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章 我能愛你嗎

   

好好地活,好好地活!......  

歐陽海天的心頭猛地緊了一下,他輕撫住徐淑惠的肩膀,溫柔地說,”徐淑惠,這次雖是小傷,沒什麽大礙,但你一定要接受一個月的觀察,一個月後,如果病症完全消失,你才可以出院,為了孩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因為許多後遺症,都是車禍引起的,中午,醫生要過來給你打點滴,你要吃什麽東西,我給你送!”

“不用了,謝謝!”徐淑惠感動地看著他。

“不吃東西怎麽行,有句俗語不打不相識,我們這是不撞不相識,既然認識了,就是一種緣份,雖然我不相信緣份,但我認為,萍水相逢必定有它自己的目的,我們在意這次的萍水相逢,也很在意這次撞出來的朋友,你這位朋友我交定了,如果你看得起我的話,就不要再拘束!”

 “朋友?”徐淑惠吃驚地看著麵前這位侃侃而談的男人,他的一番”不撞不相識”真的讓她心動了,在她的世界裏,從來就沒有過”緣分”,沒有過”萍水相逢”,她隻知道遵循著嘴原始的規律生活,她隻知道,女人的任務就是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然後看著自己的容顏一天天在歲月中老去,她們的生命中隻可能有”丈夫”,丈夫是天,丈夫是山,朋友隻是遠離她們生活中的最遙遠的詞藻,,對足不出戶的她們來說,交一位異性朋友是一件多麽遙遠的事情,在她的世界裏,隻有一個男人,那就是柯含,柯含,這個從小就注定做她丈夫的人,卻放棄了她的世界,進入了另一個嶄新的世界,隻因為那個世界身在都市,隻因為那個世界是一個和她不同的世界,她為什麽要死守著自己的世界,她為什麽不鼓足勇氣,衝破禁錮著自己的營壘進入另一世界!她望著歐陽海天,他含笑地站著,眼底漂亮的弧線微微寫著自信,他為什麽要自信,他憑什麽要自信,難道他認定自己一定會接受他,一定會和他長相廝守嗎?她的心中,產生一種隱隱的惱怒,誰知道他安的什麽心,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陷阱?她歎息了一聲,女人呀!真是一種軟弱的動物,她竟然險些被他感動了,她竟然為了他幾乎就要衝破自己的營壘,天知道他安的什麽心,天知道朋友背後是不是隱藏著什麽,徐淑惠驀然醒悟,她匆匆地抱起孩子,又匆匆地朝歐陽海天鞠了一個躬:”歐陽先生,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表達我的謝意,我們鄉下人身子骨硬,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麽,回家養一段時間就好了,謝謝,我要走了!”

“ 慢!”歐陽海天歎了一口氣,”如果說要你還我的醫藥慕容呢?”

徐淑惠猛地一驚:”多少錢? “

歐陽海天看著她,眼中盡是複雜的神色:”現在無法結算,必須等月底,我已經給你辦了入院手續,沒有我的簽字,你不得出院!”

徐淑惠愣了一下,但她還是安靜地回到了床上。

歐陽海天輕輕掩上門走了出去,徐淑惠的心中頓時波瀾起伏,透過一層薄薄的玻璃窗,她望著窗外鬱鬱蔥蔥的樹木,樹木旁,是一群群等待看病的人,他們列著長長的縱隊,焦急地伸長脖子等待著,徐淑惠的心中突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感動,比起他們,她真的是幸運多了,但這種”幸運”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她真的不明白。她給熟睡的孩子蓋了一層毛毯,然後走進了洗手間,在那裏,她才有機會打量自己。幾天的昏睡,使她的頭發蓬鬆而沒有光澤,她理了理頭發,在額頭四周噴灑些水,又用頭巾把自己的長發包裹起來,鏡中是一張年輕而又姣好的臉,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突然有些傷感,一股”容顏易逝,青春易老” 的感覺向她襲來,她歎了口氣,二十歲,二十歲自己的青春卻已經消逝殆盡了,青春,在她的生命裏有青春嗎?為何青春對她來說是如此陌生如此遙遠?青春仿佛一抹來自天涯的風,還沒有來得及經過她的生命,便悠忽而逝了.十九歲那年,她遵從爺爺的遺願,嫁給了柯含,從此,她的少女時代便隨著那抹來自天涯的風,飄向了無涯的遠方,她像許多傳統的女人一樣開始了女人最原始的生活,她的日子裏,沒有愛情,沒有浪漫,沒有青春,隻有平淡無奇,隻有最傳統的吃苦耐勞,她遵循著自然規律生活。隻是,她覺得生活中仿佛少了一點亮光,這點亮光屬於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後來,她有了女兒,孩子的笑語呢喃常常讓她湧起一股幸福的感覺,作為一個母親的幸福,作為一個女人的幸福,她以為,自己的生命會這樣走下去,陪同另一個生命,陪同他們共同創造的一個小小的生命,一直走下去。她以為,這就是一個女人的幸福,可是......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團迷蒙的煙霧。

“徐淑惠!”柯含溫柔地望著她,”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了! “

“ 什麽!”徐淑惠把懷裏熟睡的女兒放到床上,”為什麽? “  

“徐淑惠!”柯含眼中跳動著奇異的光芒,徐淑惠的心也隨著這些光芒而顫動起來,”你希望我永遠呆在在偏僻的小鎮嗎?”

