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七星燈陣

那天接下來倒沒發生什麽驚心動魄的事,“平淡”得讓杜潤秋都有點“失望”。他已經繞著那長廊走了好幾轉了,再沒看到半片殘餘的浮雕。這地方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堆石頭堆起來的建築物,造型完美均衡,紋飾雕工精美,但是卻沒有一點活人氣。這裏就是一座死城——杜潤秋不得不承認丹朱是正確的。

希臘的神殿,隻要人們一想起來,就會在腦海裏自動浮現出神殿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的樣子。《伊裏亞特》中酒色的愛琴海和白色的神殿而人們隻要一想起埃及的金字塔,就會想到那死寂的黃色的沙漠,和那孤寂的巨大的建築物。蒼涼的,寂寞的,沉默的——還有,黑暗的墓室和甬道,像是通往地府的道路。

而這裏也一樣。即使陽光燦爛,這個宮殿仍然沉睡在走不出的陰影裏。那麽沉默,沉默得就像是一片死寂。

那五座蓮花聖塔,每一處雕刻都那麽精致,是一種建築學裏最完美的對稱和均衡。是的,在這裏,一切都是對稱的,平衡的,完美的。可是,這種完美,卻是一種黑暗和死寂的完美。

杜潤秋坐在石階上,呆呆地看著那五座蓮花聖塔。他又想起了他看過的那部電影。那電影被翻譯成了《奪麵解碼》。著名的大偵探突然被害,一個新聞記者循著線索追查凶手,可是他找到的與此有關的證人,一個個地被殺害。在追查的過程中,一切也漸漸明晰:一個惡魔,為了讓自己的青春永駐,殺害無數的少女,奪取她們的靈魂。惡魔讓玻璃廠的工人替他打造一麵鏡子的麵具,用這個麵具來裝載靈魂。而大偵探找到了這個工人,潛伏在玻璃廠裏等待惡魔的到來。在偵探被惡魔推下火坑的一瞬間,他叫著:等等,讓我在死前看看你的臉!

這部電影是以倒敘的形式拍攝的。到這時候,謎底揭開:原來那個天真而正義的新聞記者,就是惡魔。他的年輕俊美的容顏,就是無數靈魂和鮮血凝聚的成果。那些他問過的證人,也一個個地被他滅口。

最後,偵探設計打碎了他的鏡子麵具,所有被惡魔所攝的靈魂,獲得了解放。但是這個惡魔,卻沒有消失,他仍然潛伏在巴黎黑暗的陰影裏。

影片以一道鏡子的閃光作結局,暗指這個惡魔並沒有消失。

一直追查案件的充滿正義感的記者才是真正的凶手。年輕英俊的容顏隻是掩飾,也是他的夢想和追求。

杜潤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時候,有人在背後拍他的肩膀,杜潤秋一唬就跳了起來,回頭一看,站在他後麵的是齊林。齊林蒼白而緊張,兩眼也是閃爍不定的。

“杜潤秋,今天晚上我們最好留神一點。”

杜潤秋問:“為什麽?”

“你想想,文竹和文梅死得那麽蹊蹺,我們現在都對凶手一點頭緒都沒有。”齊林壓低了聲音說。“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我們得小心在意才好。”

杜潤秋點了點頭。“很有道理。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才好呢?”

“我們最好留下一個人來守夜。”齊林說。“其餘的人輪流睡覺。這樣會比較安全。”

這個提議,倒也算合理。杜潤秋這麽想著,就說:“也好。”

齊林的方案很簡單,也很有效。五座塔,屈淵和譚棟住一起,丹朱曉霜一起,杜潤秋和齊林一起,南山和黃山一起。然後在中間生上一堆火,守夜的人就在那裏。有什麽事的話,馬上示警。每人守夜兩小時,再叫醒下一個。

火生好之後,杜潤秋壓低聲音,對丹朱和曉霜說:“以前我看金田一的推理漫畫,有一次一群人到了荒郊野外,也采用的這種方式守夜。按理說,應該是萬無一失,結果,還是死了人。”

“喂,秋哥,你怎麽盡說些不吉利的話啊?”曉霜不樂意地說,“誰會死啊?你會死還是我會死啊?”

