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4章
照浪勉強笑道:“我這回帶了厚禮,想請紫先生為我易容。”見側側的眉一揚,立即接著道,“我想要紫先生最愛的一張容顏,這該不難做到。”當下抽出禮單遞了過去。
側側道:“哼,還有什麽好說,我家紫顏最愛的自然是我,難不成你想易容成我的模樣?”紫顏見她對那張禮單熟視無睹,悄悄伸手接過。
照浪微笑,“這個嘛,在下不敢苟同。”
側側回頭問紫顏:“你來跟他說!”
紫顏笑眯眯地盯著禮單道:“碧鮫綃十匹?嘩,這可不易得。鴛鴦綺五十匹,側側,可以給你做幾床新被子。龍油綾百匹,這是女蠻國的珍貴之物,避雪衣也有了。雲緞百匹,這卻尋常見了。六銖紗和三梭羅,這是側側你喜歡的。金線錦、翠毛錦、唐錦……唔,城主這一送,春夏秋冬的衣料都有了,真是多謝。”
側側待他說完,叫道:“你說,你最愛的是什麽樣的臉,這就告訴他。”
“不可說,不可說。”紫顏神秘地一笑,“一說就不靈了,易容之前,我什麽都不說。”他對了照浪肅然道,“每個來易容的人,舍棄了過去,才有想要的將來。能舍得,才能重生。你確定想要那一張臉,我就給你。”
照浪篤定地道:“是,我想要。隻要你沒有騙我。”
側側看出其中玄機,照浪必不是興之所致,隨意為之。他究竟為誰而來?他心目中紫顏最愛的容顏,莫非早就有了定數?
紫顏道:“我易容時,必給主顧最想要的容顏。”
“你也有舍棄嗎?”照浪問。
“當然。”紫顏開心地笑,“沒看我過幾天就丟棄一張臉嗎?”
側側麵有憂色。她隱隱知道紫顏丟棄的是什麽,或許,有更多不為她所知的放棄,方能成就今日的紫顏。想到這點,她涔涔汗下,難道紫顏最愛的竟會是那人的臉嗎?
她試圖看透紫顏的心思,卻見紫顏鎮定地微笑,“你以為,真能憑一張臉,就知道所有的前塵往事?”
“你敢給我看,我就敢要這張臉。”照浪斷然道。
雲煙倏地飛騰而起。紫顏道:“去叫長生來。”側側應了,慌忙跑出門去。這時提到長生的名字,令她的心更是一慌。等兩人轉回屋裏,漫天煙霧飄蕩,竟可見雕梁粉壁,光華灼目,彩幄翠幬,香飄萬裏,活脫脫一個極樂世界。
“過眼雲煙,你,都放下罷!”紫顏手中刀光閃過,直直刺向照浪。
傳說有一種刀法,不殺人不傷人,在看到眩目的刀光時,人已入幻境。照浪身負絕頂武功,可眼睜睜看那刀光劈來眉心,偏動彈不得。仿佛那煙雲化作了女子纏綿的手腳,盤上他的身軀,直把四肢都套上枷鎖。不知哪裏來的刺目亮光灑在刀身上,再借由薄薄的刀片斜射進照浪的眼,如一根針透腦穿過,照浪兩眼發愣,被這光影催眠入定。
照浪本是最熟悉易容之人,此時隻覺魂靈突然被抽去,意識混沌莫明,不曉得到了何處。唯有大片煙雲如潮湧,前仆後繼要把他推開,推至沉沉黑夜。心底裏有聲音在提醒他,是著了紫顏的道,中了紫顏設下的圈套,一任他如何運功、如何想著破解,就是沒法看到一絲清晰的景象。
雲煙變幻,那走過來的窈窕女子,不是初見時的紅豆嗎?這是幻影,照浪清醒地看破,心中冷笑,紫顏啊紫顏,休以為我會怕你這小小伎倆。這女人已非我所愛,棄如芻狗敝履,豈能控製得了我?俗世之愛,早不在我眼中,是否是你沒有預料到的呢。
柔美的曲線化作了男兒,這小小少年不是長生嗎?紫顏,你看出我的用意了?是的,這是你最愛的臉吧?你千方百計尋了他來,是想靠近那不可及的高處?你的用心被我猜破了,你怕不怕?你給我這張臉的話,這少年會不會害怕?嗬,紫顏,你到底是誰,眼看我離你真正的那張麵皮,已經不遠了。
這個充滿恨意的男人是誰?等等,紫顏,我記得他叫螢火,是你的手下。可他眼中的淩厲絕不屬於常人,我一定曾經遇見過他。仿佛是多年前,被我劈過一刀的人?不,那人已經死了,連同他整個幫派被我連根拔起。那一種恨意很多人都會有,你知道,我滅了多少門派,這江湖中怎麽還會有我的仇人。
紫顏,你為什麽在我心底竊笑?你走出來,讓我看清你的臉。你的師父調教不出如今的你,到底你是用了什麽法子,超越於他,超越於我。
照浪顛三倒四地亂想,長生和側側於煙雲中望向他,臉上的血肉一點點增添,慢慢化作另外一個人。兩人皆看得目炫神迷,心神不敢稍動,怕被那花樣百出的易容手藝給吸了魂魄。
“照浪的眼神清澈有力,絕不似我要易容的那人。因此,要以波鯀族的魚人之淚,點在他眼中。”紫顏說著,從鏡奩的上層取出兩片透明若水珠的玩意,撐開照浪的眼皮放了進去。頓時,他發直的眼神變得柔和了。
“這五年間,你尋了不少稀奇的東西。”側側豔羨地看著。
長生心裏微想,五年,他們有五年未見了?
