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影

“柳子意,我愛你,柳子意,我愛你……”

“柳子意,柳子意,我們永遠不離棄!”

震耳欲聾的喊聲,在廣場上此起彼伏。

這是天後柳子意新專輯的宣傳會。

本市最大的廣場上,已經被人潮圍得水泄不通,瘋狂的粉絲們一個勁兒地往前擠,期待著能和偶像柳子意再多接近一厘米。

太陽很好,廣場上人又多,好多歌迷都滿身是汗,甚至有個身體虛弱的女孩子還暈倒了,被抬了出去,使得場麵更加混亂。

可是,即使場麵失控,柳子意還是沒有出現在台上。

歌迷們議論紛紛,有人說是還在化妝,有人說是耍大牌,有人說是公司故意為難她……紛紛攘攘。

不知是誰,在台下拿著擴音器大喊:“柳子意,你難道一點都不在乎歌迷嗎?我們從昨晚打地鋪等到現在,就是為了見到你!你快出來啊!”

歌迷開始暴動,場麵徹底失控,唱片公司的人急得滿頭是汗,隔半分鍾就撥一次=電話,可無論怎麽催促,她就是不肯來。

接電話的人,換成了助理小瑩。

“柳姐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肯出來呀!”助理小瑩急得差點哭了,“前幾天她剛剛接到方圓圓的瘋狂歌迷的威脅信呢,說今天她要是敢上台,就潑她硫酸……柳姐說了,無論如何,她今天絕對不過去。”

方圓圓是柳子意的死對頭,兩人的歌迷更是水火不容。前幾天方圓圓剛剛爆出緋聞,有人說是柳子意的公司陷害的,方圓圓的粉絲極度憤怒,柳子意接到了一封血書,說會潑硫酸將她毀容,所以她閉門不出好多天了。

唱片公司的副總大吼:“我都親自來了,而且我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現場保安兩百多人,難道還怕出問題?”

“柳姐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你告訴她,合約上寫得明明白白,她要是不聽從公司的安排……我們可以捧的新人多得是,下一張唱片,她等著瞧!”

小瑩敲著緊鎖的門哀求:“柳姐,真的已經頂不住了,求求你了,趕緊出去和歌迷見麵,好不好?”

門內沒有應答。

小瑩一看牆上的掛鍾,還差五分鍾十點,原定九點半開始的宣傳活動,已經延遲了近半小時。

就在她急得團團轉時,手機裏忽然傳來“咦”的一聲,副總的聲音問:“子意來了……你怎麽沒一起來?”

小瑩莫名其妙地“啊”了一聲,問:“什麽?柳姐已經過去了?”

“你怎麽讓子意一個人過來了?居然還讓她打出租車過來!”副總說著,但他也顧不上追究了,立即掛了電話。

小瑩捏著電話,莫名其妙地站在柳子意房間的門口。

門猛地開了,柳子意衝了出來:“已經去了嗎?”

“……什麽?”小瑩看著麵前的柳子意,又想想剛剛副總的話,真是如墜五裏霧中。

柳子意不由分說,打開客廳的電視,開始看直播。記者十分激動地對著鏡頭大吼:“千呼萬喚始出來!天後柳子意,終於出現在了人們的麵前!”

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柳子意,直接從保安們把守的暗門走了進去,一副大牌的模樣,板著一張冷麵孔,目不斜視地進了化妝間。

她已經化好了妝,精致的煙熏妝,挺秀的鼻子,微撅的豐唇。化妝師隻給她的臉頰上補了點粉,她丟下包包,熟練地把外套一脫,穿著無肩帶的內衣,幹淨利落地站進名家設計的裙子中,往上一拉,雙臂一伸,綴滿羽毛、珍珠和水鑽的華服就裹在了她身上。

服裝師趕緊拿了針,倉促地將腰收住,一邊疑惑地自言自語:“明明昨天試穿的時候還有點緊啊,怎麽今天有點鬆了?”

“我今天早上沒吃飯。”天後冷冷地說,提起裙子下擺,款款地走向舞台。

她的身影一出現在台上,頓時萬眾歡呼。

她沒有和歌迷們打招呼,一揚下巴,握住麵前的麥克風,直接開始唱歌。

她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柔婉軟綿中帶著一點微微的沙啞,台下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歌聲中。

“my love,我要永遠愛你。永遠和你在一起……”唱到這裏的時候,她忽然停頓了一下,低頭向下看去。

歌迷們一看到她低頭,頓時激動地蜂擁到台前。她俯下身,和他們一一握手,口中的歌詞也變成了“啦啦啦啦……”的隨口哼唱。

站在後台的副總嘴角抽搐了:“她、她剛剛低頭,是想看下麵的提詞板嗎?不會是……忘詞了吧?”

經紀人滿臉黑線:“不可能!這是她的成名曲,她人前人後唱過不下五百次,怎麽可能忘詞!”

話音未落,隻見柳子意已經把話筒轉向了台下的歌迷,歌迷們對著話筒的方向大聲合唱,她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一直唱到這首歌的最後一句,她才把話筒收回來,說:“謝謝大家!”

副總轉頭看經紀人:“你覺得呢?”

經紀人淚流滿麵:“居然真的有人,唱過五百次的歌也能忘詞啊?”

歌唱完之後,柳子意難得放下天後的架子,和粉絲玩了個遊戲。她背向著歌迷們丟花,誰搶到花就可以上台向她說一句心裏話。

被選上的歌迷很有創意,一上台就撲通跪在地上,抱著花向她求婚。

柳子意看著她手中的花束,有點為難:“但我們都是女人啊。”

“沒事,我是荷蘭籍的,兩個女人也可以登記結婚!”粉絲用堅定的目光看著她。

柳子意不由得笑了出來,台下的人也都笑了,連保安都暫時忘記了防護。

就在此時,台下有個男生一個箭步衝上台,手中握著一個瓶子,口中大喊:“陷害方圓圓的惡毒女人,你不得好死!”

副總嚇得大叫:“硫酸!真的有人潑硫酸!”

台下所有人都驚呼出聲,那個跪地求婚的女歌迷立即抱著頭大叫出來。柳子意卻隻是挑挑眉,自言自語道:“這麽快就來了啊……”

“啊”字剛到一半,她已經幹淨利落地一個錯步轉到了男生的身後,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折。

在那個男生的慘叫聲中,瓶子“砰”的一聲落地,台上鋪的紅地毯立即被倒出來的濃硫酸“嗤嗤”地燒出一個大洞。

還沒等驚愕的眾人回過神來,她的手腕一抖,那男生被她一個過肩摔,重重地撞倒在台上。

臨時搭建的舞台,在巨響中轟然倒塌。保安們此時才醒悟過來,上前七手八腳地按住了那個男生。

那個男生看起來還是中學生,一邊掙紮一邊大喊:“方圓圓萬歲,方圓圓永遠是我心中的女神!柳子意你這個賤女人……”

柳子意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轉頭看著呆若木雞的工作人員:“宣傳會好像進行不下去了,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副總立即說:“我……我送你回去!”

“謝了,我還是自己走吧。”柳子意搖搖頭,在工作人員的護送下回到化妝間,打開帶來的包包,從裏麵拿出一件外套直接披在演出服外,走出了化妝間。

一個工作人員盯著她衣服上的牌子,喃喃自語:“三隻鳥牌的衣服……”

“什麽三隻鳥?”副總問。

“打折時一百塊錢能買三件的某運動品牌,號稱學生的最愛。”工作人員搖頭道,“天後竟然會穿這樣的衣服,我真的很驚訝。”

而最驚訝的人,還是那個穿著三隻鳥牌外套跑掉的柳子意。

她豎起外套的領子,剛剛從隱蔽的後門走出去,就聽到有人大叫一聲:“柳子意,我們愛你!”

回頭一看,她頓時目瞪口呆——

成千上萬的粉絲正在向她湧來,每個人的神情都極度興奮驚喜,似乎要上來把她撕成碎片,一人一片帶回家珍藏。

真要命!她在心裏暗叫一聲,提起裙角,轉身就跑。

她自認雖不能飛簷走壁,可是身手絕對靈活——但是現在,身上那一層像蛇皮一樣緊緊包裹著她的禮服,讓她的雙腳幾乎邁不開步子,根本無法逃離。

“有沒有搞錯啊!”她低聲怒吼,彎下腰抓住裙擺,狠狠撕開。

水鑽和珍珠頓時落了一地,她轉身狂奔而去。

歌迷們在她身後緊追不舍,她狂奔到街道轉彎處,忽然有一輛車開過來,和她正麵對上。

那是一輛敞篷跑車,開車的人顯然沒料到會有人突然從拐角處衝出來,一時猝不及防,雖然下意識地緊踩刹車,卻也收勢不住,車子重重地撞向了她。

後麵所有正在追逐她的人,全都驚叫出來——

車頭離她已經隻有幾厘米的距離!

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她丟開裙角,雙手在車頭引擎蓋上一按,腳尖用力一點,整個人在空中輕輕巧巧地翻身而起,坐在了車蓋上。

車內人愕然地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她。

她揚起嘴角,對著這個年輕的男子笑了笑:“喂,幫個忙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問:“什麽?”