杜潤秋吐了吐舌頭。“誰都不會死,我就是在胡說八道。”

他這次承認錯誤得很快,曉霜和丹朱都笑了起來。

除了守夜,他們還有一個防護措施。那就是用繩子把塔門給圈上,然後在上麵拴了幾個空的啤酒罐。如果有人想進去,就一定會弄響啤酒罐。

布置完後,杜潤秋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唉,我在推理小說裏麵看到的伎倆,我都全部用上了!”

譚棟一直沒說什麽,冷眼看著他們折騰。聽到杜潤秋這麽說,譚棟不自覺地笑了一下,轉過身打算回塔裏去。杜潤秋卻一把扯住他,叫道:“我說譚局長,你好歹也發表下意見啊!”

譚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挺好的,該想的都想到了,我還能有什麽意見啊?”

杜潤秋有點得意洋洋地說:“這樣子如果還會出事的話,我還真不相信了!”

譚棟搖了搖頭,說:“凡事無絕對。”

這時候天也全黑了,杜潤秋也覺得疲倦了。他轉向了丹朱和曉霜。“你們在一起沒問題吧?”

“沒問題。”曉霜說得很是自信,“你自己才要小心呢!”

於是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最先守夜的是齊林,然後是杜潤秋,然後是黃山和南山。丹朱和曉霜是女孩,所以決定讓她們睡覺。譚棟和屈淵對他們這小把戲很不支持,也不打算參與。所以事實上守夜的人隻有四個,不過一個人守兩小時,也就天亮了。

杜潤秋並沒有睡著。一直到齊林守完了他的時間,進來叫他,杜潤秋仍然在那裏翻來覆去的。看到齊林進來了,杜潤秋知道也別想睡了,索性坐了起來,開了一罐啤酒,問:“喝不喝?”

“平時從來不喝,今天可以喝一點。”齊林接了過來,咕嘟嘟地喝了兩口。他的眼睛,在杜潤秋的臉上遊移。“我說,杜潤秋,你是為什麽來這裏的?”

“丹朱和曉霜叫我來,我就來了。”杜潤秋無所謂地說著。齊林有些狐疑,問道:“就這樣?你不會什麽都不知道吧?你不知道她們是什麽人?”

“我不知道。”杜潤秋說,“你能不能告訴我啊?”

齊林歎氣。“看來你是這個地方唯一不知情的人了。算了,杜潤秋,不知道也好,有些事情知道了真的沒必要。她們大概就是帶個保鏢來,也沒有別的心思,你就當我剛才的話沒說過吧!”

杜潤秋好不失望。他又倒了下去,喃喃地說:“哎,看來我的生日也要在這個鬼地方過了。”

齊林無所謂地說:“你這麽大個人了,還要過生日?”

“哎,我的生日,一年隻有一次,很重要也!”杜潤秋嚷了起來。齊林忽然震了一震,回頭看著他。“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中秋節啊!”杜潤秋說,“馬上就到了!都沒人給我慶祝了!”

石塔裏很黑,杜潤秋沒有看到齊林眼裏的神情。如果他看到了,他一定會不寒而栗的。齊林慢慢地笑了起來,說道:“沒關係,我們這裏這麽多人,都會幫你慶祝的。一定會讓你過個很滿意的生日的。”

杜潤秋喃喃地說:“瞧你這話說得……倒像是我們認識很久了!”