徐淑惠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麵前這個男人,這還是以前那個疼她愛她的柯哥哥嗎?充斥在他眼中的再也沒有柔情蜜意,而是黯淡和淒涼,當她淚眼朦朧地麵對著這一雙毫無生機的眼睛時,她的心都要碎了,無數次,她試圖用心底那泓最柔美的清泉去感化它,消融它,而今天,那縷最柔和的光芒又在她麵前亮起,她到底該是感動還是憤怒,是歡樂還是憂傷。

“徐淑惠!”柯含把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你放心,等我幹出一番事業,一定會來接你!”    

“幹出一番事業?”徐淑惠心底湧起一陣陣淒涼,這是多麽渺遠而又無望的期盼?而這,就是他對她最有力的承諾?她可以等待,哪怕一生一世,但是她的青春呢?她的熱情呢?難道他們也可以隨著她在這份無奈的茫然中隕落?

徐淑惠抬起頭,直視著柯含,她要用最尖銳的目光觸及他靈魂深處那團最柔軟的東西,那可是他對爺爺一生一世的承諾呀!他不可以違反,絕不可以!

一分鍾,兩分鍾......徐淑惠等待著,她的心也在這份無奈的等待中漂泊著,遊移著,但漸漸地,她失望了,那雙充滿渴盼的眼睛一直閃耀在她的麵前,就像是兩顆高懸在飄渺天空的星星。

徐淑惠深吸了一口氣:”多長時間?”

柯含低下了頭:”最少三年!”

徐淑惠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柯含,你並不是要闖蕩,你是要擺脫這個家庭,你說你說-----”她悲憤地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 徐淑惠,你不要忘了,我是一個男人,我要廣闊的空間,我要恒定的事業,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如履薄冰地生活在這個鎮上,你知道我內心的淒歐陽和無奈嗎?我恨所有束縛我的人,我恨別人的閑言碎語,我並不是寄人籬下,搖尾乞憐的狗,我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你知道別人在背後是怎樣議論我的嗎?”柯含把胸脯拍得啪啪作響,” 他們說我柯含的一切都是徐恩誠給的!

“ 你-----”徐淑惠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到心頭,”你走,你走,永遠都不要回來,一生一世,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不知不覺,徐淑惠已經淚流滿麵,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大的不幸,莫過於婚姻上的不幸,她該如何看待這段姻緣?爺爺臨終前,曾緊緊拉住柯含的手:”含兒,爺爺這一輩子,不要你報恩,隻要你好好照顧徐淑惠!” 對於柯含,她幾乎一無所知,隻知道他孤身一人從雲南一路流亡到上海,被爺爺收留,當年徐家還是一個顯赫的家族,柯含也被列入了徐家.

可是,自那以後,徐家就衰敗起來,人丁逐漸稀少,最後,隻剩下爺爺一人把持著家業,背後,眾說紛紜,柯含也背負了一身的罪名,可爺爺對他還是一如既往,最後,甚至把徐家微薄的產業也給了他,這是怎樣一段恩情?這又是怎樣一段綿長而又意味深長的情意?他不僅不領情,而且還把爺爺留下的情意踐踏了,他是怎樣一種人,難道他看不見爺爺給他的恩澤嗎?柯含,我恨你,我恨你!徐淑惠開始狂亂地大叫,頭巾被弄掉了,頭發弄散了,水被弄灑了,她還是一無所覺,她開始靠在牆壁上痛哭,哭她失去的青春,哭她失去的家庭,哭她失去的女兒。

想到了女兒,她抽搐的更加厲害了,她的女兒,她還不滿一歲的孩子,被他帶到了哪裏?離開了母親,她將受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歐陽?她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可是茫茫人海,到哪裏去尋找她呢?柯含我恨你,你為何要偷偷帶走孩子,你知不知道,在孩子身上我花慕容了多少精力,傾注了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她係著我的生命,係著我的希望!沒有了孩子,是一種多麽大的苦痛。

無數個晚上,她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看著無邊的黑夜,她真的希望夜的黑能將她一點點地湮沒,她真的希望自己的靈魂從此被蒼茫夜色所吞噬,離開女兒的日子,她常常會想起死亡,死亡是一件多麽熟悉的事情,自出生以來,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感受著死亡,父母的離世,徐家百餘人口的亡去都讓她徹底地感知了死亡。

隻是當時她還小,不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麽,在她小小的腦海中,死亡就是進了天堂,就是進了另一個繁華的世界,直到爺爺去世,她才真實地看到世間還有”生離”,生離比死別更痛苦、更悲哀,最起碼,死別可以減少一方的思念,而生離呢?卻用同一種慘痛緊係著兩個人,每當想到女兒一聲聲揪心的呼喊,她的心都要碎了,她恨柯含,他為何要背棄這個家庭,為何要帶走屬於她的幸福,為何要打破她多年的憧憬和向往,可是,他是父親,孩子的父親,將近一年來,他也在用全身心愛著孩子,愛為何是如此繁雜,如此微妙,但這種繁雜微妙的愛竟沒有力量係其兩個人,兩個共同創造同一個生命的人,難道她的青春真的已經消失殆盡了嗎?

她手忙腳亂地係好頭巾,慌亂地撲到鏡子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的臉,隻是,她的眼底微微帶著一股憔悴,一股狼狽,她的下巴也似乎更瘦削了,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不堪!天哪!這麽多天的痛苦和掙紮,把她折磨成了什麽樣子?她似乎隻剩下了一個空殼,一張與生俱來的皮囊,這樣,還何談青春,隻要有生命,有年輕存在就算是歲月對她的寵幸了,徐淑惠歎了一口氣,她為何還如此重視自己的容貌,她還愛著他,想到這裏,她不僅一陣心驚肉跳,不,她不愛他,她恨他,她從來沒有愛過他,可是她曾經為他而死,帶著他的兒子而死,不,她慘然地捂住了臉,淚水順著指縫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