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 噩夢

“秋哥!醒醒!醒醒!”杜潤秋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曉霜這樣又推又拉地把他弄醒了。他對於曉霜的這種“粗暴”實在是很“習慣了”,眼睛還沒睜開,就嚷嚷開了,“怎麽了,又怎麽了?”

曉霜大聲地對著他的耳朵叫:“死人了!”

這三個字簡直是一劑強心針,杜潤秋一唬就跳了起來,反倒把貼在他身邊的曉霜撞開了。

杜潤秋一睜開眼睛,首先映入他眼簾的就是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馮至善趴在地上,一把匕首的柄露在他的後頸處,他的米色毛衣,被染成了血紅的一片。

李悅呆呆地站在一旁,她的臉上一片空白,毫無表情。那對老夫妻則是蜷縮在角落裏,神情十分恐懼。

丹朱和曉霜,都在杜潤秋的身邊。而屈淵,盯著馮至善的屍體,眼神怪異。

“他的頸動脈被刺中了。”過了很久,屈淵才慢吞吞地說。“他是立刻斃命的。凶手……這一刀紮得非常準確。”

他蹲到了馮至善的身邊,仔細地察看那個露在他後頸處的匕首柄。杜潤秋也蹲過去跟著看,那是個十分華麗的刀柄,金絲纏裹,鑲寶嵌珠,隻是金絲有些褪色,寶石的光澤也黯淡了。

杜潤秋皺起了眉。

“這是哪來的匕首?”屈淵喃喃地說。他的眼光,相當職業地四處搜尋。很快地,他的視線落到了一處被五色沙掩蓋著的地方。有個什麽東西,略微有點突起在沙上。屈淵伸手把那東西拿了出來,杜潤秋立刻看出了那是什麽。

匕首的刀鞘。

同樣也是金絲纏裹,同樣也是鑲寶嵌珠。毫無疑問,這就是致馮至善死命的凶器的刀鞘。

“凶手是臨時起意?”杜潤秋試探性地問道,“凶手在沙裏找到了這柄匕首,然後他就趁我們都睡著的時候,殺了馮至善?”

“……太巧合了。”屈淵過了半天,才說出了這句話。杜潤秋瞪著他:“什麽意思?”

屈淵沉吟地說:“第一,他得在這裏找到正好合他手的凶器。第二,他得冒非常非常大的風險。萬一馮至善發現了,叫起來怎麽辦?萬一我們其中的有一個沒睡著,睜開眼睛看到了怎麽辦?”

“但是他做到了。”杜潤秋說,“我們隻管結果。這個凶手,他找到了合適的凶器,殺了馮至善。馮至善沒叫,我們也沒發現!”

杜潤秋一口氣說到這裏,看到屈淵古怪的眼神,杜潤秋才發現,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可怕。這就等於是說,那個凶手就存在於這個天然的沙井裏,就在他們之中。

現在仍然在這裏。

沒有人可以從這個地方逃出去。

杜潤秋突然想到了偵探小說裏一句堪稱“經典”的話:凶手就在我們中間。

“上麵有指紋嗎?”杜潤秋問屈淵。因為他已經看到屈淵根本沒戴手套,是直接去拿那匕首的。

屈淵頭也不抬地說:“就算有,也不會是凶手的指紋。你以為現在的凶手有那麽傻?電視小說天天普及常識,大家都知道會留下指紋,這麽小兒科的錯誤,稍微有點腦子的凶手都不會犯!”

“現在怎麽辦?”杜潤秋問。他不得不承認,屈淵說的完全正確。

“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屈淵說,“我不是醫生,我也沒辦法做屍檢,而且這裏也沒有這個條件。現在……現在我隻希望我們能快一點出去。”

李悅突然地就往後倒,曉霜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然後把她輕輕扶在地上坐了下來。李悅雙手蒙住了臉,杜潤秋看到眼淚從她指縫裏淌了出來。

“遲小姐,林小姐,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屈淵回過頭,盯著丹朱和曉霜。

丹朱和曉霜互望了一眼。丹朱笑了笑:“你問我?”

