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學校裏,下課鈴聲響,老師布置完作文就宣布了放學。學生們紛紛起身,抽出書包,衝出了教室。
夏天衝到學校門口,在人群中搜索於果的身影,卻怎麽也看不到他。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拍了拍夏天,夏天回頭一看,老於站在身後。
“你怎麽來了?”夏天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這孩子,看見爺爺也不叫,沒禮貌。”老於裝作生氣。
“我爸爸呢?”夏天沒有被老於嚇到,堅持找於果。
“你爸爸他忙,以後都是我來接你。先到我那去,晚上他再把你接走。”老於看夏天的態度,也沒辦法,隻能耐心地解釋。
夏天帶著失望,答應了下來。
“也不知道他是真忙假忙,反正他這個人,整天也不知道都幹些什麽,也沒見他幹出個什麽名堂來。你以後可不能像他那樣,遊手好閑好高騖遠。我其實是看在你的麵上才來接你的,要不然……”老於自話自說著往前走,說著說著一轉身,夏天不見了,再一看,夏天已經沿著學校的圍牆向前走去,於建國趕緊跟上。
夏天跑過一家玩具店的櫥窗,跑過去又跑了回來,趴在櫥窗玻璃上看著裏麵的玩具。於建國氣喘籲籲地追上來。
夏天出神地望著櫥窗裏的機器汽車模型:“我想要這個。”老於一皺眉頭:“看見什麽就要什麽,那哪行啊,不行!”
“可是我想要。”
“不行,懂嗎?不能看到什麽想要就要,這樣是不對的。”
“那我應該怎麽說你才給我?難道要我說我不想要你才給我買麽?可是誰會給別人買別人不想要的東西?”
“你這個……”老於發覺自己的腦袋有些跟不上這個白來的大孫子。
“所以其實你根本就不想給我買,那我說想要還是不想要有什麽區別?”說完,夏天轉身走了。
老於跟在後麵,有點被他繞蒙了:“小嘴比他爸還遛。真是我們老於家的遺傳嘿。”
離開了玩具店,老於帶著夏天在農貿市場買菜,手裏已經拎著黃瓜、麵條等東西。二人來到一處買調料的攤位前。“給我來半斤大醬。”
夏天踮著腳尖扒著大醬缸非常好奇地問:“這些黑糊糊的東西是什麽?”
“沒見識了吧,小子,今天爺爺給你露一手,讓你嚐嚐全北京最地道的炸醬麵。”老於對自己的手藝很驕傲。
“炸醬麵,我吃過啊,是韓國料理,很簡單,也沒多好吃啊。”夏天對於炸醬麵表示興趣不大。
老於撇撇嘴:“什麽韓國料理,這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吃食,怎麽現在什麽都成他們韓國的了,記住了,北京炸醬麵,沒他們韓國人什麽事兒。是咱老北京人發明的美食。”
小販將包好的醬遞給於建國,夏天趁機聞了聞醬缸,一皺眉頭:“好臭啊!”
“你懂什麽,吃起來就香了……再說這也不臭啊……臭嗎?”老於對於孫子的反應很是不滿。
夏天拚命點頭,老於故意將醬袋子送到夏天鼻子下麵:“來,再聞聞,聞習慣了就不覺得臭了。”老於樂嗬嗬地逗著夏天。夏天歪著身子扭著頭躲開了臭醬攻擊,捏著鼻子對老於說“我不喜歡這種臭臭的東西,隻有臭小孩才吃臭東西。”夏天可愛的表情和動作,逗得老於和小販們都哈哈大笑。
回到老於家後,於建國穿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活開了,夏天攤開作文本,支著腦袋望著窗外。
老於忙裏偷閑走進客廳,看見夏天在發呆:“發什麽呆呢?好好做作業!”
“爺爺,老師布置的作文,但是我不知道寫什麽。”
於建國探過頭來看了一眼,作文題目寫著《我的XX》,後麵還空缺著。
“這有什麽難的,你跟誰最熟就寫誰唄,比如說,可以寫我的媽媽……”
夏天突然啪的一下合上了作文本,老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那要實在想不出來就先別想了,過來給我幫忙吧。”
爺孫倆坐在餐桌前,老於一邊包蒜皮一邊“啟發”夏天:“其實這種作文並不難寫,關鍵是看你要寫的人是誰了,你要是寫一個有特點有故事的人,那就簡單多了。”
“可是我不認識又有特點又有故事的人啊。”
“怎麽不認識,仔細想想。”
“有了!”
