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004章 銀發女子

長玥瞳孔內泛出幾許驚愕,目光依舊靜靜落在他麵上。

他略有訝異,俊美妖華的麵上浮出半分興味,那鮮紅的薄唇微微一勾,柔膩慵懶的嗓音再度響起,“你倒是第一個見了本宮模樣竟還敢一直望著的人。”

長玥低沉道:“宮主血肉之軀,並無異樣,有何不敢看。”

他神色並無變化,隨即身子稍稍蹲下,華麗如雪的袍子搖曳在地,他微微抬手,修長且白皙得令人咋舌的手指勾住了長玥的下顎,懶散而笑,“並無異樣?嗬,你這話,是本宮此生聽過的最為不實之謊。”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悠然慵散的笑出聲來,補了句,“不過,本宮喜歡。”

他笑得極燦然,眉目微挑,嘴角勾著,著實是妖異如華,極為好看,隻是這人的笑容卻讓人覺察不出半分溫度,亦如閻羅殿裏飄出的鬼魅笑靨,邪意肆虐,無端令人心底發怵發顫。

長玥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人,心底也逐漸發緊。

這人喜怒無常,隨意便能奪人性命,更能讓人起死回生,不得不說,對於剛醒的她來說,這人無疑是她不敢得罪的。

心底正如是想著,那人森涼的手指卻鉗緊了她的下顎,將她下顎抬得更高。

長玥回神,目光靜靜鎖他,他麵上的笑容越發深沉,隨即麵容微垂,那張俊美妖華的臉靠近了她的,薄唇微微一啟,“在想什麽?”

長玥默了片刻,低沉道:“在想宮主是怎樣的人,在想宮主救長玥所為何意,在想,長玥如何能報仇。”

他似是聽了笑話般,輕笑開來,眉目也跟著全數展開,妖異的容顏上浮出道不盡的輕諷,“本是死人,想得倒是多。”

長玥眉頭一皺,目光略有起伏,“長玥雖身死,但如今死而複生,滿腹仇恨,想得自是多。”

他道:“你如今這幅模樣,報仇自是異想天開。一個渾身毫無知覺的人,衣食住行都得需人伺候,你怎麽報仇?”

長玥目光一顫,略有不穩。

他深黑的目光靜靜落在她麵上,似要將她的所有反應全數收於眼底。

長玥沉默許久,才強行按捺心底的情緒,隻道:“宮主既是能讓長玥起死回生,想必也能讓長玥身子恢複知覺。”

他似是再度聽了笑話般,勾唇笑出聲來,卻是不言。

長玥目光直直鎖他,不搖不動。

他笑了半晌才停下,森涼的指尖鬆開了她的下顎,轉而探上她的臉頰輾轉滑動,“本宮自是能讓你恢複知覺,但,本宮為何要幫你?”

他說得極為雲淡風輕,那懶散的語氣毫無溫度,裏麵也夾雜著毫不掩飾的諷刺。

長玥神色更為複雜,一時語塞,竟是不知該如何回他。

他也不急,修長的指尖依舊在她臉上輾轉,似在候她回話。

長玥默了許久,才低道:“我如今身無長物,的確無資格讓宮主幫我。但宮主若是幫我這次,待長玥報得大仇,日後定對宮主一心一意,便是做牛做馬償還,也可。”

他眸色微動,懶散道:“對本宮一心一意的女人,宮中隨便一抓便是一大把。而做牛做馬,這靈禦宮也有的是人做。如此,本宮要你何用?”

他語氣輕浮,依舊是帶著幾分興味與諷刺。

長玥被他這話貶得一文不值,心底終歸全數涼了下來。

她終於是挪開了目光,整個人透出半分無力與決絕,“長玥既是無用,宮主又為何要費盡心思的盜長玥之陵,偷長玥之屍?”

“本宮曆來喜歡不按常理行事,盜你屍首,不過是興致所致。畢竟,聞名天下的長玥宮主,本宮倒是未見過,既是死了,也該救活後瞧瞧,以解好奇之興。”他饒有興致的道。

長玥目光一顫。

僅因心底好奇,便倔人墳墓盜人屍首來救活後瞧瞧,這人著實是森冷變態得緊。

“宮主雅興,長玥不敢恭維。而今宮主已是將長玥瞧了,宮主準備如何處置長玥?”長玥按捺心底的起伏,低問。

話雖這般說,然而此際,她已是對這人是否救她而不抱希望了。然而,此番好不容易脫離天牢,好不容易起死回生,接下來,便又要再死一次嗎?