他去抓啤酒罐,卻發現剛才給齊林的已經是最後一罐了。杜潤秋後悔不迭,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齊林把那罐的啤酒一飲而盡,滿心的鬱悶。齊林一頭倒下下去,說:“睡了睡了,你趕快出去守著吧。”

陽光從狹小的門裏射了進來,在杜潤秋的臉上晃。杜潤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過了好一會,他才想起自己躺在哪裏。他費力地轉了一下頭,看到齊林裹著一床毯子,蒙著頭睡在不遠處。

看樣子齊林比他還貪睡。

杜潤秋爬了起來,從門口鑽了出去。他每次進這塔門,都禁不住要嘀咕,這麽小這麽矮的門的設計,也未免太不實用了。上次蛇神的祭壇看到的石門隻有一米,那是懼怕“起屍”而特別的安排。起屍不能彎腰,一米高門就能讓他們無法出門。但是這裏,十米高的石塔,隻留下這麽小的一道門,空間也隻有五米高。也就是說,石塔上麵至少還有五米的空間,下麵的人完全看不到。杜潤秋仰頭看著上麵,心裏也覺得有趣。究竟這塔上麵是什麽?是被石塊滿了的塔上半部,還是空著的?

曉霜睡眼惺忪地從門裏鑽了出來,一不小心還撞到了門楣上,疼得她眼淚花都冒出來了。杜潤秋看著很好笑,就說:“你這是在幹什麽?撞疼沒有?”

“頭好昏。”曉霜咕噥著,“我要燒點開水泡咖啡。”

丹朱也出來了,她也一臉沒睡好的樣子。這時候,屈淵從他住的石塔裏衝了出來,滿臉驚惶地大叫著:“你們有沒有人看見譚棟?!”

“……沒有,我們才起來。”杜潤秋從來沒看到屈淵這麽慌張的表情,心裏也開始打鼓,“譚棟,他昨天晚上不是跟你睡在一個地方的嗎?”

“我剛才一醒,就沒看到他了!”屈淵的額頭上,已經有大滴大滴的汗流了下來。杜潤秋仍然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就說:“大概他去散步了,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南山和黃山一前一後地從塔裏鑽了出來。兩個人臉上都帶著詫異的表情,望著屈淵。屈淵對他們高聲問道:“看到譚棟沒有?”

“沒有。”南山和南山也搖頭,南山說,“我們也是剛睡醒。”

杜潤秋突然覺得像是少了什麽人,想了一想,少的是齊林。南山和黃山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黃山說:“齊林呢?還在睡嗎?”

“是啊,我出來的時候,他還蒙著頭在睡呢,這人也真夠能睡的……”杜潤秋的後半截話,突然地消失了。他隻覺得脊背上竄出了一股涼意。很顯然,周圍的所有人都有跟他同樣的想法,因為大家的臉色都變了。

杜潤秋轉過身,再次鑽進了他睡的塔裏。塔裏是陰暗的,他們這樣又叫又嚷了半天,齊林仍然蒙著頭在那裏睡著。這根本就是不應該發生的,哪有人能睡得這麽熟的?

“秋……秋哥,他……”曉霜也跟了進來,在他身後低低地說,“他是不是……”

杜潤秋咬了咬牙,衝上前去,一把揭開了齊林蒙在頭的毯子。他頓時覺得一陣眩暈,險些昏了過去。

齊林的頭臉,被重物砸得稀爛,黑紅色的血塊凝結在麵部和脖子上,一隻眼珠居然被砸打得從眼眶裏蹦了出來。但他的身上,衣服仍然穿得整整齊齊,白T恤,藍短褲,自脖子以下,一滴血都沒有,幹幹淨淨。

“杜潤秋……”屈淵喃喃地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成了死豬?……”

他這個問題,估計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想問的。看著齊林那顆被砸成了爛羊頭、慘不忍睹的頭,每個人的腦海裏大概都會浮現出凶手手裏拿著一塊磚頭,一下一下,用盡力氣地往睡熟的齊林臉上砸的畫麵。

如果這樣子杜潤秋還能不醒的話,那真是堪比死豬了。

杜潤秋接觸到眾人深深懷疑的眼神,也嚇得不輕,雙手亂搖。“不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發誓不是我啊!”

屈淵朝他逼近了一步。“不是你?什麽不是你?”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是說,隻有我跟齊林睡在同一個地方,我既然不可能睡得像頭死豬一樣,那很有可能就是我幹的,是我殺了他的!”杜潤秋大聲嚷了起來,“不是我啊!我幹嘛要殺他?我以前根本就不認得他啊!”