“可惜經不得用,眼看這裏好東西越來越少了。”紫顏惋惜著掩上鏡奩,“看來過一陣,該出門走走。”
側側忍不住道:“這回若是出門,一定要帶我去,不許再偷偷溜走了。”紫顏狡黠地眨眼,“說不準。”側側飛起一掌,紫顏極有默契地躲過,笑了哄她:“你呀,性子越來越急,我怎會不帶你去?”側側嘴角一勾,撇過頭偷笑。想起師父青鸞的果敢,想到師姐們的諄諄教導,歎氣地想,癡心長候果然等不來結果。男人就像算盤珠子,撥撥放放,進進退退,若有了口訣熟加盤練,他就會乖順聽話,如臂使指。
說話間,照浪的臉龐消瘦了一圈,長生和側側皆未看清他如何擺弄的,大歎神奇。
“不過是障眼法罷了,他的臉太寬,我又不能真的為他削臉,不然等他醒了,怕要拆房子。”
“你易容的相貌到底是誰?”側側越看越糊塗,不是她,不是長生。眼前這人究竟是誰?
“是家母。”紫顏一本正經地道,“身為人子,最愛之人舍母親外又能是誰?照浪何其有幸,能一睹我娘的容顏。”
長生和側側相視發呆,苦笑大笑傻笑癡笑,實在沒想到會有這個結局。兩人好奇地分辨這女子的容顏,試圖尋出眉梢眼角與紫顏的相似。長生看了一陣就已放棄,他根本不知紫顏原來麵目為何,側側記得初見紫顏時的驚豔,卻看不出這女子有何肖似,不由與長生麵麵相覷。
年歲未至三十的少婦容貌逐漸呈現,紫顏滿懷敬意,一絲不苟地為“她”修補出光滑細嫩的*。他大致弄完臉麵,取了金絲為胎、包以絹紗的骨架,鉤織上細軟的毛發。長針飛突之間,一挽青絲如水流瀉,但見他巧手翻騰,幾個假髻躍然其上。
紫顏認真地把假發戴在照浪頭上,與他自身的頭發纏繞在一處,用玳瑁梳把鼓出的亂發壓低了。再綴上金鸞釵,插了翡翠翹,飾以珍珠鬢花,把發飾收拾停當。
開始上妝。他拔去雜眉後,以石墨輕點蛾眉,丹脂敷麵,薄薄打上一層淡妝。見“她”臉色稍暗,用杭州官粉點在瑕疵上,最後撲上玉簪粉。他瞥了長生一眼,停下手道:“記住了,珍珠遇西風易燥,而玉簪過冬則無香。春夏用珍珠粉,秋冬用玉簪粉,切不可弄錯。”
見長生一臉茫然,側側解釋道:“玉簪粉為玉簪花加胡粉合成,珍珠粉是以紫*仁提取。你記不住也無妨,隻消念這句詩便得了:‘玉簪香粉蒸初熟,藏卻珍珠待暖風’,可不就記著了。”
長生抹了把汗,小聲說道:“這個粉那個粉的,少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每日光顧看都看不過來。”側側歎道:“別說你,就我在我爹身邊看了一輩子,也不會他這鬼斧神工的本事。”兩人感慨不已,打點精神繼續看紫顏翻雲覆雨。
等紫顏妝點完照浪的麵容,招呼長生取一套婦人的衣飾來。長生忍了笑,飛奔去流風院尋了紅豆的衣裳來。三人一齊為照浪穿上一件青綢麒麟女衣,眼見大男人變成嬌滴滴的女兒身,其中怪異叫人哭笑不得。
該把照浪弄醒了。
側側忽想起一事,拿起紫顏的手掌,嗔怪道:“你幾時學的刀法?竟能讓他昏迷?”
紫顏攤開手,上下一翻,再把手心對了她時,多了一把蟬翼似的尖刀。刀身發出幽眩的黃光,陰惻惻有如來自鬼蜮,讓人從心底裏兜上一股子寒氣。
“這把刀叫‘鎮’,點中印堂會震懾住人的精氣神,配合‘雲煙’擬幻催景,受術者便會視煙雲為實體。這是易容術,不是刀法。”紫顏袖中露出另一把刀,與其說是刀,更似一塊扁扁的木頭,“桫刀是來喚醒他的,長生,你過來試一下。”
他把刀放在長生手裏。長生顫抖著,在照浪柔美的臉龐前停下,尷尬地問:“點在什麽地方?”
“人中。”
說完,紫顏往照浪口中塞了一顆晶亮的藥丸,側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是落音丹?”
紫顏笑而不答,示意長生把桫刀按下去。與此同時紫顏長袖一舞,雲煙頓止,倏地像妖精逃回洞穴,齊齊往博山爐裏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