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2012年的第一場雪,在飄著歌聲的天空中紛紛揚揚的撒下來。今年的雪似乎比10年前的第一場雪來的更遲一些,天氣預報早就說虹城會下雪,這一報就報了數十天,數十天之後,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蜂擁而來。推開櫥窗,咖啡店外已經薄薄積下一層銀霜,路人的腳印大大小小印在上麵。
“我還是想去宗州找她,你能不能把她的地址告訴我?”沈括坐在我對麵,我們已經僵持了一個小時。
“這個我不能做主,不是我不想幫你,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如果我私自給你地址,事後我怎麽收場?她既然不想告訴你她住哪,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者,你親自去問她。”
“就是她不肯告訴我,所以我才來求你的。你難道不擔心她嗎?她萬一在宗州出什麽事怎麽辦?這馬上都兩個月了,她即不上網又不發微博,每次打電話總是匆匆忙忙說不到幾句就掛了,我真的很擔心她。她回去這麽久,和你聯係過嗎?你知道她現在過的好不好?”
他這麽一說,事情好像就真的很嚴重。沒錯,舒玥蓉回去之後,隻給我打過一次電話,QQ也不在線,微博也不更新,難道真的如沈括猜測的一樣:她在那邊出事了?
“要不我先打電話問問她,等我元旦調休一天,我回宗州去看看,你在這邊等我消息。”
“我和你一起去宗州。”
“不行,我還不知道舒玥蓉到底怎麽回事,你跟我回去,給我們家人看見到時候反而難說。你放心,萬一真的有事,我一定告訴你,到時候你再去也不遲。這兩天你先等等,順便你自己問問她,說不定她明天就會告訴你她的地址。”我安慰完沈括,自己心裏反而亂亂的。這些天我淨跟著舒莊、楊元其他們湊熱鬧,連打電話問問舒玥蓉都忘了。還說什麽自己當她是妹妹,我這樣的人還能給她當哥哥?轉念一想,不對呀!我每次和我媽通話都聽我媽說舒玥蓉挺好,沒發生任何事情,所以我才沒聯係舒玥蓉,難不成是我想得太多?
為了確保舒玥蓉過的是不是真的很好,沈括一出門,我立刻撥通她的號碼。一連打過去3遍都無人接聽,我的心開始恐慌,惴惴不安的我又撥通一遍,還是無人接聽。看著手機上那一串數字,心跳到不能控製,我滿腦子都在想她到底出了什麽事?生病?還是又離家出走?生病還好,有人照顧就問題不大,要是又離家出走,她沒來我這,能去哪裏?我還在猜想,手機突然一震,嚇我一跳。
“高翠蘭。”手指迅速劃過屏幕,我一聲大喊,咖啡店裏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可我無暇顧及他們。
“幹什麽?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
“怎麽才接我電話?”
“我手機在穿上,剛剛在浴室洗澡沒聽見。”
“你這些天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你在宗州還好嗎?”電話那邊遲疑半晌,我能感覺到,她的確是有事。“說話呀!”
“我很好。”
我不相信她說的話,從小到大,她一直都過得很好,但這一直都是她說的,和我有時看到的不一樣。“那你為什麽不上網,也不發微博?”
“覺得沒意思。”她說這句話,更加證明她有事,以前手機不離手的人,現在居然說對上網沒意思,這丫頭一定藏著秘密。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
“剛剛沈括來找我,說你都不怎麽和他聯係,你們怎麽回事?他問我要你的地址,我給他嗎?”
沒想到她對我說的話反應這麽激烈,立刻分貝高出3倍,我的耳朵也差點被她叫到失聰。“你要是敢告訴他,我就跟你絕交。”
“那他一直問我怎麽辦?”
“你自己看著辦。我還有事,掛了。”
今年元旦,我一定要回去,我要搞清楚她到底怎麽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時候,人不多,高櫃開兩個窗口服務,我又被章行喊過去站大堂。現在我已經習慣這份工作,站大堂也好,省的每天下班前還要數憑證、打號、盤庫、封箱子。
我站在大廳裏忙忙碌碌,不停地被喊過來喊過去,舒莊也是一樣。人來人往中,有一位年邁的身影,慢慢走進來。舒莊連忙上前替她開門,笑臉相迎。一看就知道她們已經很熟悉。
舒莊一邊拉開玻璃門,一邊一隻手已經伸到她手邊,老人很高興地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走進來,按舒莊的步伐一點一點靠近椅子,由舒莊扶著坐下。
“外麵太冷了,您怎麽還跑出來!”這完全不是質疑的語氣,我聽著舒莊說的話,倒有點像嗬責她的意思。
老人家很快活的說:“我沒事出來走走,最近腿又不好了,老是疼。今天暖和,出來逛逛。”
“腿怎麽搞的?風濕嗎?”舒莊彎下身子,很關切地輕輕觸碰她的腿。
“恩,嚴重了,疼得我有時候都走不了路。”老人家說的很輕鬆,可能她也怕舒莊難過,可我分明不經意間的一個回頭,看見舒莊正落寞的垂頭不語。她是一個很敏感的女生,我常常發現,她會因為一些無關重要的小事而耿耿於懷。原先,我以為她是小肚雞腸,這一刻,她不曾言語的難過讓我另有一番體會,或許她是性情中人。現在社會中這種人實在太少,所以才會讓我誤會的吧!
“您要注意啊!”舒莊正與老人說話間,一個客戶跑來詢問業務,她們被迫打斷談話。老人家很通情達理的揮揮手:“你去忙,我自己坐坐。”她依舊還是笑著的,很快樂。
老人的笑容很祥和,我想到她的子女,再過幾天就是元旦,是不是因為他的子女們將要回家,所以她才這麽快樂!想到過幾天就是元旦,我立刻跑去找章行說想要調一天休回宗州。
章行拿著手機望著我,那無辜的眼神讓人厭惡。她倒好,自己天天坐在理財室裏玩手機,想起來了就出來晃幾下,本是她的工作現在全由我一人承擔,老天不公啊!
“章行,我想元旦連續休兩天行不行,我可以前麵一次休上班,後麵調到一起休。”
“啊!你也要連續休息?不知道行不行哎,因為尚秋爽昨天也說她要元旦連著休,要不到時候我再看看人夠不夠,人夠你就休息。你是有什麽事嗎?”