“誰呀?說說。”老於很期盼地連聲詢問。
“爸爸!爸爸是超級英雄……”
“唉,你打住,寫作文最重要的是什麽你知道麽?”老於有些失望,“是真實!你爸爸那點事……我都不愛說他,今天挺高興的咱們不提他,你再想想別人。”
夏天包著蒜瓣,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沒有了。”
“嘿,怎麽會沒有呢!我給你舉個例子,比如說……我是說打個比方,不是讓你真的就寫我。比如說,你知道爺爺立過幾次功麽?知道爺爺得過多少勳章麽?知道都是怎麽立下的這些功麽?不知道吧。”
夏天誠實地搖搖頭。
“我就是給你舉個例子,不是讓你真寫我啊……有一次……”於建國眉飛色舞地開始說自己當年那些得意的往事,說著說著手舞足蹈地拿著鍋鏟比畫起來,夏天聽得起勁,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爺爺。
一個多小時後,一碗賣相很奇怪的炸醬麵放在了夏天的麵前,於建國略帶尷尬地站在對麵:“這個,有點糊,湊合吃吧。總比紅軍過草地吃皮帶嚼草根強。”
夏天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怎麽樣?”老於有點擔心地問,他可不想第一次給孫子做飯就得到一個臭醬麵的評價。
夏天看了看老於,卻沒說話,拿著筷子,按照老於之前教的辦法,卷起麵條,吃了一大口,衝著老於點點頭,嘴裏都是炸醬。
老於看到這一幕,心裏就跟吃了蜜一樣,笑著對夏天說,“今天這個醬火候稍微過了一點點,不能代表爺爺的最高水平,湊合吃吧,改天爺爺再給你好好做一次。”
夏天吃得嘴邊和手上都是炸醬,抓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
於建國從夏天身上看到了於果小時候的影子。小時候的於果和於實坐在餐桌前吃炸醬麵,也都和夏天一樣吃得嘴邊和手上都是炸醬,然後兄妹倆就會爭搶一塊抹布擦手。這一幕幕,如同電影般在老於心裏閃過。
老於看著夏天,慈愛地伸出手摸了摸夏天的頭:“你在家自己寫作文,爺爺出去一下,去去就回。”夏天邊吃麵邊點點頭,一副乖乖的樣子。
天色已晚,玩具店正要打烊,剛要關門,老於出現在了玩具店門口。
“麻煩你,我要這個!”
“我們馬上要關門了,收銀機已經鎖了,沒法刷卡。”
“沒關係,我這帶著現金呢。”
“好,大爺,這個模型八百九,沒有打折,您確定要嗎?”
“嘖嘖,這玩意還挺貴,快趕上我一個月退休金了。要了,要了啊!”
老於回到家,看到夏天坐在餐桌前還在考慮著作文的內容,老於假裝不經意地將玩具放在桌子的一邊,然後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夏天。
夏天被老於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抬頭發現了機器車模型,蹭的一下站起身抱起那輛玩具車。
“幹什麽?先做功課,做完了再玩。”老於貌似嚴厲地訓斥道。
“爺爺,先讓我看一下下,就一下下。”夏天用他能用的最可愛、最萌的語氣和動作,拉著老於的手不停地撒嬌。
“那就看一下啊,看一下就去寫作文。”老於全麵投降。
夏天使勁地點頭,老於將玩具推到夏天麵前,夏天三下五除二打開包裝,興奮地看著玩具。
“行了!寫作文,寫完了痛痛快快地玩。”
夏天回到座位上,拿起筆開始寫。
老於狀似不經意地溜達到夏天的身後,偷瞄了一眼,看到夏天在作文本上寫上了“我的爺爺”四個字,老於心滿意足地笑了。
於果來到老於家的時候,夏天已經抱著機器車模型歪在沙發上睡著了。於果指著夏天懷裏的玩具問:“這哪兒來的?”
老於坐在沙發上,拿起一張報紙:“我買的。”
於果酸溜溜地說:“喲,這爺爺當得,夠貼心的呀。還是隔輩親啊,我小時候怎麽要什麽沒什麽呀?”
“你怎麽不說你小時候有多調皮搗蛋啊,整天闖禍沒有個消停的時候,三天兩頭我被老師叫到學校去,你要像他一樣聽話一樣懂事……”
“行了打住吧,又血淚控訴是吧。我就不明白了,我小時候能有多壞啊,怎麽讓你說得跟人民公敵似的。”
“你以為你不是麽?”
