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回
遠處緩緩走來一個身影，高高的、瘦瘦的、頭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不過還是無法掩飾他的帥氣。一身整潔筆挺的西裝，即使是工作服也很彰顯他的身材。一點點向我靠近，疑惑、驚訝、高興……趙博陽一步步邁上台階，很友好的朝我微笑，似乎我們一直都很友好。
“回來了！“我主動與他寒暄，卻隻能如此寒暄。
他點點頭，雙手插在口袋裏，胸前的紐扣全部敞開，裏麵**出白襯衫。我們都很想友好，卻都不知道怎麽與對方友好。這是這個社會永遠無法掩飾的事實，因為某種關係或者原因，原本不用往來的兩個人想盡辦法與其靠近。當一些關係或者原因消失，兩個人曾經維護過的感情一眨眼就不見。
我們也是，我是真的想與他好好相處，共同工作，一個屋簷下，關係不好事情難做。以前因為不懂，現在因為懂得才會更加珍惜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今天上班啊？“這是他問的。看似不著邊的話，我聽著卻很舒服。
“本來休息，後來調了個班。“
“哦。今天哪些人上班？“
我猜他是想問朱顏上不上班，我原本打算直接告訴他，轉念一想還是換一種說法：“達潔、尚秋爽、方雲、朱顏。“
“我不在，高櫃是怎麽安排的？“
“秋爽姐頂你櫃，遇到發工資那天就安排我們那個班的人過來頂半天，好像也隻頂過半天。“我記得3月份發工資加班頂櫃的是歐陽，沒幾天章行就讓他多休息了半天。
我們正三言兩語的說話，朱顏到了。她看見趙博陽並不意外，兩人會心一笑，一個眼神什麽都不用說，卻什麽都說盡了。
為了讓他們多相處一會兒，我故意在更衣室磨磨蹭蹭，等方雲、達潔進來，我又去休息室倒水；等老夏、舒莊進來我看看沒地方去，隻好進內室。朱顏替我開門，推開門的一瞬間，裏麵聊的熱火朝天。
達潔：“你不在的時候把我們忙瘋唻！你請的一個多月假以後怎麽還？應該讓你從現在開始一直上到年底。“
趙博陽：“這才過完年你讓我上到年底，你還不如給我一刀！“
達潔：“誰叫你偷懶呢！你不在我們多加多少班嘔！別的班次下班都是六點，就我們這個班，一遇到你那個班次，那天注定搞到七點多。你看看怎麽賠！“
趙博陽：“一句話，請你們喝奶茶。“
達潔：“喲！現在變大方啦！講請奶茶就請奶茶，不要忽悠我們吔！“
趙博陽：“達姐，你看你這話講的~我說請那肯定是請。你們喝什麽口味的自己登記，我中午吃飯打電話訂。“
達潔：“你錢帶了沒？“她這句話一出，把我們笑的前仰後翻，回憶起來，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早晨沒有因為趙博陽而開懷大笑了。
趙博陽：“達姐，我發現，我們根本不能好好愉快的講話嘛！還能不能做好朋友了！“他說是這麽說，可臉早已經紅透了。正因如此，我們才笑的那麽放肆。
一邊久久不開口的方雲在整理完文件之後，朝我們喊：出去開晨會。這時候，章行還沒來。
方雲主持晨會比章行簡單得多，她不說那麽多官場用詞，一切都很平民化。她也沒有領導架子、口吻很慈祥。她總是提醒每個人應該怎麽做才更好，她每次批評我們都很緩和，不到她的極限她從不溫柔的發火。這樣的一個人，以那種激烈的方式與章行爭辯，我怎能不驚訝！