“我同學從國外回宗州,喊我過去。”
“噢,那我到時候算算人數再定好吧。”
“謝謝章行。”我拋下一句不冷不熱的結束語,抽身回到大堂,心裏很不爽。不經意間,我再次看見那位老人,她很安詳的坐在那裏,看人群來來回回、看舒莊前前後後不停歇的腳步。
看到她,我不由想起未來四十年後的我會是怎樣?在養老院?還是同她一樣,一個人寂寞的想要走到銀行來消磨時光。當我沉浸在幻想的未來之中越陷越深時,是夏師傅的一句口頭禪把我拉回現實。
“你去問銀行人。”夏師傅永無止境,不斷重複這句話,於他而言,任何時候、任何對象,隻要有這句話,就可以保他平安一生。
“你好!”我主動上前迎過去,用忙碌抵抗疲倦。
懷著一顆忐忑的心,一直到下午快下班,章行把我喊去,告訴我3號、4號休息,1號加班。總算結局是好的,這下能回宗州不用拚命趕時間。我一直以為是我勤勞的工作態度打動章行,她才會批準我的請求。直到我在洗手間門口聽到她說話,才幡然醒悟。
她應該是給尚秋爽打電話,我原先在大堂給一位老奶奶服務,中途被她噴了一臉口水,難受至極。舒莊看見之後跑過來換我,我才得機會去洗手間清洗,就在我將要開門的瞬間,我聽到她的聲音。不是我故意要聽她打電話,隻是她一開口就提到我的名字,不由自主我就聽下去。
“許言不就仗著他爸爸是保險公司的總經理嘛,在我們這裏算屁啊!朱顏她爸還是廳長呢,也沒看她多嬌氣。還‘同學從國外回來喊我回去’,這也算借口,要不看他家beijing,我睬他?你講講,我們那時候才上班的時候,哪個不是老老實實的幹活,那時候就拚命想多學一點東西。什麽自己放假的時候,恨不得天天來加班。他倒好,你有沒有聽方雲講,她講每次下班之後,許言要是那天不接庫車,老早拎包就走了。你講講,你一個新來的,什麽都不懂,你這時候不趁機多學學,那你來銀行幹嘛?”她說完一通,一陣沉默,接著又說:“這小家夥懶得要死,你上次不是還說有一天晚上下班,你們兩個等庫車走了之後,關卷閘門他沒等你一個人先走了。”
“那不管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先走了,也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裏。你本身就是一個女的,銀行這兩天下班天都黑了,出於安全的角度,他也不能接到一個電話打個招呼就先走啊!”
她後麵還說了許多,站在門外的我聽的滿心氣憤。原來她們每次對我的嬉皮笑臉,背後都是一把刀。難道這就是職場?我輕輕走進更衣室,拿出一張濕巾把臉擦幹淨。想起章行說的話,真想走上去扇她幾巴掌。還有尚秋爽,那一晚我確實有事先走了,可那也是在征得她的同意才走的不是嗎?她居然當麵一套笑嘻嘻,背後打小報告。打我小報告的除了尚秋爽,還有我一直最最尊敬的櫃員主管方雲。這都是什麽世道?
在更衣室裏接著擦臉的機會,就那短短幾分鍾,我像失憶又恢複記憶般的領悟到一個職場真理。從前一直是傻子,今天看清那些嘴臉,分清她們,以後做事就有分寸。我真想打電話告訴沐金枝,卻不知道這事該怎麽說,算了,還是不說了。隻要心裏明白就好,對於現在的工作,要麽忍、要麽狠、要麽滾。滾,我做不到,狠,我目前也沒資格,眼下,我忍你們。
出去第一眼,就看到舒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望著外麵,我從她的眼神望去,外麵又飄起雪花,不過很小。
“哎,今天過的真慢。”
我看看時間,已經4:18分。“快了,還有40分鍾就下班了。”
“我已經快撐不住了,這一天過的真漫長。”她順勢趴在填單台上,又迅速站起來,靠在邊緣。
看她疲憊的樣子,我不禁哈哈笑起來。“你為什麽會來銀行上班?這裏工作又不輕鬆。”
“這裏時間自由。”她想了一會,很認真的說。
我又問:“可你上別的班也有雙休,幹嘛非在這裏,這裏工資又不高。”
她似乎有難言之隱,我看她嘴唇動了一下,像要說話,結果又沒說話,隻是抿嘴笑而不語。之後,她轉而問我:“我問你個事,你不要見怪啊!”
我猜不出她要問什麽,她的神情告訴我,這件事一定涉及到什麽,不然她不會如此別扭。
“你有女朋友嗎?”始料不及的一個提問,那一刻我甚至出現幻覺,難道她真的看上我了?
“沒有。”
“噢!”她微微仰頭抿嘴而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好想問她為什麽問這個,又怕讓她覺得尷尬。
“你既然沒有女朋友,那我就直接說了吧!有人喜歡你,讓我打聽打聽你是不是單身。”
“啊?”我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驚訝,總之是讓我始料不及。
“跟你直說吧!黃珊珊喜歡你。”
今天的當頭一棒真是一棒接一棒,搞得我暈頭轉向。“怎麽可能?我們才認識幾天。”我使勁狡辯,其實我早看出黃珊珊對我有好感,隻是一直裝作不知道而已。我還沒從朱顏的陰影中走出來,不願在上一段不順利的感情中,開始另一段沒勇氣的感情。
“這個不是按時間算的,你沒聽過‘一見鍾情’啊,說的就是你們。”舒莊說的‘一見鍾情’我怎麽會不知道,我和朱顏幾乎就是一見鍾情。一見鍾情之後,我對她更加日久生情,隻不過都是一廂情願。
“我和她就是同事。”
“反正今天我告訴你了,黃珊珊長得漂亮,人也很好。你要是有感覺就行動吧!”
“你少胡說八道。我現在不想管這些事,我哪知道你是不是跟她合夥騙我的?你看不出來楊元其喜歡她嗎?”
“什麽情況?楊元其喜歡黃珊珊?”
“你吃醋啦!”
“哪有,我怎麽不知道還有這茬。你怎麽知道的,楊元其告訴你的?”
