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 興趣

刻意減低音量的腳步慢慢走近,圖桌前一盞微弱的燈光下,可以看見一個人趴在上頭。及肩的金發垂在臉龐,白晰的臉微微透著紅暈,她穿著樣式簡單的寬鬆背心,因為頭發四散,露出了脖頸一帶的肌膚,細嫩光滑,發出香皂般的清新氣息。

紮克站在曼莉莎的身邊,看著,凝視著她的睡臉,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在她**的脖頸上畫了一下。睡夢中的曼莉莎身體一陣輕顫,微微皺眉。紮克微笑,收回手,拿起一旁的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還是這麽美。紮克望著曼莉莎平靜的睡臉,總想就這樣一直看下去,不管時間流逝,不管周遭怎麽變化,他隻想象這樣看著她,這麽美麗、沈寂。在夢裏,她或許不會有這麽多的痛苦吧!他想把她身上的傷痛全部拔除,不惜一切代價。

房門口忽然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紮克抬頭,發現是柯萊恩。小男孩穿著睡衣,站在那裏看著他,眼裏帶著些微敵意。

“柯萊恩,這麽晚了還不睡?”紮克說,慢慢走向男孩。

“媽媽又在圖桌上睡著了?”柯萊恩說,眼光越過紮克,看向沈睡中的曼莉莎。

“是呀!先讓她睡一下,我等一下會叫醒她的。”

男孩沒有動作,也不說話,眼神在四周飄移著,好像在猶豫什麽。

“希卡克呢?”紮克說,看著柯萊恩這張與賈斯汀相似的臉。

“睡了。”

“那你也該睡了。”

“我睡不著。”柯萊恩眼睛看著地板,但紮克卻在這一瞬間看見些許求救般的訊號。

“要我講故事給你聽嗎?”他微笑。

柯萊恩搖頭,這回看向紮克,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媽媽她…還在生氣嗎?”

“我想還好,她畫畫圖就沒事了。”

“她每次都這樣,生氣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寂寞的時候,就跑去畫圖。”

或許是一種抱怨吧!對柯萊恩來說,曼莉莎埋首圖桌的時間,比陪他的時間還要多。這是不是表示母親不快樂?柯萊恩的小腦袋裏一直充滿著像這樣的疑問。

“過來,柯萊恩。”紮克關上門,把柯萊恩帶到客廳。他要男孩坐在沙發上,自己則在正對麵坐下,認真地、平等地看著柯萊恩的眼睛。

“今天下午,那些人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

柯萊恩馬上別開眼,神情閃過一絲悲傷。

“柯萊恩,如果你什麽都不說,隻是讓你媽媽更擔心而已。”紮克柔聲勸說:“我相信你不會沒有理由就出手打人的,我認為你媽媽也相信你。”

柯萊恩思考了一會兒,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他們…他們說,我爸爸是壞人。”

紮克沒說話,隻是看著柯萊恩,鼓勵他繼續說下去。而一開頭就停不下來的柯萊恩也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從我到新學校開始,他們就每天這樣講,說我爸爸是壞人,他殺了很多人,還作很多壞事。”

原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紮克想,柯萊恩想必忍耐很久了,到今天才出手的吧!“那,他們今天又對你說了什麽嗎?”

柯萊恩迅速瞥了紮克一眼,彷彿對他的料中有些驚訝。“他們說…說我爸爸死了是活該,因為…像他這種危害社會的人渣早就該死了。他們還說,就這樣死了太便宜他了…”

男孩的眼神變得很氣憤:“或許我爸爸是作了什麽壞事,可是他還是我爸爸呀!”

紮克看著柯萊恩憤怒又悲傷的臉,該怎麽對一個這麽小的孩子說他父親的作為呢?他的父親或許是作惡多端,但卻不應該將這一切轉嫁到無辜的孩子身上。

“紮克叔叔,你認不認識我爸爸?”

“說不上認識。”紮克照實說:“你爸爸…很有名,FBI裏幾乎每個人都聽過他的大名,也研究過他的資料。”

“那,你也認為他是個壞人嗎?”柯萊恩問,語氣裏帶點期望,也帶點灰心。

紮克麵對著柯萊恩,表情認真,眼裏卻浮現一股深沈的情緒:“我也不知道,柯萊恩。”

“不知道?”柯萊恩有些愕然:“為什麽?”