“江湖救急呀!”說著,她一抬手按住擋風玻璃,飛身躍起,裙角飛揚,如同一片雲一般,落到了敞篷跑車內,坐在了他的旁邊。

從她身上掉落的珍珠和水鑽,叮叮咚咚地落在他的身上,陽光下光芒流轉,就像一場璀璨的雨,籠罩了他全身。

她抱著那些累贅的裙角,倉促地朝他笑了一笑,就像淹沒在蕾絲中的花朵。

一瞬間,他忽然迷茫起來,覺得這個臉上的妝已經花得不成樣子的女孩子,美得就像春夏之交湛藍的天空,驚心動魄。

她轉過頭,看了看後麵的人群。他們在呆了一呆之後,又追上來了。

她立即抬起手肘一撞他,說:“快走!”

他下意識地開動了車子,甩開了那些歌迷,絕塵而去。

半個小時之後,確定甩開了那些歌迷,他方才放慢車速:“應該沒事了吧?”

她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這才仔細打量這個意外邂逅的人。

他居然是個漂亮到另人目眩的男人,五官完美,氣質沉靜,即使因為剛剛車子開得太快,頭發有點淩亂,也掩不住他身上的那種光華。

她幾乎想要深吸一口氣來表達自己的驚豔之情。

他問:“怎麽會有這麽多人追你?”她指指自己:“你不認識這張臉?”

他一臉好笑的神情:“誰能認出來才怪。”

她拿出包裏的小鏡子一看,頓時差點淚奔。眼線暈開,眼影脫落,腮紅抹成了一塊一塊,唇膏都被她蹭到了下巴上,還有頭發亂七八糟地粘在臉上。最慘的是,眼睛上下沾滿了睫毛膏,搞得她眼睛就像兩隻蜘蛛一樣。

“……我本來還以為你是英雄救美。看來不是,你真是個好人,連像我這麽醜的女人都救。”她一邊說著,一邊趕緊塗卸妝油。

他無可奈何,調轉車頭:“我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哪個女孩子會這樣在別的男人車上卸妝的。”

“那怎麽辦?我不能頂著臉上的兩隻蜘蛛回去呀!”她舉著化妝棉擦臉。

他瞄了她一眼,見她臉上蜘蛛腳一樣的睫毛膏已經被擦得變成了兩大坨黑圈圈,活像隻熊貓。

他忍不住笑出聲:“喂,看起來比剛剛還糟糕。”

“嗚……”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一臉想哭的表情。

他同情地看了看她,把車子停在一家酒店前:“到這裏麵找個化妝室整理一下吧。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你這麽狼狽的女孩子。”

她真的不願意跟著一個初次見麵的男人進酒店。

但是,穿著一件破衣服,頂著一頭亂發和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真的很要命。

而且,她確信自己卸妝之後,這個男人絕對不可能認出自己的,所以她隻好委委屈屈地跟著他進了酒店大堂。

中午時分,酒店沒什麽人,大堂裏一排迎賓小姐,看見前麵進來的男人都是精神一振,而看見後麵跟著他的女人,頓時又目瞪口呆。

“請問有化妝室嗎?”她無精打采地問。

“有的,請往這邊走。”

她轉身按照指示往裏麵走去。在她擦身而過時,男人漫不經心地一抬眼,看到了她耳後有一點小小的朱砂痣。

芝麻大小的朱砂痣,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殷紅如血,深深地刺入人心。

不知為什麽,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驟然亂了一個節拍。

就像她跳上他的車子時,對他笑一笑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在仰望春夏之交湛藍的天空,那種美麗,讓所有看見她的人都快要無法呼吸。

進入空無一人的化妝室,她才鬆了一口氣。將門緊緊反鎖之後,她先將自己手腕上那十七八個手鐲脫下,又剝掉了身上的衣服,胡亂地把頭發紮起來。

正在此時,包裏的手機響了。她皺起眉,取出手機:“柳小姐,你好。”

電話裏傳來的聲音低沉綿軟,是天後柳子意的聲音:“林小姐,是我,我已經看完宣傳會的現場直播了!”

“哦,請問你還滿意嗎?”她努力地洗著自己臉上那紅紅綠綠的顏色。

柳子意的聲音激動得都快顫抖了:“很好,很完美,很出色,我……覺得你們非常專業!”

“謝謝您的肯定。既然接了您的委托,我們就一定會做到十全十美。”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和之前假裝柳子意時的柔婉低沉完全不一樣。

“不過我個人覺得啊,就有一點你是不是應該要改進……唱歌的時候,你忘詞了。”柳子意顯然有點遺憾,居然有人唱不出她的代表作。

她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柳小姐,我以前沒認真聽過你的歌。”

柳子意驚訝地說:“但是你唱得和我真的很像啊。”

“模仿別人是我們的專業,包括對方的嗓音。”她快速換上普通的T恤短裙,“那麽柳小姐,下次有需要的話,我隨時為您服務。”

掛掉電話後,她退了一步,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華麗禮服換成了T恤短裙,披散的卷發紮成了花苞頭,連細高跟鞋都已經換成了帆布鞋。鏡子中,已經是個街上隨處可見的學生妹。

隻需要十分鍾,從天後到街頭隨處可見的女孩子,如同洗個澡一樣輕鬆。

再一次審視完自己之後,她把換下來的衣服塞進隨身的大挎包裏,打開門輕鬆地走出去。

剛剛救她的那個人正坐在大堂的餐廳內,已經點完了餐,正在等她出來。

她目不斜視,假裝和他完全不認識,腳步輕快地走過。

他回頭看了一眼,並不在意,畢竟,他等待的是一個穿禮服的狼狽女孩子,而不是一個清爽利落的女生。

可就在她走過他桌邊的時候,他忽然抬頭,看見了她耳後的朱砂痣。

他愕然,這個穿著T恤短裙的女孩子,怎麽看,都無法和剛剛那個穿著華麗禮服的女人扯上任何關係。

隻是湊巧,她們耳後都有一顆朱砂痣嗎?還是說,她是女人中最善變的那一類型?善變到卸妝後就像換了一個人?

倉促之中,他不假思索起身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猝不及防,停步轉頭。

清麗的眉,烏黑清澈的雙眼,挺秀的鼻梁,花瓣般的雙唇,小巧的臉頰,下巴尖尖的,就像花瓣的弧度。

素淨的麵容不施脂粉,比剛剛年輕很多,帶著少女的嬌豔和明媚,也沒有那種冷傲的氣質。

隻是,一刹那間他就看出來,她和剛剛那個女子就是同一個人。

就像她跳上自己車時,那種炫目的美麗,她在他麵前呈現出一種燦爛的、春夏間蓬勃生機的氣息。讓見到她的人,就像看到春日新萌發的嫩芽和夏日的清風一樣,不知不覺被感染,覺得心情愉悅輕快。

仿佛是窺見了什麽可愛的秘密,他微笑著放開她的手,問她:“收拾好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在他麵前坐下,臉上浮起笑容:“嗯。”

“不過和傳說的一樣,女人卸妝前後真的完全不一樣,我剛剛差點認不出你了。”他托著下巴,凝視著她。

“是嗎?你坐在這裏,看起來也和車上不一樣呢。”她心裏升起一種“麻煩來了”的預感,甜甜地笑著敷衍他。

他沒再說話,似乎沒有探究陌生人情況的興趣。

她看著他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勻稱,一雙無可挑剔的漂亮的手。再把目光移上一點,她盯著他的腕表和藍寶石袖扣研究了一會兒,在估算了袖扣上那兩顆藍寶石的價格之後,在心裏下了結論——

他和她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人估計也不好惹。

吃完這頓飯,立即撤!

冷盤上來了,她餓極了,說了聲“不好意思”,立即抓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咽。他坐在在她對麵,神情平靜,姿態優雅地吃了一點,似乎因為不合口味,所以就停下了。

他皺著眉,看著麵前這個女孩子毫無形象的吃相,不過也沒說什麽。直到她幹掉了所有的菜,滿足地靠在椅子上揉肚子,他才問:“你的名字?”

“柳小意。”她毫不遲疑,脫口而出。

“是學生嗎?”

“不是,我是咖啡店服務生,歡迎到我們店裏來哦,就在百丈東路上。”

“年齡?”

“二十三。”

“看起來不像。”他端詳著她,“好像隻有十幾歲。”

“是嗎?被人說顯嫩我好開心呀~”她捧著臉笑眯眯。

“那麽……”他又盯著她問,“一個咖啡店的服務生,化著濃妝,穿著誇張的禮服,被一群人追著跳上我的車,又是怎麽回事?”

她麵不改色心不跳,謊話張口就來:“你知道大明星柳子意吧?我是她堂妹。今天她開宣傳會,她每次宣傳會後都會被粉絲纏住,很難脫身,所以叫我假扮成她的樣子,引開她的歌迷……結果幸好遇到你。”

世界上最難辨別的,就是真假摻半的話。

對方貌似有點相信了:“是嗎?”

“當然啦,不然我怎麽會遇到這樣的麻煩呢?我這樣的人,怎麽都不可能變成萬人迷呀!”她的臉上依然掛著那種天真無邪的笑容。

他微微笑著,沒有任何表示。

她看著他的笑容,心裏終於有點發毛,趕緊說:“多謝你請我吃飯,我要先回家了……對了,你家住在哪裏,和我家順路嗎?”