“我自己看到的。楊元其每次來上班都給黃珊珊帶一杯牛奶,這還不明顯。”
“我還以為是姍姍自己帶來的,那你不是有競爭對手了!”
“我再說一遍,我對她沒感覺,你少在她麵前胡說。”
“是,是,我不說,我不說。”舒莊捂著嘴狂笑,可能她也覺得突然和我討論這件事有點不自然,所以她也不等我再說話,徑直走到門口,推開門,瑟瑟發抖走出去,站在門口看雪。透過玻璃門看見她的背影,在雪的世界裏,她一身黑色工作服真搶眼。舒莊本身個子很高,製服把她顯得更加清瘦,一條烏黑濃密的馬尾辮垂在後背,甚美。
等她進來,我打算問問她前麵那位老人家和她是什麽關係,我總覺得她們很親。夏師傅轉轉悠悠地跑過來,和我並排站,一起看舒莊的背影。
“她舍不得那個老太哎!還在外麵目送。”夏師傅突然冒出的一句話,正對上我心思。
“哪個老太?”
“前麵進來的,腿不好的那個。”
“那是她親戚?”
“不是。就是普通顧客哎!老婆子原來是經常來,剛才走的時候聽她講腿不好了,怪不得好久沒看到她。”
“你們都熟悉啦!”
“我哪熟悉啊,是舒莊。她每次來都是舒莊招待的,我隻在旁邊看看,我才不管這些事,管得好沒的講,管的不好一大堆麻煩。現在工作不好找,萬一犯錯誤被開除了,不劃來。”夏師傅話音剛落,舒莊推門進來,朝他反駁:“你知道工作難找,還不好好表現,動不動就‘問銀行人去’‘找銀行人去’,你不是銀行人,還呆在這裏麵幹嘛!”
“我們穿的衣服不同,你是大堂經理的衣服,我是保安的衣服,職責所在。你出去目送她回家啊?”
“早走遠了,我出去透透氣,裏麵悶死了。”
這裏麵的確悶死了,悶的人透不過氣,快要窒息。受舒莊的影響,我也走出去吹吹風。冷風是最醒神的良藥,隻有體溫下降,頭腦才會冷靜,想事情才能清楚。
元旦的第二天,我和夏師傅站大堂,今天舒莊休息,章行也休息。自從知道黃珊珊喜歡我之後,不管有意無意我總是盡量躲開她。每次她要和我說話,我也總是盡量和她保持一定距離,假如那一天楊元其也在,我一定會主動跑到他那裏求清靜。
原來上班時間,隻要碰到舒莊和夏師傅在一起,那一天絕對是在爭辯之中充滿笑聲渡過。每次他們倆爭辯完,舒莊總是氣的半死,然後一個人默默站在一邊,誰也不理。雖然事後都是夏師傅主動走過去找她說話,她實在氣得不行的時候總是回一句: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跟著夏師傅笑著走開,跑來找我繼續前麵他們爭執的話題。日複一日,夏師傅的內心該是有多強大!
我從來不和夏師傅爭辯,他和我爸爸一樣大,不管他做事如何,我內心都是尊重他的。至於舒莊和她爭辯,我不反對,因為在他們一次次爭執中,我看不見仇恨、煩厭。每次爭執之後,他們都和好如初,沒事人一樣照常說說笑笑。從他們倆那裏,我能看見人與人之間最真誠的本性。
“今天舒莊休息,你的任務量驟然增大!你應該今天休息。”夏師傅對我說。
“我要是休息,大堂剩你一個,你怎麽辦?”我故意反問他。
“我能怎麽辦,照常。有人問事情我就指給那邊(他指向低櫃),有事問大堂經理。很簡單的一句話,我又不是銀行裏的人,問我有什麽用。”
“可你也在銀行幹了好長時間,有的事情應該知道的。”這次我也學起舒莊的語氣,反駁他,我不得不承認,任何人和他交談的時候,
他總是不經意間就把你的思想挑起來,不由自主你就會反駁他。
“沒必要嘛!我直接把他們交給銀行的人,我多省事。假如我跟他們講錯話,他們來找我麻煩,再到保安公司投訴我,把我好好的工作搞丟了多不劃來。”這句話我以前聽他和舒莊爭執過,我記得他那次說完這句話之後,舒莊氣的不行,她說‘那你不好好工作,不幫銀行減輕點負擔,什麽事都推給銀行的人,銀行也可以辭退你,到時候你還不是一樣沒工作。你看看秦伯伯,他每次都好熱情,給客戶拿東西、填單子、引導客戶去ATM機,有時候客戶吵架他都幫忙上去勸架。你再看看你,客戶一吵架你比哪個跑得都快,我發現你活的真安全,你完全沒必要買保險。’
不否認,舒莊說的確實很有道理。我沒有按她的話說,我想我還沒有和他熟悉到可以這樣交談。“那我們忙的時候你也可以幫幫我們。”
“對哎!我不是不做,隻是做的比較少。”
和他說話,對象一定需要是慢性子。與他交流也是我刻意鍛煉自己的一種途徑,通過他,可以磨練我的脾氣、耐心、說話不急不躁、遇事沉穩冷靜。後來我們說起元旦假期,他問我怎麽不回老家,其實早在幾天前我已經在網上定好回宗州的火車票,明天早上8點,踏上回歸路途。知道我要回去的,隻有我媽,連我爸我都沒說,我想就算我不說我爸也會知道。
下午銀行很清閑,保險公司的營銷員一個都沒來,達潔坐在低櫃,偶爾和我說話,夏師傅一個人趴在角落裏玩手機。沒人的下午真是度秒如年,一圈一圈轉過去,抬頭一看,分針居然懶懶的沒走幾步。沒辦法,我隻能於大廳繼續晃蕩。
達潔也許是被我轉的實在受不了了,她朝我喊:“許言,你不累啊?”
“還好。”我沒聽明白她話中隱藏的意思,所以繼續晃蕩。說不累是真假,站一天下來,腿早已麻木。
“你轉來轉去,我眼睛都看花了!”
