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青燈影

若蕊一行人來到梅山下,看見漫山白樹。隱約山林之間的山路,一看便知無人上山、下山。一位個子矮小偏瘦的小廝扶若蕊下來,若蕊看到他,疑惑了一下,始終沒想起這個人在哪裏見過。她現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快些上去,虞露還在上麵,她給她帶來布匹,還帶了糕點。

師太,我回來了!

也許是太激動了,她下馬車的時候不小心踩到群腳,差點摔下來。幸好那名小廝扶住她。

“謝謝。”若蕊穩住身子,立馬感謝他,她看著他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在那裏見過。那小廝見若蕊謝謝他,高興地看著她,似乎有話要說,卻給司花打斷。

“小姐,你慢點。我來扶著吧!”司花從那位小廝手裏扶過若蕊,似乎誰都沒有看見他失落的眼睛。

“三小姐,依老奴看,我們還是回去吧!您看這山上的雪還沒化完,恐怕滑的很,這怎麽上的去?即使能走上去,我也不放心啊,這要是出了岔子,我怎麽向老爺夫人交代?”丁叔望著山上的積雪,無奈的搖頭。

“丁叔,您放心回去吧!我在這裏住了很久,這裏的路我都很熟的,而且,這雪都融化了十來天,從這裏走上去,頂多一、兩個時辰我就到了蓮花庵。這次,我好不容易來了,總不能還沒上去就回去吧!丁叔,還要麻煩您回去告訴我爹,我在這裏住些日子就回去,請他不用擔心。”

“要不,我送你們上去。”

“不用了,等你上去再下來,天都黑了,那時候我還要再送你下來。您算算劃算嗎?您還是先回去吧!有她們倆個陪著我就夠了。”

“我送小姐上去。”一直在旁邊站著不說話的小廝,終於開口。他不是別人,正是半年前陪著若蕊聊了一夜的吉慶。當初若蕊從高老大那裏逃出來之後,高老大因為沒了人質而失去了可以投靠的地方,又被另一波土匪追殺,隻好投靠蒙古兵。至於他是如何到了盧府,說來話長。“丁管家您先回去告訴老爺,我送小姐上去,今晚要是不能趕回去,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也好。丁叔,就這樣吧!再說下去,就真的上不去了。“司花央求著的眼睛征服了丁管家,最後吉慶送她們上去,丁管家先打道回府。

往日的山間小徑現在已麵目全非,那日,夕陽西下,若蕊站在山頂俯瞰這裏,內心滿是恐懼,今天,更多的是悲傷。

當一個人極力想忘記那些悲傷的記憶,腦海裏卻總是時時刻刻浮現那些畫麵,它就像狗皮膏藥,一旦黏住你,就再也扯不下來。或許有一天,它將被撤下,但隻要你將它翻過來看一眼,就會發現上麵沾滿你的皮膚,血肉模糊。

都說‘瑞雪兆豐年’,想來開春之後,日子會越來越好。江永明,好日子是你的,我唐若蕊會祝福你的。朱晰,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成全你和萱萱。若蕊遠遠地走在前麵,吉慶緊跟在她身邊,司花、空月背著布包抱著布匹緩緩地前進。

吉慶看他們已經甩下她們一大截,終於開口說話。他早就看出若蕊有心事,半年前他們匆匆一別,再見時,竟已是天壤之別。那時,她是身份低下的落魄女子,他可以與她徹夜長談;現在,她是富家高貴千金,身份尊貴,她與他之間的距離遠到望塵莫及。

“三小姐真的不認識我了嗎?”吉慶停下折斷一根木枝遞給若蕊,那一天他第一次去盧府上工,在去盧府庫房取貨的時候,他遠遠的看見她,心中的驚喜久久不能平靜。

“我好想是在哪見過你的?”若蕊犯起迷糊,這個人是在夢裏還是在記憶裏?我曾見過的。

“半年前,就在前麵那座山上,我們談了一夜。你是我至今見過的最新奇的女子。”

“你是吉慶!你怎麽在這?”

“說來話長,我和大哥他們散了。”她一邊走一邊聽吉慶說他的經曆。“唐姑娘。我該稱你唐姑娘還是盧小姐?”

“唐姑娘吧!”

“唐姑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清楚。我們並非劫道盧道林的貨銀,那一天我們是從另一群土匪手中搶來,本打算還給盧道林,做為見麵禮也作為我們的進門禮。我們想跟著盧道林,哪怕做家丁當護院都可以。沒想到,後來誤會重重,又牽扯進你……“

“我知道。那天你們的所作所為我都看見了,你放心,隻要盧老爺認不出你,我絕不提此事。現在能說說,你是怎麽進盧府的嗎?”

“你走後沒多久,大哥覺得事情不妙,怕你報官抓我們,所以我們隻好下山另尋他地。如今兵荒馬亂的世道,哪裏容得下我們這些沒本事的土匪?後來大哥決定招安,苦於又不敢去找官府,曲曲折折最後大哥二哥投了蒙古兵。三哥說他願做布衣居士,絕不背棄當朝,所以他獨自去了西京,至今沒有音訊。至於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實在是天意弄人。有一件事恐怕你還不知道,我是三哥的徒弟,這是我們的稱呼,要按官話,我是三哥的學生,是他的門生。三哥待我很好,也教會我很多,我很感激他。所以一聽說他要去揚州,我就要和他一起去,三哥不讓,他給我指了另一條路:希望我到臨安找機會進兵營,他的心思我明白,他想看到當朝雄起。”

“那你為什麽不去兵營,還到盧府做下人?”

“造化弄人。當我去兵營驗征的時候,那裏的督軍說我體格太瘦,就把我刷下來。事後我無意間得知,那位督軍是盧府的二少爺,故而我借著盧府招收家奴的機會進府,是為日後安排再進兵營。哪知我竟然遇到你!唐姑娘,你怎麽會是盧府三小姐?”

