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章
宿命的魔咒
這一日,赫連白很是糾結,他不想去參加那個女人的婚禮,可是表哥的婚禮他若不參加似乎又說不過去,正在他進退兩難的時候,有手下來報,說是得了白洛的消息。這下他完全不用糾結了,白洛那廝十分狡猾,簡直將狡兔三窟這個詞發揮到了極致,他帶人在涼丹城裏搜尋了這麽些天,恨不得挖地三尺,竟是連人影都沒見著一個,如今總算有了他的消息,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放棄,若是這一回再讓他跑了,下一回便不知道要去哪裏捉他了。
當下,赫連白直接派了代表帶著禮物去參加婚禮,他自己則帶著大批人馬跟著前來報信的探子直撲白洛的所在地。
而這個時候,白洛正在西坊區的大街上饒有興致地擠在人群裏頭,欣賞著那張被一堆人圍觀的通緝令,通緝令上是個相貌還算端正的年輕男子,偏那神情猥瑣得很,尤其是嘴角邊那抹賤兮兮的笑容,簡直是將“壞人”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唔,原來他在旁人眼中便是這麽個形象麽?……
“哎,大兄弟,這人犯的什麽事啊?”一旁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好奇地問。
“這不寫著麽?”白洛指了指那通緝令,順便將頭上的鬥笠拉低了一些。
“俺不識字丫。”
“哦,是個朝廷欽犯。”
“難怪看著不像個好人,如果捉到了,能有多少賞金啊?”那人又問。
“……”白洛沉默。
“大兄弟?”那人見他不答,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十兩。”白洛幾乎是磨著牙說出這兩個字的。
太欺負人了!他白洛的項上人頭竟然隻值十兩銀子!好歹他也是前任黑衣衛的副指揮使,現任的朝廷欽犯啊!
他幾乎可以肯定,赫連白那混賬一定是故意在汙辱他!
“才十兩銀子啊……”那人歎了一口氣,似乎也是個嫌少的意思,正打算再問問的時候,一扭頭,才發現剛剛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個鬥笠男已經不見了。
白洛懷著氣憤的心情打了壺酒,然後摸到了西坊區九號街的白氏米鋪,白氏米鋪的掌櫃是他的心腹平叔,他原是周賞拜托他幫忙安置的一個老管家,如今也成了他少數可以信任的人之一。
見到白洛,平叔臉上連一絲驚訝的表情都沒有,直接將他引進了內院。
內院裏頭有間房是他住慣了的,白洛熟門熟路地鑽進房間,脫下鬥笠換好衣服,才剛坐下來,掌櫃平叔便已經準備了幾樣小菜親自送了過來。
揮了揮手讓那掌櫃自己去忙,白洛獨自一人坐在房中就著小菜自斟自飲,正是愜意的時候,門突然被人“咣”地一下推開了。
“小賞,不要這樣嚇人,你也知道如今我是通緝犯,禁不起嚇的。”白洛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呷了一口,頭也不抬地道。
剛剛推門進來的周賞麵上不大好看,他皺著眉頭道,“不是跟你說好好在我鋪子裏待著,不要亂跑的麽?!”
“唉唉,不要這樣凶,我隻是不想連累你而已嘛,若是躲在你的藥鋪裏被搜出來,你可不就背上了一個窩藏朝廷欽犯的罪名了麽。”白洛笑了一下,道。
周賞聽了這話,臉上的怒色更甚。
白洛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見他一臉氣衝衝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衝著他招了招手道,又擠了擠眼睛,“來來來,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過來陪我喝一杯吧。”
聽他這個當口還有心思說這些不靠譜的話,周賞原本不大願意理他,但看看他這副落魄的樣子,又不忍心就這樣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裏,“你回過家了?”
那麽……他應該也知道被剝奪姓氏逐出家族的事情了吧。
“嗯。”白洛點點頭,麵上仍是笑嘻嘻的,“回家看看老頭,順便把藥給他。”
藥……
周賞蹙了蹙眉,走到他麵前坐下,從他手中拿過了酒壺,給他倒了一杯酒。
白洛……就是毀在那藥上頭了。
如果不是為了那藥,以他那副遊手好閑的性子,又怎麽可能主動報名參加黑衣衛。
周賞第一次見到白洛,是在白氏連鎖的酒樓裏,那時阿爹帶著他去見一個人,中途他嫌無聊便溜了出去,剛到二樓樓梯口,便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鳥籠,正一邊逗著鳥兒一邊踏上樓來,行動姿態之間,恨不得將“紈絝子弟”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他是白家的二少爺,白家老爺子將所有的厚望都放在了大兒子白通身上,對於這個不學無術的二兒子倒是容忍度很高,直至有了小女兒白依依,白家的二少爺才漸漸“失了寵”,開始被逼著上學堂練武術。
白家的大少爺白通一向看不慣這個弟弟,尤其是在他加入了聲名狼藉的黑衣衛,為虎作倀地成為了黑衣衛副指揮使之後,兩兄弟幾乎就不怎麽碰麵了,如今公主叛變,白洛一下子成了公主黨餘孽,會被趕出家門剝奪姓氏一點也不奇怪。
“值得麽?”周賞看著他,問。
白洛笑了一下,轉了轉手裏的酒杯,“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
“你準備一輩子這樣躲著麽?眾叛親離的感覺很好受?為什麽不解釋?”
“解釋什麽?”
“解釋你為什麽要參加黑衣衛!”他這副無所謂的態度讓周賞皺起了眉。
白洛笑著搖了搖頭。
白洛的父親前幾年生了一場大病,明明涼丹城裏最好的大夫都說沒治了,可是白洛不知道從哪裏抓了一副藥回來,竟愣是治好了父親的病。
就是那一年,白洛進了黑衣衛。
旁人不知道,周賞卻是知道的,那副藥產自萬妖山,是閻國師親手調製的,他把自己賣給了閻鳳九,才得了那副藥,隻是那藥一直不能斷……
在旁人眼中,白洛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也好,是為虎作倀的黑衣衛副指揮使也好,周賞卻始終看得清楚,他分明比誰都重情,比誰都要緊張他的家人,不管是那個剛正不阿的大哥,是那個重病纏身的父親,還是那個刁蠻任性的妹妹……在他心裏,都是最重要的人。
“解釋了又如何?”白洛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咂咂嘴又給自己夾了一口菜,才道,“這次送回去的藥,大概還能應付上幾年,反正以後我也再沒有那藥了……如今我是個待罪之身,回去除了平白連累他們一點用處都沒有,不如遠遠地走了,大家都省心。”
“走?”周賞一愣,“你要去哪兒?”
“先離開涼丹再說吧,在涼丹城裏悶了這麽些年,早待膩了,出去透透氣也好。”白洛笑嘻嘻地說著,又搶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著眼前白洛笑嘻嘻滿不在乎的樣子,周賞突然一陣生氣,他伸手一把打掉了他手上的酒杯。
酒杯掉在地上,“啪”一下碎成了幾瓣。
白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碎成幾瓣的酒杯,隨即苦笑,“我知道你心裏不爽,可也用不著拿我這個可憐人出氣吧。”說著,他眨了眨眼睛,忽地湊近了他笑道,“我剛剛在路上,可是聽人說,今天赫連家的那位家主要迎娶他的守護巫女了呢。”
感覺到一股酒氣撲麵而來,周賞皺了皺眉,頗有些嫌棄地推開了他。
“天涯何處無芳草,女人嘛……不過是個玩意兒,不必這樣介懷的。”白洛說著,又死皮賴臉地湊了上去,“當初你要聽我的話娶了依依多好,依依雖然刁蠻任性了一些,心地卻是一頂一的好,誒,你若這個時候後悔,八成也還來得及,我這次出門正好順便找找那個瘋丫頭,找著了給你送回來咋樣?”
周賞聽他越說越不靠譜,且又被他說得心煩意亂,便甩開了他的手,起身道,“我去替你準備準備,回頭再來找你。”
“誒誒,就這樣走啦?”看著周賞逃一樣的出了門,白洛忍不住搖頭輕笑,拎起酒壺,仰頭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衝入喉中,說不出的爽快。
誰知白洛一壺酒還沒有喝完,周賞便又匆匆地趕了回來。
“咦?這麽快就想通啦?”白洛笑著抬起臉,卻見周賞沉著臉一把打開他手裏的酒壺。
“快走,赫連白帶了人往這邊來了。”
白洛愣了一下,九號街的這家米鋪前不久才被搜查過,他確認了不會有問題才回來的,怎麽這麽快就被人找上門來了?