我歇下來,安靜站住。大約持續不到3分鍾,達潔在低櫃那邊朝這邊說話,她沒有起身出來,應該看不見我,卻是在對我說話。
達潔:“許言,你爸爸是省裏總經理吧!”這已經不是秘密,早在一進這個所我就說過,那時為了顯示自己的beijing,也是沐金枝再三叮囑,所以當初他們打聽我爸爸媽媽工作的時候,我便和盤托出。我‘嗯’一聲,她接著說:“那你怎麽不在你爸爸公司上班?現在銀行也比不上以前了,銀行工資也不見得比保險公司高多少,你要是在你爸爸那裏上班,過兩年升個經理,也挺好的。”
她說這些話我一時之間不能領悟,難道我不去我爸爸的公司,在銀行就沒有上升的機會?還是,在沒有我爸爸強大的beijing之下,我將寸步難行?這些話讓我聯想起前幾日無意間聽到章行說的,不錯,我進來的時候確實是走後門的,我也知道你們看不起關係戶,難道走後門進銀行的就一無是處?
麵對她的挑釁,我強裝鎮定:“我不清楚,可能我媽覺得銀行好些。”
“你進銀行不是自己選的啊?”
“畢業的時候,我本來是去應聘一家廣告公司,後來我媽非要我來銀行。”
“啊……”達潔一聲略帶驚訝的感歎,後麵可能還想發表一些看法,隻是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夏師傅打斷。
夏師傅興衝衝地跑過來,他很清瘦,可能是脊椎不太好,走路的時候背微微有些彎,特別是一走快的時候,從側麵看他就像一把站不穩的鐮刀。“你媽媽是對的,現在銀行多難進啊,多少人人想進進不來。銀行福利也好、工資也高。就這邊的舒莊,在這幹了一、兩年,到現在不是也沒進去成正式員工。”
達潔跟著說:“現在銀行哪有多少福利,不像以前過年過節還發東西,現在真窮的嘛,沒話講。”
夏師傅:“那邊(夏師傅還在另一個網點輪班)銀行過節發購物卡,你們沒有?”
“過什麽節?”我表示很奇怪,我們這裏一根針都沒看見。
達潔似乎也和我有著同樣的疑問,她等我問完,滿懷期待凝視夏師傅。夏師傅不慌不忙地說:“元旦嚎!不然還有什麽節?我正好1號放假,他們行長還打電話喊我過去拿的。不過我沒有購物卡,他們發給我一桶油、一隻老母雞。你們這邊沒發啊?這是行裏配送的吧,應該都有。”
達潔:“不是,這是各個所自己買的。原先在上一屆網點負責人手裏我們也發,後來她來了之後,我們就再也沒發過。反正她不缺那些東西,我們也沒聽她提過。她家有錢不缺那些,倒把我們給苦的不行。”我知道達潔說的‘她’指的是誰。我也不隻一次的聽歐陽魯林、方雲、耿佳欣他們抱怨過章行。他們每次說到章行都是趁尚秋爽不在才說,而且一說就停不下來。
章行在還沒調來之前,尚秋爽打聽到消息,說章行要來這個所,她高興的簡直瘋了一樣。之後在章行來之前,她逢人就說:馬上新來的領導是個好大方的人。這些事、這句話我原本也是在秦師傅那裏旁聽而來,後來才經過我親身驗證,證明聽來的都是傳說,眼見的才算真實。那時候網點所有人都沒見過章行,有的人聽過她的名字,但對她人品相貌一概不知,所以大家憑借尚秋爽一套說辭,滿懷笑意迎來新一屆領導——網點負責人——章行。
事情如此簡單,尚秋爽和章行10年前就認識,盡管那時章行家世顯赫,在華生卻也隻是一個實習生,尚秋爽主動帶著她一起工作。對於一個剛踏入職場的新人來說,一切都是陌生而可怕的。能得到一位大姐姐的照顧,內心必然充滿感激。隨著時間慢慢久遠,二人被輪崗製調來調去,10年之後再次相遇,多年前那份感情一夜升溫。的確,在尚秋爽眼裏章行一直是個很大方的人,但她的大方僅僅限於她本人和尚秋爽。
對於達潔的抱怨,我無動於衷。我不缺那張購物卡,也不想沾惹是非,關於她們的口舌,我不參與。偶然間了解了她們的秉性,足以令我一身冷汗,那些當麵和你說A的不是,背後又和A一起說你的不是這些種種,我實在無力參與。我能理解她們矛盾而作怪的心裏,這是維護、提升人際關係的必然手段。但我不屑這種手段,因為太肮髒。
達潔發完牢騷,大堂恢複平靜。期間進來的客戶不用過多引導,都是一些辦理簡單存取款的業務,我給他們取完號,任由他們在大堂東張西望。這時候時間是下午4點多一點,再堅持堅持,就能看到下班的曙光。恍恍間,我以為我看花眼,定睛幾秒之後,果然是黃珊珊從遠處走來。
“你現在跑來幹嘛?”夏師傅趕緊迎上去打招呼。
黃珊珊跟他揮手,朝我微笑,徑直往達潔那邊走。“達姐,我來開單。”
“你來開單?”達潔沒聽懂她的意思,反問一遍。
黃珊珊解釋說:“我上個月沒開單,領導開會點名講我,所以我隻好給我媽媽買一份保險。買的也不多,躉交5000。”
“那你想買榮康哪一款產品?”
“買‘裕滿持盈’,我們公司新出來的產品,既然自己開單,那就開一單新產品,說不定下次開會的時候,還能表揚我開了第一單!”
“嗬嗬,你買這個,許言要好好謝謝你啊!你這是在給他爸爸賺錢唉!”