“別叫了!”屈淵重重地說,“沒人說是你殺了他的,都是你在這裏自說自話!”

杜潤秋喘了幾口氣,用更高的分貝嚷了起來:“那請問你,他是怎麽死的?門口的繩子好好的,啤酒罐也掛得好好的,我們一直值夜到天亮,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屈淵看了黃山和南山一眼。“昨天晚上,你們值夜的順序究竟是怎樣的?”

“齊林是第一個。”南山說,“杜潤秋是第二個。然後是我,最後是黃山。”

“講講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屈淵說,“盡量詳盡,盡量精確。”

南山想了一會。“齊林值完了夜,就進去叫杜潤秋了。他在裏麵大約耽擱了十分鍾左右的時間,然後杜潤秋就出來了。”

“十分鍾?”屈淵轉向杜潤秋,“你們在裏麵幹什麽?”

杜潤秋說:“我睡不著,所以開了一罐啤酒喝。我跟齊林聊了幾句,還把啤酒給他喝了。他說喝了好睡覺。”

“然後呢?”屈淵問。

“然後我就出來了。”杜潤秋說,“我呆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我是真的什麽也沒看到。連鳥叫都沒有,這裏安靜得可怕。感覺……唉,感覺連風到了這裏,都會靜止似的。除了我麵前的那堆火……周圍黑得要命。”

他沉默了一會,又說:“齊林值夜的時間是十點到十二點,我從十二點開始,值到兩點。然後我去叫南山了。他好像也睡得不熟,我一叫他,他就答應了。”

“在這種地方,怎麽可能睡得很熟。”南山說,“我聽到杜潤秋叫我,就出來了。我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杜潤秋鑽回他的塔門,還把繩子和啤酒罐給重新布置好。我值夜到四點鍾,就叫黃山起來,我自己就去睡了。”

“我值到六點。”黃山說,“天已經亮了,我把火熄了,也去睡了。”

杜潤秋打了個哈哈。“好啊,屈淵,這可一清二楚了。沒有外人來過,一個人都沒來過。齊林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被人砸得麵目全非地死掉了。而我,我就是一頭死豬,就睡在他旁邊,居然什麽都不知道。”他朝屈淵攤開了手,“你說,屈警官,我是不是一個白癡?你是不是現在正在懷疑我?”

“換平時,你早就被當嫌疑犯抓起來了。”屈淵板著臉說,“可是在這裏,一個奇奇怪怪的地方,一切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黃山臉色發青,“杜潤秋,你不會真的睡得那麽死吧?有人給你下了迷魂藥嗎?”

“怎麽可能!”杜潤秋毫不猶豫地反駁,“齊林守夜的時候,我一直清醒得很,根本沒有睡著。之後我再也沒吃過任何東西了,絕對不可能有人給我下了安眠藥!沒有任何機會!”

屈淵看了他一眼。“不止是有沒有人給你下安眠藥的問題。這齊林當時是個死人嗎?就任人這麽一砸再砸,砸得稀爛,居然連一點反抗也沒有?”

杜潤秋吐了吐舌頭。“這個原因,就等你來告訴我們了。”

屈淵冷冷地說:“我又不是法醫!”話雖如此說,他還是蹲下了身,亮起了手電,去檢查齊林的屍體。

“要不,有可能是他先被人殺了,然後再用重物砸爛他的頭臉的?”黃山提出了一個可能性。杜潤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突然發現了一個他從昨天開始就忽略了的事實。按理說,普通人見到屍體,還是自己的朋友,都應該反應激烈,恐懼和害怕的反應是非常正常的。但是,不管是齊林,還是黃山南山,除了臉色變了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應有的反應。就算在現在,齊林死得如此淒慘,黃山和南山也能相當鎮定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杜潤秋想起當年在紅珠嶺上,他見到好友梁喜的屍體被雨衝打著的情象,至今他仍是不願回首。相形而言,這些人真是過於鎮靜了,鎮靜得幾乎到了冷血的地步。