紮克有些苦惱地搔搔頭:“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才懂…柯萊恩,人有很多麵向,你知道嗎?”

看柯萊恩好像還有點不了解的樣子,紮克再度解釋:“就像別人都說你爸爸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可是對你來說,他是個很好的爸爸,不是嗎?”

“或許他會用一些不好的手段去對付別人,但是他對你、對你媽媽都很好。對其他人來說,他或許是壞人,但是對你們來說,他卻是個好人。”紮克說:“你說,這樣他是個壞人還是好人?”

柯萊恩露出苦惱地思考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聽起來好奇怪喔!為什麽一個人可以同時是好人,又同時是壞人?”

“因為一個大人要麵對的,不是隻有家人、學校的同學跟老師而已,他還要麵對很多事情,所以大人必須要在不同的人麵前做出不同的姿態。”

“為什麽?”

“這樣他才能活下去。”紮克溫和地說:“有時候是為了保護自己,有時候,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

柯萊恩似懂非懂,對一個七歲的小子來說,理解大人的世界依舊有困難。“我爸爸他…也是這樣嗎?”

“或許吧!”紮克聳聳肩:“我抓壞人這麽久,真正碰上罪大惡極的人其實很少,要有也是因為那些人心裏有問題。如果是一般人,都是一樣的,有的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有的也是不得已的。就像你爸爸,他在那種地方長大,混黑暗是唯一的生存方法,所以也難怪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番話卻象是紮克對自己說的。長久以來追著賈斯汀的蹤跡,但越是了解一個人的背景與行為的原因,卻越是很難去責怪他。賈斯汀的某些作為是錯的,但有時候卻也是身不由己果追到後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追什麽。正義嗎?還是隻是那潛藏在自己心中那一份自私的情感?

“我都不知道…”柯萊恩有些沮喪:“我很少看到他,爸爸也很少跟我說話。我知道爸爸應該是關心我們的,可是我老是覺得,他是不是不愛我?”

“那個人,很難看出他的感情的。”雖沒正式打過照麵,但紮克也知道賈斯汀的作風。或許那四個家夥才是他真正推心置腹的對象,但妻子跟兒子呢?紮克心裏再一次為曼莉莎感到不值。

“零跟我說過,爸爸不是不愛我,他隻是不知道怎麽去愛而已。”柯萊恩亮晶晶的眼看著對麵的男人。

“喔?她是這麽說的嗎?”不愧是號稱最了解賈斯汀的零,紮克還真想知道他這個禦用女秘書還教了柯萊恩什麽。“你懂這是什麽意思嗎?”

“不懂。”

紮克笑著揉揉柯萊恩的頭發:“或許你再大一點就會懂了。”

“零也是這麽說的。”柯萊恩癟嘴,似乎很討厭別人老是覺得他很小。

“柯萊恩,你現在隻要知道一點就好了。”紮克說:“你爸爸就算不愛你,也不是你的錯,你知道嗎?”

柯萊恩看著紮克,象是在思考他話中的意義,然後才用力點頭:“嗯。”

“那,你今天發生的事情呢?”

又轉回先前的話提,紮克刻意打開柯萊恩的心防,引他麵對自己的情緒。柯萊恩這回不再露出防備的神色,反倒低下頭思考了一下。

“我想…我應該要跟媽媽、跟史托曼太太,還有那些同學道歉。”

“為什麽?”

“因為我作錯了,我還是不應該打人,對不對?”尋求肯定的眼光看向紮克:“我也不應該讓媽媽擔心,雨果也說過,我不應該讓愛我的人擔心、難過。而且我也答應過索格跟冰人,要保護媽媽的。”

賈斯汀,你是何德何能擁有這麽好的家人跟夥伴?紮克在心中歎息,他的夥伴竟幫他把小教得這麽好。

“說得好,所以下星期上課的時候,記得要跟史托曼太太說,知道嗎?”紮克鼓勵地微笑:“還有,要跟你媽媽道歉,以後這種事情不可以隱瞞她。”

“嗯。”柯萊恩點頭,然後象是終於放鬆了一下,小臉上露出開朗的笑容。

“好了,很晚了,去睡吧!”