若蕊聽他說話,又想起那晚,真是人不可貌相,眼前這位心中抱負恐怕不低於盧季岩半分。直至他問道盧府三小姐一事,若蕊沉默許久。

“你相信命嗎?我原本不信,現在我信了。“若蕊回頭看司花、空月離她們還有一段距離,繼續向前走。”那天我從你大哥手裏救下的人,就是盧老爺,我後來的義父。他為了報答對我的救命之恩,收留了我,還收我為義女。所以,你今天要求的人,是你昨日的對頭,或許他將會是你明日無法跨越的鴻溝。“聽完若蕊這話,吉慶呆在那裏,忽然他彎腰向若蕊行禮,”唐姑娘,這件事請你一定替我保密,我的性命全在你手裏。“

“你多慮了。就像你說的,我是唐姑娘,永遠不會是盧小姐。說不定明日之後,你我將不再見麵。“吉慶似懂非懂的聽著,似乎預感到什麽,他停止下麵想要解釋的話,沉默無言。若蕊邁出腳步繼續前進,世間的事,瞬息多變。

“你老實說,吉慶是你的名字嗎?”

“那隻是做土匪的時候胡亂叫的。”

“那你真名叫什麽?”

“成良青。”

若蕊在心裏默默念了好幾遍,這樣的名字,一聽就很儒雅。“你為什麽要做土匪?為什麽不考取功名,為自己博個好前程?”她想起江永明,他也有一個好名字:郡生。江郡生,這是個很儒雅寧靜的稱呼,畫滿詩意。讓人怦然心動……他要用這個名和字去考功名,他要把這個名和字與另一個名字寫在一起,印在婚書上……

“生逢亂世,已不由己,何談功名?當下的孩童有幾個能識文斷字,戰火紛飛,不是家裏沒錢,就是抓去充軍,平門小戶的人家,能平安養活已屬不易。”

四人小憩於石台,簡單的午飯後,接著往上走。很快她們在雪的世界裏發現黑瓦黃牆,身後是一串串深深的腳印。

“到了!終於回來了。”

唐若蕊告別吉慶之後,帶著司花、空月敲響蓮花庵的禪門。她期待那個熟悉的臉龐,白淨的皮膚,清脆的聲音。

吱呀~一聲,門開了。

“師父,我回來了。”

“唐施主。”

不是明銘沒關係,進去就能看到她了。若蕊進去敬菩薩上香,諸多程序之後,還是不見明銘,心中著急難耐。她終於還是問了:“師父,明銘師父在哪裏?”

“明銘已逝,鄙庵既不能留,便隨她去吧!佛祖安排,一切皆是天意。”

“師父,你剛剛說了什麽?我沒聽明白。”

“既無慧根,何求心真。”映空說完,也不管若蕊有沒有聽明白,便吩咐明文安排她住的地方,領著她過去。若蕊似乎是聽明白了,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文妹妹,明銘怎麽了?”這是哭腔,司花、空月看見若蕊這樣嚇壞了,那位明銘是什麽人,能在她心中有這麽重的地位?

“師父不是說過,明銘已逝。”咚的一聲若蕊跌倒下去,司花、空月連忙扔下手裏的東西,扶她起來。三對眼睛都望著明文,看的她不知所措。

“死了?”多日的悲傷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在盧府不敢發泄,在這裏終於可以不用刻意隱藏悲傷,自由的哭泣。“虞露,為什麽我連你也不能見一麵?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這到底是怎麽了?我做錯了什麽?我想回家,回不去;我想嫁人,嫁不了;現在我想看你一眼都不行嗎……虞露,我是然子啊!我是然子……”

“唐姑娘,你別激動。你先起來,我慢慢和你說。”明文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許久若蕊終於清楚事情的經過,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失落。

兩個月前,明銘還俗嫁給了當地一名富家少爺。那位少爺不知從哪裏得到的神仙的指示,說要娶一位尼姑做妻室,方可家宅安寧。於是,明銘被選中。不知是福是禍,不過,既然如此,便如此吧!

“能找到她嗎?”

“她走的決絕,夫家沒留下任何信息。所以師太才說她‘既無慧根,何求真心’。”推開門,明文話不多說,愛理不理的說一句‘你們自行安排’便走開。若蕊也不在意,三人自行收拾整理衣物。

望著空空的屋子,若蕊回想起才來到這裏的日子,當時沒有想起她就是虞露,等到想起的時候,卻再不能相見,何其殘忍。晚飯後,她吩咐司花將布匹送給師太,盧道林捐的香火錢也給她帶去,自己則靠在窗前,望著月亮,思忖著那些苦澀的時光,和未來茫茫看不到邊的日子。

惆悵千古月不變,已然物是人非。

隱約間,悠悠的樂聲傳過來,若蕊走出來站在寒風口仔細的聽著,直到樂聲消失。心頭又是一陣失落,司花提著燈籠走過來,正好照在身邊的梅花上,紅紅的,真好看。

“空月,把我筆墨拿出來。”

“小姐這會還要寫字?“

“閑著無聊,快點,我坐這等你。“

片刻,空月麻利的墨墨,擺好紙硯。若蕊撫平紙張,一氣嗬成。

小闌幹

梅花雪寒聲冷月,落照鎖半闕。往顧無人,早經離卻,山外無知覺。

橫管幽幽賦離別,惆悵千古月。秋色漸遠,眉黛漸淺,疲倦還無眠。

中午,當季岩醒來的時候,發現枕邊有一隻紙鶴,著然吃了一驚,驚喜之餘,他淡定下來。若蕊來過,這一定是她做的,隻有她會做這種新奇的東西。她什麽時候來的?

“督軍,您醒啦!午飯吃什麽?還和昨天一樣嗎?”酒肆正好給旁邊屋上菜,透過窗戶看到盧季岩醒來,趕緊過來問問。

“有人來過嗎?”

“有位姑娘來過,好像是和督軍的兄長一起來的。我看到兩人一塊兒走的。”

“今天不在這吃,我要馬上回府,你去通知掌櫃的,我立刻下去結賬。還有,給我備一匹馬。”

“好咧!督軍,我這就去準備。您有空常來!”

