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1章 單進4

晚年,我告老還鄉,但沒有回到南城單府的家,而是在郊外買了一座園子,舉家遷到那裏。臨行前,皇上賞我一株芸槿。經過了幾十年,我們早已放下成見,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除了國事,我們在一起,最常做的事就是共同回憶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我親自動手,把那一株芸槿的枝截下來,在春暖花開的時節種下去。等他們長成大樹,再如法炮製。十幾年以後,我擁有了一大片芸槿園。

感覺到大限將至的時候,我躺在園子裏,任花瓣一瓣一瓣的飄落在我身上。我安心的閉上眼睛。

我仿佛又看到了她。她在芸槿花裏向我走來,她在笑,向我伸出手……

這一次,抓緊你的手,我再也不會放開。

《建祥國治·左相傳》載:單進,南城人也,半歲能言,三歲讀書,四歲脫口成詩,自幼有才名,鄉裏謂之神童。年十八,探花及第,任翰林院大學士。清正廉潔,知變通。建祥三百三十四年,上親封左相;建祥三百三十六年,力行改革,大獲成功。娶妻南城司徒氏,夫唱婦隨,為後世夫妻典範。建祥三百六十七年,薨於故城靜園,年六十五。上悲痛之,賜爵單明侯,諡通。

鬱大人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他還待在書房不肯出來。

想是又得到什麽好玩的東西了吧!

他書房裏有兩個箱子,是不許任何人碰的。一個裝的是他寫給六妹妹的信,一個裝的是他這些年搜集的各種各樣新奇玩意,那也是他預備給六妹妹的。問我為什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因為我偷看過。

他對六妹妹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但一度,我還天真的以為,我可以用我的溫柔感動他,讓他忘掉六妹妹,愛上我。

從記事起,我就常常聽身邊的人提到單進這個名字。後來上學了,識字了,夫子也經常給我們吟誦幾首他的新詩。夫子很欣賞他,常常不遺餘力誇讚他,說他的一些優秀事跡。那時候起,我便開始默默在心裏為他畫起了像。所以,當六妹妹吟出他所做的詩時,我才會如此不滿,才會狠狠地諷刺她。

爺爺七十大壽,聽說他來了,我到處跑著找他,但沒有找到。後來,拜壽的時候,我終於在大廳見到了他。那時的他才不過九歲,但已是氣度不凡,風度翩翩。他即興當場作了一首詩作為給爺爺的賀禮,爺爺很高興。

還記得他作完詩後,微笑著朝我這邊看了一眼。他眼底的溫柔,俘虜了我。那一眼,仿佛有一輩子那麽長。

後來,他經常來府裏。但我沒想到的是,他找的,一直隻有六妹妹!遇到我,他從來隻是禮貌性的點一點頭,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六妹妹長得沒我漂亮,讀的書沒我多,性子沒我溫和,他為什麽,喜歡的是六妹妹,而不是我?

他說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便用心學習詩書禮儀,琴棋書畫,以期能夠成為他口中所說的淑女。後來,我的名聲的確在南城傳了開來,還有幾首小詩被廣為流傳。可六妹妹被先生怒罵多少次“孺子不可教也”,後來幹脆連學都不上了。她性子潑辣,好多兄弟姐妹都挨過她的罵,簡直就是一市井潑婦,他為什麽會獨獨鍾情於她?

每次他來了,我都會忍不住去他必經的路上等著他,就算打個招呼也好,至少能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那些,夠我慢慢回味到他下次再來。

我也曾偷偷躲在六妹妹小院外聽他們的動靜,但後來我不這樣做了。我不想聽到他們那麽愉快的笑聲,仿佛在反諷我的自作多情。

我不喜歡六妹妹,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關係,還是因為她老是那麽淡漠,萬事不管,仿若她跟本不是這個家裏的一員。見到我們,她會狀似溫婉的給我們行禮,但長了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到她眼裏的不屑。

花會那天,我算是重新認識了她。

從沒想到,她是那麽的深藏不露。我想,如果不是那時她剛剛睡醒,還沒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她是不會說那些話的。後來,看到她臉上擺明了的悔不當初,我想笑,但笑不出來。