“我那是反抗暴`政,屬於革命範疇之內。”
老於哼了一聲,繼續看報紙。
於果收拾夏天的東西,在餐桌上發現了夏天的作文本,翻開一看,看到了《我的爺爺》作文標題。“哦,原來是另有玄機啊,我說呢,您這無利不起早,也忒功利了點吧。”
“孩子心裏自有一杆秤,你別看他小,他比你可懂事多了。”
“得嘞,您萬事有理,永遠光榮偉大正確。走吧兒子,跟爸爸回家咯。”於果抱起沙發上的夏天離開了老於家。
老於在後麵看著於果的動作,不放心地大喊“你小心著點兒,別把孩子給摔了,這晚上涼了,你給孩子多披一件衣服,別著了涼……”
當夏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修理廠的於果房間。夏天沒有看到自己的機器車模型,立即起身尋找。
“別找了,在桌上呢。”於果從廁所走出來,就看見夏天滿世界的翻找。
夏天光著腳跑到桌邊,拿起玩具車開始玩。
“行啊,小子,讓抗拒腐蝕永不沾糖衣炮彈的老於同誌都學會行賄了。”於果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話裏話外都透著那麽一股酸酸的味道。
“什麽叫行賄?”夏天聽不懂於果在說什麽。
“就是討好你,買通你。這東西不便宜吧,老於同誌夠下血本的呀。”
夏天還是聽不懂於果在說什麽,隻是專心玩自己的。
於果見夏天不為所動,隻能進一步引導他:“夏天啊,爺爺說今天老師留的作業是一篇作文是不是啊?”
夏天點點頭。
“哦,那你準備寫誰呢?”
“爺爺。”
“為什麽?你跟他熟嗎?”
“因為爺爺有特點也有故事,而且他的故事都很精彩。”
“他是不是告訴你他立了很多功,有好多的勳章,還告訴你他是怎麽帶著部隊衝上了無名高地,浴血奮戰拿下了陣地。”
“你也知道?”夏天從玩具車上抬起頭來。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聽他說這些耳朵就聽出繭子來了。這個老於同誌啊,這麽些年了還是這些,一點進步都沒有,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他就不能有點新鮮的麽。”
“爸爸你到底再說什麽啊?”一堆奇奇怪怪的單詞聽在夏天耳朵裏完全就是聽天書一樣。
“我是說,人啊,不能永遠活在過去,這是一。二呢,做人要低調,不要做過些什麽就整天掛在嘴上說,這樣不好。你比如我吧,我,是吧,我都做過些什麽,你知道的……”
夏天使勁點頭。
於果見引導有了起效,繼續道:“但你見我跟誰
說過麽?我有整天把這些事掛在嘴上麽?沒有!比如說……我是說打個比方,就是個比方啊。比如說,你知道我都去過哪些地方麽?知道解決過多少次地球危機麽?知道我是怎麽解決這些危機的麽?不知道吧?”
夏天搖頭。
“所以啊,真正做大事的人,都很低調,得保持住自己的身份……”
夏天把玩具車放在一邊,特別認真地坐在於果麵前:“爸爸,那你能跟我說說你的事情麽?你從來都沒跟我說過,都是媽媽告訴我的……現在,再也沒人跟我說這些了。”夏天露出了難過的神情,於果有些不忍:“好吧,就這一次啊,下不為例。”
於果開始眉飛色舞地講故事:“有一天,我正在路上救援一輛拋錨的汽車。你知道的,我用這個身份作掩護的……這時候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上麵的來電顯示是非洲的國際區號,非洲你知道嗎?”
夏天點頭。
“……我接通了電話,電話是姚明打來的……”
“姚明!”夏天興奮地高喊。
“沒錯,就是那個姚明,大高個兒,打球那個。他跟我說,發生了一件緊急狀況,需要我馬上行動。我說不行啊,我這修車呢,他說這事非我不可……”於果眉飛色舞地給夏天講故事,說著說著,也像老於一樣手舞足蹈起來了。夏天全神貫注地聽著,眼睛裏閃爍著光芒。
第二天在學校,課間休息,劉梓甜在座位上叫夏天玩兒跳棋。突然,棋盤上映出了三個黑影子。不用抬頭,夏天也知道是毛多多幾人。
“劉梓甜,你不要和這個假洋鬼子玩兒,我們去操場上玩兒吧。”
“我不要!”