他隨口說:“就在嘉和廣場旁邊。”

“嘉和廣場旁邊?那邊似乎隻有名勝古跡和廣場,原來還有居民小區嗎?”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我們住的地方方向剛好相反,那我就不麻煩你了。咦,外麵剛好就有公車站,我走啦,拜拜……”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門,直奔公交車站。

男人看著她落荒而逃的樣子,無奈笑笑,抬手示意侍者結賬。

他到地下車庫去開出自己的車,沿著來路返回。

夏天已經快到了,天氣漸暖。

他解開了領口的一顆扣子,又把袖口解開挽起,忽然覺得手臂上有點涼涼癢癢的感覺,他低頭一看,隻見從袖子中滑出了一顆小珍珠。

他五指合攏,將它握在了掌心中。

隻是一顆米粒大的珍珠,在陽光下,有些微淡淡的暈光,他看著,想起她跳上自己車的時候,散落在她身邊的那些珍珠和水鑽。

估計是那個時候,不知怎麽掉到他袖口裏的吧。

他握著那顆珍珠,目光偶爾瞥見了路邊公車站的女孩子。

她正彎下腰在逗路邊的一隻小狗,手指在空中轉啊轉,那隻小狗就直立起來傻乎乎地繞著她打轉轉,伸著前爪徒勞地在空中撈著她的手。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著,那笑容像水晶一樣幹淨澄澈,仿佛可以折射出陽光所有的顏色,全世界都因為她的笑容,而散發出燦爛光芒。

他的車從她身邊擦過,她和小狗玩著,根本沒注意他。

他本想將那顆珠子丟掉的,但是不知為什麽,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後視鏡內她越來越遠的身影,隻覺得眼前一點炫目的光暈散開來,讓他幾乎看不清前路。

他遲疑了良久,將那顆珠子丟進了打開的置物盒中。

“林淺夏!”

正在和小狗玩著的女生,忽然聽到別人在叫她。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叫她的男生。

他很帥,年紀輕,身材好,最重要的是,家裏很有錢,幾乎是個完美的男生——不過在她的眼裏,一點也不可愛。

在這個世界上,估計沒有幾個人會覺得自己的老板可愛的。

她直起身,仰望他:“老板大人,你終於找到我啦?”

“有什麽辦法呢?我唯一的員工迷路了,身為老板,當然要把你找回來——以後要隨時保持開機讓我定位,知道嗎?”

“不會吧,難道我沒任務的時候也要被你時刻掌握著行蹤嗎?”

帥哥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你可以關機,但是工資減半。”

“放心吧老板,二十四小時開機是我最大的優點!”

帥哥老板無可奈何地笑著:“林淺夏,財迷心竅才是你最大的優點!”

“多謝老板誇獎!”林淺夏一點都不在意,看見車上還有一盒牛肉糖,便拿了一顆剝開,趴在車窗上丟給外麵的小狗吃。

帥哥把她扯回來,關上窗子:“係好安全帶!”

林淺夏乖乖地係上安全帶,打開車載電腦,準備瀏覽購物網站。

“你這個不敬業的員工,應該先看我們的網站!”他嗬斥她。

“可是最近好多東西都打折的呀……”她嘟囔著,打開自己社裏的網頁。

網頁彈出,濃黑的底色上有彩色在流動,組成了三個字——琉璃社。

點擊那三個字,便跳出說明:

琉璃的顏色,變幻無窮,天青、煙灰、豔紫、寶藍、碧綠……它的形狀,也能隨你心意,塑造成千變萬化的姿態。

隻要您需要,琉璃社會接受一切委托,我們必將以客戶本人的身份,幫助客戶搞定一切。

“老板大人……”林淺夏忍不住回頭,對著開車的帥哥說,“雖然已經看了很多遍了,但我還是想說,就憑你這幾句話,我要是客人,絕對不會找上這麽個神神叨叨的地方。”

“你看,這就是階級區別。”老板鄙視地說,“會找我們的那些人,肯定是無聊的人,無聊的人最喜歡這麽神神叨叨的話,你知道不?”

“我是不知道,不過要說無聊,天底下除老板你之外,還有第二個人嗎?”林淺夏雙手一攤,“衛沉陸,黑道上赫赫有名的衛家第五代長孫,居然因為看多了漫畫,所以異想天開地開辦了這個什麽琉璃社,無執照、無營業場所、無工作人員——除了你我之外。我怎麽就加入了這麽一個三無非法公司……”

說著,她幹脆利落地在電腦裏輸入管理賬號,登陸,查看今天的委托。

“看吧,今天又沒有留言、沒有委托。”

“我們做的是高端服務,怎麽可能會天天有委托?”衛沉陸開著車,瞟了她一眼,“而且,我看你在我這個三無非法公司做得也很開心的樣子嘛。”

“因為我是個窮苦學生,我需要很多錢……”林淺夏隨意地在觸摸屏上劃來劃去,打開了新聞網站。

滾動頁麵的第一條:“因程希宣缺席,程氏收購XX公司的計劃推遲。”

林淺夏的指尖滑過去,不小心就打開了這一條。

頁麵打開,上麵附的照片裏是一個極其漂亮奪目的男人,注示裏說他就是程希宣,程氏如今的當家人。

林淺夏愕然睜大眼,盯著照片看了很久,萬分確定——他就是剛剛幫助自己逃離那些人的追逐,又請自己吃飯的男人!

她把新聞頁麵草草地拉下,看了一眼,說的不外乎是什麽本來已經全部商定好的收購計劃,因為程希宣無故未到場,隻能取消。專家分析,可能是程家對進軍該行業並無信心,又轉而分析如今程家是否依然走保守路線、本行業前景是否不被看好、之前程希宣未掌控程氏時大家對他風格的猜測是否錯誤等等。

真和他的行事風格沒關係,其實,他是被她中途突然拉走的……

林淺夏這樣想著,又把頁麵拉上去,看了一眼那個程希宣。

注意了她好久的衛沉陸終於忍不住,開口問:“覺得他怎麽樣?”

林淺夏盯著那張照片,簡短地下了判斷:“帥。”

“帥到讓你隻看看照片就一見鍾情的地步?”衛沉陸有點鬱悶,抬手指指自己的臉,“我呢?”

她接著簡短地說:“也帥。”

“一點都不誠心,什麽叫‘也’?”衛沉陸有點委屈地看了她一眼,“我覺得我更帥,為什麽你一看到程希宣,就不把我當一回事了?”

她似乎沒聽見,湊近電腦去看程希宣。

鏡頭比他稍微低一點,所以他看起來是冷漠而高高在上的樣子,他身後的背景被虛化,焦點定在他完美而燦爛的麵容上,讓看著他的林淺夏,隻覺得有種東西砰的一聲就撞進了她的心中,讓她幾乎無法逃離。

和之前所見的一模一樣的麵容,隻是照片上光線太強,雖然襯出他輪廓完美,卻也顯得他冷淡疏離。而他本人,卻是溫煦優雅,令人如沐春風。

林淺夏看著他良久,移不開目光。

衛沉陸瞪她一眼,抬手把那個網頁關了:“林淺夏,你知道程希宣是誰?”

“知道,是老板討厭的人。”忽然被關了網頁,她有點鬱悶。

“我倒是不討厭他,但是我也不喜歡他。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盡善盡美、毫無瑕疵的人。”衛沉陸猶豫了半晌,才終於找到了可以形容程希宣的詞,“完美得讓人覺得可怕,想要離他遠一點。”

“老板你是羨慕妒忌恨吧?”林淺夏“嘁”了一聲。

“程家的繼承人,劍橋商學院畢業,家世驚人,外貌又讓所有女人一見傾心,氣質高貴溫和,待人接物全都無可挑剔,而且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讓人非議的事情,你說說看,他是不是一個可怕的人?”

林淺夏歪頭想了想:“……還真是。”

“不過,對於女人來說,他有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缺點。”

“什麽什麽?”她八卦地問,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難道說,他在某些方麵……”

衛沉陸狠狠地給她的後腦勺一巴掌:“你這個色女,別胡思亂想!是他有未婚妻了!所以,別再看著他的照片眼冒紅心了,你們就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不可能有交集。”

“誰……誰冒紅心了?”

“那麽剛剛盯著他的照片著迷的人是誰?”

“老板,你連驚訝和喜歡的眼神都分不出來,我對你的鄙視又多加了一分!”

“那是驚訝的眼神?看見個帥哥就驚訝成這樣,夠沒出息的。”衛沉陸白了她一眼,問,“你回家去,還是去學校?”

淺夏趕緊一看時間,隨即大叫:“學校!我下午還有三節課!”

“偶爾遲到一下又怎麽樣?”他拐上旁邊的車道。

“會拿不到一等獎學金!”她大吼。

衛沉陸無奈:“是是是,A大超優模範生林淺夏同學,你放心吧,我絕對會在上課之前讓你趕到學校的!”

雖然衛沉陸的車已經開得飛快,但她在校門口下車時,時間已經到了一點五十五分。而下午第一節課,在兩點整。

她跳下車,緊緊鞋帶,撒開雙腿,以豹的速度衝刺,把正在叮囑她“晚上那個委托別忘記”的衛沉陸迅速拋到了身後。

狂奔到人文學院文科四號樓,她直接用手按在欄杆上,跳進走廊,在樓梯扶手上邁步往上跑,如履平地般直衝三樓,到達第六個教室。

就在她出現在教室門口時,上課鈴聲結束,講台上的老師咳嗽一聲,翻開點名冊。不偏不倚,分秒不差。

周圍的人紛紛投以敬仰的目光,目送她走進教室。

有個來旁聽的男生,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問身邊的人:“那個強悍的女生是誰?”

“水利工程一年級生,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全國排名第一的A大水利工程係,並且拿到了最高獎學金——而且是本屆水利工程係唯一的一個女生。”

男生喃喃:“好厲害……”

“還有,如果她快要遲到的話,你就能看到她飛簷走壁的強悍身手——就連外校的跑酷社團,都曾特地來觀摩她驚人的身手!”