長玥不敢再想,心底因緊張而跳得太快,她合了眸,靜待麵前這人的話,奈何等了半晌,也未見他回答,反倒是他那森涼的指尖,似是上癮般在她臉上滑來滑去。

長玥終歸是皺了眉,睜眼朝他望去,卻方巧迎上他深沉染笑的瞳孔。

“宮主可是摸夠了?”長玥低問。

他這才慢騰騰的將指尖挪開,順勢竟是風情不淺的捋了捋自己的墨發,“聞名天下的長玥公主,倒也不過如此,幾句話下來,便已絕望惱怒,嗬。”

“宮主並非長玥,也非長玥這般處境,便不足評判長玥。”

他挑挑眉,懶散道:“說話倒是有幾分硬氣,也敢頂撞本宮。”說著,目光微微一沉,“隻是,你許是忘了,如今是你求本宮,而非本宮將就你。你那些硬性與骨子裏的公主威儀,在本宮麵前,倒是得剝了去。”

長玥神色驀地一變,沉默片刻,隻道:“長玥並非是想頂撞宮主,不過是求生心切。”

“既是要求生,又無可以與本宮攀談的籌碼,你如今若想活得像個人,便隻得,求本宮。沒準兒本宮心情一好,便救你了。”

他尾音拉得極遠,意味深長。

話落,他便看好戲似的瞧著她,那雙深沉的瞳孔無半分溫度,鬼魅而又滲人。

長玥滿心恥辱,目光森森的望著他。

他輕笑,“你若再不求,本宮便要差人將你扔出去了。”

長玥狂捺心底的情緒,終歸是出了聲,“長玥求宮主洪恩大善,救長玥一命。我慕容長玥此生,定為宮主馬首是瞻,肝腦塗地。”

“為本宮馬首是瞻,肝腦塗地之人太多,你柔柔弱弱,倒是不行。”他輕笑。

這人讓她求她,卻再度否定了她。

長玥眸中頓時綻開怒意,心下起伏不定,仿佛要炸開一般。

這人絕對是玩弄她,故意讓她求他,故意看她笑話,故意將她的祈求澆滅,似要徹底的將她揉進地底,也要徹底的將她的尊嚴踐踏得一文不值。

“你究竟想怎樣?”長玥怒目瞪他,神色抑製不住的雲湧起伏。

他薄唇一勾,似是笑得暢快有趣,“本宮不想怎樣,不過是想看看聞名天下的長玥公主卑微求人是何等場麵罷了,但如今瞧了,倒也覺得無趣。”

嗓音一落,他緩緩站起了身,目光居高臨下的朝她掃視,“本宮既是將你帶入了靈禦宮,便也不會讓你這般容易就喪命。本宮也不求你做牛做馬的報答,隻要你忠心不二,為本宮辦事,你想得到的,本宮,都會慷慨給你。”

長玥緊緊的望著他,心下起伏不定,渾然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正待思量,他已是無意讓她多呆,轉眸便朝不遠處的殿門望去,慵懶散漫的嗓音響起,“扶淵,將她帶至藥宮,讓宿傾好生診治。今夜月明,舉宮做樂,本宮不管宿傾用何法子,皆要讓這長玥公主在今夜宴上為本宮奏樂助興。”

他悠長懶散的嗓音未落,不遠處的殿門便被輕輕推開,扶淵緩步而入,步子遒勁有力,待站定在長玥身旁,他先是朝那邪魅之人行了禮,而後才將長玥扛在肩頭,緩步出殿。

長玥腹部磕著他的肩頭,身子顛簸晃動,頭腦發昏,再度開始幹嘔。

扶淵視而不見,猶如未覺,足下步子不曾放慢分毫,待繞過幾條小道行至一處偏殿,扶淵才停下腳步,粗獷的嗓音喚道:“宿傾姑娘?”

嗓音甫一落下,不遠處的殿門應聲而開,一抹紫色身影緩緩而出。

扶淵上前兩步,便道:“這是宮主今日親自帶回之人,宮主吩咐您好生診治,今日夜裏,宮主還要讓她撫琴。”

這話落下,並未有人回話,僅是有緩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長玥略微艱難的抬頭,卻是一驚,隻見來人一襲紫袍,容貌清秀,看似年紀不過雙十,奈何卻是滿頭銀發,靈動而又滄桑,著實令人震驚。

這靈禦宮裏,究竟都是些什麽怪人。

長玥靜靜的望著那紫衣女子,一言不發。

那女子靠近站定後,目光僅是朝扶淵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隨即便落在了她麵上。

僅是片刻,她淡道:“此女已是死人,渾身無感,如此,連手腳都無知無覺,怎麽撫琴?”