“領導任務下的緊。”黃珊珊表示很無奈。
達潔安慰她:“讓他請你吃飯。”一邊說一邊看向我,我也在看她們。黃珊珊回頭看我傻笑不說話,達潔也咧著嘴笑,這時候我再不表示,似乎太顯小氣。
“行,等我從宗州回來,一定請你吃飯。”我隻是不想在達潔麵前跌份,但是我回來之後該怎麽麵對黃珊珊?這些天我可是一直在躲她啊!請她吃飯?這不是明擺著往火坑裏跳?先不管那麽多了,保住麵子再說。
“你要回宗州?去幾天?”達潔問。
“兩天,明天去,大後天回來。”我不太喜歡呆在那裏,因為有黃珊珊在,所以總覺得被她聽到關於我的信息心裏很別扭。可巧,大廳裏還有一位客戶,為了擺脫達潔的糾纏,也怕她們過多詢問,我一溜煙跑過去,隨手在展示架上抽出一張宣傳冊,對那位客戶進行宣傳。後來黃珊珊辦好之後,和達潔哈牛到將近5點才走,走之前也不忘到我這裏寒暄。無奈,我還是得笑臉相迎。自從踏入社會之後,慢慢地,我不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辦事,比如:多個朋友多條路。就算不多條路,也能避免堵塞一條路。喊舒莊一起出去。
坐上回宗州的火車,我的心就沒正常跳動過。好在路程也就2、3個小時,火車上是在太無聊,想睡覺,人聲太吵;看視屏,擔心手機沒電。路途從來都是如此糾結。與其拿著手機擺弄不能玩遊戲、看視屏,還是給沈括發條信息說一聲。
我告訴沈括我已經在回去的路上,讓他這兩天不要聯係我,有事情的話我主動聯係他,他回複說:好。
無聊到極致的時候,通訊錄也被我來來回回翻來覆去。突然發現,我居然沒有舒莊的號碼。這是不科學的事,仔細一想也對。我剛剛進銀行的時候,和她不熟,因而沒和她互留號碼,後來我們漸漸熟悉,但因為工作上沒什麽聯係,一時想不起來就沒問她要。有一次去老年公寓,那是唯一一次將要和她有點聯係,到車站後打電話聯係的竟然也是楊元其。
怎麽會想起她?突然傻笑。嘴裏默默念出她的名字,原來她也姓舒!好巧。按下手機上的按鍵,時間顯示:9:56分,這時候她應該很忙,上午11點之前是客戶最集中的時間段。想想半年過去了,這半年似乎沒長大,好在也沒辜負這份殘忍的時光。最起碼,我看到了一些人性醜陋與友善的一麵。
廣播裏循環播放到站提示,人潮中即使歪歪扭扭我也不忘保護好我的LV。我的錢、票、卡、證、手機可全在裏麵。穿越人海,終於整齊無缺的踩在水泥地上,深深呼吸一口宗州氣息,還是那麽安逸、輕鬆。剛一出車站,我都還沒來得急找的士,就被爸爸的司機喊住。
“許言,這邊!”董新禧朝我揮手,走過來想替我拿行李,發現我根本沒帶箱子。“你沒帶箱子?”
“就住一天,明天下午就要回去。”他感到惋惜,轉而高興,一路上問我在銀行工作怎麽樣,生活怎麽樣,直到親自把我送回家才回公司。
我到家的時候,沐金枝已經在準備午飯,看到她彎腰勾背的樣子,又想起那位腿疼的老奶奶,心裏一陣難受。上次因為舒玥蓉在我那裏,國慶放假沒回來看她,還讓她跑去看我,實在不孝。
以前一直沒覺得時間會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今天看到她的背影,才發覺,這些年她真的老了許多。我已經23歲,媽媽怎麽還能依舊年輕?
“媽,我回來了!”
“怎麽這麽早?是董新禧去接你的?”
“是的。他一眼就看到我,我還沒看到他。”
“我昨天和你爸爸說你今天回來,一定是他讓小董去的。你快去洗洗,等一會吃飯。”
我應了一聲問:“舒玥蓉回來之後還好嗎?這邊沒出事吧!”
她遲疑半刻:“她能有什麽事,現在和他爸爸感情好得很,你放寬心照顧好你自己。”雖然她這麽說,可我依然不放心,等中午吃過飯,還是要把舒玥蓉約出來談談。
中午爸爸回家看見我,還是很開心的。他也如董新禧一般問我這個問我那個,他是一位典型的中國式父親。表麵冷言冷語不做關心,內裏卻事事掌握。我們之間的對話永遠是在學習/工作上,他幾乎不和我談論生活、時事、娛樂,而我也壓根不會找他談論這些。
飯後我陪他坐下喝茶,沐金枝在洗碗。不知道他哪根神經不對,突然問我對舒玥蓉是什麽態度?我猜不出他的意思,應付式的答道:沒什麽態度。誰知,他立馬拉下臉,極其嚴肅。
“你和她從小到大幾乎是青梅竹馬,可你要分清楚,現在你們已經不是小孩子,做事都要有分寸。你是男的,更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她一個女孩子在你那裏一住就是幾個月,她不懂,你也不懂?”
我真的不懂,這莫名其妙的一通罵,是哪出?港式無厘頭嗎?
“聽舒景榮說,他已經在給他女兒物色對象,你以後沒事少在她麵前轉悠。”
問題很嚴重了,許以達居然不喊她‘蓉蓉’,而是稱呼她‘他女兒’,到底怎麽回事?不過幾十天,我們之間又傳出緋聞了?這個我倒不關心,我重視的是後麵幾個字。
“她又要相親?”難道她不聯係我們,是因為她最近在鬧心?
“她相不相親不需要你管,管好你自己別出去給我惹麻煩。還有,下個月過年你跟你們領導說一聲,你要回來住一個星期。”
“這事我做不了主,領導一定不會讓我連續休7天。”
“我已經和舒景榮打過招呼,你到時提前知會一聲。他也許也會通知你們所長,你在那裏好好表現,做好你的本職工作,不要學那些歪門邪道。”
接受一番心理教育之後,我回房休息,等許以達上班之後,我才悄悄跑出去找舒玥蓉。好久沒來時代廣場,這裏的積雪還沒有化完,我坐在廣場中央的避風館中,遠遠看見她走過來。這才是真正的舒玥蓉:一年四季都是裙子,冬天短裙長靴,夏天長裙高跟鞋,永遠是百分百回頭率。沈括能找到她,也算是上輩子積德。
“怎麽突然回來?”服務員端過來一杯橙汁放在她桌前。
“你出來舒叔叔知道嗎?”
“問他幹嘛?”
“聽說你最近又被安排相親,前段時間所裏改製,一忙就忘記聯係你,你不要生氣。”
“你沒事吧!受打擊了?”