柯萊恩溜下沙發椅,以輕快的腳步走向自己的房間,但走到一半突然又回頭:“紮克叔叔,你喜歡我媽媽嗎?”

紮克看著柯萊恩一會兒,然後緩緩地露出微笑:“你反對嗎?”

“不會,”男孩的眼珠轉了轉:“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沒關係。”

“謝謝。”

“晚安,紮克叔叔。”柯萊恩說,纖小的身影溜進房裏。

“晚安,兒子。”他對著空氣,小聲地說。笑容依舊停留在臉上,在柯萊恩說出肯定的答案之前,其實他心中緊張得七上八下,就怕這個早熟的男孩會反對。其實多了個孩子也不錯,尤其是像柯萊恩這樣的孩子。

他輕鬆地站起身,關燈,卻沒有注意到,在房門之後,有個人背靠著牆,不停地落淚。

跨步走進辦公室裏,坐在桌子後麵的人臉色異常凝重,紮克馬上敏感地察覺到,應該是出了什麽事了。

“有什麽事嗎?史賓賽。”紮克問。否則不會緊急把他們兩人叫到這個臨時辦公室來。

“你們先坐下。”史賓賽說,整整自己的領帶,他不安的時候總會出現這個動作。

紮克和希卡克依言在史賓賽的麵前坐下,這時紮克注意到,桌上擺了一個大大的信封帶,裏麵似乎裝了不少文件類的東西。

“早上總部那邊來了消息,所以我馬上通知你們過來。”史賓賽雙手交疊,手肘擱在桌上:“你們看看這些東西吧!”

紮克將袋子打開,裏麵裝的全都是照片跟一疊疊的文字資料。他和希卡克埋首細讀,不消多久,兩個人都臉色有異地抬起頭,看著史賓賽。

“這是…”紮克拿著其中一張照片,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事發當天,在甘乃迪機場的監視攝影機拍到的。”史賓賽說,他揉揉眼睛,看來象是很疲累的樣子:“那是當天晚上最後一班離開紐約的飛機,目的地是洛杉磯。不過到了洛杉磯之後,他們又轉到什麽地方去還有待查證。我們正在請洛杉磯機場那邊調資料。”

紮克隻是盯著手中的照片看,好像沒有在聽史賓賽的解說。照片是從監視錄像機上翻拍下來的,有點模糊。照片的主角應該是位於右下角的一男一女,男的可以看見側麵,女的隻有背麵。雖然照片是黑白的,拍得也有點不清不楚,但紮克卻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照片中的男主角是何許人。

“這麽說來,他沒有死?那麽公寓裏的屍體是…”希卡克瞇著眼看資料,神情卻如同往常一樣平板。

“或許是假的,這一點也正在查。”史賓賽說:“這下可好的,原來全是個騙局,連伍德華斯那一幫人也都被騙了。”

“這些資料是誰提供的?”紮克問。

“就是當初沒抓到賈斯汀的那一批人。他們被貝克惠斯海削一頓之後,大概是覺得有點不甘心,投入不少人力去追賈斯汀逃逸的手下。但是他們裏麵也有人相信賈斯汀不會這麽簡單就死了,所以全力追查當天晚上離開紐約的所有交通工具,才好不容易被他們找到證據。”

他沒死,全都是假的,是個騙局,騙過了所有人。這麽一來,賈斯汀的女人也不見蹤影,他那四個手下全都消失無蹤,就可以理解了。他們全都參與了賈斯汀的計劃,幫助他逃亡,然後自己也逃逸無蹤。

緊握著照片的手有些發抖,但此時此刻,紮克真想大笑。他們全都被騙了,被一個這麽簡單的騙局給唬得團團轉。心裏交雜著奇怪的情感,一下感到有些安慰,一下卻又感到一陣心慌與刺痛。紮克猛然想起曼莉莎,她是賈斯汀的前妻,也參與這場騙局了嗎?但是她在葬禮上的眼淚又不象是假的。

“費德勒,你還好吧?”史賓賽看著紮克表情變換的臉。

“沒事,”紮克馬上變換思緒,回到正題:“現在打算怎麽辦?既然知道他沒死,我們是不是要回去繼續以前的工作?”