“是,我問你們。你們知道的,是不是?”屈淵的語氣,十分肯定。“你們知道這沙井確實存在,你們知道怎麽進入這個沙井。你們自己也知道怎麽出去,是嗎?”

丹朱微笑了一下。“等吧,沒有別的辦法。到時候了,我們自然就能出去了。這個沙井是大自然所造就的一個異數,人力無法與之抗衡,我們隻能等它自己把我們送出去。”

她說得十分神異,但杜潤秋已經大致能夠想明白了。月牙泉之所以千年不涸,看來,就是因為在泉下有一個很深的洞(這個洞是由流沙形成的),因為其特殊構造,能夠產生極強的吸力,在泉裏造成的就是漩渦。他們就是被這種吸力吸進來的,看丹朱的意思就是,這股奇異的吸力也能把他們送出去——就跟之前浮上月牙泉的那些屍體一樣。

但是,還有些事杜潤秋仍然想不通。比如,就算是這個沙井有吸力,他們從那麽高的地方落下來,怎麽會毫發無損?而且沒有自高空落下那種自然而然的眩暈感和天旋地轉的感覺?

他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丹朱歎了口氣,說道:“如果你落下的速度足夠慢,你怎麽會受傷?如果慢到某一種地步,你就會幾乎是無感的。”

杜潤秋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總之,你也不知道我們要在這裏呆多久,是不?”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看了看自己左腕上戴著的一塊防水手表。這一看,他就愣住了。

表已經停了。

“搞對沒有,我這塊表很貴的,而且一直走得很準的,怎麽會突然停掉?”杜潤秋嚷了起來。

丹朱說:“我想,從我們被卷進來的一刹那,你的表就已經停了,這裏的強烈磁場,讓你的表停住了。”

杜潤秋隻能接受她的解釋。這時候,屈淵問道:“誰有相機?”杜潤秋忙說:“我有,我有。”他隨身帶了一個小卡片機。

“不要用!”丹朱立即說,她的臉色變了,“不要在這裏用任何電子設備,聽到了嗎?”

“為什麽?”杜潤秋問。

丹朱咬了一下下唇。“任何電子設備都可能幹擾這裏原本的環境。反正,別在這裏用。否則,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她頓了一頓,“結果可能就是我們永遠出不去了。”

她這話非常管用,杜潤秋立刻噤若寒蟬,馬上又把小卡片機塞了回去。屈淵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曉霜忽然說:“我會畫畫,我幫你畫吧,保證畫得一模一樣。”

屈淵喜出望外。他很清楚如果這裏再次發生劇變,現場是一定無法保存的,所以才會想到用相機拍下來。如果曉霜能幫他把現場畫下來,也聊勝於無。

“好好,多謝了,林小姐。”

曉霜隨身帶著速寫本。杜潤秋也湊過去看著她畫,她畫得很快,三筆兩筆就勾勒出來了。杜潤秋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我記得……呃,上次在千佛峽玩的時候,好像你說過,你是專攻青綠山水的?”

“不管學什麽,素描速寫都是基礎。”曉霜大聲地說,“秋哥,別丟臉了!”

她畫完了,把那頁畫紙扯了下來,遞給屈淵。然後,她就坐到旁邊,跟丹朱說起悄悄話來。

杜潤秋看到她的速寫本落在一邊,就拿了起來,隨手翻動。曉霜的速寫本裏畫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是線稿,相當潦草,但杜潤秋翻到一頁的時候,他非常吃驚地停住了。

不管曉霜畫得再怎麽潦草,他也能認出來,畫的就是那塊他們在沙裏找到的紅玉,也就是李悅說的“樓蘭漠玉”!

杜潤秋“啪”地一聲把速寫本合上了。他瞪著角落裏兩個挨在一起細聲說話的女孩,腦子裏一團亂麻。

“對了,那塊玉呢?”屈淵突然地問,“誰拿了?”

