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蓮花聖塔

“我們迷路了。”

杜潤秋大聲地宣布。他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往地上一倒,呈大字形地攤開了雙手雙腳。“好了,指南針也失效了,我們徹底地在這森林裏迷失方向了。是誰提的這個好建議?丹朱,你瞧瞧,我們說不定就真迷失在這裏麵了。”

曉霜重重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她紮成辮子的頭發散開了,亂蓬蓬地堆在肩膀上,一張臉熱得通紅。“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下!秋哥,水呢?”

杜潤秋把水杯遞給她。曉霜喝了兩口,遞給丹朱。“你不渴?”

丹朱靠在一棵大樹上。她挽了個髻,亂發一縷縷地從耳邊垂下來。她是天生不出汗的那種人,就算再熱,也隻是雪白的皮膚上泛著淡淡的粉色。這時候她的兩腮泛紅,十分嬌豔。“我喝過了,不渴,你們喝吧。”

他們正在一座密林裏徒步而行。那是某座深山裏的一處人跡罕至的密林,千年古樹,遮天蔽日。腳下灌木及膝,根本看不到實地。他們已經在這裏走了快一天,現在太陽西斜,仍然在密林裏徒步穿行,完全看不到這樹林的邊緣。樹林太茂密,本來刺眼的陽光投射下來也變成了暗淡的影子。

丹朱在看手裏的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很舊的黑白老照片,杜潤秋已經看過了。照片上是五座塔,一座在中,四座圍繞,五座塔完全一模一樣,極其對稱。雖然是很老舊的相機拍下來的,但仍然能夠看出這塔群的奇特,杜潤秋簡直無法說清它們是屬於什麽風格的建築物。

“這是一個探險家找到的。”曉霜是向他這麽解釋的,“他迷失在密林裏,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可是,當他披荊斬棘,從及腰的灌木裏艱難地向前走的時候,天亮了,太陽升起來了。他突然發現自己麵前有一條河。這條河就像護城河一樣,環繞著一座規模宏大的宮殿。”

杜潤秋對於她的這種說法,相當疑惑。“我從來不知道這裏有如你所說的這樣規模龐大的建築。”

曉霜和丹朱對於他的提問,都是一臉不置可否的樣子。總之,鬼使神差一般地,杜潤秋又跟著她們去了。

雖然他已經知道,前路茫茫,或許真的會迷失在叢林裏。但是,這兩個女孩,對於他就是像大麻一樣的毒,他無法解釋她們對他的那種罌粟花一樣的蠱惑。

從第一次在紅珠嶺相遇,杜潤秋跟她們兩個,已經出遊了很多次了。每一次出遊,總會遇上十分怪異、甚至是恐怖的事。跟著她們,杜潤秋接觸了一個他從來不認為會真實存在著的世界——鬼魅的世界。

“丹朱,我問你話呢。”杜潤秋癱在地上,有氣沒力地說,“你好歹給我個回答啊,如果真的在這裏迷路,我們會死的呢。難道你要我們吃草根樹皮?你們知道,我可是個肉食者,一天沒肉吃都不行啊!當心我餓狠了,吃你們兩個的肉!”

丹朱隱隱約約地笑了一笑。“別胡說了,秋哥。”

“胡說什麽啊!”杜潤秋摸了摸身邊那些濕潤的深綠色的灌木,“這些地方,毒蛇出沒,咬一口真會沒命!”

“你當我們走了這一天,沒見一條蛇一隻蟲,都是運氣好嗎?”曉霜瞪了他一眼。

杜潤秋一呆。他一時不明白曉霜的意思。“什……什麽?”

“你說得對,這裏當然是遍地的毒蛇毒蟲。”丹朱慢悠悠地說,“不過,我們身上都帶了驅蛇蟲的藥,它們會對我們退避三舍的。”

杜潤秋這才記起,在來的時候,曉霜硬塞了一個繡花的香包給他,說是送他的禮物。杜潤秋看那香包精致,聞著又是一股異香,就高高興興地收下了。曉霜還一再叮囑他,千萬要帶著,杜潤秋當時不明白為什麽,現在算是明白了。

那香包根本就是個藥囊。

武俠小說裏,常常世外高人都會送給主角一顆藥丸或者什麽東西,能辟百毒。想到這裏,杜潤秋笑著說:“原來你們還有這本事,曉霜,丹朱,我真佩服你們啊。究竟還有什麽,是你們不懂的?”