“不,貝克惠斯要你們繼續待在這裏。”史賓賽說,語氣顯得小心翼翼。

“為什麽?”這回連希卡克都有點驚愕。

“目前跟賈斯汀有關係的人,我們能掌握的隻剩下柏金斯了。”史賓賽說:“雖然還無法證實她究竟知不知情,但還是要謹慎一點,或許賈斯汀還會跟她聯絡。”

“她…可能真的不知情。”曼莉莎的眼淚,像冰冷的雨水一樣滴落在他的心裏。那是真的,曼莉莎是真的在為賈斯汀傷心,她完全不知情,但那眼淚卻令紮克心裏湧上一股酸楚。

“很難說。”史賓賽意味深長地看了紮克一眼:“不管怎麽說,他們都還是值得監視的對象。”

“監視?”說得好像他們母子倆是犯罪者一樣,紮克的自製力漸漸崩潰,麵部潮紅,兩眼噴火地瞪視著史賓賽。

“可是我們在他們身邊待了這麽久,幾乎沒有人跟他們有接觸。”希卡克似乎看出了紮克的情緒變化,趕緊說:“而且我們這麽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他們旁邊,我擔心賈斯汀跟他的黨羽會不敢接近。”

“也有這個可能,”史賓賽點頭:“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輕易撤離,別忘了那幾個人特立獨行,可能根本就不會在意。總之,目前最重要的,試看看能不能從他們的口中套出一點情報來。”

“套情報?這是…”紮克身子不禁向前傾。

“你們現在跟他們應該也很熟了吧?盡量讓他們解除心防,和他們聊聊以前的事情,或許可以找到那些人的行蹤或是藏身處。”

“我以為我們的任務隻是保護他們的安全。”紮克瞪著史賓賽,雙手緊抓著椅子邊緣。

“那也是任務之一,但最重要的是情報。”史賓賽這回嚴厲地看向紮克:“費德勒,追賈斯汀這麽多年,難道你想在這種時候放棄嗎?別因為你跟他的前妻是舊識,就打算放他一馬了。還是說,你不忍心了?”

“你…”紮克幾乎要站起來,一股無法抑製的衝動促使他想往史賓賽那張做作的臉上打一拳,但此時忽然感覺到希卡克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西裝外套。

“史賓賽,雖然我也覺得他們母子倆可能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但我想留在他們身邊還是比較好,我聽說,那些人已經有所行動了。”希卡克說,但這話卻象是在對紮克說的一樣。

“沒錯,紐約的南美幫派已經放話了,我看伍德華斯的餘黨那邊大概也要行動了…”

“打算公開這個消息嗎?”被希卡克這麽一拉,總算冷靜下來的紮克重新坐回椅子上。

“不,暫時保密,等有比較確切的資料時再說,否則會引起很多的麻煩。”史賓賽的眼光輪流看著兩個人的臉:“你們可以回去了,有進一步的消息會再通知。”

兩人欲站起身時,史賓賽又忽然說了:“對了,最近內部正在進行調查,是有關上次行動被泄密的事情。”

“你是說,貝克惠斯還沒放棄?”希卡克問。

“對,”史賓賽點頭:“所有曾經參與過行動的人都要接受調查,包括我們在內。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來,你們最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紮克瞥了史賓賽一眼,幹嘛還要心理準備?他卻可以感覺到史賓賽幽幽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難道他知道些什麽?

“希卡克,謝謝。”走出辦公室,紮克對著希卡克的背影說。真是奇怪,跟他同事這麽久了,紮克卻從來沒跟他說過一聲謝謝之類的話。

希卡克回頭看著紮克,同樣一張沒有表情的撲克臉。“沒什麽,但我想,你最好了解自己正在執行任務。”

“我明白。”

希卡克推推眼鏡,點個頭,轉身離開。紮克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他心裏明白,但卻在不知不覺中越陷越深。

“曼莉莎,別畫了。”

曼莉莎沒好氣地抬起頭,看著站在她的圖桌前,用一雙勾魂眼注視著她的男人。“這是第五次了,紮克。”她冷冰冰地說:“出去,別打擾我。”