再度被人說成死人,長玥目光抑製不住的顫了顫,心下也驟然被各種情緒填滿,一時竟是有些恍然與悲戚。

曾經高高在上的自己,萬千風華,而今,竟是一次又一次的被人說成死人,縱是她內心再強大,也抵不住這種落差與打擊!

“這是宮主之令,宿傾姑娘還是用心點好,今夜宮主若是聽不到她撫琴,許會不悅。”這時,扶淵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宿傾眉頭終於稍稍一皺,冷道:“若要讓她迅速恢複知覺並彈琴撫弦,這唯一之法,便是在她周身筋脈處用蠱,隻是如此一來,倒也會影響她心脈生死蠱的壽命。”

“宮主要的是今夜她能撫琴,其餘的,宿傾姑娘自行決定。”

宿傾冷哼一聲,“若她心脈生死蠱受影響,從而讓她隻能活三年,也由我決定?如此,我便醫她!”

扶淵垂眸下來,“此女與前些日子送來的女子不同,宿傾姑娘還是莫要意氣用事,認真為好。宮主將她交給您,也是對您放心,望宿傾姑娘三思而行。”

宿傾臉色驟變,麵上筋絡略顯,“宮主若是當真對我放心,便不該對花瑟那女人親近!若是當真信得過我,又如何不為我救治這頭銀發!宮主他,到底有無將我放在眼裏!”

她似是極為激動,滿目怒意,嗓音到了後麵,竟是冷如刀鋒。

扶淵麵色卻是分毫不變,恭敬垂眸,“靈禦宮內,從不養生有二心之人。宮主如今讓你醫治這女子,讓你將功補過,宿傾姑娘,便該好生珍惜。”

嗓音一落,也不願多說,徑直將長玥從肩頭卸下並放在地麵,隨即便朝宿傾抱拳道:“人已放下,望宿傾姑娘盡快診治。今夜初時,我再到姑娘這裏接她。”

說完,已是轉身幹脆的離開。

“你……”宿傾惱怒,滿頭銀發顯得格外張狂。

直至扶淵走遠,她氣得無法,最後竟是抬腳撒氣般朝長玥踢來,怒道:“賤蹄子!賤蹄子!”

長玥莫名被踢,莫名被罵,縱是渾身無感,但心底卻是有些吃不消,本是想開口言話,奈何喉嚨腥甜一湧,霎時噴了一口血。

那名為宿傾的女子這才停下腳,冷眸居高臨下的掃她。

長玥臉色慘白,唇瓣染著鮮血,整個人顯得極為的猙獰。

她努力的抬眸迎上那女子,低道:“宮主將我交給你,是讓你將功補過。你若將我踢死,宮主更不會饒你!”

宿傾麵上的怒意更甚,嗓音顯得格外奸細與森冷,“憑你,也敢威脅我?”

嗓音一落,又欲踢腳。

長玥驀地扯聲道:“我並非威脅你,而是幫你!”話剛到這兒,見宿傾稍稍收腳,長玥繼續道:“我聽聞,這靈禦宮所有人皆圍繞宮主而轉,你若治好我,我有法子讓你得宮主青睞。”

宿傾冷哼,猶如看傻子般瞧著長玥,“你不過是死人,雖有生死蠱吊命,但有何本事讓宮主青睞於我?”

長玥心下微平,果然是猜對了,這名為宿傾的女人果然是想得到那妖異宮主的青睞的。

想來,不止是這宿傾,這靈禦宮所有女子,怕是都是想得那宮主青睞,隻是,那宮主鬼魅妖異,喜怒無常,伴他身邊,無疑是比伴虎還危險,如此,但凡有些聰明的女人,都會遠離那宮主,縱是不能出了這靈禦宮,但也能安安分分過完一生,又何必擠破頭去那宮主身邊,反倒將自己推至危險邊緣。

長玥暗自思量,沉默片刻,才道:“我雖為死人,但姑娘許是不知,我之前身份,乃大昭公主,慕容長玥。”

宿傾神色微詫,冷笑道:“公主又如何?這宮裏,最不缺的便是身份顯赫的女人,你以為憑你公主身份,便可助我獲得宮主青睞?哼,放眼這靈禦宮,便是花瑟那女人都未必有這能耐!”

