事,必定不擇手段也要做到。
回到房裏,空月一邊感激司花對她的好,一邊又埋怨司花。明明說要去找證據,怎麽就要嫁人?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空月對著湯圓不停地問,怏怏的一個個把它們全吃完才洗洗睡去。剛躺上床,空月就感覺嗓子火辣辣的疼,一會兒像吃下辣椒,一會兒又像魚刺在紮喉嚨。她用手掐自己的脖子,使勁給自己灌水,折騰大半夜終於消停,消停之後才發現:自己真的啞了。
空月無力的趴在桌上,死死盯住那隻碗,心中暗暗念到:司花,你竟然要這般害我。你要嫁人就去嫁人,何苦如此對我。從今天起,你是你,我是我,再無牽涉。往日你對我的好,今日一筆勾銷。
元宵佳節,家人團圓。不管哪朝哪代,何方何地,隻要有人過這個節日,就一定期盼聚首。若蕊本想和瓊姬一起去西街遊賞街燈,沒想到吉慶來找瓊姬,隻好一個人呆在房裏。她在這裏住了一個月,一直無人問津,主要是她沒聽到一絲絲關於有人尋她的消息,看來,盧府真的不會在乎她。她喜歡端隻板凳靠窗戶邊坐下,然後趴在窗台上麵看著外麵。不知看了多久,眼睛都顯得疲倦的睜不開,就在眨眼的一瞬間,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出現在街邊。
“江郡生。”若蕊激動不已,忽的站起來。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根本沒有看到他身旁還有一位女子,就立刻開門衝下去,衝到後院開門跑向剛剛看到的位置。這是她第一次走出婉罄樓,她不熟悉這裏的路況,但是她每天都看這裏,至少不會迷路。
等她跑到剛剛看到江郡生的位置,那裏早已不見他的身影,隻剩下耀眼的燈籠。若蕊瘋子一般的跑來跑出,卻始終沒能再看到他,比曇花一現還短暫的相遇,已經讓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她癡癡地站在鯉魚燈旁,默默吟出那句:倘明年來遊燈市,為儂沽酒。我還能有機會嗎?
“但若是兩情長久,又豈在朝朝暮暮。“
若蕊回頭找說話的人,那一刹四目對視,時間好似停止一般。江永明不知前麵說話的人就是唐若蕊,假如他知道,他一定不會說出後麵的話。不過兩個月沒見,他竟然沒能認出她的背影。
再遇見他,若蕊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她想問:你想我嗎?卻想起:他已經成親。她還想說:我想你。卻難以開口。
“你……“若蕊始終沒能說出來:你為什麽看完我的信,又把它給盧季岩看?現在,這個已經不重要了。他結婚了,有妻子,她不能不識趣,不能破壞人家家庭。
“你好嗎?“這是若蕊能想到的最好的問候!你好嗎?你很好,我知道。但我還是想問問你,再聽你親口說:我很好。
“我很好。你也好嗎?“
若蕊交叉雙手,左右擺動一下,剛想說話,楊秋婷提著燈籠走來,永明很自然的介紹她們認識。若蕊一看到楊秋婷,便呆在那裏,楊秋婷也很奇怪的看著她。
“盧小姐,你怎麽樣?“楊秋婷輕輕碰碰她,她慢慢晃過神來。她是於萱,還是楊秋婷?或者她們就是一個人。她轉身把目光投降永明,不錯,他是朱晰,她是於萱;他是江郡生,她也是楊秋婷。
“恭喜你們!“
“謝謝。盧小姐一個人出來玩嗎?怎麽身邊沒有丫鬟服侍,街上這麽多人,沒個人在左右,萬一出事怎麽辦?“楊秋婷試探的問,一邊迅速挽住永明胳膊,若蕊卻好似沒聽見,隻顧想自己的。
若蕊聽她說話,細細打量她,她頭上插著應景的雪柳、玉梅。這些用絲織成的飾物把她打扮的很俏麗,她那件青色的羅衫格外顯眼。領間潔白的裘絨,拖住她尖尖的下巴,高高梳起的發髻,兩端插的金鳳,盡顯雍容華貴。再看看自己,比無可比。“上次二位大喜,我剛好不在臨安,連份賀禮也沒送,今日出來倉忙,身上沒帶交子……“