盧季岩策馬奔騰,穿街走巷,雖然是嚴冬,還是能很清楚的看到他頭上的汗珠。他第一次覺得‘盧府’離他很遠,他拚命的飛奔,忘記了一切,隻想快點回去,家裏有人等他。

街道上的雪早已被臨街的商鋪清掃的幹幹淨淨,可是路上沒有行人,平時熱鬧的街市如今甚顯蕭索,馬蹄聲回蕩在天空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等他回府找遍了西廂,終於還是沒有若蕊的影子,連司花、空月都沒見到,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季岩風風火火的回府,已經有人稟告了陸豔晴,陸絮兒一聽季岩回府立馬就興衝衝的跑過來找他。

望柳閣如今已沒了那個望柳的人,空留下個閣子。

“表哥,你回來啦!”陸絮兒跑到他麵前,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和他單獨相處過,她曾幻想,他們一起泛舟湖上,她就靠在他懷裏,看遍美景。

“你看見若蕊了嗎?”陸絮兒沒想到季岩會第一句就提若蕊,她心裏生氣,不回答他。季岩又問了一遍,陸絮兒依舊不言不語。

“你是啞巴嗎?我問你,唐若蕊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說話,杵在那裏作木頭啊?”

“你一回來就找唐若蕊,你有問過姨媽嗎?你有問過我嗎?還有老爺?”

已經心氣煩躁的季岩此刻不想看見她,也不想聽到她說話。他看都沒看她一眼抬腳就走,陸絮兒見勢,立馬上去拉住他的衣袖。

“表哥,你陪我去堆雪人吧!小時候你幫我堆的雪人,真好看,我堆了好久都堆不好,你……”

季岩實在沒工夫搭理她,他用勁掰開她的手,不耐煩的推開她。“我沒工夫,你找大哥去。”絮兒往後退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季岩也沒扶她,大步朝東廂走去。

陸豔晴站在後麵看得一清二楚,她是時候該站出來幫幫她的侄女,穩固她的位子了。

“哭什麽?唐若蕊不是走了嗎?盧府的這道門,從來都是出去容易進來難。正是因為這樣,那些個身份低賤的人才知好就收,死賴不走。整日的裝可憐討好老爺,她就是裝死,到頭來還不就是個妾。”

“姨媽,我該怎麽辦?表哥心裏全是唐若蕊。”

“別說她是什麽身份,按身份,她一沒錢二沒權,憑什麽高攀我們家?就算是有身份,那也是盧府三小姐,是盧府三小姐那就是季岩的妹妹,你怕什麽?沒身沒份的,官媒也不許。有我在,誰敢動你的位子。”

“可是老爺那怎麽辦?”

“老爺不是還沒表態,再說,官媒的規矩,老爺還能公然違背。”陸豔晴替絮兒擦幹眼淚,胸有成竹的帶著她回屋。她心裏清楚,隻要唐若蕊在一天,她的日子就不會舒心,所以,唐若蕊你必須消失。

季峰送若蕊回府後,立刻就去了兵營,所以去找季岩的事,隻有他們二人知道。季岩跑來找湘君,他想若蕊很可能來了這裏。

“三妹,三妹。”

“是二叔啊!”湘君招呼他坐下,季岩便坐下。

“大嫂,三妹在不在?”

“你難道不知道三妹走了?”

“走了?去了哪裏?”

“今天上午丁管家送她去了蓮花庵,說是還願謝恩。你也知道,她曾經在那裏住過,又在那裏救過老爺,所以她一說要去,爹娘就都同意的。”

“那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去幾天?”

“估計兩三天就回來吧!”湘君胡亂說了天數,她其實心裏清楚若蕊為什麽會去蓮花庵。等她靜下心慢慢想起,隻怕這次她是有心一去不回。“你這次突然回來是有什麽事嗎?你那天是怎麽了?突然對三妹發火,你們倆倒沒事,卻把我嚇的夠嗆。”

“我……我就是回來道歉的。既然三妹不在,那我先去爹娘那邊。”

“嗯。不要擔心,若蕊既然沒和你道別,就說明她離開的時間不長,很快就回來的。”

看著季岩出去時的背影,湘君真想替他哭一場。好好的一對鴛鴦,注定有緣無份。這個府裏,隻有她是明白人,連盧道林都不清楚。盧季岩喜歡唐若蕊,唐若蕊戀上了江永明,江永明還有5天就要與別人成親。這些都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陸絮兒看中了盧季岩,這便是故事的結局,這個結局由陸豔晴敲定,萬事也就塵埃落定。

太陽落幕,丁叔終於回府,季岩向他詢問了若蕊的具體情況,丁叔一一回答,盧季岩才算安心。他打算這些天就住在家裏,等著若蕊回來。兵營的督軍職位,原本就是暫替,現在他也沒有心情練兵,還是請辭回家吧!給自己找個什麽借口?這很關鍵。

猶豫了很久,季岩終於推開盧道林的房門。

“爹,我想參加明年的省試,所以督軍的職位還是給大哥吧。”

“也好,這本來就屬於他的,要不是那年我找吳定遠買通關係,我們家又怎麽會有官職,雖說不高卻也沒辱沒門楣。”

“爹,當今亂世,你還相信朝廷嗎?恐怕連皇帝都沒指望能收複河山了吧!”

“你既然說出這種話,那你還考什麽功名?不是朝廷養你,你能有飯吃?我不是指望你能做官,盧府跟著沾光,但是你也不要搞垮我幸苦打下的基業。”

雖然是挨了一通罵,好在總算是達到目的。季岩回屋躺下,不時的笑出聲來。

“二少爺,有什麽好事,能笑成這樣!“大花走來替他寬衣,看見他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那你又笑什麽!“

“我笑少爺你唄!“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從明天開始就不用去兵營了,我哥替了我,我得好好感謝他。“

“這算什麽好事,沒了差事,將來怎麽辦?“

“我打算參加明年的省試。三年前落了榜,本想明年不考,想想時光一去不返,不能浪費年華,你說呢!“

“我覺得這話不像是你說的,倒像是江少爺的語氣。好像,明年江少爺也省試,你們是一期誒!“

這句話好似一盆冷水,讓他醍醐灌頂。

“三妹今天走你知道嗎?“

“我早上看她在屋外停了一下,像是要進來,可能是看見屋裏沒人就沒進來。我看她走開,想著也沒什麽事就沒過去,事後聽說三小姐去了蓮花庵。“

“那天我走之後,府裏沒發生什麽事吧!“

“還說呢!你哪天衝三小姐發那麽大火,也就三小姐人好才算了,這要是表小姐,指不定老爺夫人知道,怎麽罰你?你那天走後,三小姐也來過。對了,我還看見三小姐一個人在我們屋後的竹林裏呆了好久,我還看見她使勁撥竹子,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謝謝少爺。“