赫連白那個家夥……還真個可怕的敵人,早知今日,當初真不該得罪他。
“掌櫃在前頭頂著呢,你還愣著幹什麽,快走啊!他頂不了多久的!”見他這個時候竟然發起了呆,周賞跺了跺腳拉著他便要走。
白洛被他拖著走了幾步才回過神來,他甩開他的手:“你走你的,別管我,我自有去處。”說著,再不看他,轉身便從後窗跳了出去,三兩下便消失在了周賞的視線之中。
周賞愣愣地看著他離開,知他是不願意連累自己,隻得作罷。
又看了一眼他離去的方向,周賞沒有離開,而是坐下身來,拎起酒壺,對著壺嘴飲了一口酒。
口中的酒還沒有咽下,赫連白已經帶人踹開門衝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臉惴惴的掌櫃,掌櫃是被推推搡搡地強行帶進來的,神情狼狽,看起來已經在他們手裏吃過一番苦頭了。
赫連白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慢吞吞地飲著酒的周賞,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灘酒漬和一個摔碎了的酒杯,一抬手,道,“搜!”
大批人馬立刻翻箱倒櫃地搜了起來,不消片刻功夫,便將整個白氏米鋪掀了個底朝天。
“人呢?”見他們沒什麽收獲,白洛冷眼看向周賞。
“誰?”周賞淡淡地問。
“白洛。”赫連白磨著牙道。
“如大人所見,這裏隻我一人而已。”周賞淺淺笑了一下,毫不避諱地看向赫連白,眼神清澈,無一絲懼意。
這樣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然敢當麵挑釁白大人,簡直就是在找死,更何況白大人一向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當下在場眾人都以為他一定要被好好修理一番了,少說也是要捱一頓鞭子的,可是赫連白竟然隻是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便回頭道,“把外頭也給我搜一遍,不要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眾人應了一聲,又是一番徹底的搜查,結果卻還是一無所獲,最後隻得作罷。
“今日是家主大喜之日,周公子不去道賀麽?”臨行前,赫連白忽然道。
周賞愣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淡淡地道,“不勞大人費心。”
赫連白哼了一聲,竟也沒有繼續為難他,直接飛身上馬,揚鞭而去。
讓白洛再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赫連白此時心情奇差,看看天色,這個時候去參加婚禮也還來得及,他正猶豫著,突然看到車騎將軍林堯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從街上行過,赫連白趕緊勒緊馬韁,帶著自己的人退到街邊,避其鋒芒。
林堯是當朝國舅,掌管京師兵衛,在先前的長公主叛亂中也立了大功,如今正是風頭十足的時候,隻是……看他殺氣騰騰的帶著這麽多人馬,是打算去幹什麽?
赫連白拿馬鞭支著下巴,微微皺眉,看他們行進的方向……似乎竟是赫連府?
今天是赫連家主的大婚之日,赫連府中張燈結彩,賓客如雲,端的是熱鬧非常。
身為公主黨的國師閻鳳九不知所蹤,赫連珈月則因為護駕有功,風頭一時無兩,於是三年來兩位國師相對峙的局麵被打破,赫連珈月又成了北莽尊貴無比的唯一的國師大人。自古雪中送炭者少有,而錦上添花的人卻從來不缺,於是來道賀的人幾乎要把赫連府的門檻都踏破了。
丁千樂被喜娘扶著,與赫連珈月牽巾走入中堂的時候,整個人還暈暈乎乎的,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她居然,就要嫁給赫連珈月了……被連進綁架進赫連府仿佛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
那個時候……她還千方百計想要逃開這裏,可是現在……她居然就要嫁給赫連珈月了。
然後,一輩子就在這裏生活了呢,這個念頭讓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
她微微抬頭,四下環顧,因頭上蓋著紅蓋頭,眼前是一片朦朧的紅,影影綽綽間,隻看到四周圍都是人影,在那些人影之中,她幾乎一下子便分辨出了他……那個握著她手中彩綢的另一端的男子,她的新郎,赫連珈月。
“一拜天地!”耳畔,司儀的誦唱聲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丁千樂被一旁的喜娘扶著跪了下來,磕了頭,彎下腰的一瞬,她突然感覺腹中一陣抽搐,疼得她差點直不起腰來,她身子微微一頓,好不容易在喜娘的攙扶下直起了身子,心下裏不由得暗暗叫苦,怎麽肚子前不疼後不疼,偏偏在這個當口開始疼了起來,該不是吃壞了東西鬧肚子吧……
唔,應該沒有新娘拜堂到一半去解手的吧……那也太丟臉了。
“二拜高堂!”
剛剛直起身子,便聽那誦唱聲再次響起,喜娘扶著她轉了個方向,丁千樂隻得咬牙再一次跪了下去。
忍一下……再忍一下……等拜過堂就好了……丁千樂在喜娘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起身,死死地捏著手中的彩綢,感覺身上的喜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夫妻對拜……”
耳中嗡嗡作響,那誦唱聲顯得有些遙遠起來,劇烈的疼痛讓她腦中變得空白一片,她僵著身子由著喜娘扶著再一次轉了個方向,然後彎腰跪了下去,誰知膝蓋一軟,她的身子一下子不聽使喚地向前一傾,整個人便直直地向前撲倒了下去。
頭上的紅蓋頭一下子飄落了下來。
她落入了一個微涼的懷抱之中,並沒有摔在地上,她微微仰起頭,便對上了赫連珈月熟悉的臉。
這樣近的距離,她終於看清了他。
此時的赫連珈月全無往日陰鬱的模樣,一身大紅的喜服襯得他豐神俊朗,隻胸前掛著的那朵碩大的紅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透著幾分喜慶的傻氣,丁千樂勾了勾唇角,忍不住笑了起來。
……難得看到他這副模樣呢。
赫連珈月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掛著傻氣的笑容,心裏微微一揪,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隻摸到一手的冷汗,當下臉色變得十分的難看,“你吃了什麽?”這話問完之後,他注意到了她那張精致無瑕的臉,隻一眼,他的臉色便變得鐵青了,“你吃了妖丹?!”
妖丹?
丁千樂愣了一下,那是什麽東西?聽名字可不像個好東西……
隨即她忽然想起來了昨天下午那個丫頭送過來的那枚神奇的丹藥……可是,那不是他派來的丫頭麽?……
看著赫連珈月難看至極的臉色,丁千樂心裏升騰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動了動唇,正想說什麽,腹內的疼痛突然加劇,她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然後便感覺那疼痛自腹部蔓延到了腿上……痛得她幾乎就要昏厥過去。
赫連珈月的視線觸及她的腿部,然後眼眸裏立刻暗沉一片,扶著她肩膀的手倏地握緊。
“啊!”一旁,有人驚聲尖叫。
然後那驚叫聲此起彼伏,逐漸加劇,那些賓客們一個個仿佛見了鬼似的,滿麵驚恐地向外奔逃,剛剛還十分喜慶熱鬧的氣氛一下子蕩然無存。
整個中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一身明豔的新郎和新娘。
此時的丁千樂正在經曆著劇烈的疼痛,那樣劇烈的疼痛使她無暇去注意身旁的變化,她也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她一時覺得自己萬分倒黴,竟在拜堂的時候鬧起了肚子,一時又在想,赫連珈月說的妖丹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會不會是她昨天吃下去的那枚丹藥……光聽那名字,就知道吃下去不會有什麽好事……可是是誰要害她呢?……
好不容易等那疼痛稍稍過去一些,丁千樂抬頭看向赫連珈月,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見他正沉沉地看著她,那眼神說不出的奇怪。
……似震驚似憤怒似痛楚……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無力感。
“……珈月?”她被他的眼神嚇到了,什麽話也問不出口,隻怔怔地喚了他一眼。
赫連珈月眼神微微一閃,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車騎將軍林堯已經帶著大隊人馬直直地衝了進來。
“拿下!”林堯看了一眼丁千樂,一揮手,大聲喝道。
話音剛落,他身後便有士兵衝了出來,將赫連珈月和丁千樂團團地圍住了。
赫連珈月扶著丁千樂慢慢地直起身子,他淡淡地看向林堯,“今天是我大喜之日,林將軍也要來討一杯喜酒麽?”
“娶一個妖物,赫連國師也不怕墮了一世英名。”林堯冷笑著道。
妖物?是在說她麽?
丁千樂被赫連珈月護在懷中,一時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感覺自己的身體某處仿佛正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
正在這時,突然有一道黑影掠了進來,直直地襲向了被士兵圍困住的丁千樂和赫連珈月。
丁千樂隻覺得有一股力量將她從赫連珈月的懷中強行拉扯了出來,她一下子失去了依仗,身子一個不穩,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試圖自己站起來,卻發現不管怎麽掙紮,自己的腿就是不聽她使喚,腰部以下竟完全失去了知覺似的,心裏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腿……然後便忍不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腿……竟然已經變成了一條醜陋的蛇尾!
這……這是什麽東西!
她滿麵驚恐地看向赫連珈月,“……珈月,我……”
“別怕。”赫連珈月沉聲說著,正想上前護著她,奈何被士兵團團圍住,縱使他身手再好,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一向擅長對付的是妖,並不是人。
赫連珈月分身不及,丁千樂隻覺得眼前一黑,已經被一道黑影裹住,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耳邊最後的聲音,是赫連珈月怒氣衝天的吼聲。
“閻!鳳!九!”