“那麽她的名字是?”

“林淺夏,樹林的林,深淺的淺,夏天的夏!”

晚上的委托,在五點半。

第三節課快要下課的時候,林淺夏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在心裏暗暗盤算著,估計這次留給自己的化妝時間隻有五分鍾。

五分鍾……要把自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這是多麽有挑戰性的工作!

一想到這點,林淺夏都快要流淚了。

可惜老師並不知道她有急事,在台上慢悠悠地說:“離下課還有點時間,你們把最後那個題目測算一下,下節課來講解。”

一片哀聲中,淺夏埋頭做題,旁邊的男生戳戳她:“你知不知道那個開寶石來上學的邵言紀?”

“什麽寶石?”林淺夏詫異地低聲問。

“就是那個名車啊,女生一看就尖叫的跑車……”

“保時捷?”

“對對對……學校為了整治校門口亂停車現象,第一個就拖走了他的保時捷。哈哈哈,叫他得意,叫他炫耀!”

另一個男生悄悄地說:“不過傳說邵言紀人還不錯的。”

“可是喜歡他的人有點慘不忍睹是不是?所以學校裏有個段子啊,你長得帥、家裏有錢、開名車又怎麽樣?還不是要被陳怡美追!”

旁邊聽到的人都竊笑出來。

她疑惑地問:“陳怡美是誰?”

“……你不要說你不認識陳怡美哦,就是那個圓不溜丟的、矮矮胖胖的大三學姐啊,她可是本校十大花癡中唯一一個女生!”

現在的男生,為什麽也會這麽八卦?林淺夏無可奈何。

“說起這個陳怡美,可厲害了,她風雨無阻、千山萬水一路追著邵言紀。邵言紀都躲到這裏了,還是被她挖出來。她死乞白賴要轉學轉專業,因為家裏的關係,居然還真成功了……”

八卦男生最正詳細解說那個陳怡美的可怕之處,下課鈴聲響了。

鈴聲響起的一刹那,林淺夏一把抓起桌上的包,轉身就跑。

八卦男生在後麵大叫:“喂,林淺夏,那個陳怡美啊……”

“再見,拜拜,我有急事!”她的吼聲飄散在空中,她的人也在煙塵滾滾中消失在了大家的視野中。

老師站在教室門口,兩眼辛酸淚:“難道我的課真的這麽差?至於下個課像逃難一樣嗎?”

看到前麵那個像逃難一樣狂奔出校門的女生,程希宣下意識地踩下刹車。

坐在車內的邵言紀,差點一頭撞在擋風玻璃上。他揉著自己的額頭,倒吸一口冷氣:“程希宣,你這個淡定穩重的男人,開車的時候怎麽這樣?”

程希宣沒回答他,指著前麵那個正在狂奔的女孩子:“你看到了嗎?”

邵言紀看了一眼那個風一般消失的背影,頓時大驚:“不是吧,我從沒見過跑得這麽快的女生!”

“我不是指這個。”程希宣把車放慢速度,不遠不近地跟了她一段路,然後看見她鑽進了一個小鍾點房旅館。

他把車停在路口,問邵言紀:“車被拖走了,要去哪裏幫你領?”

邵言紀無奈攤開手:“交警那裏吧。”

“你要是急就自己先去吧,我可能有點事。”

“你要丟下我,去跟蹤那個女生?”邵言紀眼淚都快下來了,“希宣你一定要幫我!你不知道,我最近被我們班的女生纏上了,而且她也打聽到今天我車被拖走了,現在她不是在校門口,就是在我家門口蹲等,我哪敢出現啊?!”

程希宣不由得失笑:“你們班不是隻有一個女孩子嗎?怎麽會這麽厲害?”

“就是陳怡美。”邵言紀一臉煩惱地支著自己的額頭,“陳家的那個大小姐,我們兩家有來往,所以不好打發。”

“陳家也不錯,你不如相處試試看。”

邵言紀無奈:“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程希宣微微皺眉,淡淡地說:“這個世上,並沒有所謂的喜歡不喜歡,隻有合適不合適……身為什麽樣的人,就要承認自己有什麽樣的命運。”

邵言紀雙手一攤:“程希宣,我和你不同,我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定要有自己認定的那個人,一定要去做自己認定的事……”

話音未落,他們就看見那個旅館內走出一個女孩子。

是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女,紮著俏皮的馬尾辮,穿著顏色鮮亮的短裙,走起路來蹦蹦跳跳,青春無敵,可愛甜美。

邵言紀指著那個女孩子,有點詫異:“咦,她好像是陳怡美的堂妹,那個叫齊娜娜的嘛,怎麽會從大學旁邊的小旅館中出來?”

“你認識的女孩子還真多。”

“她陪陳怡美跟蹤過我。”邵言紀沮喪地說。

程希宣沒理會他話中的血淚,指著那個女生問他:“你看見沒有?那個齊娜娜手中那個像麻袋一樣巨大的包,就是剛剛進去的那個女孩子背的。”

“……我看女孩子從來不看包。”邵言紀說著,想想又有點詫異,“那個女孩子的包怎麽會在齊娜娜身上?”

程希宣看看前麵,見那個女孩子站在一家麥當勞門口等人,便讓邵言紀先盯著,自己下了車,走進了那個旅館。

他來到小小的、幾乎稱不上大堂的前台,假裝漫不經心地問旅館的員工:“剛剛那個女孩子真奇怪,我覺得她好像才走進來不久,怎麽就退房出來了?”

那兩個服務員正在爭論,一看見他,其中一個立即笑得跟花似的:“是呀是呀,我們也很奇怪,她十分鍾不到就退房了,可能有急事吧……”

另一個服務員嘟囔:“不過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她有點怪怪的……她進去後換了衣服和發型,整個人好像也不一樣了……不過之前她到底長什麽樣,你有仔細看嗎?”

“一個女生,我盯著人家細看幹嗎啊?”另一個女孩子搖頭回答,一邊盯著程希宣看。

程希宣又問:“在辦理手續的時候,你們會仔細看客人和身份證嗎?”

正在盯著他看的那個女孩子立即低下頭,紅著臉說:“對不起……不過你要是沒帶身份證的話,報個號碼也沒關係……”

“不,不需要了,謝謝。”他微笑著說,轉身就走。

邵言紀見他出了旅館就往那家麥當勞走去,趕緊下了車:“希宣,你去哪裏?不等那個跑得飛快的女孩子了?”

程希宣沒回答,隻問:“那個女生呢?”

“齊娜娜嗎?和一個男人進麥當勞了。”

程希宣示意他一起過去:“走吧,我請你吃甜點。”

“……你居然愛吃麥當勞?”邵言紀睜大眼睛。

“不,我隻是覺得可能會有好玩的事情發生。”

他說著,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掉,扯掉領帶,向著麥當勞走去。

邵言紀不明就裏,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走進門。

今天晚上的委托十分簡單。

一個要見網友的富家女,因為很喜歡對方,又擔心對方是個壞蛋,所以先讓林淺夏扮成她的樣子去和網友見麵,如果對方不是壞人的話,就親自上陣去和他正式戀愛。

“簡直是閑著沒事幹嘛。”林淺夏一邊往麥當勞走去,一邊嘟囔著。

委托人要去見的是一個陌生人,所以比較好掩飾。但林淺夏還是想認真地去對待。她和那個女孩子齊娜娜在網上聊了幾次,又看了她自己拍的一些VCR,熟悉了她的體型、習慣性動作和口頭禪,並且拿到了她的電話卡。

她很敬業地隻遲到了五分鍾,在走近麥當勞時,她看見齊娜娜躲在他們見麵的麥當勞門口的一個角落,雖然戴了墨鏡和帽子,但是憑著淺夏的專業素質,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看著她緊張的樣子,淺夏暗暗好笑,卻沒有戳穿她,隻是像約定的那樣,手中捏著手機等待著。

不多久,電話就響了,她接起來,就看到對麵邊打電話邊向她走來的那位大叔,不由得滿臉黑線。

這地中海半禿頭,這滿臉的胡渣子,這夾著香煙的黃指甲……即使他故意穿著一件很學生味的白色衛衣,也掩飾不了他是個四十來歲猥瑣大叔的真相!

她嘴角抽搐著,偷偷地瞥了一眼角落裏的齊娜娜。

齊娜娜已經一臉痛苦地捂住了臉,蹲在地上,好像想哭的樣子。

大叔朝林淺夏笑著說:“甜甜公主妹子,哥總算見到你了,你比你給我看的那張照片上還要漂亮……來,哥請你喝可樂。”

林淺夏假裝一臉茫然,被大叔推進了麥當勞,迷迷糊糊地和他麵對麵坐下。

大叔端來兩杯可樂,一杯放在她麵前,一杯放在自己麵前。

林淺夏雙手握著可樂杯,一副受驚的純潔小羊的模樣:“西……西蒙王子,你不是說你是二中的學生嗎?”

“是啊,我真的是二中的學生,18年前畢業的。”

這也行?她在心裏汗了一個。

“你喝可樂嘛,喝嘛。”

“我不喜歡可樂……”

“這是我的心意啊,你一定要喝!”