找東西?季岩決定明天去一探究竟。

外麵的空氣是新鮮的、是自由的、是舒適的。冬季的第一場雪已經過去大半個月,若蕊來這裏住了5天,每一天她都很安逸。她給了映空很多銀兩,所以映空隨她的意,想怎樣便怎樣,不做早課沒關係,反正你也沒做壞事。若蕊每天閑著無聊就到處走走看看,有時也抄抄佛經。看上去她似乎很正常,因為沒人能看到她的內心。

今天是江永明成親的日子。

汴京的西街上鑼鼓聲響徹雲霄,臨安城屈指可數的富商江府少爺取了江南富商千金,排場大的驚人。新娘子陪嫁的木箱,從頭到尾一眼望不到頭。花轎上的繡球,用的是盧府‘泰瑞祥‘最上等的綢緞,更何況新人的嫁衣。

江永明成親,汴京的達官貴族自然都請了的。上至皇親,下至草芥,隻要你不是來鬧事的,江府都歡迎你。

所以,盧府自然在受邀之列。盧道林親自帶著賀禮祝賀江其成。兩人見麵自然熱情相迎。

“賢弟今日大喜,我也高興啊!“

“哥哥為何高興?難道犬子成親,你也有喜事!“

“還和我裝。你不明白?我看你最清楚。那日在我書房,你我二人所說之事,今日不是已經實現一半!“

“若蕊那孩子好,若不是郡生婚事早定,我一定不肯輕易放過那孩子。這麽說來,還是季岩有福啊!“

“我得感謝你,賢弟,你替我留了好兒媳。將來他倆成婚,我一定讓他倆敬你喝茶。“

“哥哥這話到時可別忘了,我先記下,今日,我讓你先喝我的兒媳婦酒。“

他們倆人說說笑笑間,新人就要拜堂。盧道林看到新娘子,心裏一驚,雖然新娘子蓋著蓋頭,看不見容貌,但是她的身段背影像極了若蕊。若蕊比她略胖些,高些,但是她們給人的第一眼直觀感覺還是很像。

江府大喜。燈火徹夜不眠。來客人山人海,此起彼伏,無休無止。這些人中,對江永明而言,隻有兩個人他最在乎,一個是京兆尹,一個是吳夢窗。

這一天,若蕊望著天空,在等待。

她在等什麽,誰也不知道,她知道,那不過是幻想。江永明今天成親,不會來的。即使這樣,她還是願意幻想他會來的。

“若蕊,我想通了,我喜歡的是你,我要娶你,我要帶你走。“

然後,手拉著手離開這裏,從此隱居。

若蕊苦笑,何等荒謬。她搖搖頭,使自己清醒。山上已經沒了殘雪,全部融化。

“該消失的還是得消失,就像這雪一樣,來的瘋狂,雖然有停留,還不是融化消逝。“自言自語是她最好的安慰。像朱晰一樣,那份突然襲來的感情,終於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似江永明一般,愛已心生,卻又不得不抑製,努力忘卻。

我為什麽要忘卻?我已經離開了盧府,我是唐若蕊,我是自由的。

“江永明,既然不能在一起,就讓我記住你一輩子吧!“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若蕊居然對著對麵的群山喊出來,好在她不在蓮花庵裏麵,沒有人聽見。

可是,好累。虞露,我好累。若蕊扶在樹幹上,默默地垂淚。

“郡生。你成親,我不在,我希望你能記得我……祝你幸福!“她自言自語,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出一闕詞:

相見歡

匆匆別了花期,碎青石,日日思量離愁又相思。

望柳閣,青衿姿,總在此。而今花謝花開兩不知。

“那個秋天海棠花開的正好,可惜我的心就像那枚青石板,碎了。

江郡生,再見吧!“

如今江永明都成了親,季岩見若蕊還沒回來,心中不安。他旁敲側擊的訊問盧道林,盧道林也不知道若蕊什麽時候回來。她當時走的時候隻說早去早回,並沒有確切日期。盧道林派人去蓮花庵請若蕊回府,若蕊沒有回去,反而是讓人帶信說佛經沒有抄完,不便離開。

陸豔晴知道後,勃然大怒。她需要提前計劃,才能萬無一失。

“丁奶娘,你馬上聯係那些人,今晚就動手,省的夜長夢多。叫那些人仔細點,別出岔子,告訴他們,事情不做好,一分錢沒有。“

“知道了,我這就去。“

此時,年關已近,盧府已經開始準備迎接除夕。相較於盧府,蓮花庵冷清許多。

清夜,若蕊靠在床上,遠遠的樂聲又傳來。

“你們聽,琴聲又響了。“

“昨日聽明文師父說,這旁邊新蓋了一所房子,專門給皇親貴族家的伶人住的。現在想必是在練習。“

“我們也跟著沾光。平日裏皇親貴族聽的曲子,我們倒是先聽為快。“

“沒出息的樣子,我們盧府難道還聽少了這樣的曲子嗎?“

“司花,你別這樣說空月。空月說得對,我們現在聽不是不要錢嘛!不聽白不聽,你們也快上來,聽著聽著就能睡著了。“

司花、空月倆人歡搶著上床,把被子扯來扯去,若蕊在她倆旁邊看的忘記了憂傷,也跟著笑起來。

“你們倆個把我焐了半天的熱氣全放跑了。”若蕊拉住司花,又伸手去拉她手裏的被子。“好司花,你成全成全我吧!別和空月鬧了,我要被你凍死了。”

空月鬆開手,司花把被子鋪好,自己坐在中間。三人靠在牆上,呼呼的喘氣。

“小姐,你對我們真好。”空月冷不丁的來這一句,若蕊聽見長歎口氣。佛說眾生平等,可見哪裏平等?