萬妖山
丁千樂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裏頭,她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懷裏抱著同樣身著喜服的少年,飛身直奔一處斷崖……
隻是那少年麵目模糊,完全辨不清是誰……
“小郎君,莫要怕,過了這片斷崖,就是我的領地了……”她笑著對懷中的少年說。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她的笑意便僵在了唇邊,少年手中,一柄施過咒術的利劍,已然深深地插入了她的心髒……
“你……”她瞠大眸子,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向懷中的少年。
“父親說……人妖不兩立……”那麵目模糊的少年顫抖著嗓音說……
人妖不兩立?
她怔怔地看著那少年……恍惚間,她忽然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樣,竟儼然便是小一號的赫連珈月……
就在這時,一條碧色的蛇尾突然纏上了少年,丁千樂尖叫一聲,竟然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了一個長著翅膀的人首蛇身的怪物……
她猛地睜開眼睛,額頭冷汗涔涔,是個驚魂未定的樣子。
“醒了?”耳畔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十分的溫和悅耳。
丁千樂側過頭,便對上了一張逼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麵具。
閻鳳九?!
她一下子坐起身,一臉戒備地後退,然後她才有些尷尬地發現,她竟然是躺在一張陌生的大床上,而且身上僅著一件碧色的裏衣,原先梳的婦人髻也被打散了,長長的頭發略顯淩亂地披在肩上。
“要吃些東西麽?”仿佛完全看不到她緊張戒備的神情似的,他又道。
“這是哪兒?”丁千樂拉高被子,左右看了看,皺著眉問。
她是在婚禮上被擄走的……不知道赫連珈月現在怎麽樣了,還有那個林將軍……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完全不知道變故的症結在哪。
“萬妖山。”
聽到這三個字,丁千樂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她究竟昏睡了多久?竟然又被帶回萬妖山了?
還有……他將她帶回萬妖山……究竟有什麽目的?
“要吃些東西麽?你已經睡了十天了。”耳邊,閻鳳九又道,聲音仍是不急不緩,溫和悅耳。
十天?!丁千樂心裏驟然一驚,竟然已經這麽久了……
“好。”她緩了緩神色,回答。
閻鳳九便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閻鳳九剛走出門,丁千樂便一下子掀開了被子,一臉緊張兮兮地看向自己的腿,在看到兩條腿好端端地都在,也沒有變成蛇尾什麽的時候,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果然……變成蛇尾什麽的,隻是她的錯覺吧。
蓋上被子,她側過頭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很大,裝飾得富麗堂皇,頗有些暴發戶的風采。
公主叛變失敗,已經被囚禁了起來,身為公主黨在逃的閻鳳九在這個時候把她擄來到底出於什麽目的呢?還有赫連珈月……不知道現在在幹什麽?
正思索著,已經有一名豔麗的少女拎了一個食盒來。
丁千樂看到她的時候愣了一下,竟是熟人。
“玉兔姑娘?”
玉兔瞥了她一眼,將食盒放在了桌上,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丁千樂此時的確是有些餓了,因此也顧不得和她搭話,左右看看,拿了一旁疊好的碧色長衫穿在了身上,這才起身下床,走到桌邊坐下,打開食盒。
食盒裏頭是幾樣精致的小菜和一碗小米粥,看起來倒也挺合她胃口。
因為早已經是饑腸轆轆,她隻覺得這飯菜格外的香甜,便用小米粥就著菜,吃得津津有味。
“你倒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見丁千樂吃得歡騰,玉兔有些不爽地哼了一聲。
丁千樂“呼嚕嚕”喝了一口粥,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向玉兔,“不然呢?我該絕食以示抗議麽?”
玉兔想起來自己在她手裏被逼著啃胡蘿卜的日子,氣得紅了眼睛,忿忿地將頭扭向一邊。
看到玉兔的時候,丁千樂心裏頭的那點子僥幸早就沒有了,看來閻鳳九並沒有騙她,這裏果然是萬妖山無疑了。
反正她是死不掉的,既然死不掉,人家願意好吃好喝地招呼著,她幹什麽要矯情地和自己過不去,還不如吃飽喝足了再想辦法。
抱著這個念頭,丁千樂過上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除了暫時沒有自由之外,閻鳳九倒也沒有折磨她,比起在長公主手裏那生不如死的處境,這兒已經算是天堂了。
隻是……丁千樂越來越琢磨不透閻鳳九想幹什麽了,若說想利用她來做些什麽吧,他也該有動靜了啊,從她清醒過來開始算起,至今已經是第五天了,他卻還是每天都老神在在的樣子,隻偶爾來她房裏坐坐,興致來了還陪她一起用膳。
……仿佛她不是被他從婚禮上擄來,而是被請來做客似的。
時間拖得越久,丁千樂心裏越沒底,萬一他是利用她來對付赫連珈月呢?這個時候赫連珈月會不會已經趕來萬妖山了?會不會中了他的陷阱?
她左思右想,如今她唯一的價值便是用來引出赫連珈月了吧……
這個念頭在心裏生根發芽,她漸漸沒了開始那靜觀其變的閑適心思,開始一日比一日更焦急了起來。
晚膳時分,房間裏擺了一桌菜,丁千樂瞧了一眼那菜色,便知道今天又要與閻鳳九共進晚餐了,因為裏頭有一道清蒸河鯉,那應該是閻鳳九喜歡的菜色,每次他過來,都會擺這道菜。
果然,不一會兒,他便來了,手裏還拎著一壇酒。
他在丁千樂對麵坐下,拍開了那壇酒,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酒,甫一拍開,便有一股清冽的香氣在空氣裏彌漫了開來。
“清風,要來一杯麽?”見丁千樂看著自己,他笑了一下,舉了舉酒壇道。
原來那酒叫清風啊,聽起來倒是個挺雅致的名字,丁千樂搖搖頭,低頭夾菜吃。
開玩笑,她可不想在這裏喝醉了。
丁千樂不喝,他也不勉強,便自己一人就著那盤子清蒸河鯉慢慢地自斟自飲起來。
“在這裏還習慣麽?”喝了一杯酒,他突然問。
“不大習慣。”丁千樂硬邦邦地道。
“哦?哪裏不習慣?”他也不介意她的口氣,又問。
“一直待在房間裏,是怎麽樣都不會習慣的吧。”丁千樂磨著牙道,就差沒有將“軟禁”兩個字直白地說出口了。
“即是如此,何不出去轉轉呢?萬妖山的風景還是不錯的。”閻鳳九又飲了一杯酒,笑著道。
丁千樂聞言愣了一下,抬頭看了他一眼,他麵上仍戴著那個精雕細琢的麵具,那麵具設計得十分精巧,竟然一點也不耽擱他喝酒吃菜……咦?她不是被拘在這房間裏,是可以出去的麽?
是她先入為主了?
不對……這家夥是故意的,故意誤導她,讓她困守在房間裏不敢輕舉妄動。
丁千樂忿忿地磨了磨牙,幹脆直白地道,“不知道閻大人將我帶來萬妖山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呢?”
聽了這話,閻鳳九正倒酒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她一眼,“你以為呢?”
丁千樂被他噎了一下,不由得氣結,她要知道還問他幹什麽啊!
隻是……她卻不敢輕易得罪他,眼前這人可是三年前殺了赫連府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三口人,並且嫁禍於她的元凶,如此窮凶極惡之人,若當真得罪了他,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趁著現在他對她尚且和顏悅色,還是不要輕易惹毛他比較好。
於是丁千樂沒有再接這個危險的話題,而是低頭默默地夾菜吃。
一頓晚膳便沉默著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丁千樂用過玉兔送來的早膳之後,便踏出了房門,果然門外並沒有人守著,她很輕鬆地便走出了房間,房間外頭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依著山壁而建,走廊外頭便是萬丈懸崖,此時整個走廊都籠罩在淡淡的霧氣之中,早晨的陽光從雲霧中透出來,那一點點柔和的光芒襯得整棟建築仿佛一處仙境一般。
丁千樂站在走廊上往下看,便知道閻鳳九為什麽那麽大方讓她出門了……因為這整棟建築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且隻有一個出口,除非她長出翅膀來,否則想要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之下離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剛想起“除非長出翅膀來”,她便又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夢……夢裏,她變成了一個長著翅膀的人首蛇身的怪物……
婚禮那天……那條尾巴……真的隻是她的錯覺嗎?
為什麽赫連珈月會問她是不是吃了妖丹?
突然出現的蛇尾和她吃了的那枚妖丹有什麽關聯麽?……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在走廊上站了有多久,霧氣開始逐漸散去,她看清了山腳下的那個小村莊。
那時,張天師說,萬妖山分成了兩個區,生活在村子裏的都是老弱病殘,萬妖山真正的力量在對麵那座山上。
她現在……正處在這座山上吧。
她忽然想起了張天師和鬼婆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如果遇到他們的話,或者……她會有希望逃出去也不一定?
“漂亮麽?”正在丁千樂思量著怎麽和他們聯係上的時候,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在她身後響起。
丁千樂嚇了一跳,回過頭便看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的閻鳳九,不由得忿忿,“你走路沒聲音的麽?!”