“不可能。”屈淵說,“雖然我不是法醫,但是我可以斷定,他就是被人用重物砸死的。至於是什麽東西……這裏的大石塊,隨處可見。”

確實,這座石頭砌成的宮殿裏,到處都堆著亂石,有些看起來就像是當年修建的時候留下的石料。這些石塊,是最好的也最順手的凶器。甚至不必要專門去處理,隻需要用過了,放回原處,就算沾了血,難道誰還會一塊一塊去翻著石塊,去找凶器不成?

杜潤秋想到這裏,順口就說了出來。沒想到屈淵卻表示反對。“不,找到凶器很有可能對找到凶手有幫助。因為如果確定了凶器的大小和重量,我們就可能確定凶手的年齡,性別,甚至體形。”

屈淵說得很有道理,但杜潤秋仍然忍不住反駁了。“那,你的意思是,我們就得去找這凶器了?”

“……我隻是提供一個思路,你要找,自己去找吧。”屈淵臉都黑了,狠狠地給了他一個白眼。

“好了,你們別吵了。”丹朱說,“這麽大的人,像小孩子一樣。現在看起來,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凶手是怎麽進石塔來殺人的了,對不?”

“這是其一。”屈淵又瞪了杜潤秋一眼,“其二,就是這個白癡怎麽可能睡得那麽死?你再想想,你有沒有吃過喝過什麽?”

杜潤秋苦著臉說:“沒有,我真的沒有啊。我就隻吃過晚飯了,沒有什麽安眠藥能在好幾個小時以後發作吧?”

丹朱說:“膠囊?”

“不,沒有。”杜潤秋搖頭,“膠囊是好大一顆的,我不可能吞下去而不自知。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昨天晚上是睡得比較沉,但也隻是累了之後很正常的那種睡得熟,不像是吃過安眠藥之後的那種感覺。嗯……我可以確定,沒有任何人對我下藥。”

丹朱聲音幽幽地說道:“那,秋哥,你的意思就是,在你睡著的時候,凶手不僅瞞過了守在外麵的南山或者黃山的視線,還通過了你設在門上的繩子和啤酒罐,然後就站在熟睡的你身邊,把同樣也是在睡覺的齊林重重地砸死,然後再出去?”

“……聽起來,好像很不可能的樣子。”杜潤秋相當沮喪地說。“這裏是不是有鬼啊?你們不都說這裏有很多凶悍的陰靈?是不是他們出來殺了齊林的?”

“如果凶靈都能到處亂竄的話,那早就天下大亂了。”丹朱白了他一眼,“別把什麽都往鬼的頭上推,能來到這裏的人,都不是尋常的人,對於這些凶靈,都有自己的應對方式。有句話叫,沒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齊林的死法,很明顯,就是被人殺掉的,跟文竹文梅一樣!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他是被誰殺的,那個凶手是以什麽樣的方式侵入你們住的石塔的!”

她說完這番話,石塔裏一片沉寂。過了很久,屈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你說得沒有錯,遲小姐。看樣子,我們必須得把這個凶手揪出來才行。否則,他會把我們一個一個地殺死。”

杜潤秋嬉皮笑臉地說:“不會吧,你好歹也是警官,凶手殺得了你嗎?”

“難說。”屈淵板著臉,陰沉地說道,“比如,你杜潤秋給我一罐啤酒,我自然也會毫無戒心地喝下。如果裏麵有毒藥,我當然也就一命嗚呼了。”

杜潤秋叫了起來:“你不喝我的啤酒,敢情就是怕我下毒啊!”