我是小姐,所以我不對你們發火便是對你們好;我若不是小姐,假如是個尼姑,我還好嗎?“你們一定要記住,在這裏,我當你們是我最親近的朋友,你們不能背棄我。”

“小姐又說什麽話?我司花這輩子就聽小姐的,隻要我不死,我就在你身邊。”

司花的話,勾出了她的眼淚,今天她已經哭了太多次,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可是依舊哭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都背棄了她,於萱、朱晰、江永明、虞露,可司花竟然答應一輩子守著她,最善感的神經被觸到,瞬間崩塌。

她伏在司花的腿上默默垂淚,這些天逃離現實,活在回憶和幻覺裏實在太累。如果有來生,她一定不會做有思想的生命。前事種種曆曆在目,如果能選擇逃避,最好失憶。

在盧府,最照顧她的是盧季岩;最聽她的是司花,可惜沒人懂她。盧道林屬於那種父愛偉大,卻不伸手的性格;代湘君則是與我無利,不便插手,比我弱小,我會施舍的人品。所以盧府中,她是孤單的。

江永明的到來,司花看出來若蕊心中的變化;江永明的離去,司花也能覺察出若蕊的情緒。有些話她可以沉默,卻不能裝傻。她一直認為主仆有別,直到今日,若蕊的舉動使她徹底解放了禁錮的思想。她不是小姐,是一個需要依靠朋友的女孩子。

時至子時,三人都睡去,若蕊躺在床上,半夢半醒之間聞到濃濃的煙味,直嗆嗓子。恍惚間她覺得自己成了神仙,正騰雲駕霧,可是霧好大,看不見前後。直到眼前出現那一道鮮紅的火光,她才驚醒。

“司花,司花,快起來。別睡了,快起來。”若蕊一把掀開被子,使勁地晃動司花的身子,她害怕,驚恐,舉足無措。外麵為什麽會有火,還燒的那麽大?當司花揉眼睛的時候,房門轟的一聲倒下,如巨人一般沉睡下去,然後殘骸散落。

“小姐,快穿衣服。我去找水。”一聲巨響後,空月也被驚醒。司花隨手拖住幾件衣服就往臉盆裏塞,幸好昨晚偷懶沒有倒掉。司花也顧不上別的,連忙把濕了水的衣服給她們披上。

“我們衝出去。”

“我不敢。”若蕊急的發抖,她害怕這種場麵,她不敢穿越前麵的火海,她害怕還沒跑出去就會被頭頂掉落的東西砸到。

慌亂中,空月看見外麵走過人影,那分明是些男人。空月還很小,哪見過這種場麵,嗚嗚的哭起來。

那些人影若蕊和司花也看見,若蕊明白這場火絕不是平白無故發生的。既然刻意放火,那為什麽要放火?難道是衝自己來的?是誰要害她?她努力地想聽清楚外麵那些人說話的聲音,無奈雜音太大,根本聽不到。

火勢越來越大,房梁上的碎木一片片落下,即使不逃出去,也是在這等死。橫豎是死,還不如衝出去拚個活路。若蕊看見兩個比自己小的女孩,看到她們痛苦的樣子,她們還小,未來還很遠,我們都不能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裏。我能不能救救她們呢?她頓時像勇士附身一樣,表現出與剛剛軟弱相反一麵的勇敢堅毅。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再死一次我不怕。你們怕嗎?”

“不怕。”

“怕。”

‘不怕’是司花,她早就將自己的生命與若蕊綁定在一起。‘怕’是空月,那是她內心最真實的表露。

“不怕的,陪我一起衝出去,有命的,就活著。怕的,我陪她衝出去,與其在這裏等死,不如賭一把。”

此時屋子裏已經是一片狼藉,濃煙早已彌散,她們三人緊緊拉著手,雖然看不清前麵的路,若蕊還是決定要賭一把。

“菩薩,求求你,救救她們。我活不活著,已不重要,反正我無處安身。可她們不一樣,她們是多好的女子,純潔、善良。我別無他求,隻希望上天的好生之德再次顯靈,救救我身邊的這倆個女子。”在衝出房間之前,若蕊已在心裏祈禱一番。待她祈禱完畢,她一手拉住一個就往外衝。還沒等她跑出第一步,司花一下衝出去,跑在最前麵。

“司花?!”若蕊喊著她的名字,司花的舉動讓她備受感動,也出乎她的意料。

“快走。”司花拉住若蕊往前跑,一邊跑一邊躲避頭上墜落的碎物。若蕊緊緊地拉住空月的手,不時的回頭看看她。

往日十步之遙的外屋,今日像走了半輩子。終於出了裏屋,她們應該慶幸自己還活著,外屋的大門早已經倒下,整個是一片火海。

空月癱坐在地上,若蕊剛想問她怎麽了?是不是哪裏受傷了?眼看著房梁上落下一根斷木,她想都沒想用身體壓住空月。等木頭從她後背掉下的時候,她身上迅速燃起火花。司花見勢,一雙手拚命地拍打火花,很快,花火被拍滅。

“你怎麽樣?“若蕊低頭問空月,空月一個勁的搖頭,說不出話。等到司花撲滅若蕊身上的火花,若蕊回頭看她,滿眼感激。”假如我能救們你出去,我的生命就是有意義的。“

“快救火。快來人啊……“

“裏麵有人嗎?“

“唐施主。唐施主……“

聽到外麵有人喊自己,若蕊像得到特赦一樣的激動。

“我在裏麵,我們在這裏。“三個人一齊向外大喊,她們喊一會,就用衣服捂住嘴巴停一會。映空看著眼前的大火,心急如焚。人在裏麵,東西在裏麵,房子正在被大火吞噬,一夜間,這些都毀於一旦。

“快救火……“

整個庵裏的尼姑都出動了才不過一二十人。好在團結就是力量,大火終於停止燃燒。當她們提著水桶、木盆進去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屋子裏沒有一處不是黑色,沒有一樣完整的物品,就在所有人都準備要為她們三人惋惜的時候,奇跡出現。

就在供觀世音菩薩的供桌下,三人依偎在一起,木台雖然被大夥焚燒,卻沒有過多的損壞。這一切都要感謝若蕊,她看見供桌上的茶壺,立馬把水灑在桌子上,三人就躲在下麵,就這樣,她們逃過一劫。

寅末,丁奶娘偷偷地來到陸豔晴房間。盧道林昨晚沒有在這裏過夜,他去了沈小如那裏,這一點陸豔晴早就算到。一個月,他能來這裏不會超過5次,時間久了,都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夫人,他們已經回來,火燒的很大。“

“人呢?人怎麽樣?“

“他們說,放火的時候人都睡著,沒察覺。想必等她們發現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恐怕逃不出來。“