“……”閻鳳九默默地看著她。
丁千樂這才覺得自己這態度似乎有點挑釁的意思,正打算說些什麽來補救,閻鳳九已經淡淡挪開了視線,道,“是你想事情太出神了。”
“哦……”丁千樂頗沒有骨氣地應了一聲。
“這整座宮殿用了近十年的時間建造而成,比起人類的皇宮如何?”閻鳳九又道。
憑良心說,的確比皇宮要有氣勢得多,畢竟她沒有見過建在半山腰上的皇宮……
用這個宮殿自比人類的皇宮,他果然有著相當的野心吧,上一次赫連珈月設計破壞了他在尚水縣的計劃,後來長公主叛亂事件又毀在了赫連珈月手裏,他應該是相當痛恨赫連珈月的存在的吧……
那麽,他擄了她來,果然是為了對付赫連珈月?
想到這裏,她小心翼翼地偷偷覷了他一眼,誰知正對上了他的視線,她不由得微微一愣,這些天來,她對他總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感覺……此時看著他的眼睛,她越發確定自己先前的念頭了,她果然應該是在哪裏見過他的吧?
並不是在公主府那一次,因為那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已經對他有這種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覺了。
“閻大人,婁長老有急事求見。”正在這時,空蕩蕩的走廊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身著褐衣的男子。
閻鳳九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理會丁千樂,跟著那人走了。
丁千樂皺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愈發覺得那背影熟悉,想了許久,正在她打算放棄的時候,腦袋裏突然靈光一閃,她終於想明白那個給她送丹藥的丫頭為什麽那麽麵熟了!
那丫頭分明就是之前替阿九送信的丫頭啊……
阿九……閻鳳九……
丁千樂再想想閻鳳九的眼神和背影,突然就明白為什麽他會給她這種熟悉的感覺了……這個念頭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若是這樣的話……那阿九從一開始接近她就是有預謀的?她一直傻乎乎地被他蒙在鼓裏?
可是,他們真的會是同一個人麽?
也許……隻是人有相似?啊對……阿九的眼睛是漂亮的異瞳,他的左眼是碧綠色,右眼是黃褐色的,可是閻鳳九的眼睛卻是普通的黑色……
這麽一想,丁千樂安心了。
阿九和閻鳳九……一定是沒有關係的,這個時候,阿九一定守著他的小麵館,過著輕鬆自在的生活,這樣想著,她心裏才終於好受了一些。
這天晚上,閻鳳九沒有來陪她用晚膳,而且之後一連好些天都沒有露麵,丁千樂不由得有些好奇了,再聯想那一日那個突然出現的褐衣男子說“婁長老有急事有求見”……於是她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該不會是萬妖山發生什麽事情了吧?
每日來給她送飯的玉兔也是態度一日比一日更惡劣,每天都是橫眉豎眼的,飯菜的質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這些變化丁千樂看在眼中,不禁大感好奇,不知道這萬妖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看玉兔這態度,莫非這事情與她有關?
是家主來救她了麽?
這個念頭讓丁千樂又喜又憂,喜的是終於有機會逃出去了,憂的是……他不會落入閻鳳九的陷阱裏去吧……
旁敲側擊地問了玉兔幾回,奈何她警覺性高得很,根本套不出什麽話來。
這天用過晚膳,她突然聽到外頭似乎有喧鬧聲,她趕緊跑出房間,站在走廊裏往山下看,因為山太高,她看不清底下發生了什麽事情,隻看到一大片火把正堵在山路上,在黑暗中十分顯眼。
……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正在她聚精會神地盯著山下看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她嚇了一跳,回過頭一看……
“周大哥?”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來人輕呼出聲。
她是想過有人來救他,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周賞……
周賞對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丁千樂趕緊拿手捂住了嘴,還左右看看,好在閻鳳九對這個地方甚有信心的樣子,並沒有設置守衛,她趕緊拉著周賞,打算將他先藏進房間。
誰知周賞卻是反拉著她的手,帶著她往走廊的另一邊跑。
“你知道的下山的路?”丁千樂驚訝極了,忍不住問。
“嗯,有一條捷徑。”周賞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拉著丁千樂往走廊的深處跑。
“可是……你怎麽會這裏?”
“之前跟著閻鳳九的馬車過來的。”
可是……他怎麽會知道她被閻鳳九擄走的?而且……他不是人類麽?怎麽能夠闖入萬妖山,甚至混進了這座宮殿都沒有被發現……
她沒有再問他,因為他竟是一直拉著她走到了一處懸崖邊,一副要跳下去樣子,嚇得她趕緊拉住了他。
“底下是一處溫泉,直接通向萬妖山外頭。”周賞回頭看了她一眼,解釋。
丁千樂一臉驚奇地看著他,“你怎麽會知道?”
周賞沒有回答她,隻是拉著她跳了下去。
身子猛地往下墜,耳邊有風在呼呼地吹,刺得她的耳朵生生地疼,周賞忽然收緊了手臂,將她攏進了懷裏。
“撲通”一聲,兩人雙雙掉進了水中。
溫暖的泉水覆頂而來,丁千樂掙紮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透出了水麵,抬頭便見周賞也跟她差不多狼狽,兩人相攜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岸,四周是一片荒野,但看景色顯然已經出了萬妖山的範圍。
微涼的夜風襲來,兩人對視一眼,看到對方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樣子,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周賞撿了枯枝來生了火,兩人坐在火旁慢慢地將衣服烤幹。
“你怎麽知道萬妖山上有這麽一處捷徑?”一邊伸手烤著袖子,丁千樂一邊將剛剛他沒有回答的那個問題好奇地又問了一遍。
“這座宮殿是我娘設計的。”周賞沉默了一下,才道。
這下,丁千樂真的是驚訝了。
周賞卻是再沒說什麽,隻是從懷裏默默地拿出已經被溫泉泡軟的幹糧來,遞了一份給丁千樂,自己留了一份慢慢地啃。
已經安全了的丁千樂全然沒有想到此時的閻鳳九有多麽的生氣,也不知道是誰泄露了消息出去,說是閻鳳九將重生的妖王碧梧囚禁在了宮殿的天牢裏,於是原先安安靜靜地蝸居在村莊裏那些老不死們一個個都跳了出來,與他的骷髏騎兵不斷地發生衝突,折損了他好些人馬,尤其是今天夜裏,竟然膽敢光明正大地鬧上門來,閻鳳九剛剛趕到山腳下將他們鎮住的時候,便聽玉兔急急來報,說丁千樂不見了。
聽了這消息,剛剛還算得上和顏悅色的閻鳳九一下子變了臉,在他周身一米範圍之內,所有的草木都枯死,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森森的凜冽來。
來鬧事的妖族們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急急地想要離開,閻鳳九卻是一揮手,將他們全都定在原地。
“殺。”他動了動唇,“一個不留。”
若說原先是給了她三分麵子,不傷她手下的老人,那麽此時的閻鳳九,已經是理智全無了。
果然不管他如何待她,他總是隨時可以被她丟棄的那一個。
一回如此,兩回如此,總是如此呢。
周賞之死
因為是在野外,又距離萬妖山極近,周賞怕有妖物出物,烤幹了衣服便立刻熄滅了火堆,還將燒剩下的灰燼都埋了起來,然後帶著丁千樂趁著夜色摸索著往前走。
這一路周賞都很沉默,丁千樂因為擔心閻鳳九的追兵,也隻顧著趕路,沒有再多問什麽。天將亮的時候,他們終於走出了那片荒野,並且找著了周賞停放在路邊的馬車。
馬車裏放著幹糧和衣物,兩人輪流在馬車上換了幹淨的衣服,又草草地吃過幹糧,便繼續趕路。
“周大哥,你怎麽知道我被閻鳳九擄走的?”直至此時坐在馬車裏,丁千樂才鬆了一口氣,緩過勁來,問。
“……我原本是打算去參加婚禮的,剛到赫連府門口便看到閻鳳九挾持著你上了馬車。”周賞一邊駕車一邊道。
“哦。”丁千樂點了點頭,心想他一路跟了過來,那肯定不知道涼丹城裏如今是個什麽情況,她有些憂心赫連珈月此時的處境,然而一切似乎隻能等回到涼丹城才能見分曉,她拉開車簾向外看,隻覺得一路的景色都陌生得緊,竟似乎不是回涼丹的路,她愣了一下,“周大哥,我們不是回涼丹麽?”
“不能回涼丹了。”
“為什麽?”丁千樂心裏已經隱隱有了些猜測,但卻又不大敢相信,隻得提心吊膽地問。
周賞沉默了一下,才道,“外頭傳言赫連家主窩藏了十八年前失了蹤的妖王碧梧,並且……將她改名換姓以赫連千樂的名字留在府中擔任守護巫女,後又在三年前的火刑中施展術法救下她,並再一次改名換姓,如今還娶她為妻……”
……是在說她麽?
丁千樂愣了一下,赫連千樂她知道,可是……妖王碧梧又是怎麽回事?