杜潤秋記得他最後看到那塊玉的時候,是馮至善從他自己手上拿走的。然後,他似乎有用眼角的餘光掃到馮至善在摩挲觀看那紅玉,之後他就完全沒有印象了。他指著馮至善臥在地上的屍體,說:“應該在他身上。”

“我就是搜過了,沒看到,才問的。”屈淵的臉繃得緊緊,眼中神色十分焦慮,“誰拿了玉?快拿出來!”

曉霜攤開雙手,做了個很可愛很無辜的表情。“沒有,我沒拿。”丹朱也搖搖頭說:“我沒拿呢。”

李悅還在發呆,她看到屈淵的眼光緊緊盯住了她,如夢初醒地“啊”了一聲。“是我丈夫收著的,我看見他放進了衣袋裏,還拉上了拉鏈。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沒看見了,我睡著了……”

樂曉澈和秦明更是一臉驚惶,搖頭不止,話都說不出來了。

屈淵還想再問,正在這時候,他搖晃了一下。杜潤秋也明顯地感覺到了有點什麽不對——他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發花,還惡心想吐。杜潤秋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要地震了?”

那種他已經不再陌生的感覺,又再一次出現了。強烈的漩渦一樣的吸力,仿佛要把他五髒六腑都吸出來似的。這次這種惡心的眩暈的感覺,是之前都沒有體會到的,就像是在高空裏旋轉一樣。

杜潤秋再次沉入了一片黑暗裏。

他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這一次,杜潤秋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月牙泉附近的沙地上了。杜潤秋慢慢地挪動了一下,他把手指用力地插進了沙裏,費勁地抓起了一把五色沙。他舉起手,把那把沙灑開,看著沙粒像彩色的雨點一樣散開,他突然嗬嗬嗬地笑了起來,笑得簡直像個白癡。

雖然他渾身濕透,冷得要命,全身肌肉又酸又痛,但總算是回來了。這時候他的感覺就像是他們一群人上船出海,遇到了大風浪,最後船居然被衝回來了,擱淺在了沙灘上。

“杜潤秋,你在這裏傻笑什麽?”屈淵果然體力比較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隻是雙眼還是一片茫然,左看右看。他伸手去拉杜潤秋,杜潤秋抓住他想站起來,反而差點把屈淵拉跌了。

“哎,簡直像是做了一場夢!”杜潤秋牙齒打架,他已經冷得受不了了。“趕快走,找個暖和的地方洗個熱水澡。再凍下去,會得肺炎的。”

屈淵把那兩個還昏迷著的老夫婦一手一個架了起來。“走,我們到景區門口去,那裏就能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曉霜醒得最快,這時候正半睜著眼睛在那裏發怔。杜潤秋把李悅扶了起來,問曉霜:“你能扶丹朱走嗎?”

“……能。”曉霜說,“你們先走,我扶著她隨後就來。”

杜潤秋忽然叫了起來:“屍體呢?馮至善的屍體呢?不見了!不見了!”

“你叫什麽!”屈淵惱怒地回過頭,“睜大你的狗眼看看,在月牙泉裏麵飄著呢!”

杜潤秋定睛一看,屈淵說得一點也沒錯。馮至善的屍身,浮在月牙泉裏,泉水的水流不斷地撞擊著他,把他衝得左晃右擺。

他還沒來得及“進一步觀察”,屈淵就在前麵叫了起來:“你還在那裏發什麽呆?走啊,杜潤秋!這幾位沒你我身體好,久了會出人命的!”