“嗯……好吧。”淺夏猶豫著喝了一口,舉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王子,你也喝呀。”

西蒙王子一口氣喝了半杯,然後笑嘻嘻地看著她:“小妹妹,你長得真是可愛,我最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女孩子了。”

林淺夏暗地裏翻翻白眼,端起可樂問:“西蒙王子,你上次發來給我的照片,為什麽跟你現在一點都不像呢?你照片上的人很像現在最紅的偶像明星王小明的……”

“那就是王小明的照片。”大叔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你為什麽要騙我啊?”淺夏一臉委屈地撅起嘴。

“因為哥喜歡你,想要對你幹、壞、事啊!”大叔嘻嘻笑著湊近她,“是不是感到有點暈?”

“暈?”淺夏扶著自己的太陽穴。

“是不是眼前有點發黑?”

“黑……”她眼神渙散。

“嘿嘿嘿嘿,那跟哥去休息一下好不好?哥帶你去旁邊的酒店。”

“那,大叔,你暈不暈啊?”淺夏眨眨眼問。

大叔愣了一下,覺得自己的頭真的有點暈。

“是不是眼前有點發黑?”她又笑眯眯地問。

大叔扶住自己的太陽穴,迷迷糊糊道:“有……有點……”

“大叔,你難道不知道,陌生人請你喝茶吃東西的時候,你最好悄悄地把自己的東西和他的換一下嗎?”淺笑笑著用吸管敲敲自己麵前的可樂杯,“所以我就在和你說話的時候,調換了一下我們的可樂。你暈嗎?你眼前發黑嗎?你需要休息嗎?”

藥力發作,大叔已經暈眩了,他茫然地點頭:“要……要休息……”

“休息,休息你個頭!”淺夏一把掀掉了麵前的餐盤,可樂、薯條和番茄醬沾了大叔滿臉。

猥瑣大叔抬手想要去擦,撲通一聲滑倒在了地上,抱著椅背看著她,嘟囔:“你,你敢……”

“敢你個頭!”淺夏抄起身旁的餐盤,往他臉上狠狠地拍過去。塑料盤打在他肉嘟嘟的臉上,啪的一聲,響徹了整個餐廳。

坐在角落裏觀察她的程希宣,捏著手中的紅茶,嘴角抽搐,邵言紀口中的可樂全都噴了出來。

林淺夏抓住那個猥瑣大叔的衣領,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大叔,甜甜公主早就跟你說過,她隻是個剛過了十五歲生日的小女孩,你對跟自己女兒一樣大的小女孩也想下手?你這個混蛋,敗類,人渣!”

大叔搖搖晃晃地向她撲去:“敢打我?你敢打我……”

看著那肥胖的身軀向自己壓下來,林淺夏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踩到了剛剛摔在地上的番茄醬,頓時腳下一滑,身子向著後麵倒了下去。

就在她的後腦勺要和大地親密接觸時,程希宣非常迅速地撲上來,一把扶住了她。

她的腰纖細,手臂柔軟,烏黑的頭發紮成馬尾,露出了耳朵。

他又看見了她耳後那一點朱砂痣,就像一點殷紅的血凝結而成,藏在這麽隱秘的地方,不為人知。

就在他一錯神時,林淺夏已經抬起頭來了。因為剛剛脫離險境,她還是驚慌失措的神情,一雙清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在看見他的時候,她驚慌的神情在瞬間變成了錯愕。

在那個中午,短暫邂逅卻深深印入她記憶的容顏,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

她靠在他的懷中,一時忘記了動彈,像是被他奪目的容顏在刹那間奪去了意識,怔愣了許久。

他抱著她小小的身子,低聲問:“沒事吧?”

他聲音輕柔,就像微風吹過耳畔。她這才回過神,恍然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意識一清晰,她就完全恢複了陌生人的樣子。她現在是齊娜娜,所以她立即收起了那副愕然的神情,像個真正十四五歲的少女一樣,用羞怯而急促的聲音輕聲說:“謝謝大哥哥!”

程希宣啞然失笑,放開了她。

敬業的淺夏回過頭,立即充滿鬥誌地再度衝向那個猥瑣男,一腳就把猥瑣大叔絆倒在地。撲通一聲,大叔先撞在桌角上,再坐倒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

她一揚拳頭,抓住他的衣服,還想繼續。麥當勞的員工撲上前阻攔她:“小姑娘,有話好好說……不能在公共場合打人呀!”

在被人拉開的百忙之中,她還抬起腳,向著那個壞蛋的肩膀狠踹了一腳。

邵言紀看得目瞪口呆,自言自語:“好強悍……”

程希宣一臉鎮定,隻是嘴角在微微抽搐。

藥性發作的猥瑣大叔,癱在地上隻能抬手擋住自己的臉。

“你擋著自己的臉幹嗎?你還要臉嗎?你這個人渣!”林淺夏怒吼著,指著猥瑣大叔,對旁觀的眾人說:“這個人,年紀都這麽大了,還在網上謊稱自己是高中生,專門欺騙初中女生,一看見我的照片,就說一大堆甜言蜜語約我在這裏見麵,還在我的可樂裏下藥,想要迷昏我對我下手!請大家幫我報警,讓警察叔叔來處理這個壞蛋吧!”

周圍所有人聞言大嘩,有人立即打110:“有人在麥當勞下藥,想要迷昏未成年女生!”

另外還有人趕緊拿出手機拍照,準備傳到論壇上去。

淺夏擋住自己的臉,避免被拍到,趁亂偷偷地抓起自己那個大包包,悄悄地擠出人群。

麥當勞內一群鬧哄哄的人基本都在譴責那個中年男人,沒發覺她已蹭到門口。等到她背上大包,深吸一口氣,準備要逃離時,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她嚇了一跳,猛地轉頭。

天色已經微暗,但在朦朧的光線中,她依然可以看到麵前這個人好看到了幾乎炫目的容顏。

真是流年不利,做這行的最怕熟人了。

雖然這個人真的很好看。可是再帥的帥哥,也不能讓她砸飯碗啊!

程希宣抓著她的手腕,微笑著問:“柳小意,警察還沒來,你上哪兒去?”

她欲哭無淚:“大哥哥,你認錯人了,其實我不叫柳小意……你看,警察叔叔要是來了,我可能得去派出所做筆錄,到時候我爸爸媽媽就會知道的,我的學校也會知道的,那我就完蛋了呀……”

程希宣“嗯”了一聲,抬起下巴,示意她上車。

林淺夏委委屈屈地看著他:“大哥哥……不要這樣欺負我一個小女孩嘛,我真的不認識你們,老師說不能跟陌生人走的……”

邵言紀在車上看著這個剛剛還彪悍無比,現在又一臉怯生生的女生,頓時滿臉黑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佩服她。

仿佛怕自己一鬆手她就化成另一個形狀消失了似的,程希宣並沒有放開她的手:“柳小意,你別裝了,我早就看見你走進那個旅館換裝了。”

這下有點難辦了……林淺夏悄悄往後退了一步,企圖以自己無敵的奔跑速度甩開他。

可誰知,就在她剛剛抬起腳後跟,程希宣忽然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 “警車來了,你想跑的話,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林淺夏聽著越來越近的警笛聲,隻好無奈地翻翻白眼,放棄了反抗和裝可憐,主動走到車邊。

程希宣很有紳士風度地主動替她打開車門。

她問:“怎麽今天不開敞篷車了?”

“我擔心再有一個人從天而降,落到我的車上。”他說著,充滿勝利感地一揚手,關上了車門。

邵言紀就算再笨,也早就看出這個女孩子不是齊娜娜了。他在副駕駛座上轉身,仔細地端詳著她:“真的挺像的。”

雖然覺得他很帥很無辜,但林淺夏還是給了他一個白眼:“像什麽像?”

邵言紀好脾氣地笑眯眯說:“你很像我以前見過一麵的一個女孩子。”

“隻見過一麵是很會誤導人的,尤其是你們男生。隻要我弄個金色長發,你就會覺得我看起來胸大無腦;隻要我弄個波波頭,你就覺得我是走妖媚路線的;隻要我梳個清純長發,你就會覺得我看起來很小很可愛……是不是?”

邵言紀在心裏認真地想了一下這三種類型,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好像是的……”

她聳聳肩:“所以,說不定你看見的那個女生隻是和我梳了一樣的馬尾,穿了差不多的衣服而已,畢竟你隻見過她一麵,和我、和她都是陌生人,根本說不上認不認得出,對不對?”

“……有可能。”邵言紀被她言之鑿鑿的話打動,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力了,“這麽一想的話,齊娜娜的模樣,我現在想來也有些模糊……”

程希宣見邵言紀輕易就被她折服,隻能無奈打斷他們的話:“柳小意……你是叫柳小意嗎?”

“是呀,我是柳小意,柳子意是我的堂姐。”

“你今年多大?”

“我呀,二十三歲。”

邵言紀忍不住插嘴:“騙人,你看起來明明隻有十四五歲,還是初中生!”

程希宣和林淺夏都沒理他,程希宣繼續他的審問:“你是學生嗎?”

“我是咖啡店的員工,我們咖啡店很有名的哦,就在百丈東路上……”

邵言紀又忍不住問:“咖啡館雇用在校童工?”

“我都說了我二十三歲了嘛。”林淺夏話音未落,程希宣卻冷冷開口,說:“柳小意,你上次說你們的咖啡店在百丈西路上。”

“呃……”林淺夏張張口,怔了一下,然後才說,“哈哈,是嗎?我剛剛一時口誤啦,其實我是在百丈西路……”

“騙你的。”程希宣又說。

林淺夏“啊”了一聲,瞪大眼看他。

“其實你上次說的也是百丈東路。”程希宣一邊開車,一邊微微揚起嘴角,問,“原來你在哪家咖啡店打工,你自己都不清楚嗎?”