毛多多根本不理睬劉梓甜的拒絕,竟然上手拉著劉梓甜往外走。夏天站起身阻止毛多多的粗魯舉動。
“洋鬼子,這裏沒你的事兒,別再多管閑事知道麽?”籃板推了夏天一下,夏天跌坐在座位上。
夏天有些生氣了,噌的一次站起身:“你們太過分了。”
劉梓甜嚇得扯著夏天的衣裳:“夏天,你不要和他們吵。”
“劉梓甜,你別怕,我爸爸是超級英雄,他會保護我們的。我爸爸說了,遇到這種惡人,我們就要反抗。”
毛多多、籃板和拉布拉多互相看了一眼,突然抱著肚子狂笑起來:“哈哈哈哈,超級英雄!哈哈哈哈。”
“我爸爸是超級英雄。哈哈哈哈。”毛多多學著夏天的口氣,笑得前仰後合地。喂,你爸爸會飛麽?他怎麽不飛著送你來上學啊!騙子,你爸爸是個大騙子!”
夏天憤怒了,拚盡全力朝著他們衝了過去:“你胡說,我跟你拚了!”
籃板和夏天兩人都鼻青臉腫,小艾帶著兩人看過校醫後,分別打電話將籃板爸爸和於果叫來了學校。
當於果來到辦公室外麵,看到夏天正靠牆站在一邊,籃板則和籃板爸爸一起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籃板還在喝著飲料。
於果走到夏天麵前,左右查看了下夏天臉上的傷。“打架了?”
“嗯。”夏天有點膽怯的答應著。
“為什麽啊?”
夏天扭過臉去依然很氣憤地說,:“他說你是騙子!”
於果點了點頭,指著籃板問:“你把他怎麽了?”
“我就是按照你教我的擒拿術,然後……他就流鼻血了,還哭了。”夏天帶著一點鄙視和無辜的解釋給於果聽。
“你哭了麽?”
“沒有!”夏天驕傲得如同小公雞一樣。
於果衝夏天比了個大拇指,轉身走進辦公室直奔小艾,小艾還沒說話,於果就把墨鏡摘了下來,手撐著桌子。“小孩子打架,憑什麽他兒子坐著,我兒子就得在外麵罰站啊?”
小艾還沒說話,籃板爸爸就拉著籃板就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你就是夏天的家長嗎?”
小艾剛要站起來接話,就又被於果擋住了:“對,我就是。”
籃板爸爸上下打量於果:“夠年輕的啊,怪不得不會管孩子。”
於果輸人不輸陣的牛勁兒又上來了:“確實沒什麽經驗,要不您教教我。”小艾趕緊站起:“於果你注意態度!”於果轉頭看小艾:“我態度不好嗎?”小艾壓著火:“反正我提醒你注意,這是學校。你是來解決問題的,別把事情擴大化。”
“好,我注意態度,你們等下。”於果說完轉身來到走廊,拉著夏天走進辦公室。
站在籃板父子對麵:“你說我們家孩子打了你們家孩子是吧?”
對方點頭稱是。
“你說我們家孩子把你兒子打得流鼻血了是吧?”
對方點頭稱是。
“你想怎麽解決這事兒呢?”
籃板爸爸以為於果在進行自我反省:“老師在這兒呢,該道歉,道歉!該賠償,賠償!”
於果特別誠懇地又開了口:“道歉真的不行,我剛才問了一下,你兒子說我是騙子我兒子才動的手,我現在也站在這兒了,我顯然不是一個騙子,那你兒子就是誣陷好人了。所以要道歉也是你兒子跟我道歉,至於說賠償……你兒子鼻子流血了,我兒子臉青了,嘴也腫了,要是我賠償你兒子的鼻血,你是不是也得賠償我兒子的臉青嘴腫啊?”
籃板爸爸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那你說怎麽辦。”
“我看這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倆再打一次,你兒子把我兒子打出鼻血,我兒子把你兒子打成鼻青臉腫,咱們就算兩清了!”
籃板爸爸瞬間就憤怒了:“胡鬧!簡直就是流氓!”
“你丫說誰是流氓?”於果也怒了。
“我說你是流氓,瞧你這素質!怪不得你兒子動手打人,一個流氓能教育出什麽好鳥?”