杜潤秋被他這一催促,不得已地扶著半昏半醒的李悅往前走。這沙山本來就行走困難,他又拖著個人,更是走一步,停一步。屈淵架著兩個人,更吃力了,每步都走得像是拖著個大鐵球似的。

好不容易挪到了可以看得到景區大門的地方,那邊幾個工作人員一看,知道出事了,趕忙往這邊跑。杜潤秋心裏一鬆,腳一軟,坐進了沙地裏,這一下卻半天站不起來了。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他還掛心著丹朱和曉霜,想爬起來去幫她們,一回頭卻嚇了一跳,曉霜就站在他後麵,在衝他眨眼睛。丹朱軟軟地靠在她肩頭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杜潤秋衝口而出:“曉霜,你這體力也太好了點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練過武。”曉霜扶著丹朱在杜潤秋身上坐了下來,“當然是比普通人體力要好得多了。”

杜潤秋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我們究竟是怎麽從那個無底洞出來的?我到現在都還沒太弄清楚。”

丹朱疲倦地說道:“秋哥,我們已經給你解釋得夠清楚了。”說了這句話,她又閉上眼睛開始養神了。

杜潤秋也隻得學著她的樣子,閉目養神。

他的耳邊,已經聽到了救護車和警車的鳴叫聲。當看到阮南從警車上帶著人跳下來的時候,連屈淵都鬆了口氣,指揮他們把李悅和那對老夫婦抬上救護車。

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又幹淨又暖和的衣服,喝了一大碗燉得油油的雞湯後,杜潤秋簡直感覺是太爽了,完全就像是重獲新生一般。他抹著油膩膩的嘴,打了個嗬欠,心滿意足地往軟軟的雪白的床上一倒。

“秋哥,秋哥,走,屈淵叫我們去趟警局。”

曉霜的聲音在門外清清脆脆地響了起來,杜潤秋歎了口氣。他這才想起還有這“例行公事”得辦。不管屈淵跟他們是不是有交情,他們畢竟都在“現場”。而且……杜潤秋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倒抽了口涼氣。

如果按這個方向推論下去,他們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嫌疑人”。事實上,如果撇開那個神秘莫測的“凶案發生地點”——一口深深的沙井——其實這是個非常簡單的殺人案。八個人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除了死掉的馮至善可以排除,剩下的人,都可能是凶手。

就連屈淵本人也不例外。

杜潤秋打開了門,他看到曉霜和丹朱都換了衣服,站在門口。曉霜就不說了,她的氣色幾乎沒有因為這趟“無底洞之行”而變得糟糕,就連丹朱臉色也紅潤了許多。“真的要現在去啊?”

“已經休息夠了,不現在去還什麽時候去?”曉霜說,“走啦!反正都是要去的!”

他們叫了個出租車,到了警局。屈淵一臉疲倦地接待了他們,把他們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杜潤秋眼尖,一眼就看到屈淵的辦公桌上堆著一堆照片,照片上似乎個個都是死人。

“之前一片混亂,沒來得及問你們的口供。我就懶得一個個分開問了,反正就算你們要串供,時間也足夠了。”

聽屈淵這麽一說,杜潤秋就叫了起來:“什麽啊!你胡說八道些什麽?誰串供了?說起來好像我們是凶手一樣!”

“我沒那個意思。”屈淵有點沒精打采地說,“你精神可真好,還能大喊大叫呢!我是真沒力氣了,說吧,說吧,早完事我也早可以休息一下。現在我腦子裏像團漿糊,根本沒法子好好去思考案情。”

杜潤秋想了一會。說實話,他也不是不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當時我覺得很虛弱……”

杜潤秋此話一出,丹朱、曉霜和屈淵都哄笑起來。屈淵正在喝茶,一口茶就噴出來了,指著杜潤秋笑得氣都喘不過來。“虛弱?你虛弱?你也有虛弱的時候?哈哈哈……杜潤秋,你別笑死人了……”

杜潤秋被他們笑得有點火起,惡狠狠地說:“是啊,我就虛弱了,怎麽著?說實話還沒人信啊?”

“好,好,好,你很虛弱。”屈淵笑著搖手說,“說吧,說吧,然後呢?”