“曼莉莎,你已經畫了兩個鍾頭了,連同今天上班八小時,除了午休時間之外,你全都在畫畫。”紮克溫和的臉帶著不做作的笑意:“我真的很好奇,到底這張白白的紙有什麽魅力,可以讓你巴著它又搓又摸地這麽久,連一個大帥哥站在你麵前都沒注意到。”

“紮克…”曼莉莎真的想放棄了,跟這個人鬥簡直就是白費功夫。就像以前一樣,每天一朵玫瑰花擺在學校的置物櫃裏,每天一蛫話勸她早點上床休息,每天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說一聲我愛你。她怎麽能不愛這個男人?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曼莉莎告訴自己,那是小子的戀情,她現在要的可不是這種幼稚的表白,更何況,先提出分手的人可是他…

“別畫了,莎莎。”紮克說,拉了張椅子坐在曼莉莎身邊,近得手臂貼著她的背,感覺到身後傳來陣陣的熱度。

“紮克,你到底想做什麽?”曼莉莎回身稍微避開他無意的碰觸。

“想跟你聊聊。”

“聊什麽?”曼莉莎隻得放下筆,但心裏仍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也帶點忐忑不安。自從那一夜以來,曼莉莎下意識地避免與紮克獨處,偏偏他們整天都得在一起,而紮克也完全不再提那夜的事情,更是令曼莉莎搞不清楚他的態度。

“曼莉莎,你有多久沒休假了?”紮克問,表情依舊溫和宜人。

“休假?我…我想想看…”曼莉莎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她是記得自己很久沒休假了,自從畢業回到紐約之後就一直在工作,即使結婚生小也是一樣。前一陣子辭去原本的事務所,但是因為忙著搬家跟處理新工作及柯萊恩學校的事情,她也是整天忙得團團轉。這麽一想,曼莉莎發現自己還真是沒休過假。

“沒休過,對不對?”紮克說:“你會不會太操了點?又不是超人,哪禁得起這麽長時間的工作。”

“我…因為我沒想過。”曼莉莎說,沈思了起來。

“你沒想過,是因為也沒人要你休個假,去什麽地方放鬆一下吧?”紮克一針見血的簡短話語觸動了她的心。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在意。”曼莉莎別開眼光,看著圖桌上未完成的設計圖:“反正我也不喜歡那些戶外活動,與其浪費時間在整理行李、走路走到腿酸、被太陽曬傷,還不如多工作賺點錢。”

“你又不缺錢。”

“誰說不缺錢就不用賺錢的?”曼莉莎白了紮克一眼。

“沒人這麽說,不過賺錢也不必這麽用力。”紮克身體微微調整角度,讓自己麵對曼莉莎的臉:“曼莉莎,你是為什麽要這麽拚命地往前跑?難道背後有什麽東西在追你嗎?”

“哪有這回事。”曼莉莎嘀咕著。

“你不休假,隻是因為他也沒休假吧!”紮克深色的眼轉變了一種嚴肅的情緒:“那家夥是個工作狂,從來就不管自己的家庭,當然不會要求你休假,帶孩子一起出去玩,不是嗎?”

刺耳的話讓曼莉莎有點受不了,音量不禁提高:“沒錯,戴蒙是個工作狂,他有時候三個月都不進我們的家門,我們一家人從來就沒有一起出去過,這個婚姻根本就是有名無實,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嗎?”

她的眼蒙上一層盈盈的淚光:“你為什麽總要提醒我這些事情?你為什麽總要提醒我的過去是失敗的、是浪費的?”

“莎莎,別氣,我沒有這個意思。”紮克抓住曼莉莎的手,溫柔地輕撫著:“我隻是覺得你應該休息一下,別把自己繃得這麽緊而已。”

她沒有拒絕他的觸碰,那溫柔的安撫反而令人放心,讓曼莉莎心裏的怨氣逐漸舒緩了下來。“對不起,我…我隻是太累了,這一陣子實在是發生太多事情了。”

“我知道。”

他那寬容般的眼光是什麽意思?曼莉莎不了解,紮克總是要有意無意地提起過去的事情,那段她不願想起的回憶,她這麽做,難道隻是想要迫使她去麵對自己?