“你丫再說一遍試試!”於果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小艾趕緊衝過來,站在兩人中間:“你們別這樣,有話好好說,當著孩子呢,你們幹嗎呢!”
於果閃開小艾,一把把夏天推到了籃板爸爸跟前。“我教育不好,你替我來教育,你來!”於果帶著十足的挑釁味道。
籃板爸爸被於果激得也有些上火,一把抓住夏天的領子:“你還以別以為我不敢!”
於果一看籃板爸爸揪住了夏天,真火了,一把抓住了籃板:“你敢教育我兒子,我就敢教育你兒子你信嗎?”
“你鬆開我兒子!”籃板爸爸一看於果揪住籃板,更是抓緊了夏天。
“你tm先鬆開我兒子!”於果絲毫不讓。
二人僵持不下時之時,就聽小艾怒火衝天地拍案而起:“你們都給我住手!這裏是學校!要打架出去打去!”
“出去就出去。”兩個爸爸異口同聲道。
一個小時之後,在醫院裏,於果鼻青臉腫地麵對著不斷抽泣的夏天:“你哭什麽啊,我又沒死!”夏天抹了把鼻涕:“你都被打成這樣了!”於果轉頭看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形象:一隻胳膊打著石膏,腦袋還被止血網套著。
這時籃板爸爸帶著籃板從走廊上拐過來,他隻是受了點輕傷。
於果擺出一臉囂張和不屑的表情看著那對父子。
籃板爸爸站在了於果麵前,眼睛向下看著於果父子倆,然後掏出錢包,很隨意地點了一千塊錢,扔在了於果麵前:“今天老子打爽了,醫藥費算我的,改天你兒子還想受教育,盡管找我。”
粉紅色的人民幣落在於果麵前的地上,籃板爸爸帶著籃板雄赳赳氣昂昂地揚長而去。籃板回頭衝夏天做了一個不屑的手勢,夏天抽泣得更厲害了。
於果見人走了,立馬恢複了平時的神情,對夏天吩咐道:“別哭了,趕緊的,把錢撿起來!”
“我不撿!”夏天大喊。
“喊什麽喊!跟什麽較勁不能跟錢較勁知道嗎?他們把你爸打了,這是給你爸的賠償,趕緊,把錢給我撿起來!”於果耐心地勸解著夏天。
夏天還是不理睬於果,轉身大哭起來。
於果不耐煩,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勉強一張張地撿著散落在地上的錢。
“Oh……my……God……”
於果聽到聲音抬頭,看到珊珊站在那裏,吃驚地看著這掛彩的兩父子。
於果和夏天坐在珊珊的車上,珊珊駕著車,看看於果,於果望著窗外,再看看夏天,夏天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珊珊努力緩解氣氛:“明明是一張湯姆•克魯斯的臉,現在都變成宋承憲了啊,叔叔,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韓國風的。”
於果卻並不領情:“行了啊,說了20分鍾了,你不怕你那嘴肌無力嗎?回去上點藥,明天就又湯姆了。”
珊珊拿起手機,趁著紅燈的空當對著於果按快門。
於果連忙用手捂住手機攝像頭:“你要幹嘛!”
“我要取證,發圍脖,讓社會輿論譴責那個濫用暴力的某某人他爸。”
“別鬧啊,人家付了錢,就算兩清了,你別給我惹事啊。”
“叔叔,你這樣好卑賤啊。”
於果掏出一千塊錢,放在旁邊的手刹上:“好男人是什麽,就是在外麵卑賤,換來幸福給自己的女人。這錢你拿著,想買什麽買什麽,迪奧香奈兒哇薩赤。”
珊珊看著於果一說大聲就扯到嘴角的裂口:“算了,我才不忍心花你的血淚錢。”
夏天猛地向前探身,一把搶過那一千塊錢,然後飛快地扔出了窗外。
於果阻止不及,氣得大喊:“你瘋了。”
夏天毫不畏懼地大喊回來:“我不要你拿他的錢!”
於果忍著火,讓珊珊掉頭回去。
珊珊刹車,探頭看了看,已經看不到紅票票們的身影了。
於果回身,氣得全身發抖,指著夏天發狠:“你等著,回去我再收拾你!”
