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鳳凰變麻雀_第一章 說書先生

大慶王朝新曆二十一年,據鄴京各大茶樓酒肆的說書先生統計分析。鄴京都城上半年排在前三的大事件分別是:青荊二州遭了大旱;年過半百的大慶皇帝要甄選後妃;以及,京城八大家之一,衛家嫡女,衛出岫,要出嫁了。

衛出岫,何許人也?

“鄴京城裏頭,上至八十歲的老叟下至三四歲的小兒,沒有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名字的。要說起她的身份,那可真應了那句話,我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她的父親是權傾朝堂中流砥柱的衛威遠衛大丞相,母親又是皇後的閨中密友,早早地就被封了一品誥命夫人的李氏。

她是丞相府中的大小姐,京城裏呼風喚雨的衛家千金。用天之驕女寵冠京華來形容她,一點也不誇張。”

的確一點也不誇張。我悠閑地敲著手裏的玉骨折扇,翹著二郎腿斜睨台上那個老得一把胡子都快掉光的說書先生。

這是我今日走訪的第四家茶樓。總體來說,這家茶樓的茶水是最差的,人是最多的,夥計是最懶的,說書先生是最老的。不過說的內容,卻和前麵幾家毫無出入。照舊在大談鄴京城風華絕代的衛家嫡女出嫁一事。”

李氏是衛丞相的正室,隻得了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是當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從小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寵著慣著。養到了十五歲,該許親的年紀。按她的身份,本該被提親的人踏破門檻,可是出乎意料,一直過了三年,都無人敢向衛出岫言提親二字,別說提親,就連稍微露出點對這位千金小姐有意思的人都沒有。”

看著說書老頭那一臉愁容的樣子,我扯了扯嘴角,這老頭子有點意思,是我三年不嫁又不是他孫女三年不嫁,有什麽好愁的?

“當然,像她這般,不拘一格的千金小姐……怕是百年難一遇,所以對於常人來說,也不敢輕易挑戰,一個不小心招惹了,且不說那當丞相的老丈人,就是那極其護短的丈母娘,也是極不好應付的呀!

言歸正傳,此女一直到十八歲還從未議論過親事,但是突然就有一天,不知哪裏傳出消息,她看上了順寧侯府的小侯爺……”

我漫不經心地玩著扇子,一邊對堆錦說:

“這個說書先生倒還好些。沒說什麽太出格的話。怕是上了年紀了。人也慈悲些。不像前麵三家,對了。前麵那些個說書先生是怎麽說我的,嗯?”

堆錦是我的貼身丫鬟,最大的優點也最大的缺點同時都是——死心眼,問她什麽,她就認真思考認真回答,有些一個問題當時答不出,硬是得想得絞盡腦汁,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也要回答你。

聽到我這樣問,她那張圓圓的臉蛋上布滿了苦惱,小心地瞅著我道:“好像是說小姐你,目中無人,狂妄自大,蛇蠍心腸,不知廉恥,說你十二歲身邊有個丫鬟不如你心意你鞭打她不算還將她充作軍妓,十五歲那年去寒蟄寺進香路有乞兒踩髒你裙擺你命人將那乞兒衣服剝光扔在雪地裏活活凍死,還說你每日流連賭坊畫樓等不雅場所,作風很是*……”

堆玉果然一說起實話來就喋喋不休三千裏,我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眼,這點眼力見她還是有的,她反應過來自己說過頭了,馬上捂住嘴巴挺直腰杆站好。低頭跟小媳婦似的不敢看我。

我冷哼一聲收回視線看向我手中的玉骨折扇,扇麵上畫著幾株清瘦瀟灑的枯竹。

我一根一根摸著涼涼的玉骨。

三天前突然出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鄴京城裏的茶樓之中那些說書先生像是約好了似的,丟開了所有的話本奇譚,將說書的內容齊齊指向了鄴京城中發生的第三件大事的主角——我。

而且措辭極其刻薄,言談極其犀利,一針見血有之,含沙射影有之,甚至有的,將十幾年前我的舊事都像刨祖墳一樣給刨了出來,三天來,我無事之餘走訪了大大小小的街坊茶樓,發現皆是如此。要不是我素來喜歡逛茶樓聽說書,連即將大婚都還閑著逛,那麽這等反常的妖事我一定還不知道。不,不止是我,整個準備著婚禮的丞相府都不知道。

這絕對不是偶然,絕對是有人故意為之。

所以我在各個茶樓裏轉悠著,想尋找些蛛絲馬跡。看來這個老先生不會對我說些壞話了。我剛欲起身離開,台上的老先生突然就話鋒一轉:

“……說起這位小侯爺,也不知前世倒了什麽黴,居然被這,咳咳,不拘一格,待字閨中三年無人敢提親衛家嫡女一眼相中,據說還是一見鍾情,見麵的頭一天,自己請了媒人去說親,這個小侯爺……自然是拒絕了。

尋常未出閣的女孩家,自然不會如此,咳咳,心急,才見了人家一麵就火急火燎地主動上門提親,但衛出岫,畢竟不拘一格。不僅提了,而且被拒絕後,也並不死心,日日上門糾纏,那小侯爺無可奈何,囑咐人關門放狗,本以為可以阻止這場單方麵的,咳咳,叨擾,誰知,這衛出岫還不死心,正門不入,就爬牆頭,日日趴在牆頭偷窺……”

聽到這,我險些一口老血噴將出來,火急火燎上門提親?被拒絕後日日上門?正門不入就爬牆頭?今日的版本竟生生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我往四周看了看,座中客個個聽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連堆錦也兩眼直直望向老先生那快掉光的胡子,喃喃道:“小姐,這,這是真的?……”

我重咳了一聲,“當然是假的!你家小姐怎麽會爬牆頭去看男人!”

然而我心裏想的卻是,該死的,不會是石簡出賣我,將這事泄露出去的吧。畢竟當時爬牆頭,為了保密起見,我隻帶了他一人,而且還特意選在無人路過的侯府後院牆頭。

“這衛家小姐日日隔著牆頭偷窺之後,沒過多久,就茶不思飯不想,害了相思病,眼看著女兒一天天消瘦下去,衛大丞相無奈,隻得為了愛女終身大事,厚著臉皮親自到皇帝麵前去求這門親,於是,龍椅上那位金口一開,那位可憐的小侯爺,隻得無可奈何應下婚事……”

嘖嘖,薑還是老的辣,犯不著刻薄,這些話一說,座下人聽來,都覺得我衛出岫仗勢欺人,硬逼著順寧侯府小侯爺娶我。這等沒臉沒皮之事,就連我聽了,都覺得這衛出岫要麽就是潑皮婦,要不就是無顏女。

我臉黑得不能再黑之時,台上那老先生還不望補上一句:

“可惜了小侯爺那朵鮮花要插在牛糞上,聽說老侯爺去世後,他一直親自侍奉候夫人,每日晨昏請安問好,那叫一個孝順……”

我緊緊捏著扇子,眼睛死死盯著台上的老說書先生。

稍微冷靜下來後,順著他的話細細分析。隨後嗤笑一聲。

元岑啊元岑,你還真是,費盡心機。

爬牆頭的事,隻有我和石簡兩人知道,石簡連我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自然沒有立場將這囧事抖摟給說書先生。

請說書先生給我潑髒水,不早不晚,偏選在我婚期將近的時候,有這個精力有這個動機做這事的人,無非就是我那”一眼相中“的未來夫君了。

趁著整個丞相府都在操辦我的婚事,所以不會有人特意跑來茶樓聽說書,等到婚事結束,衛出岫早已經臭名遠揚,死乞白賴嫁給他,強逼著聖上下旨嫁給他。種種所為世人不齒的名頭按在我身上,到那時,我能在順寧侯府好好地待著嗎?大概離休妻之日不遠了吧。

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頭一恨,忍不住將手裏的扇子摔在木桌上,我活到這麽大,還真是頭一遭被人這樣嫌棄。

不帶任何委婉曲回方式,直白坦誠地嫌棄。

我還真就想不明白了,我雲出岫哪點不好?

憑我衛出岫的身份地位,哪個男人娶了我會吃虧?

偏偏這個元岑,不識好歹,不想娶我到了要請說書先生毀我聲譽的地步。

堆錦被我摔扇子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很不安地看著我,“怎麽了小姐……”

“沒什麽。”

我稍微平複心情,狠狠瞅著玉骨扇麵上的枯竹,我是素來不喜歡梅蘭竹菊這所謂的東西的。不過是為了迎合他的喜好,特意買著,裝點門麵。

誰知道,你一心想離他近一點,他卻嫌棄你如敝履恨不得你滾遠些。不,甚至連敝履都算不上。

可惜,我雲出岫這輩子想得到的東西,還從來沒有逃走過的道理,不過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伎倆。我還不放在眼裏!

我神色漸緩,慢慢露出一個有意思的笑。

做這無聊的事情,不就是為了娶我,你不想娶我,我還偏要嫁你,而且,不光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嫁定你了!

元、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