她開的晨會時間長短和章行差不多，她把省去的官方用詞用來朗讀華生銀行昨日的報紙，朗讀那些她覺得可以朗讀的文章。這就好像教導主任和班主任，一邊抓行為、一邊管思想；一邊是地位
權利的象征、一邊是自我能力的約束。你不能說誰好誰壞、更不能說誰對誰錯。
我和舒莊把明天的事安排好，一切有序進行，等那邊有了眉目再告訴章行。
趙博陽回來，所裏自然高興，每個人都忍住不說那件事，他自己也不說。下班之後，他和朱顏一起回家，一起去他們第一次吃牛扒的地方。能再擁有朱顏，趙博陽心裏全是感激，無論如何，他不會輕易放棄朱顏。她帶給他的溫柔、善解人意一度讓他找回初戀時的甜蜜，所以此時離婚他並不難過，他為終於離婚而感到解脫。
“真的都處理好了？“
“都好了。房子歸她，當時付的是全款，好在買的時候也不貴，給就給了。不管怎麽說，是我提出離婚，作為補償應該的。“
“我不在乎這個。“
“以後和我在一起，沒有房子你會不會難過？“
“不會。有你在，我不會難過。我早想過我們在一起的情景，我期待我們真正在一起，我可以大大方方挽著你，走在他們身邊。“
“這些天都沒去看看你，因為忙著調解抽不出空……“
“我知道。牛扒來了，快吃吧！這頓你請！“
“我都沒錢了，你還讓我請。“
“你錢呢？“
趙博陽低頭不語，朱顏又問，他把切好的牛扒跟朱顏的換過來，繼續切，切到一半的時候說：“淨身出戶。“
朱顏聽懂了，可她沒想過。淨身出戶？什麽意思？以後他們辦婚禮怎麽辦？拍婚紗照怎麽辦？出去旅行怎麽辦？沒有存款以後生活怎麽辦？
趙博陽繼續說：“我可以掙，當初和她結婚我也是什麽都沒有。現在結婚也一樣可以什麽都沒有。“
朱顏沉默20秒，一字一句說“什麽都沒有，拿什麽結婚。“
“我可以掙。“
“24歲的時候可以說這種話結婚，難道34歲的時候你還要用這種話結婚？”
“你……對不起，你可以不結婚。”他被她說的一時語塞，冷冰冰的回答，手裏的刀叉卻沒脫手。
“不結婚我找你幹嘛？”
“那你要我怎麽辦？法庭調解我是過錯方，我出軌，我襯衫上有口紅印，他們有證據。房子當初是我們雙方一起買的，我的工資一直都是她拿著，如果按程序離婚，沒可能這麽快，她不肯離隻能拖到兩年後判定離婚。你等的起嗎？那時候再鬧得滿城風雨你能承受嗎？這兩年間你能忍受那麽多流言蜚語嗎？那天她們到銀行打舒莊，你是看見的，如果換做你……我不敢想，假如你是舒莊，你能不能像她那樣忍氣吞聲，能不能受得住別人的指指點點？”
“你既然那麽在乎我的名聲，為什麽不娶我，不讓我好好過日子？”
“就是因為我想給你名分，想和你結婚，我才會那麽痛快的答應她所有、一切的條件。現在，我一無所有，我拿什麽娶你？房子沒了、工資沒了，我還有什麽？”
“車呢？車也給她了嗎？”
“淨身出戶，還能有車嗎？”
“真好，幹幹淨淨。”朱顏撂下餐具，往椅子上一靠，雙手插在胸前，悶悶不樂。
“我都說了，我可以掙。”不知是不是幻覺，剛剛她向後一靠的動作，那麽像他的前妻。他有1秒鍾的錯愣和恍神，那1秒鍾之間的時間，坐在他麵前的是誰？
“行，那你慢慢掙，等你有地方住，有錢養活你自己的時候再來找我。”
“說來說去還是房子。我明天就可以給你買套房子，我有公積金，我可以貸款。”
“你懂不懂我在說什麽？那個女人那麽對你，你憑什麽要淨身出戶？我要的是房
子嗎？你貸款，那貸去吧，有本事這頓飯你也貸款付。”朱顏拎包就走，趙博陽也不去挽留，一個人悶頭吃完兩份。