珊珊看著夏天,想討好於果,裝出一副大人口吻責備夏天:“夏天,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啊!你爸爸費了好大力才給你找這麽一個好一點的學校讓你去上學,這才幾天啊,就惹這麽大的禍。”
夏天沉默。
“你還說你爸爸是超級英雄,誰信啊,難怪人家要說你爸爸是騙子。”
夏天沉默。
“你媽媽那是騙你呢。你都多大了,這些哄小孩兒的話你還信。以後不要再說了知道嗎?”
夏天繼續沉默,反倒是於果不耐煩了:“你別說他了行麽?你說他不合適。”
“我說他怎麽不適合了?”
“他是我兒子,不是你兒子。”於果堅定又不耐煩地說。
“你這樣說,也太傷人了吧?”珊珊一臉的委屈和不爽。
“我就事論事。”
“那我以後跟你結婚了,不是他媽媽嗎?”珊珊很不爽地跟於果強嘴。
“那也是後媽。”
“後媽才更應該管他,難道要討好他才算對他好嗎?”
“你現在還不是後媽呢,等咱倆結了婚再討論這件事行嗎?”
夏天突然插話:“你不是我媽媽!”
一句話就讓珊珊火冒三丈。“我是不是你媽媽不由你決定,你爸爸娶了我,我就是你媽媽!”
“你不是我媽媽!你不是我媽媽!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夏天又憤怒又傷心地衝著珊珊大喊,“就是!就是!就是!就是!”珊珊也毫不示弱。
二人的大聲爭吵,讓鬱悶到內傷的於果終於忍無可忍:“停車!都給我滾蛋!”
“好心當成驢肝肺,哼,看我再管你們的事的!”珊珊生氣地開車走了。
“我們現在怎麽回去?”夏天看車離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問著毫無關係的問題。
於果邁腿向前走:“腿兒著,今天告訴你,什麽叫做11路。“走了幾步,於果停下,轉身看著夏天:“為什麽要把錢扔了?”
“那錢髒。”
“怎麽髒了?”
“他們看不起你。”
“我就是一個沒人看得起的人!”
“你是超級……”
“閉嘴!”於果衝過來,用手捂住夏天的嘴。
夏天拚命掙紮,攔住於果的手,還想繼續往下說,於果雖然心裏煩悶,但也不敢用多大的力氣折騰了一會兒,夏天拚命一推於果,本來就有傷在身,再加上心裏堵著火的於果頭一暈,倒在了地上。
這個情景把夏天嚇壞了,看著躺在馬路上的於果:“爸爸……”
“爸爸你怎麽了?你怎麽了,我不是故意推你的,你別死,你站起來……”夏天使勁拉於果,於果就是躺在地上不起來。
“我他媽就是個騙子。“我當年就是這麽騙你媽`的,我跟你媽說我學生物科技的,閉著眼都能從氨基酸裏分離出核糖核酸,你媽真純真善良啊,那會她是真信我。其實我就是一個學機械工程的。
“我們老師也是騙子,說我們一畢業就能當工程師……畢業工作不好找,我待了半年沒飯轍,看見街邊有一個流動獻血站,獻800CC給五百,拿著錢我就特牛×地去吃了頓吉野家特牛×地要了個雙拚套餐……我現在名片上還真印著工程師,但我其實就是一個臭修車的,一個月工資兩千八,不包吃住……“你爸我沒錢,還欠了一屁股的債。我拯救誰啊,我天天盼著人家來拯救我。我每天七點起床鑽車底下,運氣好,一天能鑽八`九輛車,能轉個二三百塊錢,交個水電吃個飯就全交代了。請人家吃飯還不敢進餐廳隻敢吃快餐,有一次你珊珊阿姨問我,於果你為什麽那麽愛吃吉野家啊?我說我口淡。其實就吉野家那幾種吃的,我看見就膩歪了。這要是運氣不好呢,就得被發出去接救援接野活,稍微沒把活給人幹利落了,人家客人臉就拉下來……“甭說辛苦錢,連好話兒都沒有一個……姚明,我是認識他,你別高興,聽我說完了的,我看過他打籃球,打得挺好,甭說我認識他,全世界的人差不多都認識他,他一個月賺多少錢,有幾千萬嗎?他需要我拯救嗎?他知道我是誰啊?”於果說著說著,已經帶了哭腔,看著夏天開始茫然,後來慢慢黯淡和失望的小臉,於果的眼淚終於沒忍住,掉了下來。於果一邊說一邊哭,夏天也跟著哭。
