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九章 我有一千歲

我扶著唐詩,跟著他一起下了車。黃粱鎮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有,據說是鬼界某一個鬼王修建的,最後成為了三界中的一個獨立空間。無論人鬼,都可以在黃粱鎮中生活,甚至有大膽的人利用這裏進行些交易,倒賣各界中的東西。

踏進了鎮子上的唯一一條路,兩旁都是招呼買賣的商販,有古人,有現代人,還有外國人,甚至是幾個人頭馬身的妖物。

他們熱情地朝我們招呼,“不要雙十一,獨家剁手價!”

“買買買,買一粒九轉還魂丹,保證閻羅不敢收!”

“吸血鬼伯爵大人最新力作,黃金獠牙,安上就能用!”

新鮮感最終還是被恐怖感壓下,尤其是看到他們眼珠子裏時不時鑽出一條蛆來,讓我好一陣惡心。

東皇禦選擇落腳的地方是一家茶館。對,它的名字就叫一家茶館。這裏麵坐了不少茶客,東皇禦找了個角落裏的位置坐下,我則是扛著唐詩,哼哧哼哧地往那兒挪。

不知道為什麽,從進了鎮子後我就很吃力,隻覺得壓在我身上的唐詩像有千斤重。我忍不住回頭看,頓時一驚。唐詩臉上出現了綠綠的屍斑,皮膚也出現了幹癟,皺巴巴的。

一道幽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死人肉沉,她是積食積的。”

我嚇得一回頭,一張雪白的臉出現近在咫尺。這男人穿著件雪白的壽衣,整張臉連眼睛都是白的,嘿嘿一笑,“客人,來喝心肝茶還是骨髓茶?”

“啊啊啊!”

不要懷疑,這道丟人的聲音就是我喊的。

縮在東皇禦身邊,我捧著杯子還在瑟瑟發抖。那個男人自稱是服務員,殷勤地給我們泡茶,“東皇先生,好久沒見您啦!”

東皇禦喝了口茶,點點頭,“我讓你打聽的消息聽到沒有?”

服務員露出一口白牙,搓搓手指,“這個……是吧……”

東皇禦嗤笑,從口袋裏掏出個棒棒糖,扔了過去,“二十年份的戾氣,夠不夠?”

“夠,絕對夠!”服務員心滿意足,從口袋裏掏出個紙條,壓低聲音說,“剛打聽到的,幽冥新地址。這老家夥,這麽多年撈了不少,都土豪地買了棟莊園了!”

東皇禦揮揮手,服務員識時務地離開,還惡趣味地衝我笑笑。我望著手裏的杯子,紅色的茶汁兒讓我臉都皺巴成一團。

看完了紙條,東皇禦一個響指,紙條燒成了灰。他輕飄飄瞅了我一眼,“上好的祁門紅茶,人間都難找到。”

我尷尬一笑,這才敢捧著杯子喝上一口。

東皇禦眼神還留在我身上,眼睛不自覺眯起,“你這模樣……”

我沒懂,疑惑地看了看他,眼神瞟到杯中水,頓時一愣。這倒影,不是我真正的樣子嗎?

再看看我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那日我在師父陣法中穿的那一套。單衣短褂,單草鞋。

“所有進入黃粱鎮的人,都會變成最真實的樣子。”東皇禦變得嚴肅起來,雖然我和這身體長得一樣,但是細節上總是獨一無二,無法模仿的,“你,不是官天咫?你老實說,那蓮秀是哪來的?”

“我說了就是……”

“打住,別給我說是你的,”東皇禦眼刀剜了我一眼,“我比你大十二歲,信物送出去的時候,你連個受精卵都不是。”

我不知道受精卵是什麽,隻能委屈地扁扁嘴。

安靜了一會兒,他不高興了,“說話啊!”

我瞅了他一眼,“我說我一千一十八歲,你信不信?”

“什麽意思?”

“我是天咫,但不是這個天咫。我從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來。”

我那處也有先秦兩漢,但魏晉時魏國一統天下,後被東魏推翻,再依次是大原、古梁,延續到今,倒是和這裏的隋唐差不了多少。

東皇禦古怪地打量著我,“我真的有些相信了。”

我眼睛一亮,“你相信我們定過親了?”

“不,我相信你有病。”他冷哼一聲,“我和個一千多歲的人有婚約,除非我腦袋裏有坑。”

我沮喪地垂下頭,小聲嘀咕,“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真的能夠幫你化解黑氣,命還夠硬,不會像之前那些普通女子一般不禁克,正是天造地設……”

“那報酬呢?你替我化解黑氣,不會是義務勞動吧?”

被,被發現了。

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伸出兩指,稍稍拉開距離,“就這麽一點點,借給我就好……你的,壽命。”

東皇禦沒說話,茶館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剪成了一道道側影,隱隱綽綽,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憑什麽相信你,”他說,“誰保證你不會貪心不足。”

我急了,“真的,隻要到蓮秀開花的那天為止就好。吃了它的蓮子,我就能繼續活很久很久!要是,要是……”

“要是它不開花呢?”東皇禦語氣惡劣。

我冒起的小希望噗噗都滅了,語氣囁嚅,“那天咫也認命了,早早去地府投胎就是了。”

過了片刻,我頭頂響起了他的嗤笑,“你這樣子,還真像一千多歲的人了。你不妨告訴我,你怎麽來的,解釋得通,我就認了你這個童養媳。”

我點點頭。他是我命定之人,我無需隱瞞。

※※※

我是被師父撿回來的孤兒,從小和師父生活在寺裏。整個寺裏除了師父,隻剩下我和一個八十幾歲的師兄。

師父將我帶回來後,便開始閉關修行,三五月不出門也是常事,我就跟著師兄過活。寺院遠在深山,無糧養活,於是我們一老一幼就下了山,靠行騙乞討為生。

師兄終究沒像他期望的那樣活得與王八同壽,我六歲時,他因為偷吃人棗子,被人從樹上打下來,摔死了。

我守著師兄的屍體守了三天,餓到昏倒在地,迷蒙之間見到師父走到我麵前,喊了我的名字。

我當時迷迷糊糊,隻覺得眼前的草鞋看上去肯定很好吃吧。

那之後,我還是繼續從前乞討行騙的日子,可是這次變成了我一人出力,然後養活師徒倆。

這樣的日子到了我十八歲,那一天,師父喊住我,他說天咫,日子到了,你該走了。

我說,好,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