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7章 心戰

臥室裏的窗簾還拉著,陽光一丁點都透不過來,暗沉沉一片,跟夜裏沒有任何區別。如果不是床頭櫃上的小鬧鍾有夜光功能的話,蘇暖還真不知道現在幾點呢。

她伸了個懶腰,下床,赤腳踩在實木地板上,走到窗簾邊上,輕輕拉開……陽光非常強烈,她眯了眯眼睛,心情莫名的輕鬆。

昨晚發生的一切,都變得如同夢境一般不真實,即便蘇暖還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卻也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的痛苦和恐懼。反而……有種非常強烈的不真實的感覺,像是在旁觀一場無聲的電影,或者是看一個陌生人身上發生的故事。

這種感覺非常微妙,不過蘇暖卻並不覺得如何陌生。以前她被二叔虐打或者是被堂姐欺負過之後,也經常一覺睡醒就產生這種“好像一切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的錯覺。

蘇暖後來出於好奇,偷偷地看過一些心理學方麵的書,才知道這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機製,當傷害達到一定程度,心理無法承受的時候,就會產生這種情感剝離的現象,以一種冷眼旁觀的姿態,去回憶那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往事。

而蘇暖一直覺得,這種狀態沒什麽不好的,至少……她是真的會覺得好過很多。

如果沒有這種心理上的保護機製的話,她真的覺得,自己根本支撐不了這麽多年的。是這種特殊的心理狀態,保護了她,讓她不會崩潰發瘋,不會萬念俱灰地想要自殺。

這是她的盔甲。

無論在旁人看來,這種狀態有多麽的不可思議,或者是那些心理學書籍上麵,如何形容這種狀態帶來的弊端,蘇暖都不討厭這種狀態。相反,她非常感激。因為如果沒有這層盔甲,她很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門把手扭動的聲音。她轉頭望去,見到冷寂一臉淡笑地站在門口。

“你醒了啊,正好,可以開飯了。”冷寂微笑著說。

溫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將他的麵容映襯的非常柔和,像是希臘神話裏的美男子,叫人看了一眼就再也無法挪開視線。

蘇暖的心裏其實沒有多少情緒,不覺得恐懼,也不覺得甜蜜。她隻是如同機器人一般,慢慢地揚起嘴角,輕聲問道:“我睡了這麽久,你怎麽都不叫醒我呢?”

她的聲音非常輕柔,像是盛夏時節微風裏漂浮著的柳絮一般,柔軟,沒有絲毫的重量,輕飄飄的那麽的不真實。蘇暖甚至都懷疑,此刻發出聲音的,究竟是自己,還是另外一個設定好了的程序。

為什麽她總是可以在遭受恐懼之後,變得好像若無其事一樣呢?從前在二叔家裏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現在到了這邊,居然也變得一樣了。

冷寂不曉得她此刻的狀態,隻是見她笑容溫婉自然,語氣當中也聽不出來任何畏懼的情緒,便以為她是真的已經從昨晚的情緒當中走出來了。雖然他有些驚訝,為什麽蘇暖這一次可以恢複得這麽快,但還是發自心底地感到高興的。

因為,蘇暖走出來了,也就意味著可以跟他恢複如常,不會再因為那些事情而畏懼他,或者離開他了。這對於冷寂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事兒。

冷寂抑製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激動地快步走到蘇暖麵前,用力地將她抱進懷裏,良久,都舍不得放手。

他好害怕這一切都是夢境,怕自己輕輕一放手,蘇暖就會化成泡沫,消失在陽光之下。更怕自己會突然醒來,遺憾地看到蘇暖驚懼萬分地躲開他……

隻有這樣緊緊地擁抱,他才能感受到幾分真實,可以在心裏告訴自己:不用怕,一切都是真的。

他貪戀這份溫暖,不願放手。對於蘇暖的原諒,他竟有種類似於劫後餘生般的慶幸感覺。他在心裏暗暗地發誓,自己以後一定要對蘇暖比從前更好,絕對不要再傷害她了。

可是他卻忘記了,有些狀態,是他無法壓抑或者逃避的,有些傷害,也不是他不想就可以不造成的。

隻要那個壓迫他前額葉的腫瘤還存在著,他的性格,就永遠都不可能變得跟正常人一模一樣。

他是個病人,是個無法自控的病人。

蘇暖被他勒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身上的骨頭也隱隱發疼,但是她卻近乎自虐地不想製止這一切。她故意沉默,什麽話都不說,心中卻有一種類似於旁觀別人遭受痛苦的荒唐感覺。

她還沒有從那種情感剝離的狀態當中出來,所以,才會這樣。

最終,還是冷寂自己抱得累了,才稍稍把她放鬆了幾分,跟她說:“乖,咱們一起去吃午餐吧。我親手給你煎了牛排,你一定會喜歡的。”