“這話應該我問你。你沒事吧?那天在電話裏聽你的語氣,好像感覺你出事了,所以我才臨時決定回來。這次回來不僅是我想看看你,也是受人之托,他也很想你。”
她聽到我在說沈括,麵容一陣失落。我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眼睛裏分明充滿抵抗情緒,卻懶懶不想動。我默默等她說話,她卻一直沉默。
“從虹城回到宗州,不過才兩個月,可我覺得我們之間像有兩年沒見。高翠蘭,你有事你就說,別藏著掖著,你把我當什麽人?”
“等一會,我接個電話。”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提示我別出聲,我還以為是他爸爸。“你進來就能看見我。”好簡單的一句話,她掛斷電話。
“是你爸爸?”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心虛,還是緊張,連問出這四個字都是低聲細語。
“你說得對,我爸爸又給我介紹男朋友,我已經和他交往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那沈括怎麽辦?”
“我不知道,我現在很亂,亂的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想怎麽樣。”
“你怎麽想的?”
“你替我保密,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我會去找他。呆子,你一定站在我這邊。”
“剛剛那個電話……”
“是他。”果然,話音剛落,一個陌生男子推門進來。西裝筆挺,看上去應該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我是麵朝門坐,一眼望見他,舒玥蓉跟著也看見他,她沒有任何動作、言語,那名男子徑自走過來,看見我時充滿敵意。
“蓉蓉,他是誰?”他居然喊她‘蓉蓉’,難怪高翠蘭討厭他。這個稱謂,隻有她爸媽和我爸媽才可以使用,連家裏的親戚朋友、甚至連我都不能、不敢這麽喊。她說,這是她最敬愛的人才能使用的昵稱,我也不行。
“我是許言,蓉蓉的死黨,也算兄弟,如果你不懂的話,也可以當我們是閨蜜。”是他先破例的,這次不能怨我。我小心翼翼的看她的表情,還好她除了吃驚並沒有生氣。
“我是她男朋友,杜金。”我憋住笑,請他坐下。三個人的氣氛好尷尬,杜金口不停語的問她這個、問她那個,好多話都是不用說的廢
話,可他還津津有味,問個不休。到最後,我實在忍無可忍,看舒玥蓉那麽痛苦的強顏歡笑,我簡直想衝上去打他幾巴掌。
“你知不知道,橙汁像你們女孩子是不能喝的,它裏麵含有大量脂肪,脂肪你懂的。除了脂肪以外,它裏麵含有一種物質會傷害你的身體,你知道是什麽嗎?我猜你也不知道,我告訴你,它……”杜金不知趣的嘚啵嘚,終於我的忍耐到了極限。
“兄弟,你多大?”我學起上學的時候,宿舍一位同學問話時的語氣。
“29啊!”
“哦,比我們大6歲。你在哪裏工作,我們都還不了解,不如趁這次機會互相了解了解,說不定以後我們還會見麵。”
杜金的意圖我很清楚,他想讓我知難而退,留下他單獨和舒玥蓉聊天,他想的倒美。我說過,除非我不在,不然決不允許別人在我眼皮底下欺負舒玥蓉。杜金望著舒玥蓉,她不理睬,我繼續說:“高翠蘭,你不介意我詢問他吧!”舒玥蓉搖頭。
“你喊她什麽?”
“高翠蘭。這是小時候我給她取的昵稱,那時候還沒有你,所以你不知道。”
“呆子。”她暗示我不要再說這個名字,可惜她一時竟然也忘了,她無意間喊出對我的昵稱。
“你喊他呆子?”杜金反問舒玥蓉。
我替舒玥蓉回答:“這也是她小時候給我取的昵稱,和前麵的時間大約一致。”
“我聽伯父提過你,你不就是伯父一手把你招進銀行的嘛!聽說你們實習生要經過半年的實習期,現在差不多要到期了吧,什麽時候轉正?”
這個家夥真是有一手,正好抓住我近日的心病說事。舒玥蓉,看我為你犧牲這麽大,你難道還能安穩的坐下去一直不言不語?
我假裝不在意,以調侃的態度應付他:“哦,銀行的工作也不是很難,隻要不碰到不講理和死攪蠻纏的客戶,一天天也就過去了。上次我們網點的一個小姑娘碰到一個不講理的,把她罵的狗血淋頭,最後,大家不說小姑娘錯,反而都指那個客戶是潑婦。”跟我玩陰的,難道不知道自從章行電話事件之後,我就在努力的看兵法嗎?雖然時間不多,但好歹也知道指桑罵槐該怎麽使用。
“也不能全怪人家客戶,我有時去銀行辦業務,他們的工作效率確實差勁,服務態度也很惡劣。銀行本來就是服務性質的行業,就應該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算被罵也應該微笑服務,這才是銀行職員應有的基本工作態度。”
能說出這樣話的,真可算是人世間的一朵奇葩。他是沒見過不講理的人,還是他的生活圈子裏都是講理的人,才能把他熏陶成臉皮無恥到這種地步的人。
“這麽說的話,也不難怪舒叔叔能坐到省級書記,看來我還要努力啊!還不知道你在哪裏工作?”我故意提出舒景榮,他前麵說的話,敢到舒景榮麵前再說一遍嗎?打死我都不信,我一看他那副嘴臉,就想起欺上昧下的貨,他就是那貨。
“我啊!畢業那一年考上公務員,一直在財政廳上班。我爸爸也在財政廳,所以認識舒伯父,正好蓉蓉畢業回來,伯父介紹我們認識。”他說的起勁,還把手不自覺的搭在舒玥蓉肩上,舒玥蓉瞪他一眼,他急速又放下去。
我不禁暗自感歎,他不僅是個富二代還兼官二代,確實強。你強歸你強,但別在我麵前拽,針對他前麵搭手的動作,我掏出手機給舒玥蓉發短信。
一邊發短信一邊問杜金:“你們公務員才是為人名服務。我們哪趕得上你們的服務態度,你們吃老百姓的稅,喝老百姓的稅,再不為老百姓辦事,天理難容啊!我們銀行雖說是國有企業,但盈虧全是自己的,有時候碰到難纏的客戶,發泄一下不滿情緒也可以酌情諒解不是!”
杜金聽到舒玥蓉手機響,連忙問是誰,我一把拉過他的注意力。“今天星期四你們公務員不上班?”