杜潤秋抓了抓後腦勺,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讓我想想。我就是覺得很虛弱,很疲倦,像是體力消耗得太多那種感覺,就想睡覺。我就閉上眼睛啦!然後,我就睡著了……再後來,我就被曉霜弄醒了……”

屈淵失望地說:“就這樣?我問了那對老夫婦,問了李悅,都是這個說法,都是‘睡著了,不知道’,我還指望能從你這裏問出點什麽呢!”

“有一件事。”杜潤秋忽然說,“我在半睡不睡的時候,好像聽到了有人在吵架。”

屈淵頓時兩眼發亮。他用力拍了拍杜潤秋的肩膀。“不錯,不錯,我就知道你跟別人不一樣,你一定會知道得多一點!”

“……勞駕,老大……”杜潤秋哭笑不得地說,“我哪裏不一樣了?我又怎麽會知道得比別人多?你這話……因果關係就有問題!”

屈淵不去跟他計較這個,隻是盯著他問道:“杜潤秋,你知道吵架的是誰嗎?”

“……不知道,隻知道是兩個人。”

屈淵差點昏倒。“當然是兩個人!吵架難道能一個人吵嗎?一個人能吵起來嗎?你難道就不能聽出來是哪兩個人在吵嗎?”

“我當時迷迷糊糊的。”杜潤秋有點沮喪地說,“我實在是太想睡了,根本沒認真去分辨。而且,那兩個吵架的人,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在說話,我真的……沒聽出來。”

屈淵又問:“那你至少能聽出來是男是女吧?”

“真不知道。”杜潤秋說,“我說過了,他們是有意壓低了嗓音,我聽不出來。”

屈淵的失望,溢於言表。“我就指望你能提供給我一點線索了……”

“我這不是提供了嘛!”杜潤秋不樂意地說,“我就隻知道這麽多了!”

屈淵埋怨地說:“你當時就不能不睡啊?睜開眼看一看也好啊!”

杜潤秋又好氣又好笑,大聲地說:“那你怎麽不睜開眼看一看啊?說不定你就能看到凶手行凶了!”

屈淵卻沒惱火,隻是若有所思地說:“那是啊,這凶手運氣實在是好,我們沒有一個睜眼看的……而死者,也沒有叫出聲……凶手的運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就在我們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殺了人……”

丹朱微微蹙著眉。“我在想,是不是那兩個爭吵的人,就是……嗯,死者和凶手?也許,馮至善跟誰發生了爭執——就是秋哥迷迷糊糊的時候所聽到的——然後,凶手隨手抓起了半埋在沙裏的匕首,刺中了馮至善的頸動脈,讓他叫都沒叫出來就馬上斃命了?”

屈淵相當讚賞地看著她。“沒錯,我也是這樣推測的。”

杜潤秋卻說:“當著這麽多人,冒這麽大的險殺人,那得有個多重要的理由啊?如果那時候,我們誰睜了一下眼睛,那不全都完了?”

“對!”屈淵重重地說,“所以,這個凶手一定有不得已要殺人的理由!有某個十分重大的理由,逼得他不得不冒這麽大的險動手!隻要找到這個動機,那凶手也就馬上會在我們麵前現形了!”

“……簡直是廢話。”杜潤秋嘟噥著,“什麽動機啊?鬼才知道!”

丹朱眨著眼睛。“我們不妨推測一下。想想看,要殺人,有的是時間和機會,用不著非要選擇在這個密閉的、凶手插翅難飛的沙井裏。所以,我在想,可能就是在進了沙井後,發生了某件事,這件事逼得凶手不得不冒大險下手殺人。”

“某件事?”杜潤秋喃喃地重複著,“可是,在沙井裏麵的時候,我們都在一起啊。”

“說得好!”屈淵的表情開始興奮起來,“在那時候,最讓我注意的,就是我們發現了那塊叫什麽樓蘭漠玉的紅玉!而且,那塊玉失蹤了,找不到了!”