“爸爸,我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夏天憋著小嘴。
“回他媽什麽家啊,我哪有家啊,那是我家啊?那個車廠?那是單位,那不是家,不是我家。”
於果笑著哭著說著,夏天看著聽著哭著。人來人往的路邊,父子倆哭得分外傷心。
一回到修理廠,於果就把夏天扔在了床上。夏天從床上跳起來就要往外跑,被於果攔腰抱住,再次扔回床上。
“你給我老實點!管不了你小兔崽子了!”於果喊道。
夏天不理於果,拿起枕頭扔在於果身上,於果過來抓他,夏天跳下床在屋子裏繞著圈子跑,一邊跑一邊隨手拿東西扔向於果。於果左右攔截,前後圍堵,終於將夏天製服。於果壓著夏天,不耐煩的對他說,“你再折騰,我就用你爺爺當年對付我的辦法了,到時候你小東西別吱歪。”
夏天不理於果的威脅,依然拚命的掙紮。
“行!這是你自找的!”於果將夏天扔進倉庫,砰的一下關上了大門,將門鎖上。
夏天站在倉庫的門裏,使勁打著大門,門外傳來大飛的聲音。“夏天,別害怕,你爸爸現在正在氣頭上,等過一會兒讓他消消氣,大飛叔叔再去勸勸你爸爸,就把你放出來了。你在裏麵別亂動東西,找個地方待好啊,一會兒就出來了。”
夏天環顧倉庫內四周,看到工作台上擺放的眾多工具盒圖紙。拿起一張圖紙,上畫的是一輛自製汽車的效果圖。夏天又拿起幾張圖紙看,突然發現工作台上還有一張於果和珊珊的合影。
想起珊珊和自己搶爸爸,還把自己和爸爸扔在馬路上,夏天惡作劇心起,用圖畫筆將照片裏的珊珊畫成了一個怪物。畫完了照片,小大人兒滿意地將照片放在工作台上最顯眼的地方。
角落裏蓋著巨大帆布的一堆東西吸引到了夏天的注意。夏天走過去非禮的拽開帆布,一輛自製的汽車骨架暴漏了出來。他呆呆地看著那副龍骨,慢慢地走近了那輛車,伸出手,撫摸著那已經生鏽的龍骨。突然,他不知道摸到了什麽機關,車的鐵架門猛地彈開了,夏天退了兩步,看著就像展開翅膀一樣的車骨架,由衷地喊出:cool!
玩累了的夏天坐在駕駛座上睡著了,倉庫的門被緩緩推開,於果輕輕的走了進來。看了會兒夏天的睡顏,於果想把夏天抱起來,但一隻手十分費力。費了半天勁,終於將夏天抱在了懷裏,夏天突然把手搭在了於果受傷的胳膊上,於果疼得齜牙咧嘴,卻又不敢叫出來,狼狽不堪地抱著夏天走出了倉庫。
於果將夏天抱回房間,輕輕放在床上。想要起身離去,夏天的一隻手卻還拽著於果的衣服,於果隻好半坐著靠在床頭,看著熟睡中的夏天,歎了口氣。
三妹和大勝的三勝旅行社在朋友的介紹下接下了第一個旅行團。大巴一路暢行,從賓館接上旅行團後就帶著一車人奔赴了參觀景點。一路上,大勝要麽口若懸河地講故事,要麽領著大家一起唱歌,溫馨的氣氛直線上升。突然,一個急刹車,巴士停在了空曠的國道上。
三妹企圖再次發動,但卻沒有成功。
三妹下車查看著車況,大勝跟在旁邊詢問:“什麽情況?”
“可能是皮帶斷了。可能之前找那個修車廠不靠譜,說給我換根新皮帶,結果趁我不注意用了舊貨。”
“那怎麽辦?能修嗎?”
“得有匹配的皮帶,起碼得找個修車的地兒……”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哪兒給您找修車的地方啊?“齊大勝回身看著李三妹,壓低聲音盡量不讓車內的乘客聽到:“還能想辦法往前走走嗎?”
“除非有拖車。“三妹無奈地直起身。
“李總,這可是咱們第一單生意!”
“我知道,救援電話吧,看能不能修好,不能修再說。”
連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一個修理廠願意跑這麽遠,而幾個願意出救援車的開的價又都太黑。三妹無計可施了。
大勝拿起手機撥給了於果,三妹擔心地問:“他行嗎?”
