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民樂少年
“所以說小館子就是小館子，無論做什麽東西材料湊和，豈能夠做出上等美味？胭脂米，色澤偏赤，無論熬粥或者蒸飯必定呈現出赤色，所以胭脂命名，更兼此米每上鍋一次，就會長長三分，而且糯香風味必定不改……對了，熬粥煮飯務必得柴火大鐵鍋，時時攪動，你這裏有嗎？”
林楓臉一黑，“你看我這地方像是能夠放得下大鐵鍋的地方嗎？”
王其林搖頭不止，故意做出極度失望的樣子，“所以說小地方出不了大廚。”
林楓歎了口氣，“你老別浪費口水了，我是八星大酒店的大廚，到了別的地方給我個大廚我未必想做，你口幹不？”
王其林搖頭晃腦，“要是有鐵觀音的話，勉強可以喝喝。”
林楓道：“自來水和燒開的自來水，你要哪個？”
兩個人扯皮不止，扯了半天，卻好似聽到棉花巷當中傳來與往日節奏大不相同的聲響，明顯是絲竹樂器的聲音。
謝小雪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卻看到門外有一個少年，正緩緩走過，頭發自然亂七八糟，腰上有一個帆布挎包，倒是洗得挺幹淨。
他手上拿著一個葫蘆絲，背上卻背著竹笛、嗩呐、洞簫等各式吹奏民樂器。
神情很專注，卻是一種茫然的專注，不知道將去向什麽地方，一往無前而已。
是個小乞丐，卻是有才藝的那種。
他的技藝高超，再加上腿腳明顯有點不便，所以生意相當不錯，路人給錢都是五塊起步。
每當吹奏完一曲之外，他就會向路人鞠躬，路人越來越多，他前進的速度自然越來越慢。
“多才多藝！”謝小雪誇讚道。
林楓也朝外看，歎了口氣，對木頭道：“那小子你把他弄過來，說我請他吃飯……你別說請他吃飯，就說他過來吹一下，我給他一頓午飯。”
本來一直看著那少年在出神的王其林回頭看了看林楓，給他比了個拇指，以示讚許，這方麵兩人想的倒差不多。
林楓也不管他，直殺冰櫃，從裏麵取出大魚大肉，開始操辦八菜一湯。
王其林從進來這地方起，幾乎就沒有遇到過林楓像別的廚界年青人一樣對他的尊重，還是有點沉不住了氣，旁敲側擊：“小子，是不是做太多了，他能吃得完。”
“我看出來了，問題是這些菜也不是給他做的啊。”
王其林隻能閃到一邊。
木頭已到了那民樂少年跟前，兩人搭訕幾句，那少年臉上表情稍稍意外，隨後波瀾不驚，最後還是跟著木頭直奔八星大酒店而來。
到了酒店門口，他卻並不進來，相當了解食客的心理。
“進來就是，這裏我最大。”林楓吼了一聲，對木頭道：“也帶他去洗洗漱漱，到時候吃飯也香點……弄幹淨了，給你獎金五十。”
林楓對木頭補充了一句。
五十已是木頭日薪的三倍，趕緊把民樂少年綁到最裏麵的衛生間。
民樂少年進入飯店，自然對排隊的食客大有影響，搞得人人議論紛紛。
“林老板，情況不對，那吹葫蘆絲
的沒排隊。”
林楓頭也不抬，“如果你也敢弄個和他一樣的造型，我準許你每次來都不用排隊了。”
這洗漱時間也弄得挺久，大概十五分鍾之後，木頭押送少年出來。
林楓道：“想吃什麽東西，點一下。”
民樂少年明顯緊張了，“隨便！”
“沒有隨便，你快點點了，吃完吹曲，別耽誤我時間。”林楓對客人什麽態度，民樂少年自然聽到看到。
這樣更讓他覺得自己與排隊食客區別並沒有那樣大，“我要吃肉！”
“雞肉還是魚肉？”
少年道：“我要牛肉和魚肉。”
林楓回頭開始打火，熱鍋，三分鍾之後，爆裂的火焰伴隨著佳肴香味已開始勾引人的食欲。
王其林拿著蒲扇在一邊打扇，同時擦拭額頭上麵的汗水，“看樣子，鍋顛得還行，也勉強有點專業把式，是錦江出來的吧？”
錦江是為錦江賓館，與王其林的新東方學校在國內名氣形成鼎足之勢。
林楓聽都沒聽過，自然沒有法子回答。
最多十二分鍾不到，飯、魚、燉牛肉已經上桌，擺在民樂少年眼前。
那少年的眼眶已經有點濕潤，流浪四方，常常有人不把他當人看，時間久了，所有的汙辱對他來說就是生活。
恰恰林楓貌似無意的高冷舉動，讓他知道自己與普通的客人沒有區別，所以他的眼眶濕了。
林楓招呼少年慢慢吃。
或許與年齡稍有關係，他吃飯的速度相當快，隻用不到五分鍾時間，就把魚、肉、飯吃得幹幹淨淨，吃幹淨之後還主動幫著收拾桌台。