杜潤秋沒有說話。說實話,他也隱隱地覺得,馮至善的死,也許真的跟那塊“樓蘭漠玉”有關。對這塊紅玉,最緊張的就是馮至善,而且杜潤秋有留意到馮至善看那玉的表情,真是說不出的奇怪,他根本沒辦法確切地描述出馮至善那古怪的神情。

但是,就算玉石是靈物,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失蹤。一定是有一個人把紅玉悄悄地藏在了身上,又帶出來了。因為當時沒有條件對每個人搜身(事實上,誰都有嫌疑,誰都可能不是清白的!),所以,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去追查這一點了。

屈淵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我要去找些資料。關於月牙泉,關於樓蘭漠玉……我都知道得太少了。”

丹朱微笑。“你為什麽不去問李悅?她可是個現成的專家。”

屈淵的眼裏,有一絲光亮閃過。“我不相信她。你知道嗎?一般來說,丈夫死了,妻子就是首要被懷疑的人。當然反之也是一樣。”

丹朱微微側了一下頭。“你懷疑她?為什麽呢?”

“我不是懷疑她,我隻是在告訴你們關於我見過的案例的數據。”屈淵簡潔地說,“我們保持聯係吧,你們先不要離開。”

曉霜閃著睫毛,笑得很甜美。“你要去找資料嗎?不如我們一起去吧。也許我們可以幫忙喲?”

屈淵滿臉狐疑地看著她,曉霜解釋道:“丹朱是個鑒賞文物的專家,真的是專家哦!絕對不是吹的!對於玉,不管你找誰,也不會比她更了解的。”

屈淵仍然懷疑地盯著丹朱看,平時的那些“文物專家”基本上都有一大把年紀了,她還從沒見過一個這麽年輕的女孩子是“鑒賞文物的專家”。但是他似乎決定了,要相信曉霜一次。

“好,那就一起吧。不過,我話先說清楚,我的身份是一個警察,你們不該說的就不要說,不該問的就不要問,明白嗎?”

杜潤秋“嗨”了一聲。“好大的架子,那我們不跟你一起,還不行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屈淵白了他一眼,“我剛才的話就是對你說的,不知輕重的,就是你!隻有你!”

杜潤秋翻了個白眼。“好吧好吧,都是我,都是我的錯!現在我們要去哪裏?”

屈淵負責開車。警車的好處就是一路鳴笛,暢通無阻。杜潤秋坐他旁邊,兩個女孩坐在後座。

杜潤秋仰靠在椅背上。窗外單調而枯燥的景色,很快讓他的眼皮又開始向下耷拉。他一向入眠很快。

他又開始做夢了。

自從來到T縣後,杜潤秋就常常做夢。或者說,常常產生幻覺。他總是在那個黑暗得沒有一點光亮、不知是什麽所在的地方奔跑,直到眼前出現一團模糊的白色的亮光。可是,這一次,他的夢是彩色的,而且是一個他已經十分熟悉的所在。

月牙泉。

夢境是如此的真實。杜潤秋感到自己的腳踩著的,就是那些鬆軟的五色的細沙,溫柔地刺激著他的腳底。那些纖細嬌弱的蘆葦,柔和地拂過他的臉,帶著淡淡的清新的味道。杜潤秋隨手折斷了一支蘆葦——蘆葦折斷的聲音,如此的清脆。

杜潤秋突然地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他再一低頭,看到了那些生長在月牙泉旁邊的羅布紅麻。羅布紅麻,原本應該是花如其名,色呈淡紅,可這時候,杜潤秋看到的羅布紅麻,形狀無異,顏色卻是淒冷的白,宛如一片片清冷的雪花,飄零在月牙泉旁。

杜潤秋揉了幾下眼睛,再定睛看去,那些羅布紅麻仍然是雪白的。他呆呆在站在那裏,忽然,他看到原本清澈見底的泉水,突然間有了一點點鮮紅。那紅色迅速地在水裏擴散開來,又很快地在水裏消失無蹤。