“家主現在怎麽樣了?”丁千樂有些急躁地探出身子去問他,身為除妖世家的家主卻窩藏妖族之王,這樣大的罪名扣下來……
“據說已經被判了死刑關入天牢了……”這麽說的時候,周賞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停車!”聽到這裏,丁千樂心頭猛地一跳,她顫抖著聲音開口,那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嘶啞。
“怎麽了?”周賞皺了皺眉,勒緊了馬韁,扭頭看她。
“我要回涼丹。”丁千樂想起自己現在又是個過街老鼠的身份了,緩了緩氣又道,“我自己回去,不和你同路了。”
“為什麽?”聽了這話,周賞握著馬韁的手倏地一下收緊,語氣卻仍是不急不緩的十分淡然。
“怕連累你嘛……”
“若是怕被你連累,我就不會冒險去萬妖山救你了。”周賞看著她,神色淡淡地道。
雖然他的表情不顯,可是丁千樂知道他生氣了,心下不由得有些惴惴,他費了這樣大的力氣冒險來救她,她還對他說這樣的話,似乎是有些過分了……
可是……
周賞見她一臉惴惴的樣子,便也不再理會她,轉身繼續駕著馬車往前走。
丁千樂默默看著外頭的景色,漸漸的,那些景色有些眼熟起來,正是她當初走過的那條回涼丹的路。
“周大哥……”
“我送你回涼丹,不過你要聽話,不許輕舉妄動。”周賞的聲音從馬車外頭傳了進來,聽不出是個什麽情緒。
“……謝謝。”丁千樂不敢再說什麽,隻得訥訥地道謝。
周賞沒有再開口,隻是默默地駕車。
丁千樂坐在馬車裏,心裏頭一片茫茫然,原先逃出生天的喜悅感此時已經一點都不剩了,她怎麽也想不到,赫連珈月竟然會被判了死判……而且她被擄走了那麽久,也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麽光景,萬一已經過了行刑的時間可怎麽是好……
這樣的念頭隻稍稍一起,她的心便揪作了一團,痛得她連呼吸都萬分困難,隻恨不得立刻飛奔到涼丹去。
正在她憂心如焚的時候,馬車突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因為馬車停得十分的急促,導致正心神不寧的丁千樂一頭撞在了車窗上,她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疑惑地掀開車簾,“周大哥,怎麽了?”
周賞沒有回頭,隻是皺眉看著前方。
丁千樂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在看清那個擋在車前的人時,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愣住了。
烏河?
“周公子,好久不見。”烏河仍是那副極具欺騙性的弱不禁風的少年模樣,他左手負在身後,正笑眯眯地和周賞打招呼。
烏河認識周賞?
丁千樂頓時有些驚訝了,這兩個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人怎麽會認識的?
周賞的臉色卻不大好看,他默默捏緊了手中的馬韁,並未搭理他。
“千樂姑娘。”烏河也不在意,他與周賞打過招呼之後,便笑盈盈地側頭看向丁千樂,“我奉閻大人之命來接您回去。”
聽這話說得……倒仿佛她是離家出走似的,真是理不直氣也壯,丁千樂被他氣笑了,“若是我不回去呢。”
烏河微微蹙了蹙眉,竟是個十分苦惱的模樣,“就在下來說,是相當不願意和千樂姑娘交手的,隻是……如今閻大人因為你逃跑的事情遷怒了小兔,責怪她看守不力,要處罰她,我不得不將你帶回去將功折罪呢。”
其實丁千樂一見著烏河就知道這事兒不可能善了,如今聽他這樣說,便也不準備和他磨嘴皮子了,直接翻動雙手結了一個印,然後一股腦地朝他拋了出去。
隻聽“轟”地一聲響,烏河前麵竟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丁千樂被自己施展出來的咒術的威力嚇著了,目瞪口呆了半天,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仍是個不敢置信的模樣。
她還從來沒有施展出過這麽強力的術法過呢……
隻可惜那一下威力雖大,但卻失了準頭,竟然沒有傷到烏河,丁千樂看著那個巨大的坑,頗有些可惜地想。
她在懊惱著,卻不知烏河正暗自心驚,剛剛那一下如果不是他閃得夠快,八成已經被炸傷了,若不是為了小兔,他是真心不願意接這個差使,因為上次尚水縣一役,他傷在她的手上,雖然經過精心修養,但目前功力也隻恢複了七八成,此時若再和她硬碰硬,肯定也是討不著什麽好處的。
想到這裏,他一直負在身後的左臂微微動了一下,一隻透明的小蟲子從他的手掌心神不知鬼不覺地飛了出去,手上做著小動作,他臉上的笑意不變,“千樂姑娘休要動怒,其實我家閻大人對您也沒有什麽惡意啊。”
閻鳳九對她沒有惡意?丁千樂又被他逗笑了,他是專程來說笑話的麽?沒有惡意殺了人家赫連家滿門然後嫁禍給她?沒有惡意把她從婚禮上擄走,害得好端端一樁喜事被攪得亂七八糟?若是這樣都不算有惡意的話,那天底下就沒有惡人了。
這樣沒有營養的話題,丁千樂都懶得同他說,隻低頭翻手試著又結了一個手印,烏河看到她的動作頭皮都麻了,他不敢再瞎扯,趕緊笑著道,“千樂姑娘當我是惡人,又怎麽知道周公子就是好人呢?”
丁千樂微微一愣,隨即徹底被他逗笑了,她懶得和他辯,直接結了一個印甩了出去,隻聽“轟”地一聲響,地上又被炸出了一個深坑。
烏河雖然躲開了,也弄得一頭一臉的泥,看起來十分的狼狽,他道行不淺,哪裏試過這麽狼狽,不由得暗自叫苦不迭,但想想梨花帶雨的小兔,他還是忍了……
“我猜……千樂姑娘一定不知道赫連家主此時正在萬妖山裏。”他瞅了一直坐在馬車前麵無表情地捏著韁繩的周賞一眼,忽然道。
丁千樂正因為自己突飛猛進的巫術水平而驚訝,此時聽了烏河的話不由得愣住了,也顧不得去想為什麽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突然就有了如此大的長進。
“你說……赫連珈月在萬妖山?”丁千樂盯著烏河問。
烏河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壓對寶了,他的臉上立刻恢複了從容的笑意,“要不然,你以為你可以如此順利地逃出來?赫連家主也是個人物,一直隱居在山底下的那些老妖們也被他鼓動了起來,天天上宮殿裏來找閻大人鬧,直鬧得閻大人一個頭兩個大。”說著,他又笑眯眯地看了周賞一眼,“蚌鶴相爭,漁翁得利。周公子端的是好手段。”
丁千樂聽他這話說得奇怪,竟似乎是在影射周賞是故意不告訴她赫連珈月在萬妖山,要將她騙走似的……這又是鬧得哪一出?不過她並沒有細想,隻因為赫連珈月在萬妖山這個消息而興奮了起來。
他沒事!
丁千樂十分愉快地再一次結了印,丟向烏河,烏河一時躲避不及,又被炸了個灰頭土臉,不由得十分委屈:“怎麽又炸我?!”
“周大哥,我們回萬妖山去。”丁千樂沒有理會他,隻是低聲對著周賞道。
周賞卻是動也沒動。
丁千樂見他不動,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似乎是明白了過來,有些羞愧地跳下馬車。
“你去哪?”周賞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丁千樂冷不防被他拉住,他的力氣很大,捏得她的手腕生生地疼,“……我去萬妖山看看,周大哥你先回涼丹吧。”回萬妖山的路肯定凶險萬分,他已經冒險救出她了,她又怎麽能夠那麽怎麽讓他再一次涉險。
周賞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丁千樂正打算說些什麽的時候,一道黑影突然挾著寒風襲來,她立刻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隻是大感不妙,果然回頭便見陰魂不散的閻鳳九已經站在了馬車頂上。
烏河卻是個鬆了口氣的模樣。
丁千樂立刻明白了,他剛剛是在拖延時間,是他給閻鳳九報的信,隻是此時就算鬧明白了好像也於事無補了,她沒有時間多作考慮,抽出藏在懷中的匕首,上前一把斬斷了套著馬的繩子,然後將周賞拉上了馬背。
“周大哥,你先走!”她狠狠在馬背上拍了一下。
周賞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馬剛跑出沒幾步,立在馬車頂上的閻鳳九突然掠身而下,一腿踢在馬脖子上,那馬哀鳴一聲,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抽搐著口吐白沫,周賞也被甩了出去,摔得不輕的樣子。
丁千樂見狀,臉色一下子變了,她上前擋在地周賞麵前,麵色沉沉地看著站在她麵前的閻鳳九。
他一身鴉青的袍子在陽光的映襯下泛出絲絲冷光,整個人都陰氣森森的,看起來倒更像是來勾魂的陰差。
“你想護著他?”閻鳳九突然開口,聲音平板板的,沒什麽情緒的樣子。
“你想怎麽樣?”丁千樂臉上的表情一下子繃緊了,雖然她的術法好像有了些長進,但是對上閻鳳九,她心裏還是忍不住直發怵。
“跟我回萬妖山,永世不得離開。”閻鳳九看著她,悠悠地開口。
……我靠,永世……這賣身契也太黑了。
“若我不答應呢。”
“那就先殺了他,再帶你回去。”閻鳳九十分幹脆地道。
丁千樂瞪著他,被他氣得腦門上青筋亂跳,這根本就是強盜邏輯嘛!