“恐怕?我要的是確認。香用了嗎?“

“這個……鐵手掌說去的急,兄弟們忘記帶,就沒用上。“

“沒用上?他們是幹什麽吃的?錢付了嗎?“

“夫人沒說給,我不敢給。“

“先別給他們,等確認了再付錢。你告訴他們,事情要是幹的不幹淨利索,休想拿到一個子兒。“

當若蕊再次看到這個世界,已經是白天,沒了黑夜的恐懼,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她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還是會很害怕。自己死裏逃生,那司花、空月怎麽樣了?她剛想翻身做起來,後背就像被火燙一樣的疼。她掀開坐在屁股下麵的衣服,使後背的衣服寬鬆一些,然後慢慢的下床。

“你怎麽下床?“明書趴在她床邊望著她。

“司花、空月呢?“

“司花手和肩膀被火燒傷了。空月扭了腳,不礙事。一個不能用手,一個不能走路,看來這些天沒人可以伺候你了。我去給你大水清洗。“明書去給她打水清洗傷口。

映空本來安排的是明文在這裏,明文已經因為若蕊的到來失去了房間,昨晚又因為若蕊而徹底失去了房間,想到這裏就氣憤。結果映空還要安排她照顧她們,明文十分不願。房屋化為灰燼,不僅如此還要照顧她,她氣不過。明書見她態度不好,二話不說,主動跑來照看她們。

“你最好慢點,我是尼姑,是要誦佛抄經的,我沒閑工夫整日跟在你後頭轉。“明文坐在門口,看她下床也不去扶。

“你去吧,我自己去找她們。“

明文巴不得她早點說出這句話,“這可是你讓我走的,她倆就在外屋。“若蕊看著她的背影,真好笑。轉而又沉思:虞露,要是你在的話就好了。

若蕊輕輕地給司花擦手,一遍一遍。

“你傻不傻,現在手燒傷了,以後留了傷疤不好看怎麽辦?“看著她熟睡的樣子

,若蕊是安心的。

“小姐,你怎麽在這?“良久司花有了知覺,覺得手火辣辣的疼。

“你醒啦!“

司花停頓了一會似乎才想起昨夜的事,“你有沒有受傷?我記得你被木頭砸到,你快給我看看。”

“你別動,我沒事,是你有事。”若蕊按住她的手腕,心疼的看著她。“為什麽那麽拚命?燒傷你怎麽辦?”

“我當時也沒想別的,隻是不能讓你受傷。”

若蕊一把抱住司花,“你就是我的紫鵑啊!”司花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任她抱住自己,任她發泄情緒。“我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謝謝你,司花。”

“這麽說,是我要感謝小姐,是你最後說的那句話才讓我有了勇氣,是你讓我們活下來的。”

“以後別再喊我‘小姐’,你要喊我的名字。”

“司花不敢,也從沒這麽做過。”

“你是我妹妹,你可以這麽做,我是你姐姐唐若蕊。”

“姐姐?”

“妹妹。”

“姐姐!”

“妹妹!”

太陽開始工作,所有人也都在忙碌。若蕊看見她們正在收拾殘局,心中十分愧疚。這些損失都是因為她才造成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師太,這些都是因為我才會……”

“是天意。”

“我會負責的,請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幫你重新建起來。”

她已經有了主意。司花和空月不能老是跟在她身邊,她既然選擇不回盧府,怎麽能帶出盧府的婢女。盧府不願回去,蓮花庵也不能常住,難道真是天下之大無處安身嗎?

晌午時分,明文去做飯,蓮花庵大火燒毀她的屋子,她雖然痛恨卻不敢違抗師命,依舊老老實實的去做飯。若蕊看見明文抄的佛經,娟秀的字體比自己好太多倍,看來童子功確實重要。桌上翻開的經書顯得很破舊,一看便知被翻閱多次,若蕊輕輕翻看經書,‘楞伽經’三字醒目的印在封麵。

“如果一輩子就這樣安靜地渡過,與世無爭該有多好。”她把經書還原到明文抄剩的地方,抽出一張空白的紙,自己寫起來。

門外青山門外客,山裏青燈山裏庵。

不辭言語不入塵,朝霞相伴暮霞安。

“姐姐,馬上就走嗎?”

“空月能不能走路?”

“我可以,隻是扭傷一點點,走路還是可以的。”

“那好,走吧。等下了山,找輛馬車,我們三個這樣走回去還不得到明天。”

若蕊整理好隨身物品,就和司花、空月離開蓮花庵。她還有一塊盧道林給的玉佩,這是他愛女的東西,他一直都很重視,所以可以用這個去和他換點錢。至於司花她們,這次回去,便是分別,以後見或不見,都是命運。

蓮花庵夜裏失火的消息一早就傳去,等丁管家得知消息並上報的時候,已是未時。正在喝茶的盧道林聽到之後,頗感震驚。

“你立馬叫上幾個小廝趕快去接小姐回來,什麽抄經寫經,統統不要,一定要把人給我平安帶回來。快去。”

丁叔得令急忙跑出去,恰巧撞到走來的季岩,季岩見他火急火燎的,與往日不大相同,一問得知蓮花庵的事情,也是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快我備馬車,我先騎馬過去看看。”

“也好,二少爺你也要小心。”

“你快去。”季岩掉頭就往馬棚跑,跨上馬,一溜煙的疾馳而去。

若蕊早季岩一個時辰出發,所以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比如:他們不會遇到。

三個人互相攙扶,跌跌撞撞的下了山。好在山下的茶館還在營業。她們坐下休息片刻吃了午飯,也可以說是早下午茶,向掌櫃的租了一輛馬車,匆匆上路。

趕車的車夫是掌櫃的兒子,聽說若蕊是盧府的小姐,掌櫃的硬是讓自己的兒子替她們趕馬車,商人的眼睛永遠看到的都是利益。掌櫃的見她們燒傷了手,立馬拿出金瘡藥給若蕊,當然這是要收平時三倍的價錢。

馬車載著她們向城裏駛去,車夫使勁鞭策大黑馬,馬車跑得極快,弄得她們都沒法上藥。

“車夫,你慢點。我家小姐受了傷,經不起這麽顛簸。”馬車稍稍慢下來,車夫可不願這麽慢,按這個速度,我指定得在汴京城裏住一晚,這大冷的天,睡一宿馬車,不是遭罪嗎?

