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7章

“可惡,一定在這山裏,你們分頭去找!”錦袍男子一揮手,另八人猶如八條鬼影,倏地彈散,往幽穀深處去了。

“我走不動啦,在這裏坐會兒,反正暫時沒有別的氣味,我也懶得去尋。”那丫頭的聲音裏帶了撒嬌,“且饒我歇半個時辰。”

“也好,你有空就把下麵這個蠢材拉出來拷問,我不信找不到沉香老人!”錦袍男子迫不及待地一揮衣袖,亦往別處追去了。

陌上花開,蜂蝶繚亂。

紫顏輕揉了揉眼,猶如醉臥塵香,做了一場夢。他屏氣收聲,隱在樹後窺望那丫頭。

青螺髻,碧玉釵,玉沾粉麵,水剪雙眸,眉間淡煙疏柳,俏生生惹人喜愛。她年紀甚輕,衣纏金縷,像是富貴人家走失的嬌小姐。紫顏放了心,就算被這樣一個人發現行蹤,也可以輕易對付。

那丫頭在岩石上靠了片刻,便漫無目的地走在草木叢中,如不是親眼目睹她和那夥人同行而來,紫顏會以為她在郊遊散心,東晃西逛,無所用心,把幽深山穀都作了自家後園。紫顏正這樣想的時候,她猛然回過頭來,一股子蘭麝香氣倏地襲近,他頓覺鼻尖發癢,險險要打響噴嚏。

她沒有走近,雙手各拈了兩隻絹絲香袋,“啪啪”數聲將香袋拋至東、南、西、北四方,然後定睛瞧著紫顏的藏身處,道:“你不用躲了,出來吧,這裏沒別人。”

她伸手綰發,孔雀羅衣下一截玉樣的手腕,陡然發出鑽心入竅的攝人香氣,令紫顏眩暈。他慢慢走出,站定身形打量這神秘的女子,周身並無殺氣,但環繞著的奇特香氣煞是詭異。隱隱覺得此人不好惹,紫顏打定主意,在她麵前老實說話為妙。

對方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徑自說道:“你是沉香大師的徒弟?不過,易容術太不精湛,若是初學倒情有可原,一裏外我就聞著你的味道,太不小心了。還好今趟他們叫我領路,不致把你們師徒賣了去。”

紫顏心下汗顏,原以為所學足以自傲,不想被人如此小看。他擔心先前那班人轉返,戒備地觀望四方,那丫頭見狀笑道:“不礙事,有我的‘珠簾’之香在,誰靠近這裏都會被我發覺,不會抓了你去。”

紫顏定定地望了她一陣,收起小覷之心,恭敬地行禮道:“我看走了眼,姐姐不是小孩子,不知光臨此地有何貴幹?”

那丫頭撲哧一笑,繞著他走了一圈,雙足一點,挑了一株樹的枝幹斜倚著,悠悠地晃動身子,道:“你記住了,我的臉隻是不會老,當然不是小孩子。至於我來做什麽,你放心,和他們不是一夥。”

紫顏微笑:“這個我知道,從你的氣裏就看出來了。”

“氣?”

“每個人有自己的氣。姐姐你沒有殺氣。”

“嗬嗬,別叫我姐姐。我的名字叫姽嫿,是個製香師。”

“姽嫿,製香師?難怪你能辨出這裏有人的氣味。”紫顏微眯起眼,像是在大海中搜索一根針,懶洋洋地問道,“龍檀院?”他暗忖,姽嫿這等世外身份,當不屑與那幫追殺師父的人為伍。

聽他報出“龍檀院”三字,輪到姽嫿驚奇,點頭道:“我的確在那裏呆過一陣,你是如何……啊,是你師父告訴你的。”

紫顏笑而不答,唇角流出慣有的狡黠之態。

“好啦,既然你知道,就請你師父來年三月初九,往露遠洲崎岷山一行。今次的十師會他不能再缺席了。”

“十師會?”紫顏難得有疑惑的事。

“對。莫非你沒聽說過?嗯,想是你入行短,沉香大師沒告訴你。”姽嫿瞥了他一眼,心想既是投緣,不妨都說了,“這世上十種奇業的頂尖大師相聚的盛會就是十師會,十年才有一次,被邀者無不聲名斐然。屆時濟濟一堂,盛況非凡。”

“哪十種奇業?”紫顏好奇地問。

姽嫿歎道:“唉,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回去問你師父。”

“不要,你直說就是了,難道製香師喜歡賣關子?”

姽嫿拗不過他,想了想道:“我們製香師算一席,你師父身為易容師也算一席。剩下的是匠作師、醫師、堪輿師、畫師、織繡師、煉器師、樂師,最後還有……靈法師。”

“醫師、畫師、樂師也算奇業?”

“如果醫者能起死回生,畫者能以假亂真,樂者能教化人心,為何不能算奇業?”

紫顏斂容,朝她一拜,“你說得對,是我妄言。隻不知除了頂尖的這十個人外,還有誰能列席?”