“今天元旦,法定假日,休息。”他很自信的說。我不禁疑問,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物種?他眼睛是瞎了嗎?難道他看不出舒玥蓉討厭他,我討厭他?或許,他在心裏想:許言是瞎子嗎?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我一直在攻擊他,讓他滾嗎?可惜啊!我天生就不會滾。
我早把手機調到靜音,手拿著放在大腿上,屏幕一亮,我故意拿著餐巾擦腿,實在看信息。上麵一句是我發過去的:他不作死就不會死。下麵那句是她回複的:你找機會先走,我和他說點事,今天的事千萬不要告訴沈括,看完把信息刪除。
按她的旨意我照做,要離開這裏順便找個什麽借口都行,哪怕對杜金說我家裏地震,等著我回去撐房梁他都信。原因是,隻要我能馬上走。
“翠蘭,我媽媽喊我回去吃飯,我先回去。”
“好,路上慢點,你明天回去我就不送你了,替我問阿姨好。”
“行。拜拜!哦,對了,注意安全!”她知道我要說什麽,他也知道我在說什麽,剩下的交給她自己。
從避風館出來,一身愁緒。杜金不是那種可以隨隨便便對付的,舒玥蓉一個人能不能應付的來還是個問題,眼下還有另一個問題——沈括。
好在,沈括倒也聽話,一直沒打電話來問情況,我猜他一定內心充滿煎熬。
在宗州和他家人談話,無意間聽見他媽媽給他安排過年相親
麵對舒玥蓉身邊猝不及防的變故,一開始是很憤怒、很義憤填膺的。後來回到家裏,躺在我久別的床上,凝望空白的屋頂,我問自己:事情是不是像我想的那麽簡單?兩個月,60天,這裏麵可以容納多少事情。杜金人如其名,渾身上下都被金光籠罩,家世優越、工作優越、樣貌不算出眾,倒也一表人才。這樣的金龜婿,難怪舒景榮會施壓於舒玥蓉。
富貴聯姻,原先我一直以為隻有古代才會出現,從沒想過在當今追求自由的年代,也會有這樣的古式觀念。
他們倆坐在亭子裏,杜金移到我原先的位子上,正好可以和她麵對麵。這是元旦假期的最後一天,也是他元旦假期約會5次之後的第一次見麵。舒玥蓉很不在乎他的想法,但也不表現的太直白,每次當杜金以為她討厭他的時候,舒玥蓉總是會在最恰當的時候給他一個心裏安慰。所以,舒景榮在杜金那裏聽到的無非都是對她的愛慕。
“他一直都這樣嗎?”他問舒玥蓉,舒玥蓉疑惑一聲,他繼續補充:“一直這麽沒禮數?”
“不是。”
“他是不是喜歡你?”
“不是。”
“你喜歡他嗎?”這句話就是典型的不作死就不會死,可惜啊,舒玥蓉對他的耐心即將崩潰。
舒玥蓉常常舒口氣,讓心情平複:“沒有。”
“我總覺得我和你之間有一堵牆,我看不清你,你看不見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每次我想觸摸你,當我覺得我快要碰到你的時候,你的前麵總是會有一堵牆把我擋住。蓉蓉……”
“別,我不習慣。你換個稱呼。”
“那你喜歡我怎麽喊你!玥蓉,可不可以,我覺得這個也很好聽。”
“隨你。”
“你又說隨我,那我還是喊你蓉蓉。”她瞪他一眼,他瞬間縮回嬉皮笑臉,一本正經的問:“我一直想跟你說,其實你不必在我麵前感到拘謹。我爸爸和你爸爸已經認識那麽多年,按照常理,我們應該幾年前就能認識,隻不過那時候我還在美國上學。也許是緣分讓我們錯過又相遇,剛好我回來你又出國,好在我們沒有錯過對不對?你說,我們是不是注定的緣分!”
杜金說的這些話,無非讓舒玥蓉心裏更加難受,若論緣分,他算什麽?沈括才是注定的緣分。千裏之外,一見鍾情。這八個字,能讓一對相愛的戀人受盡折磨,亦能讓一對相愛的戀人至死不渝。舒玥蓉很想眼前坐的是沈括,他們一起捂住同一個咖啡杯,談論下一次去哪裏玩,行程該怎麽安排,要帶哪些東西……想起沈括,眼裏全是無奈,可她不能流淚。杜金在暗示他父親的手段,雖然她父親不需要怕杜氏父子,可他爸爸這次升級畢竟牽扯到他們,不然她怎麽輕易答應舒景榮的要求。
“緣分。摸不到看不見的東西。”鐵勺輕輕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杜金誤以為她是在說他,突然興致大起。
“年底我同學聚會,你和我一起去。我帶你見見他們,他們現在一個比一個土豪。當然,和我還是有一點差距,我不是說金錢方麵,而是這裏。”他指向自己的額頭。“思想,內涵,EQ。你在國外生活好幾年,應該也見識過他們國外人的思維,在他們眼裏,衡量一個人是不是富有,得看他們的靈魂,而不是皮囊。”他誇誇其談,完全沒留意對麵蔑視和厭惡的神情。
“你還記得你們班最平凡的男同學叫什麽名字?”舒玥蓉壓住不滿,語速極快吐出這些字。
“最平凡?”
“按你的話說,應該是最窮、最不時尚、最不會說話。”
“不記得,沒印象。”
“我記得。高中,第二排第二組的一位男同學,當時膽怯,上課從不發言。在我上大學的前幾天,高中同學聚會,全班到齊,他告訴我們不複讀,要去跟一位木工師傅學徒,那時候我們全班同學都感到很惋惜,可是沒人在意。我大三的時候,收到他的E-maill,他告訴我他已經開了一家裝潢公司,並且還寄給我一套他親手做的小家具。前幾天他請我去他店裏看看,我去了,一樓銷售廳;二樓售後服務、谘詢處、接待處;三樓,他自己的裝潢公司。”
“你想說什麽?”