“小哥,你慢點,耽誤你的時間,我家老爺自然會給你打賞。你要是顛壞我家小姐,我們老爺能饒了你?”司花一邊拿錢誘惑他,一邊又恐嚇他,車夫很快就慢下來,而且一路走的穩穩當當。

“空月,你看著前麵,抓好門簾,我要看看小姐的傷。”司花小聲對空月說,又看看若蕊,“明文師父給你上藥了嗎?”

“想必上了。”

“快趴下,讓我看看。”若蕊脫下夾襖、羅衫,司花輕輕地掀開她的大褂,後背上高高的鼓出一塊,空月瞥了一眼,嚇得趕緊縮回去不敢再看。

“怕什麽。你過來替小姐上藥,我去前麵。”司花扶起若蕊,彎著身子走到車門的地方,蹲在那裏,用自己的後背擋著門簾,手心按住門簾兩端,如此,外麵的人是如何也不看見裏麵的。空月看到她身後背火燒的皮膚,一陣惡心。

“小姐,很疼吧!都是因為我……”

“別說了,快灑藥,你想凍死我。”她笑著說,嘴唇都快咬破。空月把藥灑在那塊沒有皮膚,又黑又紅的肉上,拿出若蕊的手帕鋪在上麵,再一件件的幫她穿好衣服。

“司花姐姐,你的手也上點藥。”她慢慢解開司花手上的衫布,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馬車快要行至城外第一個岔路口,說是岔路口不如說是大路與山路。汴京城的百姓常常要出城到山上砍柴,走官路太耽誤時間,慢慢地上山砍柴的百姓們自行開辟了一條捷徑小道。這條小道就沿著山邊被踩出來,漸漸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城裏的居民走的也越多。最終,這條山路一頭始於城門左側,一頭終於山邊官道。

但是這條小路不能車行,因為所處的地理位置很危險,一邊是高山,一邊是陡坡,路麵坑窪不平,馬車不易通行,就連馬獨自通行,也需要極其小心。

前麵還有二裏路就可以進城,進了汴京城,盧府就不再遙遠。

“車夫,你停一下。”

“什麽事?”司花突然喊停,若蕊不解問道。

“我想小解。”

“那我陪你去。”

“外麵冷,還是我陪司花姐姐去,我行動方便些。”望著一瘸一拐的空月扶著不能自理的司花,若蕊坐在馬車上竟然笑起來。

“盧小姐怎麽笑了?我看她倆都傷著,恐怕傷的不輕。”

“我不是笑她們受的傷,你看她倆多好,互相攙扶,互相幫助。人和人就應該這樣,你幫幫我,我幫幫你。”

“盧小姐您回府,府上就沒派個人來接您?”

“我是臨時決定的,今天回去,恐怕他們還不知道。”正說話間,一群騎馬蒙麵的人疾馳而來,來勢洶洶,這陣勢倆人誰都沒見過,瞬間就被他們包圍。

“車上可是盧府三小姐。”一位拿著大刀的蒙麵人朝著若蕊喊到。

“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今天遇到我,你的日子就到了頭。”

車夫看勢頭不妙,就想乘機溜走,剛抬腳就被另一個蒙麵人攔回去。他隻好乖乖的坐在馬車上。

“我不是盧府的小姐,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殺我?“

“因為閻王叫我來收你。“剛說出口,那人就提著大刀衝過來刺向若蕊,若蕊本能的向後躲閃,刀尖刺在門框上。大黑馬受了驚,狂嘯一聲,不分青紅皂白就向山邊的岔口跑去(馬確實也分不出青紅皂白),車夫一個沒留神任由馬兒極速飛奔,不能控製。

一輛馬車在前麵跑,一群亂馬在後麵追。司花、空月從樹林出來看見前方形勢,知道事態不好,倆人拚命追趕卻無濟於事,留給她們的隻有滾滾黃土……

很快蒙麵人就追上來,失去平衡的若蕊根本看不見外麵,但她聽得清楚,馬蹄聲越來越近,刀也越來越近,沒想到大火沒燒死自己,今天卻要死在亂賊手裏。蒙麵人揮刀刺進車窗,幸好若蕊跌靠在窗下,躲過這一刀。看到冰冷的刀尖刺進來,而且就在自己頭上穿過,若蕊驚恐尖叫,蒙麵人聽見聲音,手起刀落一刀砍斷馬車的韁繩,車身劇烈晃動之後,猛的摔落在土丘下。車夫也摔下去,生死不知。

“大哥,現在怎麽辦?“

“做事做到絕,我下去看看,不能再出岔子。“那人提著刀從土丘上滑下來,他走到若蕊身邊,探探她的鼻息。”很好,已經沒有氣息。“

“快走。“土丘不算高坡勢卻陡,而且黃土鬆弛,三四米的高度,讓蒙麵人也費了力氣才爬上去。一群人馬疾馳而去,瞬間,煙消雲散。

“師太,盧府三小姐在哪?“季岩跑到大殿,看見明文正在給菩薩擦拭金身,急忙去問。

“唐施主嗎?“

“是。“

“唐施主今日午時沒有用飯就離開本庵,回去了。“

“回去了?聽說你們這裏昨夜失火,她有沒有受傷?“

“她們三個人都受了傷,不過應該傷勢不重,不然還怎麽能下山呢!“

“謝謝師傅。貴庵失火一定有損失,等我回去之後,一定派人多送些香火錢,這些天,多謝師傅照顧舍妹。“若蕊沒事。這是他這一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他回想起剛剛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的馬車,看來若蕊是在那輛馬車上麵。二話沒說,季岩一股勁跑下山,正好遇到正往上爬的丁管家。

“下去吧!三妹已經回府。我好像在路上看見了她的馬車。“

“馬車?我來的時候也看見那輛車,這時候怕是快要進城。這麽說,小姐沒事?“

“應該沒事,我們快去追她們。“

“我這把老骨頭走得慢,你下去找吉慶,叫他租一匹馬你們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你不用管我,聽見小姐沒事,我就安心了。你快去吧!小姐話都沒說一聲就自己回府,肯定有事。“才安下心的季岩聽丁叔這麽一說,心又提到嗓子口,怎麽他就沒想到,若蕊為什麽會自己一個人回府?