蘇暖揚起嘴角,微笑,心中卻沒有任何感覺。

她像是一個被設定好了程序的傀儡一樣,順從地任由冷寂牽著自己的手,下樓,做到餐桌邊上,看著盤子裏被煎至七成熟的心形牛排,輕輕地說了一聲:“好漂亮,冷寂,你真厲害。”

討好別人,是她一向很擅長的事情。如果沒有這份本領的話,她在二叔家裏受到的苦頭,會多很多倍的。

而她現在,不過是按照過往的經驗,嚐試著討冷寂歡心罷了。

冷寂聽到蘇暖誇獎自己,頓時心裏一鬆,臉上的笑容也更多了。他有些得意地說著:“我煎牛排的本領可是一流的哦,以前在國外留學的時候,我就經常給自己煎牛排吃,時間長了,就練出來了……”

蘇暖靜靜地聽著,保持臉上的笑容不變,心裏卻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情緒。

現在的她,就隻是一個會說會笑的木偶罷了。

冷寂似乎在刻意地活躍氣氛,所以順著牛排的話題,扯了很多他當年在國外的見聞,許多都還挺有意思或者挺新奇的。蘇暖一直配合地保持笑容,默默地用刀叉把牛排分割成小塊,然後送進嘴裏,咀嚼,咽下,繼續微笑。

一切過程都是那麽的流暢,流暢到近乎不真實的程度。

蘇暖表麵上似乎聽得非常認真,但實際上卻是一直處於走神的狀態。她的腦子裏,開始浮現許多年前的場景……兒時的她,悄悄地躲在角落裏,觀察著正在學習西餐禮儀的堂姐,看著她如何端坐,如何使用刀叉,又如何優雅地使用餐巾擦去嘴角的汙漬……內心裏,充滿了羨慕。

她偷偷地學了很多知識,從紅酒的搭配,再到行動坐臥的儀態,堂姐作為一個未來的社交名媛所接受的一切訓練,她其實都旁觀者。並且,默默地學習著。

她的記憶裏不算太好,總是記不住太繁瑣的規矩,但是至少,還不至於犯那種把刀叉拿反了的低級錯誤。

其實,她心裏一直都非常清楚,這些規矩和禮儀,她即便是學了,將來也是用不上的。她永遠都不可能像堂姐一樣,穿著漂亮的禮服,在水晶燈絢爛的光芒之下,從容地跟各式各樣的上流人士打交道。

可是……她其實一直都很羨慕,非常非常地羨慕。

那些規矩和儀態,對她來說,是一種意象,代表著上流社會的繁華和美好。女孩子都會有公主夢,蘇暖也是一樣。當她偷偷躲在自己的臥室或者是廁所裏,默默背誦那些規矩,偷偷練習儀態舉止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其實也是一個小公主。

她其實非常迷戀那種幻覺。

公主,總是幸福的……

“暖暖?”冷寂在叫她。

蘇暖輕輕地顫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抬頭迎上冷寂微笑著的麵龐,心裏卻是一陣發寒。

糟糕,她剛剛想得太入神了!

她很害怕冷寂會生氣,一瞬間掌心冒出了許多汗,她隻能默默地用力攥緊手中的刀叉,以分散那份緊張的感覺。

萬幸的是,冷寂並沒有生氣,反而非常關心地問道:“你怎麽突然不吃了呢?是不習慣這種七成熟的牛排麽?”

“沒、沒有。”蘇暖僵硬地搖頭,“挺……挺好吃的。”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嚐出來什麽味道,盡管她一開始的時候往嘴裏塞過幾塊。

冷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在歎息。他放下刀叉,平視著蘇暖的眼睛,緩緩地說:“暖暖,你在怕我。”

“沒有啦……”蘇暖強笑,想要掩飾心中的尷尬和慌張。

“別騙我。”冷寂說:“我專門學過‘微表情’的,看得出來你是不是在說真話。”

蘇暖的心裏狠狠一顫,暗叫不妙。

她其實並不知道“微表情”是一種什麽東西,但是卻也不妨礙她從字麵意思上猜測出來它的含義。估摸著,那應該是一種根據觀察別人的細微表情,去推斷對方情緒的一種類似於讀心術的東西吧。

她可真沒有想到,冷寂居然學過那種東西。

這個男人,本來就已經夠可怕了,要是再會讀心的話,那就更可怕了。然而更加糟糕的是,蘇暖還要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呆上很長時間,知道替他生下孩子為止……蘇暖可真是不知道,往後的日子應該怎麽熬了。

如果所有情緒都會被看穿的話,那她過去掌握的那些討好人的伎倆,說不定就失去效果了。

這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