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0章

司機很健談:“你們從上海來?”

“是啊。”

“現在油菜花長得正好呢!而且瑤裏啊,遍地都是古瓷窯,要是眼光好,還能淘到古董呢!”

瑤裏,古稱“窯裏”,隸屬浮梁古縣,如今是一個安寧且美妙的小村落,一條小溪將村落分為兩處,溪畔有水車嘩啦啦地轉動著。

春色三分,一分流水,一分浮渡,還有一分,或許便是柔和的心境。彌川和羅嘉隨意地走在小鎮的路上,小淘仔從一路顛簸中醒了過來,小小的前爪捧著玉米腸,在口袋裏探頭探腦。

雖然都在徽州,可是與擠滿遊客的婺源不同,瑤裏小鎮略有些閉塞,遊人極少。她們沿著小村落裏的那條蜿蜒溪流走了很久,最後在一座徽式宅院前停下了腳步。

黑瓦白牆,庭院深深,門鎖亦是緊落的,卻見旁邊掛著一塊牌子:浮梁瓷局住宿。

“就住這裏吧?”羅嘉興奮地停下腳步,“從這裏取景,畫出來的畫一定完美!”

林彌川同學純粹是來打醬油的,自然沒什麽意見,於是她們敲了敲門。

等了許久,厚實的漆木門背後終於有聲音傳來。

一個年輕人站到彌川麵前。

因為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卻聽到他不甚標準的普通話:“什麽事?”

“我們想住宿。”

年輕人側過了身,示意她們進院。

借著此刻柔和的光線,她們看到了他的五官--竟是異常明秀的少年,叫人想起徽劇中的小生,唇紅齒白,俊俏標致,驚豔之間,仿佛擦落了鏽漬,碎慢了時光。而那雙黑幽的雙眼,像是有魔力一般,將周圍的一切光亮、歲月都吸納其中了。

彌川最先回過神,她暗中碰了碰還在呆滯著的好友,笑眯眯地問:“老板,浮梁瓷局是什麽意思啊?”

“我家祖上一直是燒窯的。浮梁瓷局是古代專門為皇室服務的燒製瓷器的機構。”年輕的老板淡淡地解釋。

旅行果然能增長見聞。彌川跟著老板,穿過青草蔓生的庭院,她注意到庭院的中央擺著長長的木桌椅,上邊放置著各色模具和釉彩顏料。

老板的手上還粘著紅色的顏料,彌川大感好奇:“老板,這是在幹什麽?”

“給瓷器上彩釉。”年輕人微微笑了笑,將她們帶到一間廂房邊,示意她們就在這間住下來。

彌川不小心與他的手臂擦過。那個瞬間,她看見了一個極美的古村落。

桃花瓣兒打著圈兒落在溪流上,水車咕嚕嚕地轉動著,河邊有婦人敲洗衣物的啪啪聲,失了牙口卻精神矍鑠的老太太坐在旁邊。陌生的少女坐在浮橋上,手上卻沒有閑著,她拿著毛筆,正在往一件小小的鎖狀物事上描摹勾勒著什麽。水光將她的表情映襯得愈發專注,也愈發柔美。

真美……彌川有些感歎,一抬頭,看見了老板脖子上戴著的那條項鏈--掛墜是定情鎖的形狀,材質非玉非金,還真是特別。

年輕的老板大約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是瓷製的同心鎖。”

“羅嘉,你怎麽啦?”收拾完東西,彌川衝還在發呆的好友揮揮手,“帥哥已經走了,回神啦!”

一直患有“被帥哥吸引症”的羅嘉拿手捂住臉,雙頰有掩不住的赭紅:“沒什麽啊。”

彌川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清清嗓子:“可惜帥哥老板已經有女朋友了……”

“你怎麽知道?”羅嘉一驚。

“呃……”一時間說漏了嘴,彌川有些懊惱,她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可以“讀取”別人的回憶吧。

“我猜的,這麽帥的老板,肯定有女朋友。”她隨口就說,“中午了,我餓了!”

小淘仔一聽,咕的一聲跳進彌川的口袋,烏溜溜的眼睛四處轉著。

羅嘉背上了畫架:“好啊,吃完我就去寫生了。”

她們隨便找了家小酒店,炒了兩個菜,每人還要了一杯甘醇甜美的桂花釀。雖是家常小炒,卻異常鮮美。吃飽喝足後,羅嘉找了個地方開始寫生,而彌川就帶著小淘仔開始在村落裏瞎逛。

她沿著小河一路往南走,避開三三兩兩的遊客,不知不覺爬上了一座小山。從山上往下眺望,整個村落盡在眼底,黑瓦白牆的小屋與蜿蜒輾轉的溪流,構成了一幅天成的水墨山水。

每當看見美景,為什麽總是想起安清夜呢?彌川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客棧老板的聲音慵懶低沉,仿佛剛剛睡醒。

電話接通的瞬間,她又不曉得說什麽好,隻能嗬嗬了幾聲:“嗨,下午好。”

那邊被打斷了午睡的人有些惱怒:“嗯?下午好?”