林淺夏沉默地握緊拳頭,為了人身安全著想,她極力控製想要撲上去狠踹他一腳的衝動——畢竟,車子還是他在開。

邵言紀在旁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兩人,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對話。

程希宣聲音平靜:“姓名?”

“劉莉莉。”她鬱悶地說。

“今年多大?”

“二十一。”

“身份?”

“咖啡店打工的……不過是在環城西路上。”

“劉莉莉是誰?”程希宣不動聲色地問。

“是……我!”她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程希宣微微笑出來:“這樣吧,我有點事要和你商量,你跟我去我家。”

林淺夏鬱悶地把臉轉向窗外:“不去!”

“為什麽不去?”

“我和你又不熟。”她很拽地揚起下巴說。

程希宣啞然失笑:“柳小意,我覺得我即將說的這件事,你肯定願意聽。”

“我叫劉莉莉。”她說。

邵言紀在旁邊插嘴:“還是柳小意比較好聽吧?”

林淺夏瞪了他一眼,憤怒地大吼:“你們這是綁架!”

邵言紀被她瞪得有點心虛,看了程希宣一眼,喃喃:“確實有點像綁架……”

“邵言紀,你就別添亂了,這是我和她的事。”程希宣說。

林淺夏覺得邵言紀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不由自主地念叨了一下:“邵言紀……邵言紀?”

A大三年級,那個保時捷被拖走的學長?

“對啊,”邵言紀有點詫異,“你認識我?”

“沒有啊,第一次見麵。”她說,這次是實話。

“不對不對,你一定知道我,因為你一聽到我的名字,就一臉很仰慕我的樣子!”他立即說。

林淺夏鄙視地看著他,舉右手發誓:“我柳小意,根本從沒聽過邵言紀的名字,也從來不認識他!”

反正她也不叫柳小意。

“一點都不誠心……”邵言紀也不笨,鬱悶地念叨,“你剛剛明明說自己叫劉莉莉。”

“好吧,我劉莉莉,從沒聽過邵言紀……”

“算了算了。”邵言紀更鬱悶了。

程希宣見邵言紀不再開口,便又說:“這樣吧,等一下就到我家了,你可以先把假發和化妝弄掉,我們慢慢談。”

林淺夏眨眨眼:“可是我……我不太想以自己的真實麵目見人呢。其實上次你在酒店裏和剛剛在街上見到的,也不是我的原來模樣。”

邵言紀眨眨眼,詫異地問:“什麽?什麽原來模樣?”

程希宣淡淡地說:“她是一個傑出的化妝師。柳小意,我不相信你才二十來歲,以你的專業水準,你應該年紀不小了吧。”

邵言紀頓時愕然地瞪大眼:“哇,厲害了,你現在看起來真的就像十四五歲的樣子,難道你已經三四十歲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女孩子的年齡怎麽可以隨便告訴人呢?”林淺夏故作嬌羞地抬手擋住臉,“不過我可以悄悄告訴你們哦,我的年紀,其實比你們兩個人加在一起還要大。”

“是嗎?”單純的邵言紀頓時瞪大眼。

“是啊……咦,那個是什麽?停車,快停車!”她忽然指著窗外大叫出來。

程希宣聽她叫聲惶急淒厲,下意識地踩下刹車:“什麽?”

話音未落,她一把拉開車門,跳起來衝了出去。

邵言紀“啊”了一聲,趕緊撲出去想要抓住她。誰知她反應極快,抬腳就踹,一下就將他的手踩到車門上。

邵言紀痛得甩手直吸冷氣,喃喃:“不是吧,太狠了……”

程希宣已經將車門打開,追了出去。

林淺夏抓著那個大包,身輕如燕地翻過欄杆,直撲街心公園,一個急轉彎,在路燈之下,轉眼消失了蹤影。

程希宣和邵言紀兩個人站在車邊,遙望著她消失的地方,目瞪口呆,幾乎都忘了吸氣。

良久,邵言紀才喃喃地說:“她絕對不是四五十歲的女人。”

程希宣讚同:“對,四五十歲的人哪有這麽好的身手,跑得這麽快?”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邵言紀捧著自己紅腫的手,若有所思,“她剛剛踢我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腿很細很白很勻稱很修長,絕對不是中老年婦女的樣子……”

“你眼神真好,這麽一刹那就能看見這麽多。”程希宣嘴角抽搐,轉身就上車了,“走吧……我相信,我和她總能再見麵的。”

林淺夏狂奔出足足有三條街,直到身處一個擁擠的夜市,確定這裏是無論如何也開不進一輛車的——哪怕是自行車,才鬆了一口氣,靠在電線杆上大口喘氣,好不容易才平複了呼吸,撥了電話給齊娜娜。

電話那邊是帶著哭腔的少女音:“林姐姐,謝謝你……多謝你……”

“呼,沒事啦沒事啦。”她說著,想想又問,“我走了之後,那邊警察就過來了吧?”

“嗯,警車開過來帶走了那個猥瑣大叔,我還在外麵看到一群人向警察講述了剛剛發生的一切,警察還把那杯可樂拿走了,聽說是做物證用的。”

林淺夏確定沒事後,才說:“今天的事你也看到啦,所以小妹妹,你還是好好讀書吧,等長大了再戀愛。現在你還不知道怎麽保護自己、珍愛自己,等成熟一點,你才會懂得。”

“嗯。”齊娜娜聲音哽咽。

“把錢打到我們公司的賬上吧,記得在網上給我寫客戶回饋,親,給個好評哦!”

“嗯,姐姐我一定會的……”

眼看那邊的女孩子就要開始崇拜她了,淺夏立即說:“好,以後有事請再在網上聯係我們,或者直接找我們老板哦,再見,拜拜~”

掛掉了手機,她直接關機,把卡拿出來,放進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裏,撕開封口上早已貼好的雙麵膠,把信封好,丟進路邊的郵筒,寄還給齊娜娜。

身份需要嚴格保密的她,早就已經學會了如何迅速地和客人斷絕關係了。

程希宣本來是從不看那種家長裏短的社會新聞的。

吃早餐的時候管家把今天的報紙放在他手邊,經濟新聞在最上麵,外文報在中間,後麵的一般都是無關緊要的時事。

今天的本地報紙頭版居然就是一個猥瑣男在網上騙未成年少女,結果自食其果的新聞。

報紙囑咐家長,暑假即將來臨,一定要注意未成年人的網上動態。

“無聊。”他在心裏這樣想著,隨手將那張報紙翻了過去。

但隨即,他又把報紙翻了回去,看著上麵的熟人。

照片上那個癱在地上的猥瑣中年人,他自然沒興趣看,他注意的是,那個被人拍到的,機智脫險並且教訓了色狼網友的女孩子。

照片隻拍到她的半個後背,圓潤的肩膀,修長的脖子,紮起來的頭發在耳後俏皮地打了個卷,剛好露出耳垂,還有耳垂後,那一點米粒大的朱砂痣。

那個伴著珍珠與水鑽,落在他車上的女孩子。

昨晚千鈞一發之際,從他車上跳下逃離的女孩子。

他不由自主地將報紙舉到眼前,將她和自己以前印象中的女孩對比了一下。

一點都不像。

報上的女孩子,臉頰微圓,有點鼓鼓的腮幫。即使隻從後麵看到一點,也完全是一個十四五歲小女孩的模樣。

而他記得的她的模樣,尖尖的下巴,有點瘦,就像春夏之交的天空,明豔動人,看起來仿佛平常,但要是注視久了,卻會讓她那種灼目的光彩刺痛眼睛。

她到底是怎樣,在十分鍾不到的時間裏,讓自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

看來,她是個十分專業的人士,對於他接下來的計劃,一定非常有利。

隻是要將她誘入自己的圈套,可能需要費一點精力。

他心裏想著,盯著她耳後那顆痣看了良久,才把報紙放下,轉頭問管家:“未艾那邊,最近怎麽樣?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

他微微皺眉,管家趕緊又說:“少爺,我覺得……方小姐現在,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嗯。”他點點頭,然後將那些報紙都推到一邊,轉頭看了旁邊桌上的相框一眼。

相框內的照片上是一個女孩子,她綻放著恣意的笑容,站在台階最高處,微微俯視著下麵拍照的人,她身後是晴空萬裏,陽光刺目。

方未艾,方家王朝的公主,青春美麗的容顏上洋溢著驕傲無比的神情。

方興未艾,繁華無盡,她該是這個世上,最完美的人。

程希宣抬起手,輕輕地拂過相框,注視了她良久。

“放心吧,你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現在、立刻、馬上、快!!!”電話那頭傳來柳子意歇斯底裏的叫喊聲。

林淺夏幹脆利落地回答:“給我半小時!”

柳子意的演藝生涯,即將毀於一旦。

她和有妻有子的著名導演在美國被人拍到親密照,眼看就要曝光在各大媒體上,成為人人唾棄的小三了。

解救委托人於水火之中,是林淺夏義不容辭的責任。

半個小時後她出現在某購物廣場,雖然戴著墨鏡,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覺得她是欲蓋彌彰——在她踏進大門的第一刻,就有人指著她大叫出來:“柳子意!”

她麵無表情,把臉上的超大墨鏡稍微往上托了一下,露出整張臉來,冷淡地向那個人點點頭,天後架勢十足。

旁邊的人紛紛拿出手機拍照,迅速地發到微博上、論壇上。

她的手很小幅度地揮了一下,就像擰電燈泡似的。

粉絲們沸騰了,瘋狂了,一直跟著她走進裏麵逛街。她進了哪家店,哪家就擠得水泄不通,她還嚐試著問店長:“可以給我打折嗎?”