吃完之後，擦擦嘴，外麵夜色闌珊，好一幅長安夜景。一個人的風景，越輝煌越冷漠；二個人的風景，再蕭索也繁華。趙博陽的心湧現複雜之感，他似乎看不懂這個世界，看不清女人，看不透身邊的一切。
“先生，買單嗎？”
“信yong卡行不行？”
“可以。”
“還是你們好，人性化。”服務員領他前去，滿臉笑意，猶如他白天工作時對別人的態度，他跟在他後麵，重複他的腳步、體會到一天的辛苦。臨了，他不忘說聲‘謝謝’，就算是此時此刻他能給這位服務員最好的小費，也不過是陌生人一句輕描淡寫的安慰。
刷卡之後，趙博陽摸摸口袋掏出所有錢，隻剩下中午定奶茶剩下的三十四塊錢，如果打車回去，明天、後天連早飯都吃不起。他懷念過去的日子，雖說身上錢不多，最起碼早飯錢還是有的。他現在完全可以向他爸爸求助，但是那個家自打他結婚之後便很少回去。因為那裏有他繼母，他無法麵對她。不是他繼母不好，而是太好。好的超過足以令他忘記他親媽，所以他才不好意思去打擾。
假如他媽媽還在，他現在不會這樣深夜還流浪街頭。但他不後悔，不管朱顏以後還要不要他，他遲早一天會離婚的。作為一個男人，他實在壓抑的太久太久。
每晚回到他父親家，都是深夜，太早回去他沒臉見他們。當初他爸爸那樣反對他們結婚，他都不聽，如今苦果自嚐，落得這個結果怨不得人。他繼母倒是經常安慰他，到底不是親生的，再溫柔的話語都顯得生份；再親切的語氣都顯得客氣。
“媽，你看得見我嗎？你兒子現在過得這麽慘，是不是報應？媽，你丟下我自己走，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三十年，你知道我從小到大有多想你？媽，你看看我，我是你兒子，我是你兒子，我是一個多餘的孩子。”趙博陽衝著樹頂喊，過路的人匆匆馳過，把他當成瘋子疑惑的望一眼。
“趙博陽，你是孬種。趙博陽，我看不起你。趙博陽，你應該一頭紮在地上讓車撞死。”他好像提醒了他自己，轉身麵朝馬路，等待前方路過汽車。
遠處駛來一輛運貨車，趙博陽看準它向路中間移步，十分篤定的站在那裏等待它的到來。貨車司機遠遠看到一個人站在路中間，一開始還以為眼花看錯了，等距離拉近，急忙刹車。車胎與路麵狠狠的摩擦，車下發出刺耳刹車聲，聽的人心慌。趙博陽似乎什麽都沒聽見，合上雙眼、回避強光，依舊站在那裏，不管司機怎麽喊怎麽揮手他都看不見。那一瞬間，似乎剛剛的呐喊已經被天堂裏的媽媽聽見、似乎時間將要在此停止、似乎他能在此擁入他媽媽溫暖的懷抱。
他額頭的發絲被風吹動，褲腿涼颼颼的。前擋風玻璃裏麵的臉驚神未定，玻璃的另一麵緊閉雙眼。待額頭的發絲穩定，褲腿的涼風散去，他睜開眼，看見玻璃裏麵那個人緩過神，朝他指手畫腳、罵罵咧咧。
司機衝下車，把車門狠狠砸上，指著趙博陽就罵：“找死死別處去，別害老子。聽不見啊？死別處去，你擋老子路了。”司機推搡趙博陽，趙博陽不予理睬。司機以為他要碰瓷，要報警，剛掏出手機要打電話，猛一抬頭看見他居然在哭。
“我說大兄弟，我也沒得罪你啊？你訛我幹啥？你別哭，挺大一老爺們，哭啥？你來，來我扶你去路邊坐坐。”趙博陽坐在路上，不管司機說什麽他都不理會，司機最後沒法兒，隻好丟下他自己溜走。
他擦幹眼淚，悄無聲息的往回走。不打車，走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