“你說得對,衡量一個人是不是富有,不是看他有多少錢,而是看他有幾分純淨的靈魂。”
“可你說的這個事情跟我說的沒一點關係。”
“就是這樣,你同學聚會也跟我沒一點關係,我為什麽要去?杜金,你明不明白,兩個人相處是需要距離的,你不能控製我,我也不能全程跟在你後麵。”
杜金舉杯一口氣喝完,他不能明白舒玥蓉是什麽思想。以他的條件,身邊從不缺乏追求者,也許是看慣那些百依百順的女子,所以對舒玥蓉他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不管她怎麽使性子,他都接受。
“好,距離產生美。我不強求你,但是我絕對不能容忍你對我說謊。你老實說,送你家具的男同學,是不是對你有意思,或者,你們曾經……要不他怎麽單單送你一個人?”
“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不會喜歡他,因為他是一個不能失去的好朋友。”為什麽會遇到杜金?如果有一天她必須要嫁給杜金……一想到這裏,舒玥蓉頭頂一片烏雲,比遭遇世界末日還慘。
“玥蓉,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那你就必須和他斷絕一切聯係。我們家家風很嚴,絕不允許你在外麵和別的男人有聯係,包括剛剛那個許言,從明天開始也必須斷絕關係。”
“杜金,你自我感覺是不是特別良好,你以為你開個好車就是好人嗎?你可以看不起我,也可以拿你爸爸來壓我全家,但是請你記住,不要把你自己表現的那麽吝嗇。特別是在我朋友麵前,請你注意你自己那高貴的氣質和身份,你覺得你放下身段和許言好好說話,對你自己而言是一種自侮的行為嗎?你不覺得你在和我同學斤斤計較的時候,會跌份嗎?你難道不清楚在外人麵前應該給我最起碼的尊重嗎?還是你根本就不自信。”舒玥蓉徹徹底底被逼爆發,不管回去之後舒景榮會怎麽罵,她此時此刻已經忍無可忍。每一次見麵之後,她對杜金的厭惡就增加一倍,相反對沈括的思念成倍疊加,直至被思念壓彎,倒在床上睜不開眼。
杜金被罵懵了,他一開始以為舒玥蓉是在罵他,可後麵聽著聽著竟然悟出愛的味道。舒玥蓉二話不說,轉身離開,杜金一個人坐在原位思考,反反複複終於徹悟:愛之深、痛之切。
晚飯席間,舒玥蓉耐心等待,等到天氣預報都結束了,舒景榮依舊一言不發。似乎沒什麽事,舒景榮問她這麽晚不睡是不是有什麽事,她戰驚驚回答沒有,舒景榮讓她洗洗睡去,她樂得一溜煙回房關門不出。
多少次,她翻出沈括的電話,一串11位數字,一份徹夜相思。她本以為今天罵完杜金,舒景榮會找她理會,哪知一點動靜沒有。她又以為是杜金明白她的心意,主動和他爸爸說清楚,雙方家長都已經同意,才如此安靜。這一次,她非常愉快的撥通沈括的號碼。
電話鈴嘟嘟想起的時候,她的心也跟著跳動。要說什麽?告訴他我的事情嗎?不如等擺平之後再說,給他一個驚喜。
“沈括!”電話那頭半天沒有聲音。
“沈括,你能聽見嗎?”
“蓉蓉,你去哪兒了?為什麽才回我電話?我打給你那麽多電話你都看不見嗎?舒玥蓉,我想你。”
這頭舒玥蓉聽到他的質問,一肚子心虛,後麵她聽到那六個字,哇一聲哭出來。這是她自小時候失去媽媽之後,第一次哭。
“我也想你。你過的好嗎?”
“不好。你能不能別在突然失蹤,我承受不了。我想去看你,我春節去看你!”
“還不到時候啊!再等等,這些天我在陪一個朋友,她被男朋友拋棄了,所以我不方便見你。等春節她好一些,我回虹城看你怎麽樣?還想吃我做的沙拉嗎?這次回去我一定給你做一份最特別的沙拉。”
“好。你記得一定要回來。虹城下了好大一場雪,如果我能陪你一起看多好……”
“沈括,等我。”她還要說什麽,手卻在顫抖,即使她努力克製心情,想要好好說話,卻也抵不過從外麵傳來的腳步聲……
他們匆匆一別,又匆匆一語,竟然匆匆的連多問對方幾句都沒時間。匆匆的歲月、匆匆的流年,下一次匆匆的相逢會在何時……
好久沒回到家,竟然有點不適應,空調調到一個很暖和的溫度,可我還是睡不著。和沐金枝一起看電視,看到九點半,她回屋睡了,我卻在屋裏大眼瞪小眼。不如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好吃的,明天帶走。走到他們房門外邊,隱隱聽見爸爸的聲音:還是等春節回來再說。
沐金枝:“你沒聽明白老舒的意思,他擔心許言和蓉蓉處對象。不是我想高攀他家,我們許言哪裏差了?怎麽就不能和蓉蓉處對象?蓉蓉那孩子可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
許以達:“舒景榮的脾氣你還不清楚,從來都是狗眼。以前是因為沒權沒勢,才和我們交涉,今天他有條件攀附權貴,你叫他不去攀附還不如叫他去死。”
沐金枝:“你這麽說就偏激了。他不是還幫許言進銀行了。”
許以達:“你懂什麽。他還不是為了和我們撇清關係,舒玥蓉上大學之前,一年有多少天是在我們家吃的飯,就連喝的水也是我家的。如果當初你沒做那些事,他今天會理我們一下,我就跟你姓。”
沐金枝:“哎!本琴也是走得早,要不現在多享福!女兒也大了,丈夫也有本事了,可惜沒命啊!”
許以達:“你說這個幹嘛,無聊。”
沐金枝:“那我明天先不和孩子說,等他春節回來再告訴他。聽說財政廳杜副廳長家的兒子和蓉蓉處的很好,我倒是有些擔心,蓉蓉在許言那裏住了那麽久,兩個人會不會……”
許以達:“這件事你以後少說,傳出去對我們兩家都不好。要不是因為這件事,蓉蓉也不會這麽快被安排相親。說到底,舒景榮也是害怕蓉蓉和許言真的有什麽。”
沐金枝:“難道你不擔心?”
許以達:“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是很正常的,我才沒你們那麽無聊。許言相親這件事,你先不要聲張,管好你那張嘴。”
沐金枝:“知道。”
世人所說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難道是說給我聽的?
這個春節注定是窩心的、鬱悶的。
在春節到來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解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