“當然當然,你是我們的貴賓!”店裏的人受寵若驚。

她刷了卡,簽名的*差點被人搶去,簽名當然和柳子意一模一樣。

她是個專業的替身,什麽都要做到完美。

唯一不完美的事情,是在出門的時候,原定來接她的衛沉陸,居然沒出現在門口。

身後拖著一條長尾巴的她暗暗叫苦,看到正在緩緩關上的電梯門,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撲了過去。

後麵跟著她的粉絲,沒料到她穿了那麽跟高的鞋子,行動還這麽迅速,頓時都呆住了。等到他們回過神衝上去的時候,電梯門早已關上了。

穿著高跟鞋撲電梯,是個錯誤。

即使是個強悍無比的跑酷高手,林淺夏那十厘米的超細高跟鞋,在進電梯的時候,也讓她立即撲倒,呈大字形狠狠地撲向了電梯內的一個人。

那個人猝不及防,抬手想要扶住她,誰知她另一腳踉蹌著踩進來,尖細的高跟重重地踩在了他的鞋上。

於是,那個人也悲慘地低嗚一聲,硬生生地被她撲倒。兩個人倒在一起,咚一聲撞在了電梯內的玻璃上。

她痛得齜牙咧嘴,深吸一口冷氣,趴在他身上揉著自己的額頭,下意識地道歉:“對……對不起啊,我實在太匆忙了……”

話音未落,她看清了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人,頓時瞪大了眼睛。

命中注定,冤家路窄,狹路相逢,有沒搞錯……

程希宣有點無奈地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子,她睜著那雙眼影濃重又戴了假睫毛的大眼睛,墨鏡歪在一邊,口紅擦到了下巴上——不知為什麽,讓他一下子又想起了某個人。

不過……難道真的會這麽巧?

兩人正在互相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電梯叮的一聲開了,林淺夏這才驚醒過來,撐著他的胸口準備要站起來。

誰知人倒黴了喝涼水都會塞牙,外麵推進來的竟然是一大堆紙箱子。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紙箱子,此時被她猛站起來一撞,頓時嘩啦一聲,鋪頭蓋臉向著他們傾瀉下來。

她被紙箱子一撞,本來已經起來的半個身子頓時又被壓了下去,再度重重地壓在了程希宣的胸口。他發出悲慘的低叫,覺得肋骨劇痛,差點沒命。

還來不及思索,又有一個箱子砸下來。他下意識地將林淺夏一拉,把她推到電梯的角落,緊緊地護在胸前,用自己的背幫她擋住了後麵砸下來的箱子。

箱子裏麵裝的是打包好的衣服,撞在身上頗有重量。他被箱子角砸中,痛得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林淺夏感覺到了他的異樣,緊張地問:“怎……怎麽了?”

他朝她搖搖頭,沒說話,隻是扶著電梯內的扶手站了起來。

那個推箱子的人緊張地走了進來,結結巴巴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先生您沒關係吧?”

程希宣揉揉肩膀,說:“沒事。”

林淺夏有點擔心地幫他揉了一下,他笑了出來,朝她看了一眼:“柳小意,這次又假裝你‘堂姐’了?”

林淺夏愕然地看著他:“你……你怎麽又發現了?”

他露出一絲淡若不見的笑容:“想知道嗎?請先允許我邀你喝杯咖啡吧。”

“……”林淺夏的嘴角抽搐。

咖啡,不是那麽好喝的。

尤其,坐在她麵前的這個人,麵帶著令人無法捉摸的笑容看著她,讓她覺得後背發麻,坐立不安。

“和我說說吧,你到底是幹什麽的。怎麽整天扮成別人跑來跑去?”他支起下巴看著她。

她有點煩惱地抓抓頭發:“哎呀,放過我吧,我隻是趁著課餘時間打點工賺點錢而已,我覺得我們根本就八竿子打不著,我也不會損害你任何利益的呀!”

“你勾起我的好奇心,又不讓我知道真相,難道不是侵犯了我的知情權?”

“你當我是法盲嗎?知情權是這樣的?”

程希宣笑出來,然後說:“但是若你告訴我我也不會泄露出去的,你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又怎麽樣?”

“不滿足你又怎麽樣?”她問。

“那也沒什麽,我反正有的是辦法聯係上柳子意或者齊娜娜,到時自然就會知道的……不知道這麽做的話,對你是不是有損害。”

“有,我這麽久以來艱難樹立的口碑會毀於一旦。”她欲哭無淚。

“所以我覺得,還是和你麵對麵,親自聽你說出來比較好。”他帶著勝利的微笑,靠在椅背上,做出要傾聽她供詞的姿勢。

林淺夏煩惱地趴在桌上,毫無形象:“事情麽,很簡單……有個無聊又有錢的人,他發現了我的模仿天分,所以就把我送到國外的特殊機構培養了一段時間,回來加盟他開辦的琉璃社……我們的機構叫琉璃社,專門接受客人的委托,扮成客人本人,替他解決一切煩惱的問題,麵對一切他不想麵對的東西……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代替一個出軌的名媛上媒體,控訴她丈夫如何迫害她。後來效果很好,輿論全都站在了她那邊,從此我順利地開始了我的變裝生涯。”

“那個女人真敢冒險,竟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陌生人。”他喃喃自語。

“因為她說她就算滴眼藥水也哭不出來……”

“沒有任何人察覺嗎?”他又問。

“沒有,因為人類的視覺和記憶很奇妙。”她托著腮,又用一張妝容花掉的臉認真地看著他,“比如說你吧,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有時仔細審視自己非常熟悉的人的話,反而會覺得他越看越陌生?”

他點點頭:“偶爾。”

“其實在潛意識中,我們每天對別人麵容的審視,隻是關注其大致特征而已,基本輪廓對上了,加上覺得對方是誰,心理就會暗示自己,確實是他。”她攤開雙手,“說穿了,其實人有時候對著鏡子看自己,都會覺得不像呢——人類是連自己都不認識的那種動物。”

“但你的技術已經相當不錯了,國外的變裝大師雖然多,女生卻很少,像你這麽年輕的更少,我想你可能已經算是業內很頂尖的了吧。”

“還好啦,我是那一批受訓的學員中第一個畢業的。”她有點驕傲。

“果然,我沒有看錯。”程希宣傾身向前,注視著她,“其實上次我找你,確實是有話要和你說……我覺得你很專業,所以有一件事要委托給你。”

林淺夏漫不經心地轉著自己手中的杯子:“對不起,我們琉璃社的規矩是老板負責製,你想要和我談委托是沒有用的,請你去找我們老板。或者,你去我們網站給我們留言,到時候我們會聯係你的。”

“這件事對我而言非常重要,所以我想先親自和你談談。”

林淺夏笑笑:“沒有哪個客人的委托是不重要的,對不對?”

程希宣的目光,在此時餐廳幽藍的燈光中,帶著暗暗的微光,仿佛長夜遠空中一點明亮的星子。

“這件事,關係著我的人生。”

他聲音低喑,帶著無奈與黯然,仿佛正將自己的人生交托在她手上一樣。

在他那樣幽暗目光下,可能是周圍的音樂太過幽怨纏綿,林淺夏忽然覺得自己的胸口中,有一點漣漪一樣的東西,緩緩地波動著,擴散向全身。

於是,整個人都似乎要在他麵前融化成春日雪水。

這個男人真可怕,就算不說話的時候,也像是在誘惑人一樣。林淺夏逃避地移開自己的目光,微微有點遲疑:“什……什麽事?”

“你聽說過方未艾嗎?”

方未艾,林淺夏雖然平時沒有接觸過,但她也曾經聽說過。

和程希宣邂逅之後,她去查找過他的資料,然後發現,他的準未婚妻方未艾是個完美的女生,相貌、家世、才學……除了她之外,沒人可以配得上程希宣。

她是方家的獨生女,方家在銀行業幾乎可以說是無法動搖的顯赫王朝,而她,就是方家王朝最引人矚目的公主。

這樣的女生,和程希宣,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來的神情,程希宣卻遲疑了好久才低聲說:“我們的父母都希望我們在一起,可是,我們卻覺得彼此不合適。”

“你們結婚了嗎?”

“還沒有。”

“你們訂婚了嗎?”

“正在籌備中。”

“那就分手嘛。”她幹脆地說。

“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他有點煩惱,用手支住額頭,微微皺眉,“方家和程家,對於這樁婚事都很期待。甚至在十九年前,方未艾剛剛出生的時候,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就認為,將來我們兩人在一起,兩家才算完美。”

“那麽現在的問題是?”

“我們不相愛。”他簡單地說。

她眨眨眼:“你有她的照片嗎?”

他點點頭,把自己的皮夾打開給她看。皮夾內是一個女孩的照片,對著鏡頭恣意地笑著,全世界的陽光仿佛都匯聚到了她的身上。

林淺夏看著上麵那個耀眼奪目的女孩子,詫異地抬頭看他:“你怎麽會不喜歡她?她這麽美!”

“可能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吧……但是對她來說,可以選擇的人很多,而遺憾的是,她選擇的人,不是我。”

林淺夏有點同情地看著他:“我覺得她可能沒辦法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感情的事,不是比較衡量一下就能得出結論的,是不是?”他笑著,似乎沒有十分遺憾的樣子,“隻是我們的父母卻覺得,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屬於幻想的產物,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中,更不需要這種東西,所以我們和他們難以溝通。”

林淺夏點點頭:“明白了,那麽你們兩人想要分開,但是你們的家人卻十分期待你們在一起,所以,你們想要怎麽樣?”