她許是不曾聽過她慕容長玥之名,僅是聽進她公主身份了。

長玥心神微動,目光直鎖她,低道:“我雖為公主,但姑娘卻是不知,我慕容長玥之名,早已名揚天下四國,若非沒有本事,又豈能讓天下人知曉我慕容長玥之名?”

這話雖是事實,但的確說得有些違心。

她此生以來,從不是沽名釣譽之人,也從來不會在意她揚名天下的名聲,而今,她卻是不得不利用這些曾經從來不恥的聲名,來惑住這名為宿傾的女子,來為自己能身子康複而爭取機會。

刹那,心底浮出幾許悵惘,難以平息。

長玥強行按捺心底情緒,目光緊緊的凝在宿傾麵上,見她神色略有鬆動,似是半信半疑,長玥眸色微動,繼續補道:“我以上所說,皆為真實,姑娘若是不信,盡可找人打探。另外,我雖為死人,但宮主待我卻是不同,若非如此,宮主又何必親自掘我墳陵,盜我屍首,更親自喂我生死蠱,還親自帶我回宮?”

宿傾麵色終於全數鬆動,隻是神色仍是略有半分戒備。

她目光在長玥麵上流轉半晌,才道:“宮主的確不曾為了一個死人掘墳盜屍,你倒是頭一個。”

長玥靜望著她,不說話。

宿傾繼續道:“我今日暫且救你,隻是,你日後可莫忘了你的話。”

長玥低道:“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長玥並非愚昧之人,知曉隻有依附姑娘,長玥這幅病體才可安然,才能活命。”

宿傾冷笑,“你倒是聰明。”

長玥嘴角依舊在溢著鮮血,有些猙獰。

她並非是聰明,不過是看得透罷了。

而今形勢對她完全不利,今日她若是穩不住這宿傾,這女人會踢打她,更不會用心治她,再者,即便她今日救了她,令她身子恢複如初,她身子也因全身注入蠱蟲,隻可在這世上多活三年,如此,還不如先行依附此女,待取得信任,日後再讓她醫治,增加壽命,才是上策。

長玥沉默片刻,才道:“長玥如此,不過是識時務罷了。”

宿傾頓時咧嘴而笑,即便如此,嗓音卻是尖細冷冽。

她似是極為滿意此番示弱言好的長玥,目光在她麵上流轉幾圈後,便伸手輕易的將她拎了起來,徑直朝殿門而去。

這宿傾,是身負武藝的!

長玥略微震撼,心下更是謹慎小心,隻覺這靈禦宮內的人,雖言行相貌令人愕然,但個個都不容小覷,令人不得不防。

待被拎入殿中,才見這殿中處處擺滿藥草,而那不遠處的巨大長桌上,卻是放滿了瓷瓶。

空氣中有層層的藥味,有些苦澀與辛辣,隻是不知為何,長玥一入這殿中,嘴角的血卻是溢得更厲害。

宿傾一把將她扔入了殿中的浴桶內。

霎時,浴桶內黑褐的水濺了一地。

長玥摔得七葷八素,縱是身子無痛,但卻覺得身子骨似被摔散了一般。

“脫衣。”宿傾埋頭在一堆草藥裏道,雙手動作極快,似在挑選藥草。

長玥眉頭一皺,正要回話,宿傾突然揚頭朝她望來,道:“我倒是忘了你手腳不能動。”

說完便幾步過來,伸手便拔她的衣袍。

片刻功夫,長玥被她拔得一絲未桌,心底再度卷起濃烈的恥辱,卻是未出聲。

“你模樣生得俏麗,身子骨卻是扁平無看頭,就連這靈禦宮中隨隨便便一個宮女,都比你身子有看頭。”她冷笑。

話剛到這兒,她嗓音再度一挑,“你說你會幫我,別以為我不知你打的什麽主意!我方才應你之求,不過是順從宮主之意救你,也順便養條忠狗罷了。畢竟,宮主親自掘墳盜屍得來的狗,養著應該有用。”

長玥神色驀地一顫,本是恥辱冷沉的心與滿身的自尊,再度被她這一字一句紮得鮮血淋漓。

她緊緊的望著她,唇瓣抑製不住的顫抖,卻是逼迫著自己壓下所有的恥辱與躁動,不出聲。

宿傾冷笑,目光在她麵上流轉,“倒是忍得。這點,你比那些賤女人讓我瞧得順眼。”

說完,她繼續幾步行至藥堆分揀藥材,而後將撿出的藥材拋入長玥的浴桶內。

待一切完畢,她朝長玥道:“先閉目養神,稍做休息,等會兒,可有得你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