姽嫿道:“僅有其弟子門人能與會旁觀,至於排不上名號的同業者,一律拒之門外。你師父二十年前排不上,十年前可以輪到他卻未曾出席,這回嘛,瞧他躲藏起來的模樣,也是不想去了,是麽?”

“誰說的!”紫顏反駁,“如此盛會自然要去。就算師父不去,我也要去。對了,如果我師父無法成行,是否有別的易容師頂替他去?”

“十師會不是趕廟會,被邀者皆是國手,要是沒法趕去,也寧缺毋濫。”

紫顏笑嘻嘻道:“那師父要是沒去,弟子可以旁觀麽?”

“這倒沒有先例……我年紀輕,也不曉得誰家這樣做過。”姽嫿斜睨他一眼,“你不問去了要做什麽,就想來湊熱鬧?”

紫顏衝她扮個鬼臉,漫不經心地道:“不讓進也無妨,我隻須跟了你走,然後見到其他哪家的人都好,易容改扮也就混進去了。”

姽嫿瞪著他,像看見稀奇古怪的物事,嘖嘖稱讚道:“你連我這關也過不去,還在這裏大吹法螺。休說每家來的人均非庸手,即使不懂易容術,卻都是個中翹楚。譬如我就能從你身上的氣味,斷定你的身份;堪輿師熟識易理命相,你也騙不過去;靈法師那一家更玄,千萬別打他們的主意,不然被換去臉麵的不知是誰。”

“原來如此。”紫顏眼中的光芒更甚,如擦亮了的火種,愈發躍躍欲試,“那就多找幾個人易容,每家扮一個混進去,我倒要見識一下另外九位大師各自的手段。”

姽嫿目瞪口呆,未曾想這散漫少年竟有天大的膽子。她輕輕笑道:“好,你想玩,我奉陪,反正我這一門如今我最大,若是你師父不能去,你就算我的弟子好了!”

紫顏道:“你師父呢?”

姽嫿嘻笑道:“她今趟沒比過我,大丟麵子不肯去了。”

“哦。”紫顏若有所思,想想病榻上的沉香子,點頭道,“我瞧下次聚會,準是我去就可以了。”

“咦,好孩子,有誌氣!”

聽到“好孩子”從姽嫿口中說出來,紫顏紅了紅臉,道:“此事我會稟告師父,姽嫿你要是不急著回去,在這裏玩幾日如何?”

“土裏太憋氣,我可吃不了苦,等你們搬上來了再說。”她踩踩地麵,嬌笑道,“沉香大師呆在下麵不嫌氣悶?要你出來打點門麵,看來傷得不輕。”

紫顏出了一身冷汗,道:“你……怎知?”

姽嫿指了指鼻子,又笑道:“我來之前見過墟葬,就是今次十師會將出席的堪輿師,你師父這房子是他自出機杼,請了璧月大師參詳設計,再派遣玉闌宇工匠打造而成。別以為十師見麵隻是玩玩,除了切磋技藝互為啟發外,十家之間相互庇佑也是情理中事。你師父上回沒來,但其他九位大師他也認得,對了,陽阿子大師是不是常來這裏?”

紫顏點頭,陽阿子的大名常常聽側側提起,原來也是十師之一。他想了想道:“若是這一家下個十年衰落了,就會被擠出十師之列,是麽?”

“話雖如此,進過十師會的家族門派即使無緣再入會,與十師依舊有緊密縈係。你以為做一個行業的龍頭,不須眾星捧月?唉,真是小孩子。”

紫顏心馳神往,平素不起波瀾的心竟風吹聲動,靠近了姽嫿又道:“姽嫿姐姐,我再問多一句,今次的十師除了你和我師父,剩下的八人是誰?”

“看來明年你是非到不可。”姽嫿笑了笑,數著指頭耐心地道,“讓我想想……有玉闌宇的璧月大師、無垢坊的皎鏡神醫、遁星福地的墟葬大師、芒州丹青國手傅傳紅、文繡坊青鸞坊主、吳霜閣丹眉大師,還有你認得的陽阿子大師,最後那個靈法師我不知道名姓,聽說墟葬大師會親自去請。”

“咦,這個大師那個大師,歲數應該都不小。姽嫿你是最年輕的一位?”

姽嫿神秘一笑,“又來套我年紀?這不可說……不過傅傳紅和青鸞也不大。”

“若是明年我可以替師父去,我就是最小的一位。”

姽嫿大力地敲了一下紫顏的頭,“做夢!我看你學上三年能出師就不錯了,下一回嘛,說不定不用趕,興許真是你。”

三年,師父也如是說。紫顏想到沉香子的話,師父和姽嫿的眼力都不差,隻是他沒有那麽多的光陰可以耗費。

“距來年三月,還有大半年。”紫顏盯著姽嫿,緩緩伸出他的一雙手,猶如裂玉撕帛,堅定地說道:“不論師父去不去,我都要比他更強,要與你一同列十師之位!”

他的手宛如一對金刀,戳在姽嫿麵前。她忽然吃吃笑起來,捧起這雙手,猶如望見一炷妖嬈的香,突如其來地問道:“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說完心中亦是一動。怎會為一個少年心血**?冰雪容顏之後的那張臉,讓她不由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