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鏡危機_第01章 生命搖籃（2）

榮坤懵然站了片刻，猛地抄起警棍砸碎推土機駕駛室的玻璃。

“上報縣委辦公室，發生緊急情況。”不管郭雲山鬧多凶，他奉陪到底。於公於私，兩人已勢如水火，多年來這種情況從未改變絲毫。

郭家村這一代同輩中人熬出兩個大人物，一個為官仕途錦繡，一個經商富甲一方。按村裏的族譜記載，榮坤和郭雲山算是瓜藤親，見麵應該稱表兄弟。但實際上，自從多年前，郭雲山從省城開著鋥亮的桑塔納轎車帶著新媳婦放著鞭炮回村那天，時任村長的榮坤心裏就起了怨。一山難容二虎，他在村裏領頭人的權威不斷受到郭雲山的衝擊。郭雲山出手闊綽，修祠堂，出資修築鄉間公路，開礦廠，拉攏村民出力賣命……郭雲山做的每一樁事都讓他堵心。

“富不露財，這是古訓。”

進山執法的前晚，榮坤把玩著青花瓷碗喝茶，對屋裏的婆娘說閑話：“在早先，我們村也是有個姓郭的蠻漢，去緬甸跑馬幫發了橫財，騎著高頭大馬雄赳赳回村，一路響當當放著火銃，蓋新房討小老婆，勁頭十足。嘿，沒過幾年來了土改運動，頭一個被鬥死，財產分光。我家分得一張八仙桌和這套茶碗。這古話道理簡單，做人啊，太過招搖必招天譴。這不，他的報應來了。”

縣領導高度重視這個危安事件，緊急啟動三級響應，聯絡政法、武警、消防和120急救中心等趕赴帽天山礦區。

帽天山化石群是寒武紀古生物聖地，一座宏偉璀璨的生物考古科研的金字塔。早在十九世紀，達爾文在其著名的《物種起源》一書中曾預言：今後如果有人對進化論提出挑戰，那很可能來自對寒武紀動物突然大量出現的解釋。

1984年7月，科考人員在撫仙湖北岸的帽天山發現了距今5.3億年前的寒武紀古生物化石群，轟動國際科學界。這些化石群再現了地球海洋中最古老的動物原貌“生命大爆發”發生的真實過程，對地球早期生命演化的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1991年，美國《紐約時報》以頭版頭條並附精美圖片介紹中國帽天山動物化石群的發現，並指出：“中國帽天山動物化石群的發現，是本世紀最驚人的科學發現之一”。1992年2月，帽天山化石群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地質足跡預選名錄》，2001年被命名為國家地質公園。

有化石就有礦。在帽天山，化石和磷礦是一對孿生姊妹。

上世紀八十年代，省地質礦產局對帽天山分布的磷礦帶進行勘察，探明礦區C級以上的工業儲量達2.3億噸。二十多年來建廠采礦，磷化工逐步成為縣裏的優勢支柱產業，到2003年，磷化工年產值達十多億元，占縣財政總收入的三成以上。但化石在磷礦的上層，采礦必然影響化石，對化石群保護區的景觀、生態、地貌造成難於估量的破壞。

國家地質公園的核心保護區，海拔2026米處，從中心區向南、向北各延伸四公裏，南部為實驗區，北部為緩衝區。保護麵積共十八平方公裏，向地下延伸五十米。這些年，大規模采礦已經挖到化石保護緩衝地帶，逼近核心保護區，幾塊“界碑”邊緣被挖得殘缺不全。在近百米深的山腹裏，挖掘機和推土機轟鳴，分上中下三個層麵掘進，幾十輛載重大卡車往來穿梭……在化石群發現點的南麵，僅一溝之隔的山脊被挖出約兩個足球場大的深坑。山巒遭到開膛破肚，滿目瘡痍，帽天山的化石資源遭到嚴重破壞，這讓第一個發現化石群的侯先光教授痛心疾首。