杜潤秋抬起了頭。他看到了一個穿白衣的少女。

極其美麗的少女,就像原本畫在羊脂白玉瓶上的一幅畫,變成了真人。

這一次,杜潤秋總算是看清了她的穿著打扮。他立刻得出了結論,這少女的服飾一定不是漢族人。她的腰上係著一條色彩豔麗的腰帶,垂著長長的瓔珞。尤其讓杜潤秋注目的是,是她腰帶瓔珞上用黃金穗子綴著的一塊赤紅色的玉。

杜潤秋對玉隻懂皮毛。但他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決不會有兩塊一模一樣的玉。

那個少女轉過頭,那雙珍珠一樣的眼睛,迎上了杜潤秋的眼睛。

她的眸子,微微地帶著一點棕褐色。她的頭發,也不是純然的黑,帶著一點微微的天然的卷曲。

杜潤秋聲音幾乎是顫抖地擠出了一句話:“你……你真的是……那個……楓公主?”

話還沒落音,他就發現那少女白得像凝脂一樣的脖頸上,赫然地出現了一條細細的紅線,而且那道紅線在慢慢地滲出血來。杜潤秋還沒來得及反應,少女的頭,就已經從她的脖子上落了下來,直直地落進了泉水裏。

與此同時,她脖子上鮮血如泉噴湧,濺在五色的沙地上,濺在翡色的清泉裏,也濺在了泉水邊白如落雪、星星點點的小花上。雪白的花朵,頃刻間被染成了紅色。一串原本戴在她脖子上的黃金飾物,也落進了泉水裏。黃金的飾物,映著水光和夕陽,閃閃發光。

少女的頭,順著泉水的流向,一直向杜潤秋的方向而來。杜潤秋張大了嘴,想後退,腳卻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按理說,一個人的頭與身體分離,那一定會馬上死亡。可是,泉水裏那少女的頭,卻仍然是活著的,雙眸流淚,珠淚盈盈地望著杜潤秋。杜潤秋不僅看到了珍珠般的眼淚從她眼裏沿著臉頰滾落下來,他甚至看到了少女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有話對他要說。

杜潤秋雙手發抖地把少女的頭捧了起來。當他再次去看少女的臉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他捧著的,居然是曉霜的頭!

杜潤秋發出了一聲驚叫,蹦了起來。這一蹦,他的頭撞得很疼,疼得他的眼前發黑。這個時候,他也聽到了曉霜的聲音:“秋哥,你幹嘛呢?你怎麽拿頭去撞車頂啊?”

杜潤秋張開了眼睛。

他仍然坐在警車裏。屈淵已經把車停在了路邊,滿臉怒氣地看著他,高聲地說:“你幹什麽?突然跳起來去撞車頂?你練過鐵頭功嗎?”

杜潤秋扭過頭去。後座上,曉霜和丹朱坐在一起。曉霜的眼睛正盯著他看,滿臉的古怪。

她的頭,好好地在她的脖子上。

杜潤秋不顧一切地拉開車門,衝到後麵,把曉霜一把從車裏拖了出來。他把曉霜披肩的卷發拉開,對著她的脖子,左看右看。他看到曉霜的脖子白膩得半道血線也沒有的時候,他的一顆心才落了地,把曉霜一下子摟進了懷裏,在她耳邊喃喃地說:“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曉霜沒有馬上說話。過了好一會,她才輕輕地在他懷裏說道:“你是不是做惡夢了,秋哥?你夢到了什麽?”

“……”杜潤秋總不能說,他看到曉霜的頭掉了吧。他隻是含糊地說:“沒什麽,是我大驚小怪了。”

他放開曉霜,回到了前座,關上了車門。“屈淵,走吧。”

屈淵臉上的怒氣已經消失了,代之的是滿臉的疑惑。“你究竟怎麽了?”

“……我說過了,我隻是做了惡夢。走吧,沒事。”杜潤秋低聲地說,靠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