“我隻是打個比方。”屈淵很鎮定地回答。杜潤秋指著他,大聲地說:“你們看,你們看,什麽叫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齊林的屍體,被移到了長廊裏,跟文竹文梅一處放著。因為沒有多餘的毯子來遮住他的屍體了,他那慘不忍睹血塊凝結的臉就露在外麵,杜潤秋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幫黃山南山把人抬過去後,就急急地走開了。

他四處一望,丹朱和曉霜居然很悠閑地坐在那棵長滿紅花的大樹下。兩個女孩都換了白色長裙,豔紅的花朵一片片落在她們的烏黑的頭發和雪白的裙擺上,簡直像是一幅圖畫。

“喂,看這裏!”杜潤秋在遠處叫。丹朱和曉霜果然都抬起了頭,杜潤秋舉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他對自己這張照片拍得很滿意。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拍照。”他一走過去,曉霜就在那裏埋怨他。杜潤秋笑著說:“你們還不是一樣,瞧你們悠閑的。”

曉霜還是拿著她的速寫本在畫畫,杜潤秋想湊過去看看她在畫什麽,曉霜卻“啪”地一聲把速寫本合上了。“看什麽看?”

杜潤秋把相機推到她麵前。“看,把你們照得好漂亮。”

丹朱也扭過頭來看。照片上的兩個女孩,在鮮紅的花樹下,真是美麗得像花朵一樣。杜潤秋卻沒注意到丹朱和曉霜臉上那奇怪的神情,即使他看到了,他也讀不懂。

“漂亮嗎?漂亮嗎?”杜潤秋還在那裏連聲說著,“拍得不好嗎?”

“……漂亮,很漂亮。”曉霜慢吞吞地說,“真的很漂亮。”

杜潤秋忍不住哈地一聲笑了起來。“是啊,是啊,自己誇自己漂亮,你也真不害羞。”

曉霜揚起頭,說:“本來就漂亮啊。不漂亮的話我怎麽會……”

她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杜潤秋接上了她的話頭。“不漂亮的話,我就不會跟你們一起到處跑啦!”

“你還真是直白。”丹朱說,“長相不就是一副皮囊,有那麽好在意的嗎?”

“隻有真是美女的,才會說長相不重要。”杜潤秋歎了口氣,“也隻有真是美女的,才會有這份自信心啦!”

丹朱淡淡一笑。“長相本來就不重要。有句話不就叫紅顏薄命嗎?”

她的眼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惆悵。杜潤秋笑了起來,說:“你啊,你一定不會紅顏薄命的,你一定會長命百歲,多福多壽!”

“但願如你所言吧。”丹朱輕描淡寫地說,“說正事吧,秋哥,你剛才說的是實話嗎?你是不是對他們有什麽隱瞞啊?”

“沒有,真沒有。”杜潤秋說,“我也覺得挺奇怪的,但事實就是事實。我也想不通是怎麽回事。總之,這個齊林,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死了。他的死法,就跟我們在來這裏的路上那個男人一樣的,都是被砸死的。看樣子,凶手是同一個人了。你們覺得,是不是我們中間的一個人?”

“那可說不好。”丹朱說,“也許這裏還藏著其他人,這也說不一定呢。這裏挺大的,到處都有藏人的可能性,我們不能局限於我們這幾個人。這不是玩推理遊戲,一定凶手就在這幾個人裏了,現實中的可能性更多些。”

杜潤秋嘖嘖有聲地說:“我倒覺得很像推理遊戲。想想看,齊林死在石塔裏,那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密室。而且最要命的是,是個雙重密室,凶手不僅要進去,還必須得出來。還有,凶手必須得經過我這一關。”

“所以啊,”丹朱接過他的話頭,“我想來想去,真的,隻有一個人有這個機會了。”

杜潤秋指著自己的鼻子:“你是說我?”

丹朱歎了口氣。“沒辦法啊,除了你之外,我怎麽也想不出別的可能性了。”

“你們還討論這個幹什麽。”曉霜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速寫本收起來了,拖出來了她的大背包,從裏麵拿出了一個很民族風的彩繪包包。她又把這個包打開,從裏麵拿出了一大疊兩尺見方的東西。

杜潤秋一呆。“你這些是什麽東西啊?”