三步並作一步的跑下山後,季岩果然看到一個瘦小的男子站在馬車旁。

“你是吉慶?“

“二少爺,是我。“

“你去租一匹馬,隨我去追三小姐。”

“誒!我這就去。”吉慶跑到茶館,向掌櫃租了匹馬,隨著季岩去追若蕊。路上,吉慶多次想找機會與季岩說話,無奈季岩全部心思隻在若蕊身上,絲毫沒有情緒聽他說話,吉慶也知趣的閉嘴不提。

很快,他們也騎到城外的岔路口,季岩勒住馬。“走大路,這是官道,她們的馬車一定是從這裏進城。”

吉慶心裏很清楚她們必定選擇這條路進城,隻是他追隨他一路,一個字也沒機會說出口,他不想再在他身邊做無謂的事,從開始興奮到現在怏怏不樂,季岩絲毫沒有察覺。

“二少爺,我還是走這條路看看,萬一小姐她們迷了路,走這條山路,我也好找到她們。”

“不會的,這條路越來越窄,馬車根本行不通。”

“我聽說這條路被附近的居民修寬了,我還是去看看。”吉慶不是沒走過這條路,這是窮苦百姓的‘官道’,他不會不清楚這條路的情況,可他就是要走,因為他要離開不能給他帶來希望,幫他實現報負的人。況且,這個人隻有兒女私情,完全不能體會到他的用心。

他看季岩策馬而去,自己則一個人慢悠悠的往前晃著。他在心裏盤算,是不是換個地方再想辦法。盧季岩已不是督軍,自己還呆在盧府做什麽?那誰是新督軍?必須要找到他。走著走著,他看見前方的山坡下像是有人墜馬。等他走進看清楚之後,確實有人墜馬。

“救我……”

吉慶回頭看到車夫從樹後爬出,氣息微弱的求救。他立馬走過去,問發生了什麽事,車夫隻說了一句就沒了動靜。

“你醒醒,你醒醒,你說的是盧府三小姐嗎?是盧小姐?”吉慶扔下車夫,朝土丘下望去,木製的馬車摔的七零八落,若蕊就趴在半截木板上。

是她,就是這身衣服。吉慶慌忙從路上衝下來,險些被亂枝絆倒。

他扶起若蕊,讓她依靠在自己懷裏,又掐她人中,連喊數聲“唐姑娘……”

“送我回去,有人要殺我。”

看著她倒在自己懷裏,他第一想法就是把她送回盧府,這樣不僅她會感謝自己,整個盧府也會重視自己。可是,又一想,吉慶放棄了這個想法,他要把她送去另一個地方。

“盧季岩,我不要你的感激之情,我要控製你,我要你聽我安排。”吉慶背著若蕊慢慢一點一點爬上去,騎上馬,他用自己的衣服蓋住若蕊,一路奔向婉罄樓。

婉磬樓是汴京最有名的樂妓之一。這裏的頭牌花旦瓊姬是吉慶的意中人,倆人早已定下海誓山盟,隻等吉慶替她贖身,救她出是非之地,還她自由。

吉慶抱著若蕊從後門進來,直接去瓊姬房間,交代好事情。

“她是誰?”瓊姬是婉磬樓最美貌的女子,臉蛋如春筍般細嫩,十指纖細,步態輕盈。若不是落入粉塵亂世,按照陸豔晴的標準,她一定是大家閨秀。

“她是東街盧府小姐。你要看好她,別讓她看出端倪,也不能讓她私自外出見任何人,我的成敗就全看這次的計劃。成,你我雙宿雙飛;敗,你我將後患無窮。”

“你到底要幹什麽?你綁架她?”

“這個你別管。”

“她要是醒來問起怎麽辦?”

“你就說,是我送來的。我去給盧府報信,讓她安心等盧府派人來接她。”

晚間,若蕊醒來,她看著房間裏的一切都好陌生,又不敢下床,身子蜷縮在一起。她覺得自己頭疼、腿疼、後背疼、脖子也疼。

“你醒啦!”瓊姬走過來。在聽到她說話的一霎那,若蕊想起明銘,等看清楚之後,原來不是,兩人的差別很大。她沒有明銘那麽好聽的聲音,也沒有明銘那麽白皙。“你別怕,是吉慶送你來的。”

若蕊想想,確實見過吉慶,“可我不是讓他送我會盧府的嗎?“

“他……他看你受著傷,他騎馬不方便帶你回去……你知道的,你是千金小姐,他是下人,這要是被別人看到,你的名聲就不好聽了。”瓊姬繼續編排下去,“吉慶已經回去通知盧府的人來接你,你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若蕊見她說的也有道理,就沒有多想。“嗯。”瓊姬出去給她端飯進來,“你等等,這是哪?”

“婉磬樓。我是瓊姬。”說完她推門出去。若蕊反複思考這些字,她不知道婉磬樓是什麽地方,同樣也不清楚瓊姬是幹什麽的。

得知自己已經沒有危險,若蕊下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這間屋子好大。她走到屏風前,被上麵的精美人物吸引,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滑滑的,好舒服。

窗外又下起大雪,時隔一個月,大雪再次傾城。紛紛揚揚地白色精靈飄舞在天地間,忘情的投入。若蕊推開窗,看著它們,巷子裏的行人走得好快,沿街的商販迅速收拾攤位,這是寧靜前最後的喧囂吧。街道漸漸發白,一點一滴淹沒它原來的模樣,雪落在街邊樹枝上,慢慢堆積,很快變成銀樹。

後背被火灼燒的地方,隱隱作疼,衣服一碰皮膚就像粘到肉一樣,可是脫去衣服,實在寒冷難挨。她還是聰明的,將兩個枕頭分別放在腰部上方和脖子下,空出後背那一塊,衣服不會粘到它,蓋上被子一絲寒意沒有,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不能翻動。因為,她的腿也摔破了。

瓊姬看她可憐,偷偷拿些灼傷藥給她用,一來二去,二人便也熟悉對方。若蕊沒有防人之心,瓊姬有意接觸,她們怎能相處不恰?何況,若蕊的境地,有人在她身邊陪伴她,太好不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