“他不行,全北京就沒人行了……喂,果兒,我跟你說你現在趕緊拿出一張紙一根筆,記下地址,哥們遇險了……對啊,十萬火急,馬上立刻刻不容緩……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你等著,我讓我們李總跟你說……”大勝把電話交給三妹,三妹硬著頭皮接電話:“喂,我是李三妹……”
胳膊依然打著石膏的於果在電話裏大概了解了下情況,掛了電話後就拎上自己的工具袋向外走去。
大飛看到於果往外走,連聲喊他:“嘿,嘿!幹嗎去?”
“大勝的車撂在懷柔了,我得過去看一眼。”
“那這輛邁巴赫呢?”大飛指著旁邊的一輛等待檢修的豪車問。
“等我回來加個夜班吧。”
“人家約好晚上七點來取車啊,你這不是耽誤事兒嗎!“大飛很不滿,“你打個電話給車主,就說活還沒好,讓他們明天來取唄。“於果不以為然。
大飛一聽於果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讓人家明天就明天?人家光加急費就給了三千……你給我回來,先把我的活幹完!”
“那算我請假!”於果不再和大飛浪費時間,開了車門,將工具袋扔進車裏,上車走了。
氣得大飛在車場裏哇哇直叫,嚷嚷著一定要把於果開除,所有人都當他不存在,隻是埋頭做自己的事兒。
於果前腳開車離開,後腳老於就跑來接走了夏天。
夏天和老於坐在公交車上,欣賞著外麵陌生的景色:“爺爺,咱們到底去哪兒啊?”
“下館子,吃炸醬麵,怎麽樣?”
夏天聽到“炸醬麵”幾個字,麵露難色:“又是炸醬麵啊!”
老於有些失望:“你不喜歡吃麽?你不是最喜歡吃炸醬麵麽?”
夏天誠實的搖搖頭:“我們吃別的行麽?”
“別的……別的也行,但今天一定得吃麵條。”
“為什麽?”
“因為,今天是吃麵條的日子。想想,有什麽想吃的麵條?”
“那我們去吃意大利麵吧。”
老於和夏天坐在餐桌前,兩人麵前都放了一盤意大利麵。
夏天吃得很香,老於卻是動也沒動那盤麵。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蠟燭,放在了桌上。“你知道今天為什麽一定要吃麵條?過生日吃的麵條叫做長壽麵,這是咱們中國人的規矩。”
“我們在美國過生日的時候就不吃麵條。我們吃蛋糕,不光有蛋糕,還要開party,還要唱生日歌。”
老於想了下,喊來服務員:“你們這有蛋糕嗎?”
“沒有,我們隻有派。跟蛋糕差不多,也是麵做的,有餡。”
“哦,那就給我拿個派。”
老於看著服務員端上的蘋果派,問夏天:“你剛才說要唱生日歌?那你給爺爺唱一個?”
夏天點點頭,唱起了生日歌,老於樂嗬嗬地看著夏天唱歌,把蠟燭插在蘋果派上,點燃。唱完了歌,夏天問:“爺爺,誰過生日?”
“這裏就咱們倆人,不是你的生日,那就是……”
“是爺爺的生日!”夏天十分開心,這還是他來中國後,參加的第一個生日聚餐。老於嗬嗬笑著點點頭“這聰明孩子,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真招人疼。”
夏天高興地說:“那我要記下來,今天是爺爺的生日。爺爺你趕緊吹蠟燭。”
“好。你幫爺爺吹。”老於閉上眼睛許下一個願望,睜開眼後,夏天立馬使勁鼓足氣將蠟燭吹滅。
“知道爺爺為什麽要讓你吹蠟燭麽?”
夏天搖搖頭。
“因為爺爺許的這個願跟你有關係。”
“是什麽呢?”夏天帶著疑惑和不解的大眼睛看著老於。
“那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就不靈了。夏天,要記住爺爺的生日,好麽?”
夏天再次使勁點頭:“嗯,一定的!”
“那要是爺爺還想跟你要一件生日禮物,你願意送給爺爺嗎?”
“當然。可是爺爺……我沒錢。”
“我要的這件禮物不用花錢買。”說著,老於在桌麵上,沾著番茄醬寫了一個“夏天”。
“那是我的名字啊!”
老於將夏字抹去了,換了一個“於”字。
老於指著那兩個字:“這就是我要的生日禮物。”
夏天看著這兩個字,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沒明白什麽,眨巴著大眼睛,疑惑地思索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