“如何?”閻鳳九定定地看著她,一副認認真真等她答案的樣子,完全沒有不耐煩。
“不要。”身後,周賞費力地站起身,走到她身側,握住了她的手。
閻鳳九看到他握住了丁千樂的手,眼中驟然一片陰鷙。
注意到他的表情以及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丁千樂心下一緊,立刻將周賞擋到身後,然後翻動雙手飛快地結了一個印,甩手砸到了閻鳳九的身上。眼見著正中目標,丁千樂興奮了一下,可是待那陣煙霧散去之後,卻見閻鳳九仍然好端端地立在原地,竟是連頭發絲都沒亂一根……
閻鳳九冷笑了一下,“怎麽,做人做久了,連自己的本事都忘光了麽?”
丁千樂見他是個要發怒的意思,趕緊沒骨氣地舉白旗,“我認輸!我認輸!我這就跟你回萬妖山去,你不要傷他!”
“晚了。”話音剛落,他整個人便挾著一股森然的寒氣襲向站在她身側的周賞。
殺氣凜冽。
丁千樂當然知道這一擊的威力,若是這一下落在周賞身上,他的下場一定跟那匹馬一樣,當下便急紅了眼睛,五指微張,焦急中,有什麽東西憑空出現在她手裏……
銀月彎刀。
直至這一刻,赫連珈月施的封印終於被破了開來。
當它出現在她掌中的時候,她腦海裏有些東西突然就記了起來,憑著一股子直覺和狠勁,她握緊了手中的彎刀,迎向了閻鳳九。
一擊之下,閻鳳九退了開去。
他臉上的麵具出現了一條細細的裂紋。
“就這麽個東西?”被逼著退開,他也不惱,隻瞧了一眼她手中的銀月彎刀,竟是個嗤之以鼻的表情。
看著他這樣不屑的表情,丁千樂心頭湧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她下意識回頭,然後便呆愣在原地,腦中成了一片空白。
周賞已然躺在地血泊之中。
“周大哥……”她怔怔地看著他。
聽到她的聲音,血泊中的周賞微微動了一下,有些吃力地睜開了眼睛,臉上竟是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來,他動了動唇,似乎是要說什麽,卻因為氣力不繼,而說得極其小聲,讓人聽不真切。
丁千樂一時顧不上閻鳳九,她快步走到他身邊跪下,將他扶在了懷中,將耳朵附在了他的唇上。
“對不起……”
他微弱的聲音帶著暖暖的氣流衝入她的耳中。
她怔怔地看著他,臉上是全然的茫然和不解,為什麽要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那個明明是她吧……從刑部大牢裏冒險救出她的是他,在她千方百計想要逃離赫連府的時候對她伸出援手的是他,在木微堂悄悄給她送飯的是他……千裏迢迢趕到萬妖山來救她的還是他……
……當初,在火刑之前,買通了獄卒悄悄來救她,被拒之後,將秘寶血玉相贈的……還是他……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他又不欠她。
周賞無力地靠在她懷裏,看著眼前少女傷心欲絕的表情,心裏頭竟然是十分的滿足……她也會為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他看著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宮門外,在他的精心設計下,他再一次“偶遇”到她……
“赫連姑娘……”那時,帶著幾分惴惴不安的心情,他這樣輕聲喚她。
“何事?”她回頭看他,臉上是全然陌生的表情。
“在下周賞,已是第十三次見到姑娘了,姑娘對在下……一點印象都沒有麽?”他有些失望,但猶不氣餒地問。
每一次“偶遇”,他都要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下一見“偶遇”,她依然是一臉的迷茫。
“哦……周公子,有事麽?”她側頭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點點頭道。
“在下……是想謝過姑娘的救命之恩……”他欣喜於她終於記得他了,可是又因為她的問題而梗了一下,隻得漲紅了臉,憋出了這樣一個理由。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她點點頭,十分隨意地道,這話不是謙讓,於她而言,真的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雖然於姑娘隻是舉手之勞,但對在下來說,卻是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怕冷了場,他趕緊強調。
“周公子客氣。”她點點頭,側過頭去,似乎在人群裏尋找著什麽。
“赫連姑娘……”他當然知道她在找什麽,她在找她的家主,不甘寂寞地,他再一次開口。
“還有何事?”她終於又看向了他。
“不知姑娘可曾許配人家?”臉上紅得像是沁了血,他豁出去地問。
“未曾。”她仍在看著對麵的人群,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他猶豫了一下,想表明心意,又怕太過孟浪唐突了姑娘。
然而,那一場“偶遇”,終究因為赫連珈月的出現無疾而終了,有些話……始終未曾說出口……
然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在那之後……他便聽到了她被打入大牢,判了火刑的消息……
就算在三年之後……她再回來,她的心依然是向著赫連珈月的,不管被怎麽傷害怎麽背叛,她幾乎從來不懷疑他……
而他,卻始終都隻是一廂情願而已……
一滴溫暖的眼淚落在他的臉上,拉回了他的思緒,他定定地看著少女淚眼婆娑的樣子,心裏突然就坦然了……
他沒有力氣同她說,這一回,他的確是騙了她,他知道赫連珈月在萬妖山,他是算準了赫連珈月會鼓動萬妖山內亂,所以才趁此機會將她帶出來的……
然而,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打算再讓她見赫連珈月……
他甚至……準備了一枚忘憂丹……
他打算將她帶離這裏,讓她吃下忘憂丹,從此隻是他一個人的千樂……讓她的眼裏心裏再沒有赫連珈月的存在。
是因為他存了這樣的卑鄙的念頭……才會有這樣的報應吧……
看著少女傷心欲絕的表情,他有些自私地想,這樣也好……她不知道他心裏那些卑鄙陰暗的念頭,在她心裏……他永遠是好人,永遠是她的周大哥……然後,一輩子都記得他。
他努力地睜大眼睛,想再多看她一眼,卻終究沒有能夠如願,眼前最終是一片黑暗……他在她懷中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丁千樂定定地看著懷中滿身是血,失去氣息的男子,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傷心麽?”耳畔,有人這樣問。
丁千樂猛地抬頭,用赤紅的眼睛直瞪著他,眼裏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憎恨。
閻鳳九瞳孔微微一縮,似乎是被她那樣的眼神刺傷了似的,可隨即他便眯了眯眼睛,竟是大笑出聲,“真是不錯的表情,很適合你呢。”
看著他大笑的樣子,丁千樂將已經氣息全無的周賞輕輕放在地上,然後握緊了手中的銀月彎刀,猛地衝向閻鳳九。
閻鳳九原本毫不在意的表情在看到銀月彎刀上的變化時,終於變得認真起來。
丁千樂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她手中的銀月彎刀正在急劇地發生變化,原本彎月一樣的刀身如同靈蛇一樣被甩直了,竟是變成了一柄泛著碧色寒光的利劍。
靈蛇,妖王碧梧武器,在極端的憤怒之下,覺醒了。
那一劍,狠狠地刺向閻鳳九。
閻鳳九躲得十分狼狽。
他臉上的麵具“啪”地一下裂了開來,掉在了地上,臉上也留下了一條深深的血痕。
丁千樂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後,原就已經憤怒到了極點的情緒一下子瀕臨崩潰了。
微微凹陷的眼窩,上挑的眼角……那樣熟悉的臉。
嗬嗬,原來,她就是個傻子,眼睛的顏色什麽的……是可以改變的吧。
她在這個時空遇見的第一個對她好的人,竟是有預謀地接近她的,那些他灌輸給她的關於赫連珈月的鬼話,她竟然一直都認認真真地聽著,看著她那個傻樣,他是不是很得意?