詩會的最後一項,是繪畫比賽。我被畫上去了,這是理所當然而事情,因為放眼在座的女子,容貌沒有一個比得上我的。但那個人為什麽會選六妹妹?她長得還不及七妹妹七成好看。可偏偏是我認為不可能的畫,奪得了那天的冠軍。後來表哥對我說,她是一名靈性女子,隻有不凡之人,才能發現她的美。開始我不懂,我來我知道了。

詩會結束後,我們正準備登上馬車往家趕,卻聽到一陣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傳來。循聲望去,是他和她。他們在月光底下相互追逐,好像兩個無憂無慮的精靈。從小到大,我從沒那樣笑過,因為那不是淑女能做的事。那時候,我好嫉妒他們,我好希望那個那個女孩是我不是她。

詩會後,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說那位語出驚人的女子是我!所以有很多人上門來提親,其中不乏青年才俊。我知道他們弄錯了,但母親不準我說。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他也能來。但他沒有。是啊,整件事情,最清楚明白的就是他了。

再後來,他要北上參加春試。我央求母親給主考官修書一封,提及多多照顧他點。明知道他不會知道,明知道這樣的付出不會有回報,但我就是想為他做點什麽,最好還是六妹妹做不到的。

他考了第三名,知道之後我高興地跳起來了。我就知道,他一定行的!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他會來向我提親!我一直以為,等他回來,他就會和六妹妹共結連理了。為此我已經給自己做了兩三個月的心理建設。

他來下聘的那天晚上,我還在房間裏傻傻的做我的美夢,幻想著婚後和他的幸福生活,還有我們的可愛的孩子們,七妹妹突地闖進來,說六妹妹在發酒瘋。

腦海裏立馬出現的,是她白天魂不守舍臉色慘白的樣子。她,也是深深愛著他的。

不顧丫鬟的阻撓,我趕過去,想看看有什麽能夠幫得上忙的。我是真心相幫她,絕對不是幸災樂禍去看熱鬧。傷心的滋味,我嚐過,很苦很痛的。

我沒有幫上什麽忙,反而被驚住了。

到那的時候,六妹妹正在跳舞。衣袂飄飄,歌聲依依,那一個甩袖,一個回身,比我見過的最好的舞姬做得還要輕柔,還要飄渺。不,不是舞姬,舞姬哪有她那不沾塵世的氣質。後來,她脫下外衣,一身純白,與柔柔的月光交相輝映,仿佛要羽化登仙而去。

我終於明白,她,真的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六妹妹病倒了。

她病得很重,我想去看她,但母親不準。她說,她瘋瘋癲癲的,要是一不小心把我傷到了怎麽辦?更何況,我是馬上就要嫁人的人了,去那沾染了晦氣不好。

婚禮那天到來了,我懷著無比喜悅的心情任丫鬟喜娘給我套上火紅的嫁衣,畫上精致的妝,再給我蓋上紅蓋頭,把我攙扶出這個家。

我慬遵喜娘的教導,小心翼翼進行婚禮的每一步。

好像做夢一樣,我終於嫁給了我愛的人!

是夜,我緊張又有些期待的坐在新房裏等待他的到來。

等了不知道多久,我聽到小桃大叫一聲姑爺,便趕緊坐好。

心中忐忑不安。之前已經想象過很多和他麵對麵時的場景,該說什麽話,該怎麽說。但真正到了這時候,我已經緊張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蓋頭猛地被扯掉。抬頭,我看到他臉紅紅的,一股酒氣撲麵而來。但這些絲毫不減他的俊秀和我對他的愛慕。

“新娘子,我的新娘子。”他笑著向我走來,伸出手,像是要撫摸我的臉。我的臉漲紅,想要躲開又不想躲。

喜娘拉住他,道:“奴才知道新姑爺娶得如花美眷,已是迫不及待。但還請您和新娘子喝完交杯酒再辦事是正經。”

“交杯酒?對,交杯酒!”他重複著喜娘的話,接過丫鬟遞上來的酒,醉醺醺道:“娘子,喝完這杯酒我們就是夫妻了。”

夫妻,和他,好美好的詞。我接過來,無限嬌羞的掩麵喝下。

喝完酒,喜娘丫鬟都退下了。房間裏隻剩下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