木頭趕緊過去，“這活是我的，你吹你的曲子吧。”
謝小雪上菜之後，再給他添上一杯水，“如果真能喝完的話，叫我一聲我就給你添。”
民樂少年第一次說了句謝謝，與鞠躬意義相同，表現卻不一樣，因為這謝謝的意義本身也不太一樣。
接著木頭拿出一百塊錢，遞給少年，“我師傅說了，等會你可以多吹一曲……等下，找我五十，有五十是我的。”
那少年楞了一楞，眼睛閃出光華，默默的打開自己腰上的帆布書包，找給木頭五十。
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少年，隻是從事的工作不同而已。
五十塊錢不過十個五塊而已，這民樂少年若是生意稍稍好點，幾分鍾也掙得回來。
可惜的是他實在太過年青，從來不認為吹曲要錢這活與尋常工作有可比性，林楓等人這樣的對待，讓他心中的感激無法用言語表達。
林大廚在廚房裏麵正式開始熬粥大業。
米是普通的糙米，先前已單獨蒸出一碗，現在燒水，起火，下鍋。
與普通熬粥唯一的區別在於，他在米飯正式下鍋之前，在裏麵加了少許菜油、鹽，後麵還備有青菜葉，也就是傳說中的菜葉粥。
王其林看得直搖頭，“你這是熬粥？”
林楓哪裏管他，時間一到，粥已起鍋，熱騰騰的熱氣起伏不定，送到王其林跟前，另外還送上泡菜一碟。
王其林大吼一聲，“小子讓你開開眼界，準備輔料！”
看樣子已經技癢，準備大展身手。
林楓睽了木頭一眼，讓他跟著王其林，給他打個下手。
木頭自然不太情願，化妝表情好久，最後到了王其林跟前來了個職業性的微笑，“老伯，要什麽輔料？”
“糙米飯、火腿、蓮子、香油、蝦仁、幹貝……”
木頭腦袋都聽大了，木然的看著林楓，“有些東西聽都沒有聽說過。”
林楓咳了咳，“記單子上，等有人要吃我又有心情做的時候再去買。”
“老伯，要不然你先試試我的菜葉粥，好吃不好吃你自己一掂量就知道，何必別做？”
“筷子侍候！”
於是木頭拿來筷子。
王其林嘴巴裏麵嚷著，“這玩意到底是什麽東西嘛？”
極度勉強的伸起筷子在碗裏麵扒拉，菜葉粥這東西賣相再好，和大餐相比也差得太遠，再者王其林大有林楓不給麵子的感覺，扒拉半天，筷子上麵沾著幾粒米、幾片碎菜葉，為難的往嘴巴裏麵塞進去。
嘴唇輕輕蠕動一下。
接著停下，看了看林楓。
接著又把筷子伸了進到，這下也不扒拉了，腦袋低下，像是狗一樣聞那粥的氣味。
林楓臉上微笑，把店門打開，雙手入懷，搞得好像特種部隊檢閱一樣，麵對外麵的食客發表演講：“粥，水裏麵的火，主料就是水和米，熬個粥什麽幹貝，蓮子、大肉一大堆，最後能不能分辨的米的味道都難說……”
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唾沫橫飛之後自然迎來熱烈的掌聲，卻隻是林楓想像當中的YY，沒有掌聲，甚至連回應的聲音都沒有。
隻有一種聲音，赤溜赤溜，貌似小孩抿鼻涕，又貌似麵條爽口的響動。
不是別人，正是王其林把碗都差點扣到臉上，一雙牛眼瞪到老大，筷子正不停的扒拉。
本來正在吹曲的民樂少年幾乎身體失去平衡，除了驚歎這頂級名廚使用筷子與他在吹奏樂器上麵的爐火純青功力類似。
什麽叫做藝術？筷影飛織如梭、筷尖挨到碗底之後叮咚響聲連成一線，與樂曲空明連成一線。
最後手已離碗，光有筷子響動，那碗仍然懸空，完全打破了牛頓力學和相對論的存在，牛逼！
落下來的碗幹幹淨淨，根本不用再洗，上麵閃爍著新碗初生的光滑，這舔得不是一般化的幹淨。
“至少二十年沒有吃過這麽多的飯了……對了，不是飯，是粥。”王其林拿出一根牙簽開始剔牙，向林楓道：“小子，好像剛才你在說話，沒有怎麽聽到，要不然你再重複一次。”
林楓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剛才說什麽來著？
好像是叫他別把碗舔爛了，這碗貌似完好無損，話也無法出口，隻能一手將門推開，“開始營業。”
民樂少年離開原地，站在門口的位置，差不多等到這群狼搶坐完畢之後，開始吹奏他的第二支樂曲。
悠揚絲竹聲音，倒與這飯堂莊嚴的等飯群像形成契合的光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