“沒什麽,我在外邊旅遊呢!”彌川幹笑,“打攪你午睡了?那我掛了!”

“你--”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曬著,彌川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就在她的腳邊,還有一堆煙灰色牆磚,已經爬上了層層青苔。她隨手撥開幾塊磚,竟意外地發現泥土裏還插著幾片碎瓷。

難道這裏便是廢棄的古窯場?

她小心地扒開瓷器周圍的泥土,那塊碎瓷隻有小半個手掌大,從形狀來看,大約原本是一隻小小的酒盞,倒也晶瑩剔透。彌川觸碰到它的瞬間,眼前仿佛有熊熊火光閃現,腦海裏也出現了痛苦的尖叫聲,鼻尖甚至嗅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

彌川忙不迭地放開它,許久才回過神:優雅的弧度,蛋白石一般的淡然色澤,哪怕已經裂成了碎片,還是這樣美……然而其中怎會掩藏著這樣殘酷的一幕?這片碎瓷器究竟有什麽古怪?

彌川從包裏找出一塊幹淨的手帕,小心地將瓷片撿起來,然後細細地擦拭掉上邊的碎土。一翻轉,卻見瓷器底部清晰地印著兩個字:樞府。

“樞府……?”彌川一邊往回走,一邊琢磨這兩個字,這是一種瓷器的名稱嗎?

於是她掏出手機開始百度。

“樞密府是元朝的軍事機關。樞府瓷,顧名思義,是專供樞密府使用的瓷器。色白微青,好似鵝卵色澤,元代景德鎮窯始燒……樞府瓷器皿底部印有對稱的‘樞府’二字款。”

回到住處已是傍晚,老板正在庭院裏忙活。

彌川自作主張,搬了把小竹凳坐在老板身旁。

他正在給一塊屏風上勾線,幾絲黑發落在額角,說不出的恬靜,美得讓人難以移開眼睛。

這是一種詭異的掌控力……不知道為什麽,彌川很希望打破它。

“老板,怎麽稱呼啊?”

“昊仲南。”年輕人依舊不曾抬頭。

“我叫林彌川。”彌川笑眯眯地問,“您對瓷器很有研究吧?”

“住在浮梁縣的人,誰不會製瓷?”昊仲南聲音冷淡。

“呃,那你知道樞府瓷嗎?”彌川脫口而出。

昊仲南慢條斯理地抬起頭,那雙瞳孔黑得可怕,卻淡淡地笑了笑:“元朝的瓷器,世人隻記住青花瓷,問起樞府瓷的,倒是少有。”

“為什麽?”

“樞府瓷不吉利,會死人。”他輕描淡寫地答道。

彌川想起背包裏的那片碎瓷,一時間有些怔忪,她將目光投向昊仲南的手上,他在精心畫製的是一尊瓷畫屏風。

“畫好釉彩就可以燒製了嗎?”

昊仲南隻是工筆細致地描摹著,卻淡淡地問:“你朋友呢?”

“她在外邊寫生呢。”彌川見他態度有些冷淡,也不再多說什麽,準備離開。

站起來的刹那,她卻鬼使神差地想到--

老板手裏的瓷屏風分明已經是成品了啊!他卻像是對待珍寶一般,細細地描摹著,那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窗欞格子的陰影投在地上,彌川將那塊碎瓷放在床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這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很暗,看看手表,竟然已經七點多了。

羅嘉還沒有回來。

彌川打電話給她,卻打不通,想必還在寫生呢。於是她穿上外套,招呼道:“小淘仔,我們去吃飯了。”

周圍卻沒什麽動靜。

“小淘仔?”彌川又叫了一聲,這小家夥平時最貪吃,怎麽就不出來呢?

隔了很久,窗口處哧溜一聲,胖胖的小龍貓敏捷地鑽了進來,又跳上了床。

“怎麽啦?你餓傻了?”彌川想要抓起它放進口袋,小淘仔卻掙開了,還衝她齜牙,一副警備的樣子。

彌川合身一撲,牢牢抓住了小家夥,摸摸它腦袋:“你怎麽了?”

小龍貓吱吱亂叫起來,前肢胡亂揮舞著,小家夥毛茸茸的身子上全是白色的泥土,不知道是從哪裏鑽回來的。

她不顧小家夥拚命掙紮,將它扣在自己掌心:“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別怕,小淘仔,你乖一點,我去買玉米腸。”

小淘仔終於漸漸鎮定下來,彌川撫著它的脊背,閉上眼睛。

它的視線很低矮,她能辨認出,小家夥闖進了一間陰暗寬敞的房間。

屋子裏有很多架子,上邊擺著的是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瓷器!

小淘仔爬上了架子,拿小小的爪子碰了碰其中的一個花瓶。

那種熟悉的冰涼的感覺……仿佛有生命在湧動……再仰頭往上一看,每一件瓷器的底部,都刻著“樞府”兩個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彌川從小淘仔的記憶中抽身,周遭還是一片黑暗,隻有自己略帶急促的呼吸聲。

叩叩叩。

這時門口忽然響起敲門聲,在此時此景下,顯得分外突兀。

彌川嚇得一哆嗦。

她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去開門,門卻不拉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