那個愛嘮叨又無比敬業的乞丐……竟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那些傷感……那些關於半妖的事情……也都隻是他為了博取她的同情心而編造出來的謊言吧……
麵具掉落下來的那一瞬間,閻鳳九的臉上閃過一絲的不自在,但那也隻是一瞬間而已,他很快恢複了原先的表情:“被背叛的感覺怎麽樣?”他看著她,殘忍地微笑。
丁千樂看著他,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在極度的氣憤中,她感覺左肩又開始發燙。就在這時,閻鳳九突然閃身上前,一掌拍在了她的眉心處,她驀然瞪大了眼睛,身子晃了晃,終是失去了知覺。
“閻大人,小兔她……”見這閻王爺爺如願抱得美人歸,烏河趕緊上前腆著臉笑道。
閻鳳九淡淡地覷了他一眼,黑色的眸子已經然變色,左眼是冰冷純粹的碧綠色,如上等的翡翠,右眼卻是暖暖的黃褐色。
仿佛會攝人心魄一樣,美得令人心驚。
烏河被他掃了這一眼,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多言。
妖王碧梧
少女躺在床上,她手邊放著一把閃著寒光的碧色長劍,那劍身仿佛活的一樣透著靈動的色彩。此時,她身上僅著一件碧色的抹胸長裙,露出了白皙的肩膀,在她的左肩上,一個火焰形態的烙印正在跳躍著,越來越亮,仿佛真的要在她的肩頭燃燒起來了一般。
“赫連珈月……竟是將你封印了起來。”閻鳳九定定地看著那個火焰烙印,輕聲自言自語道。
他沒有想到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他沒有想到周賞會將好不容易盜走的血玉送給她,更沒有想到赫連珈月為了不讓他發現她的存在,竟然將她封印了起來。
伸手輕輕撫上少女精致無暇的麵孔,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癡迷,“碧梧……”
昏迷中的少女不安地動了一下。
他迅速斂起眼中的情緒,眼神又變得可怕起來,他勾了勾唇角,輕輕點上她的眉心,“人心真是可怕,為了將你留在身邊,竟是封印了你的記憶,如果想起來一切,你還會選擇留在他身邊麽?”
大概……還是會吧。
她從來都是這樣執迷不悟。
這麽想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抹陰鷙。
感覺到他指尖的力量,昏迷中的少女擰緊了眉。
大量的記憶湧入她的腦海中,過往的一切都被強行灌輸了進去,一時是她與閻鳳九把酒高歌,暢快痛飲,一時是她與少年模樣的赫連珈月言笑晏晏……還有婚禮之上的殺局,少年手中那把刺入她心髒的利劍……各種記憶的片斷在她的腦海中亂成一團。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終於受不住,有鮮血自口中溢了出來,她猛地睜開眼睛,便對上了閻鳳九沉沉的眼。
“醒了?”他拿帕子輕輕替她拭去嘴邊的血跡,動作竟是十分的溫柔。
丁千樂看了他一眼,動了動唇,終是沒有說什麽,隻是再一次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仿佛一下子……她就蒼老了幾千歲。
“為什麽。”閉著眼睛,她問,連聲音裏都帶著沉沉的疲憊。
“因為你想做人。”他放下手中沾了血的帕子,又替她理了理頭發,動作仍是十分的溫柔,“明明是妖,偏要往人堆裏擠,做人有什麽好?”他緩緩說著,聲音很輕。
身為妖王,卻向往人類的世界,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麽?丁千樂猛地睜開眼睛,眼中已是一片赤紅,“那次聯姻之前,是你帶著妖兵殺入人界的是不是?”
“是。”他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毫不避諱地點頭。
“赫連府被滅門,也是你授意的,是不是?”
“是。”
“送到我手中的妖丹,也是你給的,是不是?”
“是。”這麽說的時候,他甚至輕輕地笑了起來。
赤紅的眼中一下子布滿了殺意,少女握緊了手邊的劍,誰知這一動,便聽手腳上一陣叮當作響,她低頭一看,竟然發現自己的手腕和腳腕上都被戴上了玉製的鐐銬。
隻一眼,她便知道那鐐銬是為了壓製她體力覺醒的力量,因為這鐐銬的掣肘,她竟然連劍都提不起來。
“你剛剛覺醒,不要動氣。”閻鳳九輕輕按下了她握劍的手,雖然有那副玉製的鐐銬鎖著,但他還是不敢貿然去碰觸她手中那柄仿佛活物一樣的劍。
她想甩開他的手,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不用白費力氣,這是用施過咒的鬼玉製成的,除非施術者親自解咒,不然就算你用用你的靈蛇劍砍,也是砍不斷的。”他也不惱,隻淡淡地道。
“我離開萬妖山太久了,如今連鬼玉是什麽都不知道,根本不會對你產生任何威脅。”丁千樂咬了咬牙,定定地看著他,“你如今逍遙自在,占山為王,何苦跟我過不去?”
“萬妖山的妖王,從來就隻有一個。”閻鳳九冷冷地看著她,“你就死心在這裏待著吧,赫連珈月窩藏妖王的事情已經在涼丹城裏傳遍了,你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更何況如今周侍郎唯一的兒子還因你而死。”他緩緩開口,用十分平和的聲音講著十分殘忍的話。
此時的他沒有戴麵具,眼睛也沒有加以掩飾。
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即使已經有了過往的記憶,丁千樂還是被阿九的事情刺激得不輕。
隻為了讓她在人界無處安身。
所以,在她聯姻前夕,他帶妖兵在北莽大開殺戒。
所以,他動手殺了赫連家滿門,嫁禍於她,讓她被千夫所指。
所以,他讓她服下妖丹,在婚禮之上現出了原形。
真是瘋了……
看著她怒不可遏的樣子,閻鳳九垂下眼簾,拿起一旁的衣衫輕輕披在她的肩上,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丁千樂頹然倒回床上,望著床頂發呆。
被再一次軟禁起來的丁千樂當然不知道這個時候萬妖山的內亂已經進展到白熱化的地步了,在赫連珈月的授意下,以鬼婆婆為首的一眾妖族打出了“勤王”的旗號,浩浩蕩蕩地聚集在山下,要閻鳳九交出被禁錮的妖王。
然而這個時候,閻鳳九卻做出了一件令所有妖族為之詫異的事情,他光明正大地放出了“妖王歸來”的消息,並且自稱為臣。
這個消息令萬妖山所有的妖族震驚了,消失了十八年的妖王碧梧歸來,閻鳳九放權,無論哪一件,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大消息。
聽烏河來報,村裏的那些妖族們已經退出了妖宮不再鬧事,閻鳳九勾起唇角,微笑。
事到如今,赫連珈月,你還有什麽招術呢?
揮了揮手讓烏河退下,閻鳳九拎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風,慢慢地啜飲著,他麵前的桌上放著一碟清蒸河鯉。
已經恢複了過往記憶的她……是否記得,清風和清蒸河鯉,其實都是她極喜歡的呢?
丁千樂自然不知道閻鳳九在盤算些什麽,到了晚膳時分,仍是小兔來送的吃食,她卻對著一桌子的菜默默發呆,完全沒有胃口。
摸了摸手邊的劍,她仍在消化著那些過往的記憶,以及……周賞的死,記憶裏那個叱吒風雲的妖王碧梧與她相距太遠了,縱然那是她自己的記憶,她也全然不想再回到那個位置。
“喂,女人。”耳畔,突然有人輕聲喚道。
這耳熟又不爽的稱呼……
丁千樂愣了一下,側頭看去,便見一襲夜行衣的赫連白正屈膝坐在窗台上。
“赫連白?!”她一臉的驚訝。
“蠢女人,聲音小點,你想害死小爺麽?!”赫連白跳進房間,一臉不爽地捂住了她的嘴。
丁千樂趕緊點點頭,拉開他的手,“珈月呢?”
“在外頭和閻鳳九打架吧。”赫連白一臉嫌惡地看著她,“都是為了你這個不省心的女人,害得表哥當不成家主,還變成了通緝犯。”
聽了這話,丁千樂眼神微微黯了一下,“你是說……他闖進妖宮了?”
“不然呢,本來還指著萬妖山內亂的,誰知道閻鳳九那個家夥狡猾得很,放出了妖王歸來的消息,還自稱為臣,原本那些哭著喊著要來救你的妖族一聽,立刻安分了,還歡呼雀躍著要慶祝,表哥沒有辦法隻得親自出馬了。”赫連白瞪著她,毫不留情地繼續吐槽,“好歹你也掛著個妖王的名頭,怎麽這麽沒用,動不動就被人劫走呢?”
“帶我去找他。”丁千樂打斷了他的絮叨,直截了當地道。
赫連白一下子住了口,他皺眉看著她。
“帶我去找他。”見他不動,丁千樂拿了劍,起身重複道,很是執著的樣子。
“不解決了你身上那副見鬼的鐐銬,你能走到哪裏去?”赫連白揚了揚眉,毫不留情地打擊她。
丁千樂低頭看了看那用鬼玉製成的鐐銬,麵上淡淡的,“閻鳳九說這上麵施了咒,必須下咒者親自解才能打開。”
“真麻煩。”赫連白皺了皺眉,心不甘情不願地背對著她彎下腰,“上來吧。”
丁千樂默默爬上了他的背。
“真沉。”赫連白嘀咕了一句,聽到走廊邊已經有了動靜,趕緊背著丁千樂從窗口跳了出去,沉默著走了一陣,他突然道,“表哥吩咐我先帶你離開萬妖山的。”
“你心裏一定在罵我紅顏禍水,罵我這妖孽為什麽總要連累他吧。”丁千樂趴在他背上,突然道。
赫連白哼了一聲,沒有否認。
“帶我去找他,閻鳳九已經瘋了,他一個人闖進妖宮太危險了。”
赫連白沒有吭氣,隻是加快了腳步。
丁千樂沒有再說什麽,她知道自己也不用多說,因為赫連白是萬萬不會丟下他的表哥不管的。
果然,沒多久,她便聽到了打鬥聲,然後,入眼的便是一片絢爛的彩光,咒術與咒術相抗衡,竟交織成如煙花一般美麗的景象。
然而那美麗之下,卻是極端的殘酷。
丁千樂一下子看到了赫連珈月。
他正與閻鳳九對峙著,戰況似乎十分的慘烈,而他已然居了下風,白色的狐裘上沾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整個人看起來仿佛是從血泊裏撈出來似的,丁千樂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那些鮮豔的紅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睛。
注意到丁千樂和赫連白的到來,赫連珈月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陰沉著臉看向赫連白,“不是讓你帶她先走麽?”
