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2章

楓雪色臉寒如冰,沉聲道:“把你的賊手伸出來!”

這個丟人的丫頭片子,居然趁落梅庵尼眾遇難之際,去偷死人的東西,這等卑下行徑,比趁火打劫的強盜還不如!

朱灰灰申辯道:“我什麽都沒拿!”

楓雪色冷冷地看著她,一語不發,隻是輕輕地將劍從鞘中撥出三寸,然後又“嚓”的一聲送了回去!

朱灰灰咬咬嘴唇,將手從背後拿了出來,捏成個兩個小拳頭,伸到他的麵前。

楓雪色兩根手指在她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打開!”

朱灰灰疼得叫了一聲:“知道啦!”

被迫把手伸開放平,兩個粉潤的掌心中,各有一支烏黑的小簪。短短的簪身,簪頭分別是被雕成**的男女,凹凸有致,纖毫必現,栩栩如生。

楓雪色臉上微微漲紅:“還有!”

“沒啦!”

“懷裏麵是什麽?”

朱灰灰無奈,伸手進懷,摸了半天,掏出一個黑色絲質香囊,上麵繡著一幅春宮圖,繡功精致,表情生動,甚是香豔。

烏簪和香囊,兩樣東西都不值錢,那麽,這不爭氣的東西,是看中上麵的人像了?

楓雪色沉聲喝問:“這等浮賤東西從哪兒來的?”

“你吼什麽啊!又不是我偷的,是撿的!”朱灰灰大聲喊冤,“你看,這兩支簪子是一對兒,可以合在一起!”

她把兩支簪往一起一合一按,一聲輕響,簪頭的男女變成**相擁的姿勢,簪子變成一支雙股釵。

楓雪色簡直要被她氣死了,他還從沒見過一個姑娘家居然這樣沒臉沒皮的!他冷冷地問:“朱灰灰,你是不是等著我砍你的腦袋了?”

朱灰灰撒手扔掉簪子和香囊,護住脖子,無限委屈:“幹嗎又砍我啊,我又沒惹你!”

流月彎身拾起那兩件物事,反複看了看,笑道:“楓兄,我想你可能錯怪這位姑娘了!”他將那兩個東西在手上掂了掂。

楓雪色霍然一醒,沒錯,自己被那不爭氣的東西氣糊塗了--這裏是尼姑庵,有這等淫賤物事,還可說庵中女尼思春心切,但是,庵中出家人,卻沒有發現一個帶發的,這簪子……從何而來?

他從流月掌中接過那兩樣東西,烏黑的簪子非金非玉,似是一種木料,散發著一種幽沉奇異的香味,簪頭雕刻細致入微,連發絲都清晰可見,人物表情非常傳神。那隻香囊繡製的針法細膩,春宮直如真人。囊中所置香草,並非尋常女子所用的玫瑰百合等物,而是一種黑色的幹花,與那簪子的味道一樣,卻強烈得多。這種味道,初時聞著甚香,但多聞一會兒,便覺腥氣撲鼻,再聞一會兒,頭腦中竟然有種昏沉的感覺。

楓雪色將兩物拿得遠了一些,沉吟不語。

古書記載,滇黔之南有品種稀珍的婆羅樹,因為從幹到枝到葉到花,全是漆黑色的,所以又被稱為黑色婆羅。這種樹會散發一種奇特的味道,香腥難辨,無毒,有催情的作用,一向被當地用在男女之情上,佛典稱這種黑色婆羅為入魔之樹。

同時,這兩件東西上的男女人像皆未著寸縷,唯見發式奇異,也絕非中原之人……

朱灰灰看他翻來覆去地看,立刻討好道:“大俠,你喜歡?送給你!”

楓雪色瞪了她一眼:“找打!”

朱灰灰扁扁嘴,大爺的脾氣又開始暴躁了,送他這麽好看的東西也要打。

楓雪色道:“這兩件東西,不是中原之物。”

流月點頭同意,道:“似是來自西南之地。”

楓雪色看著朱灰灰:“你在哪裏找到的?”

“在中間那座大佛後麵的地上。”

楓雪色和流月同時閃身進殿,朱灰灰望著他們兩個,搖搖頭,坐到台階上,托著腮東張西望。

沒一刻鍾,楓雪色和流月又雙雙出現在她的身邊。

楓雪色冷著臉問:“你怎麽沒說,佛像後麵還有一具屍體?”

朱灰灰假裝驚奇:“咦?我以為你們已經知道了,蒼蠅都告訴你們了呀!”

楓雪色和流月無言,這丫頭原來在這兒等著報複呢!

“好吧,既然蒼蠅沒說,那麽我說好了。告訴兩位一個好消息,佛像後麵那位被塞在錦幔下麵的師太,正是與我同渡一船的那位。”

楓雪色在她頭上敲了一下:“這算好消息?”

朱灰灰捂著腦袋站了起來,長長地伸個懶腰,然後拍拍屁股上的土,喜孜孜地道:“大俠,這位師太已經吹燈拔蠟,現在真的沒小的什麽事了,您可以放我走了吧?”

楓雪色哼了一聲:“看到那件事的人都死了,你就不怕自己也被人砍了?”

朱灰灰道:“我本來也沒知道多少,而且全都告訴您老人家了,壞人殺我還有什麽用?不如直接殺您……”所以再跟著你混,老子這條命才是真正的危險呢!