“請你假裝未艾的樣子,陪我一起回家對她和我的父母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讓他們的幻想破滅。”

林淺夏詫異:“為什麽要我假裝?她自己為什麽不提出來?”

“以她的個性,實在無法對自己和我的父母提出這樣的要求,所以……和你之前的那個委托人一樣,她需要一個人代替自己提出來。”

“可是這是你跟我說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方未艾的意思,對不對?”她皺著眉,“如果是你自己單方麵想要解除婚約,卻找我來冒充她,說出不符合她心意的話,這樣是不是不好?”

程希宣若有所思:“這麽說,需要她親自對你說?”

她點點頭:“我可不要幫你做壞事。”

他想了想,將自己手機遞給她看。

那上麵的視頻一欄,將去年年底時錄的一段清晰地播放出來。那是一場盛大的婚禮,方未艾和他一起去參加,視頻上清清楚楚地呈現出了輝煌酒會上衣香鬢影的上流社會。

程希宣把視頻拉到最後,新郎新娘上了飛機,去度蜜月,賓客都散了,他把手機轉過來,拍到了方未艾。

她站在他身邊,凝視著緩緩起飛的飛機,在異國的藍天之下,忽然低聲問:“我們將來,是不是也會像他們一樣?”

畫麵外的程希宣低聲問:“什麽?”

“我是說,明明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但是因為家族利益,所以一定要在一起,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讓無數人豔羨,變成王子公主的美麗傳說……過我們兩個人完全無關的日子,對嗎?”

程希宣沉默了良久,沒有回答。

方未艾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燦爛的陽光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鏡頭對著她足有三四秒,什麽聲音也沒有,然後畫麵中斷,跳回手機屏幕。

程希宣將手機關掉,抬眼看她:“她不愛我,我也不愛她。”

在這一瞬間,淺夏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他的目光攫住了,溫熱的血液緩緩地流向全身,心中充滿了一種她自己從不了解的悲哀。

但,她依然還是搖搖頭,拒絕了他。

“那麽,讓她親自來跟我說吧。”她抓起自己的包,避開他的目光,“對不起,這個是我們的職業素養。我們要扮演另一個人,一般來說,都需要被扮演者的同意才可以。”

他見她要離開,似乎有點焦急,一把拉住她的手,抬眼看她:“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麽一次又一次地發現你的真實身份的嗎?”

淺夏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搖頭,說:“算了,我以後會更小心的。”

他垂下眼,看著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勻稱地隱藏在薄薄的皮膚下,秀美如煙雨中起伏的遠山輪廓。

淺夏盯著看了一會兒,在心裏想,連手指尖都這麽漂亮的人,真可怕呢……

因為怕自己會被他迷住,所以她把目光移開了,站起來說:“抱歉……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可能因為站起來的勢道太猛了,她原先扭到的腳踝處忽然有一點尖銳的疼痛,沿著右腳直刺上來,讓她膝蓋一折,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程希宣伸手給她,問:“你沒事吧?”

她吸了一口冷氣,彎下腰去撫摸自己的腳踝,欲哭無淚:“之前跑的時候扭到了……好像很嚴重。”

“是嗎?”他蹲在她麵前,將她的赤腳握住。

仔細看了看已經破出大洞的絲襪下她的腳,程希宣微微皺眉抬頭看她,說:“有點腫了,我看你還是再坐一會兒,別走動了,免得更加嚴重。”

“……是嗎?”她看著他。因為是仰頭看她,所以他的目光是從睫毛下投向她的,因為籠罩了長而細密的睫毛,那種目光變得曚曨又溫柔,讓她的心忽然在瞬間漏跳一拍,呼吸也停頓了。

良久,她才倉促地避開他的目光,看著空中點了點頭,說:“那好吧……”

話音未落,她看到電梯門開了,有幾個柳子意的影迷從電梯中出來,探頭往這邊看了過來。

幸好他們坐在鏤空的玻璃門後,所以她看得見他們,他們卻還沒看清她。

林淺夏在心裏暗暗地罵了一聲,撐著身子站起來就想跑。

他按住她的手:“安全梯就在電梯旁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出口了。”

她欲哭無淚:“那怎麽辦?”

“教你一個好辦法。”他指指洗手間,然後拉起她的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將她扶到洗手間的入口,把她的包遞給她。

她眼角的餘光看見那些人已經向這邊走來了,立即抓起自己的包,一瘸一拐地躥進了洗手間。

十分鍾後,一個麵容清秀明豔的女生走出了洗手間,門口那幾個柳子意的粉絲依然聚在洗手間前等待著柳子意,對這個女生看都沒多看一眼。

女生的腳有點不對勁,走起路來有點跛。柳子意的粉絲中有一個女孩子幫忙扶了她一下,問:“請問一下,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長得很像柳子意的人?”

她搖搖頭,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說:“咦,柳子意嗎?沒有看見呢。”

程希宣好笑地走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就要往電梯那邊走。

她踮著腳,靠著他一步一步挪著,兩個人慢慢向電梯走去。

此時後麵忽然有個女生從洗手間跑出來,大聲說:“裏麵沒有人了,柳子意不在裏麵!”

於是所有人頓時眼睛齊刷刷地向唯一一個走出洗手間的人——那個普通的女生看去。

淺夏和程希宣麵不改色地走進電梯,趕緊關電梯門。後麵的人麵麵相覷之後,立即追了上來。

電梯才下降了一樓,門就打開了,有一大堆人湧進來,還走得慢悠悠的。眼看另一座電梯也要從對麵降下來,程希宣立即拉起淺夏,擠出了電梯,向著安全梯快步走去。

淺夏在樓梯口一腳踩空,立即抓住他的手,倒吸一口冷氣。

他蹲下來看了看她的腳,再看向那部剛剛下來的電梯,門已經緩緩打開了。

他立即伸手,將她打橫抱起來,閃進了安全梯。

那幾個柳子意的粉絲,已經一擁而上扒住了他們剛剛出來的那部電梯的門。

程希宣趕緊抱著淺夏往下走,淺夏無奈地將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胸前,被他以公主抱的姿勢抱著往下走去。

安全樓梯內燈光昏暗,淺夏依偎在他的胸口,隱隱作痛的腳不知什麽時候也沒有了知覺。她握緊他的手,靠在他胸口,聞到了他身上幽微的香氣。

佛手柑、香木櫞、橘、柏與煙草琥珀的香氣,混合成一種奇異的青木香,淡薄清冷,明明招搖之極,又難以接近。

她在心裏想,這個人,和自己肯定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吧。

可不知為什麽,這一瞬間,她隻覺得周圍很安靜,一片寧謐。

自從五歲之後,她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在那個風雪之夜,媽媽背對著她越走越遠之後,她的人生,就殘缺得像一塊磕磕碰碰了很多年,斷口鋒利的琉璃,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劃得鮮血淋漓。

隻是這一刻,她在他的懷中,忽然覺得溫暖安靜。

她仰頭看著他。昏黃的燈光從上麵照下來,他的睫毛在他的臉頰上投下一片如同蝶翅般的淡色陰影,他眼神微動,低頭看向她的時候,這片小小的影子便微微顫動,在她的心口輕輕地攪起了漣漪。

漣漪在她的胸口蕩開,隨著血液的流動,緩緩地擴散到全身,溫熱一片,連她的指尖和發梢都似乎開始微微疼痛。

心髒跳得厲害。這一層層旋轉向下的樓梯,不知道通往何方,仿佛一個迷宮,無論怎麽走,都是完全一樣的弧度,旋轉著,每一刻都讓人覺得像是回到了原處,但其實,又在更深的地方了。

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她忽然閉上了眼睛,低聲說:“把她平時的生活資料給我,越詳細越好。”

程希宣詫異地低頭看她,抱著她停在了樓梯上。

她轉了轉腳腕,覺得那種痛已經緩過來了,於是扶著欄杆下了地,站在他麵前,將臉轉到一邊,不去看他:“我是說,方未艾平時的生活照、錄像視頻、交際圈等詳細資料……越多越好。”

“你答應這樁委托了?”他問,臉上沒有驚喜,隻微微眯起眼,凝視著她。

似乎,達到了目的,他卻並不歡喜,反而有一種無奈與黯然。

淺夏沒有抬頭看他:“不過,因為是騙熟人,而且你們父母也許很難被說服,所以這事完成的可能性很小的。”

“無所謂,就算最後沒有結果,我也不會介意的,畢竟我和她也隻是試試看而已。而且這件事,我保證不會對其他人提起隻言片語,所以就算失敗了對你也沒有任何壞處——即使失敗了,酬勞我也按照雙倍給你。”

“雙倍酬勞,真是個罪惡的東西啊……”淺夏自言自語地嘟囔著,然後抬頭看著他,“失敗了都有雙倍酬勞,那麽成功了呢?”

“我委托一個珠寶商給未艾設計了兩套鑽石首飾,現在都在鑲嵌中。如果你成功地讓婚禮取消了,那麽,這兩套我都送給你;如果婚禮沒有取消,那麽訂婚那天,無論她選擇了哪一套,另一套我都會贈送給你。”

林淺夏神情黯淡:“這樣啊,我對首飾沒有愛啊……”

“這兩套首飾的價格,都在7位數以上。”

“成交!”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你盡快把方未艾的資料整理給我,什麽時候走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