赫連白撇過頭,不吱聲。
閻鳳九卻是笑了起來,他一手負在身後,看向赫連珈月,“黔驢技窮了麽?這一計調虎離山看起來使得也不怎麽樣,你慣會揣摩人心,這回看起來很失策啊。”
此時的赫連珈月臉色相當的難看,他原是打算纏著閻鳳九,讓赫連白帶著千樂離開萬妖山的,計劃很完美,但他卻沒有想到赫連白竟然自作主張地帶著丁千樂一頭闖進了戰場。
沒有再看赫連白,他調轉視線看向閻鳳九。
“未必。”收回了心神,他習慣性地轉了轉手上的珠鏈,淡淡地道。
話音未落,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袖中抽出一張符咒來,然後咬破自己的舌尖,將血滴噴在符咒之上。
閻鳳九見狀,臉色終於變了,他沒有料到身為除妖世家的家主,赫連珈月竟然會使用禁咒,而且竟是級別這樣高的禁咒。
他這是孤注一擲,打算與他同歸於盡了。
一旁的丁千樂自然看得真切,她也沒有料到赫連珈月竟會使用這樣的禁咒,千鈞一發之刻,她顫巍巍地抬起手中的靈蛇劍,口中念了一段咒,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靈蛇劍拋向那正在空中呼呼作響的符咒。
雖然她氣力不繼,但靈蛇劍並不是凡物,本身便有靈性,在主人的驅使下,它直直地襲向了那符咒。
一擊之下,那符咒已經四分五裂。
閻鳳九見狀,臉上緊張的表情一下子鬆了下來,不待赫連珈月回過神來,他抬手直接一個殺術襲向了赫連珈月。濃黑的殺氣挾著紫色的電光擊向赫連珈月,赫連珈月因剛剛那一擊已經氣力用盡,此時竟是躲避不及,隻得眼睜睜看著那道電光襲向自己。
就在這時,眼前一道碧光閃過,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丁千樂已然擋在了赫連珈月的身前,替他接下了那一個殺術。
若是沒有手足之上的鬼玉鐐銬,這樣的殺術對她來說肯定不痛不癢。
可是此時不一樣。
因為那副鐐銬的存在,她此時的身體和一個普通人無異。
“千樂!”眼睜睜看著丁千樂擋在了他的麵前,被擊得形魂俱滅,赫連珈月目眥盡裂,他撲上前想抱住她,伸手卻撲了個空。
丁千樂的身體被打散,隻餘一道碧色的光,那柔和的光芒圍著赫連珈月依依不舍地轉了一圈,然後如螢火蟲一樣漸漸消失不見……
在那一團碧色的光中,有一道鮮豔的紅一閃而過,誰也沒有注意到,那是她左肩的火焰烙紋。
閻鳳九失神地望著那道漸漸消失的光,臉上的表情一時成了空白,他竟是……親手殺了她?
“人心這種東西,你從來不懂。”
消失之前,他聽到她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
閻鳳九僵在原地,感覺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刨空了似的。
為什麽?……
難道是他錯了?
這邊巨大的動靜終於引來了妖宮的守衛者,赫連珈月和赫連白一下子被團團圍住了。
目睹一切發生的赫連白有一瞬間的後悔,尤其是看到赫連珈月仿佛失了魂一樣的表情,他忍不住想,若是一開始他就依言帶走了丁千樂,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不……若是他帶走了丁千樂,此時死的,就是表哥了。
他根本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和閻鳳九一戰的,最好的結果也隻是同歸於盡了……
見被包圍住,赫連白將正發著愣的赫連珈月護在了身後,一臉戒備地看著那些守衛者,準備大戰一場。
“放他走。”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一直定定地站在一旁的閻鳳九突然開口,聲音十分的漠然。
明明已經占了上風,可是此時……他卻突然感覺興味索然,說完,他不再看這戰場,轉身便離開了。山中的風吹得他的衣袖鼓起,衣擺獵獵作響間,形單影知的閻鳳九突然感覺到了莫大的寂寞。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她之前住過的那間房門口,房間裏空蕩蕩的,桌上擺著菜早已經涼了,那一碟清蒸河鯉正冷冰冰地擺在那裏,連一筷子都沒有動過。
他突然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來。
既然最終要走……當初為什麽要出現在他麵前……
作為一個半妖,從出生開始,他便注定是一個悲哀的存在,即不被人類世界所接受,也不被妖類世界所接受,漸漸成,他成為了一個遊離在灰色地帶的狩獵者。
所謂狩獵者,即是靠吞噬其他妖族來修煉自身,在一次次的殺戮之中,他漸漸變得強大起來,也越來越享受殺戮帶給他的力量。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即使是被歧視的半妖,也可以讓那些曾經歧視他的妖族感到戰栗和恐懼。
直至那年冬天,他闖進了萬妖山,碰見了她……
妖王碧梧。
生平第一次,他遇到了比她更強大的妖族,並且敗在了她的手上。
他以為這一回一定在劫難逃,可是她卻收回了手中的利劍,掏出腰間的酒葫蘆,笑盈盈地對他道,“這樣重的煞氣,你也不怕走火入魔,不如來陪我喝酒是正經。”
她是第一個對他笑的人。
隻因那一笑,他留在了萬妖山。
他以為他總算找到了一個棲身之處,他以為他可以永遠跟在她身邊,他為她掃清一切障礙,打敗一切來挑釁的妖族。
可是……有一日,她竟對他說出了要與人界聯姻的決定。
她要離開萬妖山。
而他,又將變得一無所有。
所以,在她聯姻前夕,他帶妖兵在北莽大開殺戒。
所以,他動手殺了赫連家滿門,嫁禍於她,讓她成為千夫所指。
所以,他讓她服下妖丹,在婚禮之上現出了原形。
他想讓她在人界無處安身,他想逼她回到萬妖山,屆時,她仍是他的王,他仍可陪在她的身邊。
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她竟是寧死,也不願回到他身邊。
而他……終究還是變得一無所有了。
他……親手殺了她。
據《赫連家族大事記》記載,恒天七十五年秋,原家主赫連珈月因窩藏妖物之罪被判處死刑,原第七族長赫連雲繼任家主之位。
第三族長赫連白叛變劫獄,與赫連珈月逃離涼丹,不知所蹤。
涼丹城裏又恢複了安靜,連北坊區都慢慢開始有了人煙,漸漸的,又恢複了昔日的繁華景象,人們漸漸忘記了北坊區的可怕傳說,忘記了被施了火刑的銀月巫女,也忘記了那兩位權傾一時,卻又突然失了蹤跡的國師大人。
一晃五年過去,皇帝淳於金喜得龍子,大赦天下。
清晨,城門剛剛打開,一輛破舊的馬車便晃晃悠悠地駛進了涼丹城,馬車上坐著一個青衫男子,他嘴裏哼著悠揚的小曲,形象甚是落拓不羈。
涼丹城的早市十分熱鬧,他駕著馬車饒有興致地四下轉了一圈,最後在一間賭場前停下了馬車。
“兄弟,借問一下,這裏原來不是木微堂醫館麽?”他抬頭望著那亮閃閃的金漆招牌,看了好半天,才拉住一個過往的行人,問。
“木微堂?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啊?”那人有些不耐煩地道。
“那你可知這裏原先的主人去哪兒了?”
“誰知道呢?”那人搖搖頭,走了。
青衫男子又愣愣地門口站好半天,直至賭場裏的保鏢出來趕人,這才走了。
一別五年,涼丹城裏的變化實在太大了,他駕著馬車又去了西坊區九號街的白氏米鋪,這才好不容易見著了一個熟人。
“二少爺?”坐在門口的掌櫃看到馬車上的男子,一下子激動起來。
白洛愣了一下,這稱呼對他而言已經有點陌生了。
“平叔。”他笑著拍了拍那掌櫃的肩膀,那掌櫃正是當初周賞托他安置的那位老管家,“我看到木微堂轉手成了賭場了,小賞現在在幹什麽?”
平叔一下子紅了眼圈。
“怎麽了?”
“少爺他……已經過世了。”
白洛愣住了,“怎麽回事?”
好端端的,怎麽會?……
“屍身是赫連家的人從萬妖山裏尋回來的,說是碰到妖物了。”平叔說著,低頭抹了抹眼淚。
白洛愣了許久,才喘過氣來,他側頭看了看初升的太陽。
陽光刺入眼睛,讓他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早知如此,我便該早些回來的。”
許久之後,他才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