“夜露漸深,我們送你回去。前日見季岩到處找你,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
若蕊聽他說盧季岩找過她,心中半信半疑。如果盧季岩在找她,為什麽不直接來接她回去,還是,他隻是在做做樣子罷了。
“盧小姐……“若蕊聽到楊秋婷在叫她,立馬應聲。
“你……江夫人,別這麽稱呼我,感覺怪怪的,喊我若蕊就可以。時間過得真快,我不打擾你們,先回去了。“此刻她心中雖然萬分不舍,卻不得不走。人家剛剛已經說的很清楚,自己再不走,要遭厭煩了。若蕊走出兩步,還是回頭說出最後一句:”我衷心的祝你們幸福。江夫人,江少爺,願你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真的是最後一句嗎?若蕊說完抬腳邁步的時候,心裏對自己說:不管是江永明,還是朱晰,我都想快快的,永遠忘記你們。
能再次見到唐若蕊,江永明的內心並不平靜。就在她剛剛轉身的時候,那個熟悉的麵孔讓他再次心動,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她,所以即使再見麵也不會感到緊張……
我能說什麽呢?他是讀聖賢書長大,那些君子的思想早就禁錮了他。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這些行為都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他雖然喜歡若蕊,卻不能為此辜負楊秋婷,他曾瘋狂的迷戀過秋婷啊!
“不知是哪個有福的找到了你,而我隻是那匆匆一瞥中的一影。”永明看著若蕊慢慢遠去的身影,暗自思索。他明白,今後他要用生命去保護的是此刻站在他身邊的這位女子,他將視如珍寶,加倍愛惜。
“我們走吧!走啊!回去了。“楊秋婷拉住江永明朝江府走去。若蕊還沒走遠,她聽到楊秋婷說的字字句句,那些話比利劍還狠,紮在心窩上,滿滿全是痛。她努力讓眼淚不流出來,唯一能做的就是抬頭。可是眼淚還是流出來,不是她的控製力不好,全是因為今晚得月亮太美。
今晚與去年的那晚一樣,就是這樣一輪彎月,勾出回憶。那晚,於萱向她坦白對朱晰的心意,她也直言自己對朱晰的態度。
“是我不對,我明明對你說我不喜歡他,後來卻又與你一起爭奪。是我錯了。“若蕊站在街上,回想起那晚自己說的話,許多的事原來都是自己弄出來的,怨不得別人。如果當初不是自己說不喜歡朱晰,於萱就不會當真,就不會去追他。原來一開始就是自己錯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若蕊一路上都隻重複這一句話,直到走進婉罄樓才閉嘴不言,獨自靜悄悄的上二樓,想了許久。”既然江永明娶了楊秋婷,那麽朱晰一定會選擇於萱,要是哪一天我能回去,那我一定祝福你們,因為你們本就是一對,你們應該在一起,我不會在阻攔你們。“
原先然子說她會祝福他們在一起,那也許含有一些無奈和生氣。那麽現在她祝福他們在一起,完全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看到他那麽愛她,若蕊為她高興;看到她那麽在乎他,若蕊也為他高興。至此,把一切擾亂心智的愁緒都整理好,她終於能安靜入睡,再遇周公。
人生如若尺素練,何懼悲風晝夜吹。
今朝如夢今朝醉,何為他年存酒杯。
蒼穹如教燈明滅,何來紅蠟抵高風。
青光如照明月裏,何枉今生苦尋覓。
明年如有桃花季,何處尋他故道回。
情來如此誰能言,何必苦尋黃金紙。
書道如願重見日,何故長河斷前途。
朝朝如暮暮春殘,何教春花豔色褪。
來燕如附雲外信,何降春雨擊花蕾。
歸鴻如雲去時句,何苦今朝覆雨來。
紅豆如雨隨風飛,何置美酒廣寒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