這是人與自然尖銳對立的矛盾--采了磷礦，毀了化石。

獲取資源、經濟利益？還是選擇保護自然生態環境？曆任縣領導都不得不承受巨大的決策壓力，在矛盾麵前拉鋸式地猶豫了二十年，最終采取果斷措施，全麵關停帽天山周邊的磷礦。

瘋狂的磷礦開采成為了曆史，猶如一曲澎湃的交響樂戛然而止，除了郭雲山這個不和諧的音符最後還在顫動尾音，仿佛敲響的警鍾讓人揪心。

一束陽光斜入礦洞，蝴蝶逐光翩翩起舞。

小海抬手揉了揉酸脹的眼窩。異像消失，他的視線恢複了正常，但惡夢般可怕強烈的震撼烙印在他的心靈上，讓他不知所措。異像中漂浮著無數怪蟲，忽地撲出來一條巨大的長蟲，軀體猙獰扭曲，密集的長觸角伸向他，如漁網纏過來，一種粘稠冰涼的感覺讓他窒息。觸手近乎透明，以極快的速度膨脹，變形充滿整個空間突然爆裂……毛骨悚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小海承受著恐懼不安，懵懵預感到將要發生一件可怕的事。

飯菜熱騰騰端上來，大家圍攏吃飯。母親抬了碗悉心地喂食患老年癡呆的郭父。郭雲山扒了幾口歇下碗，見兒子神情恍惚就問：“還在想作業？”

“有篇作文，我不會寫。”小海想跟父親說他見到的怪東西，但怎麽描述那個像惡夢的場景？他猶豫著。

“啥作文？”

“前些天，總理講了話，老師要我們寫篇感想。”

“為啥寫不出來？你平時挺利索的，今天半晌沒動筆。”郭雲山皺眉問。

小海抿嘴不吭聲。

郭雲山說：“九月五號，國務院總理作出重要批示：‘保護帽天山化石群，保護世界化石寶庫，保護這個極具科學價值的自然遺產。’對不對？”

小海扭著頭，用腳尖磨蹭著地上的一顆小石子。

郭雲山暗歎口氣說：“有礦不能開采，有水不能汙染。保護自然生態是對的，我們要為將來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

“但，幹嘛要搶我們的地盤？”小海望過來，清澈的眼瞳帶著困惑。

“是我們搶了它們的地盤。”郭雲山浮起笑容。這強小子悶聲不出氣，心裏卻什麽都明白。他摟過兒子，溫聲說：“五億年前，這裏還沒有大山，是一片寂靜的海洋。忽然間海裏有了生命的萌動，出現了許多種稀奇古怪的生物，它們是世界上所有動物的祖先，包括人類。科學家稱為物種大爆炸。生物誕生、活動的聲音大概是地球上最為美妙的聲音。循著這個聲音，我們有可能探知生命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那時候的人生活在海裏？”小海好奇問。

“那時還沒出現人，是祖先。”郭雲山抬腳跺了跺地麵，“這片海裏充滿生靈，是所有動物的起源，我們現在坐的地方，是地球生命的搖籃。”

“我看過化石圖片，它們一點都不像人。”小海質疑。

“形態雖然不像，但地球上的生物都有共同性。海裏的古生物，很多都是些軟乎乎的小東西，軟弱微小，沒有消化係統和神經，遇到強大的就被吞吃，要不就縮到殼裏，就像膽小怕事的普通人。還有少數食肉類捕食者，比如體長超過兩米的奇蝦，它們有牙齒，嘴大、貪吃，攻擊力很強，就像……”

“就像外麵拿喇叭喊話的叔叔。”小海說：“他是個吃人的大海怪。”

郭雲山笑著伸手撓撓兒子的頭，“海裏的怪東西多了，還有一種叫做怪誕蟲。這是英國科學家莫瑞斯命名的，它又叫墨斯卡靈類幻覺怪獸。”

“墨斯卡……幻覺，是什麽？”小海不理解這個生僻的詞語。

“郭雲山，你出來。寧副縣長到了，親自和你談話。”洞外傳來喇叭聲。

郭雲山微微一怔，他從公文包裏抽出個文件袋，拉了小海說：“走，我們一起出去，你還沒見過這個寧阿姨。”

郭小雙趕緊放下碗，嘴裏嚼著塊回鍋肉，抄起起爆器做好準備。

突然間一股觸電感讓手發麻。郭小雙甩了甩手，沒在意，摸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準備點上。忽地，手掌自動張開，五根手指不受控製似的抖起來。“怪哩！”他瞪著古怪抽搐的手掌。仿佛這隻手不是他的，或者……它自個活了。爾後，一種莫名的異常感受陡然掠過意識，控製住他。嘴上的香煙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