“對你來說,賈斯汀是個什麽樣的人?”紮克忽然問。

“為什麽這麽問?”曼莉莎小心翼翼地看著紮克深不可測的表情,她可沒忘記這個人的身份仍是FBI探員。“我以為你應該對他很了解。”

“純粹好奇而已。別誤會我是想打探什麽,我隻是想了解娶走我女朋友的是個什麽樣的人。”紮克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表情象是真誠的。

“誰是你女朋友?”曼莉莎發出嬌嗔,她結婚時他們早分手多年,到現在還說這種話。

“別這樣,我真的想知道別人眼裏的他是什麽樣子,尤其是從你的觀點。”這一點很重要,紮克是真的想知道曼莉莎對這個情敵的想法。

“你上次問過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是吧?”曼莉莎的表情轉為些許憂鬱。

紮克點頭,專注地看著曼莉莎。

“我想,我或許是真的喜歡他吧!不過也可以說,那是一種一時的迷戀。”她幽幽地說,少女情懷想起來,卻是這麽的遙遠。但陷入回憶中的曼莉莎,卻沒注意到紮克藏在身後的手慢慢握緊拳頭。

“戴蒙跟我父親很像,尤其是在個性方麵,他們都很有責任感,頭腦很機靈,很有生意眼光,相對來說心機也很重。”曼莉莎說:“大概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喜歡他的吧!”

“你不覺得,這可能是一種戀父情結的投射?”

“我知道,因為我從小苞父親聚少離多,所以才不知不覺地把我對父親的情感投射到戴蒙的身上。”她看見父親的背影與戴蒙的堅毅重疊在一起:“戴蒙可能也知道,他對我好,但卻從來不是發自真心的。我後來才發現,那個人很難去愛人,因為他根本就不懂什麽是愛。”

“但是那種冷漠,卻是一種傷害呀!”多少個孤枕難眠的夜晚,也是這樣過去了。他從不對她笑,隻是問候,就像她隻是一個親人一樣,一個他有義務照顧的親人。但她要的哪裏隻是這樣?她想要的,隻是從小到大都沒有享受過的,一個充滿深情的擁抱。

“現在呢?在他傷你這麽多之後,你還一樣愛他嗎?”問出這句話之際,他的心髒怦怦跳著,恐懼著接下來的答案,卻又不能不問。

“我不知道,他人都死了…”曼莉莎有些茫然地說:“不過我想我是不會忘記的,畢竟我也曾經想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他。”

“我不相信那個時候沒有出現更值得你托付終生的人。”紮克說。曼莉莎的男人緣一向不差,他知道當時她的身邊也圍繞著一些條件不錯的人,但最終卻還是選擇了他父親欽點的賈斯汀。

“我不記得了。”她不想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心情灰暗的她答應了父親的請求,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個正常人交往。

“你記得,那時候你曾跟個華爾街的股票經紀人交往,他家世良好,年收入超過一百萬美金,是個不喝酒、每個禮拜都上教堂的好男人。他曾經有意要娶你,但最後不了了之。”

“你怎麽知道?”曼莉莎楞楞地看著紮克,忽然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些都是他調查來的資料嗎?他還知道些什麽?

“隻要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紮克溫和的語氣沒有改變:“為什麽跟那個男的分手?是因為他的家人嫌你的出身嗎?”

驚愕之餘,曼莉莎感覺一股怒氣衝上腦門:“你問這些做什麽?難道你不是這麽想的?”

“你認為我也是因為這樣,才跟你分手的?”紮克說。相較於曼莉莎的憤怒,他的表情是平靜的,但眼裏卻藏著一種很深沈的情緒,曼莉莎不明白那是什麽。

“我…我不想談這件事情。”她轉過身,不想再麵對那張帶給她回憶的臉。

“對不起,曼莉莎。”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但紮克確實說中了她心中的痛。曼莉莎從不怨恨自己的父親,他從事這種職業也是身不由己,但她卻痛恨其他人看著她的眼光。組織的大小姐就不是人?她也想過正常的生活,但為什麽每個人都不肯放過她?