“休得羅嗦!”楓雪色訓道。誰說這丫頭傻了?打起小算盤,比猴子都精!隻是,難道線索真的從此就斷了嗎?朱灰灰拾的兩件*之物,又是什麽人留下的呢?這位師太死狀與其他人都不相同,別人姿態自然,唯有她被塞在錦幔後麵,而且凶手殺她之時似乎行動甚是匆匆……

想了很久,楓雪色總覺得疑點甚多,理不清個頭緒。他歎了口氣,怕還有什麽遺漏,便與流月重新在庵裏仔細探查了一遍,卻再也找不到任何線索,於是離開了落梅庵。

穿過梅林,回到三岔路處,楓雪色的白馬兀自在山坡下等待主人,而朱灰灰那頭小黑毛驢,早已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朱灰灰罵罵咧咧:“早知道這頭蠢驢要逃,老子先砍了它一條腿黃燜了再說!”難怪大爺動不動就要砍自己的腿,原來對付不老實的家夥,砍腿是最好的辦法。

楓雪色也不理她,隻問道:“流月兄將往何處去?”

流月笑道:“左右最近無事,便隨楓兄安排,即使隻為了恩師之女,這落梅庵滅門之案,流月也是要插上一腳的!”他撮唇而嘯。

遙遙地,梅林深處傳來一聲馬嘶,一匹高頭健馬跑了出來。那馬全身黃毛,油光水滑,無一雜色,長長的鬃毛迎風飛揚,尾長而垂地,看上去就像一頭黃玉獅子。

楓雪色讚道:“好一匹黃龍玉獅驄!”

流月笑道:“楓兄的飛電風雪駒,也是世間罕見的名種!”

朱灰灰妒忌地看看人家那兩匹馬,奶奶的,難道讓她跟在馬屁股後麵一溜小跑不成?就憑自己那兩條小細腿,不可能追得上這兩匹馬的!她摸摸肚子,胃已經很癟了,別說追著馬跑,隻怕多走幾步,就得一頭栽倒在地,去和那些尼姑作伴……

流月甚是體貼,微笑著道:“時已過午,我這裏帶有肉脯糕餅,大家不妨用些點心再走。”

楓雪色點頭同意:“也好!”

聽到附近有汩汩的流水之聲,兩人牽著馬,覓著水聲走去。行不多時,在山石之間,發現一條清淺的溪流,穿過梅林,潺潺流向遠方。

將兩匹馬放去飲水吃草,楓雪色和流月在溪邊找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將所攜的食物和水袋擺出來。

這位流月公子出身高貴,攜帶的食物非常精致講究,雖隻是普通的梅花糕、鬆子餅、荷葉小籠包、椒鹽小燒餅、玫瑰鮮果、鹿肉脯、香酥小魚、金絲八寶和雜合醬菜,但顏色搭配非常悅目,放在一個朱漆雲紋的海棠食盒內。

朱灰灰伸手便去抓包子,手剛伸到一半,頭上一疼,楓雪色的一根食指抵在她的額上,正冷冷地看著她。

朱灰灰撅撅嘴,悻悻地縮回胳膊,不情不願地退後幾步,跳到水邊的一塊石頭上,把手伸到溪水裏,胡亂撩了幾下水,回過頭來:“洗好了!”

楓雪色用手指在自己的臉上指了指。

朱灰灰的嘴撅得更高:“臉又沒髒,幹嗎也要洗!”抱怨歸抱怨,卻不敢不聽,隨便掬水在臉上抹了兩把,“臉也洗好了!”

楓雪色緩緩搖頭。

朱灰灰粉瀅瀅的兩腮頓時氣得鼓成一對小包子,忿忿地將兩條袖子一直拉到肩上,露出一對白生生的手臂,大力地撩水潑在自己的臉上。

楓雪色實在覺得頭疼。

琛州分堂的仆婦真是說對了,讓朱灰灰洗臉洗手洗澡,跟要她的命似的。為了這,他每天不知道要跟她鬥多少回。唉!這丫頭愛髒就髒她的好了,他瞧不慣,不看她就成了,幹嗎要管她的閑事。可是,要他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才洗剝幹淨的一個小姑娘,重新變成一個髒鬼,也實在是不忍心哪!

流月一直淺笑地望著他們,心道:江湖傳聞,楓雪城雪色公子劍術獨步江湖,為人俠氣仁義,卻原來還有這般細心婆媽的一麵。他雖然對這壞嘴巴的少女很凶,但關心之意溢於言表……

他的目光落到朱灰灰的身上,看到那對嫩藕也似的手臂,隨著大力潑水的動作,水珠順著皓腕、小臂一直淌到手肘,淌到上臂,打濕了上臂一幅圖案。

那是一幅很慘烈的圖案。

一隻小小的鳥兒,體態玲瓏,披著血一般的羽毛,頭上翹翹的冠像一簇燃燒的火焰,展開著翅膀,身體紮在一叢荊棘上,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它卻仰頭向天,小巧的嘴巴張著,似在泣血而歌。

這隻紅色的烈鳥,不是那種刺出來的紋身,而是與朱灰灰的肌膚渾然一體,仿佛從她肌膚深處,天然生長出來的,而且每一根纖羽都那麽逼真,一雙豆粒般的眼睛仿佛盛滿著悲壯。陽光下,那浸了水的小鳥全身呈現出鮮豔至極的紅色,雪膚紅痕,紅得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