曉霜拿起最上麵的一個,隻見她很迅速地翻了幾下,杜潤秋目瞪口呆。那居然是一個燈籠,是現在很流行的一種折疊式的燈籠,一展開就是很漂亮的一盞大燈籠。不過,曉霜的這個燈籠實在不怎麽好看,就是最普通的樣式,但顏色是一種特別的黃色。那種黃,是一種非常特別的黃,杜潤秋幾乎是立即就明白了。

這不是普通的燈籠。黃紙燈籠,上麵密密麻麻地畫滿了符,這樣的燈籠肯定是作法用的。

“你們準備得可真充分啊。”杜潤秋嘖嘖地說,“真不知道你們究竟想幹什麽,連燈籠都帶上了!這麽大一疊,有多少個啊?”

“七七四十九。”曉霜回答得很簡潔。“真麻煩,一路上背了這麽久。”

杜潤秋有點興奮了。“你們真要作法啊?你們真的會作法啊?要作什麽法啊?”

“少廢話,來幫忙吧。”曉霜瞪他,“來,秋哥,把這些燈籠全部打開,不要弄壞了喲。”

於是,半小時後,他們周圍,全是黃皮燈籠。杜潤秋感覺自己都快變成了個道士。他雖然從小住在Q山旁邊,也見慣了設壇作法,但這麽正正經經用上七七四十九盞燈籠的法事,還真是很少見。

“我說,我們究竟要幹啥呢?你們好歹也給我透個底啊!”杜潤秋都近乎哀求了,可兩個女孩依然是無動於衷。

丹朱一直在那裏玩花瓣,這時候終於站了起來。杜潤秋就看著她把燈籠移來移去,排成了一個很難形容的形狀。外麵是個圓,中間是朵花,呈放射狀。杜潤秋歪著腦袋看了半天,突然間,他失聲叫了出來:“七星燈陣?!”

丹朱回頭看了他一眼。“秋哥,好眼力。我都要懷疑你也跟康源一樣,懂道術的了。普通人不會知道七星燈的布陣的,我還沒擺完,你就認出來了。難道你才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杜潤秋摸著後腦勺傻笑。“哪有呢,我跟康源從小就是鄰居,又常常看到道士作法,七星燈陣我也見過……再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諸葛亮在五丈原上點亮七星燈續命,隻要是看過《三國演義》的人,都該知道啊。”

丹朱臉上現出了一個恍惚的微笑。“是啊,諸葛孔明想以七星燈祭燈延壽一紀,卻因為魏延闖入,撲滅了主燈,功敗垂成。秋哥……你知道為什麽他延壽不成功嗎?”

杜潤秋一愣。“你不是說過了嗎?就是因為魏延的闖入……”

“不。”丹朱輕輕地說,“《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經》裏有雲:‘燃四十九燈,造彼如來形象七軀,一一相前各置七燈,一一燈亮,大如車輪,乃至四十九日,光明不絕。造五色彩幡,長四十九拃手,應放雜類眾生,至四十九,可得過度危厄之難。’明白了嗎?‘放雜類眾生’。如不行善,就算祭燈獻壽,也是不行的。諸葛亮一生,雖然是為主盡忠,鞠躬盡瘁,但也殺孽過盛。他被魏延撲滅七星燈,延壽不成,這隻能說是——天意。”

杜潤秋怔怔地聽著。丹朱的話,似有理,也似無理。“是嗎?……我不太懂,丹朱。”

“諸葛亮明知其不可為,仍要為之。”丹朱低低地歎息了一聲,“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成的吧,隻不過還要強行逆天而行。唉……”

杜潤秋有點茫然地望著她。丹朱臉上的表情,模糊而遙遠。她忽然微笑了一笑,眼神也不再是那種毫無焦距的了。她定定地望著杜潤秋,輕輕地說:“我真的希望,我們那時候,沒有在紅珠嶺上見麵。我真希望,我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

杜潤秋還沒來得及咀嚼丹朱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丹朱就已經轉過身,走回到坐在那株鮮紅花朵的大樹下去了。他望著她,又看了看坐在她旁邊的曉霜,什麽也沒說,就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