“你不用道歉,事情本來就是這樣…”

“沒有人說事情本來就會是怎麽樣。”紮克忽然伸手扳過曼莉莎的身子,讓她直接對上他熱切的眼睛。她感到耳根子一陣熱,一時驚慌得想往後退,但卻抵不過他的力氣。

“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沒自信?難道你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隻能嫁給那種男人,跟你母親一樣孤獨過一生嗎?”他氣憤地說,宛如那就是他自己的經曆一般。

他是生氣,從以前就知道曼莉莎的自卑與顧慮,但沒想到歲月的磨練沒有讓這種感覺淡去,她反而自甘墮落地嫁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就是不想跟我母親一樣,我才離開的。”曼莉莎含著淚:“我不想跟她一樣守著一個不會回頭看她一眼的男人,我不想跟她一樣,等了一輩子,還是什麽都沒有。”

“你不會懂的,”對麵男人的臉變得模糊,但是他身上傳來的燥熱一樣令她不安:“你怎麽會懂我的感受呢?”

“我不懂?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裏做什麽?”他說,聲音有點冷淡,讓曼莉莎不禁抬頭望著紮克。

“紮克…”

“你隻想著賈斯汀嗎?那我呢?你把我放在什麽地方?”壓抑著情感的聲音仍傳達出些許酸楚:“在過去,你愛過我嗎?”

粉嫩的唇微張,曼莉莎不可思議地看著紮克認真的臉。他到底想說什麽?就跟那天晚上一樣,同樣一股意亂情迷的感覺吸引著她靠過去。但那已經過去了,她告訴自己,已經過去了,就算曾經愛過他…

“媽媽?”

曼莉莎被門口傳來的叫喚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開紮克的胸膛,順手抹去臉上的淚。“寶貝,有什麽事嗎?”

柯萊恩開門走進來,似乎對紮克也在同一個房間裏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媽媽,明天是星期六,你可不可以來學校一趟?”

“又發生什麽事了嗎?”上次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解決的,柯萊恩現在跟同學相處得很好,也比以前開朗多了,曼莉莎正覺得比較放心時,又被柯萊恩這個邀請函給嚇了一跳。

“明天棒球隊要比賽,教練說希望父母也可以來參加…”小嘴稍微癟了癟,對母親的不信任有點不甘心。

“對不起,媽媽誤會了。”曼莉莎恍然大悟,寵溺地抱抱孩子:“我當然會去,什麽時間?”

“下午兩點,在學校棒球場,一定要到喔!”柯萊恩眨著大眼,充滿期待。

自從柯萊恩上學之後,連曼莉莎從來都沒有參與過他在學校的活動,更不用說是戴蒙了。她確實忽略孩子太久了,現在應該是當個真正的母親的時候了。

“紮克叔叔也一起去嗎?”柯萊恩忽然轉頭看著紮克。

“當然,我一定要去看我的小徒弟有沒有進步點。”紮克笑著說,對柯萊恩一眨眼,兩人表情默契十足。

“徒弟?”曼莉莎這邊卻是莫名其妙,眼光來回看著象是有什麽秘密協議的男人跟男孩。

“媽媽,紮克叔叔好厲害,他教我怎麽打球,連教練都說我進步很多耶!”打棒球是柯萊恩最近很感興趣的一樣運動,一提到教練稱讚他的事情,忍不住拉著母親直說。

曼莉莎被孩子拉著,一邊聽著,一邊卻用狐疑的眼神看著紮克。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他是在什麽時候也攻占了柯萊恩的心?

紮克在笑,那神情彷彿是個快樂的父親。父親…曼莉莎心中一驚,柯萊恩的身邊從來就沒有個典範式的年長男性,除了久久見一次麵的戴蒙,就是雨果、索格、冰人那些比較親近的手下,但他們都不算什麽典範,在曼莉莎的眼中,這些人雖不算壞人,但個性卻一個比一個怪。

她也曾經擔心過,沒有父親角色教導的柯萊恩會不會有所缺憾?但他現在似乎在紮克的身上找到了一個父親的形象,會為他說床邊故事,會教他打球,會跟他一起玩各種遊戲。

父親,如果紮克真是柯萊恩的父親…曼莉莎看著身邊的男人,跟拉著她的手的男孩,腦海裏隱約浮現出一幕家庭的形象。她驚慌地想將這畫麵驅離,但卻忍不住要承認,這或許是自己心中最期待的終局了。

怎麽辦?眼神不禁飄往紮克,顧不得柯萊恩就在身邊,她的臉又燥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