丹朱隻是微笑,曉霜則是顧左右而言他。“秋哥,你信佛嗎?”

這話問得杜潤秋十分奇怪。“不信,當然不信。我這種人,像是有什麽信仰的人嗎?佛教自從傳入了中國,就變成了一個很世俗的宗教了。從來對於宗教,講究的就是無私奉獻,隻有在中國人這裏變了味。我給你燒香上供,你得完我心願。你了我心願,我就去給你還願,香花寶燭一樣不差。很有趣,是吧?像印度佛教,藏傳佛教,都講求的是全心奉獻,把自己所有的一切獻給神明。隻有南傳佛教,才會為自己在塵世間的福利作打算。”

丹朱淡淡一笑。“這一點也不奇怪。中國有足夠源遠流長的文化,足以把任何外來的文明——包括宗教兼容同化,烙上屬於自己文明的痕跡。最中國化的宗教,自然還是道家,那才是真正繼承了中國文化的精神的。”

杜潤秋心裏一痛,轉過了頭去。他想起了康源。事實上,他一直沒有從康源的死裏解脫出來。有句古話叫“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是,可以說康源是咎由自取,是自作自受,但他畢竟是杜潤秋最好的朋友。上一次,在一個奇特的、幾乎是與世隔絕的部族裏,康源死了,杜潤秋為此幾乎發瘋。

康源跟杜潤秋從小就是鄰居。他們家在Q山,那座山可以說是道教的發源之山,從來都是香火極旺,道士也多。康源家族裏有好幾個叔伯親戚,都是出家當了道士的。所以康源自小就對道術感興趣,這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們那裏的人,或多或少,都懂點皮毛。隻有杜潤秋,成天偷雞摸狗上樹下河,常常偷鄰居家種的葡萄被打得到處亂跑,長大後更成了堅定的唯物論者。

但是,自從認識了曉霜和丹朱之後,杜潤秋覺得自己變了。有很多事情,他不得不相信,不得不用另一種視線去審視。

“丹朱,你會穿牆嗎?”

丹朱瞪著杜潤秋,瞪了半天,忽然掩著嘴大笑了起來。“秋哥,你在胡說什麽啊!”

“嶗山道士不就會穿牆嗎?”杜潤秋說得理直氣壯,“動畫片裏麵演的,《聊齋誌異》裏麵寫的,都會啊!”

“別胡說八道了。”丹朱白了他一眼,“秋哥,拜托你不要總說些稀奇古怪的話。”

“嘿嘿嘿,丹朱,我記得這個故事講的是,嶗士老道士教了那個人幾句口訣,他念著就能穿牆了。”杜潤秋笑著說,“你也教教我吧,我也能試試。”

丹朱還沒說話,曉霜眨巴著大眼睛,一臉可愛地說:“秋哥,你要學了,肯定就偷銀行的金庫去了!”

杜潤秋鬱悶地把頭低了下去。“我有那麽沒品?要偷也是偷博物館啊!偷鈔票多沒意思啊!”

丹朱朝他們兩人瞟了一眼,站起身說:“你們別再鬧了,再休息下去,太陽就落山了,天就黑了。我們還是繼續走吧。在這種地方過夜,也未免太誇張了。”

杜潤秋做了個苦臉。“我看,今天晚上,我們必須得在這種地方過夜了。看看,這黑壓壓一片的森林,哪裏有個頭呢?”

“反正再走走看吧。”丹朱說,“一直走到天全黑的時候,沒法走的時候……再說。”

杜潤秋抬頭望著她。丹朱的臉上有種奇怪的表情,雙眼似乎望著很遙遠的地方。她看起來,茫然而迷人。

天色是越來越黑了。這片密林就像是一座被施了魔法的叢林,無聲無息地沉入了沒有邊際的黑暗。他們隻能靠手電前進了,手電的光在偌大的森林裏,顯得那麽的暗淡和微不足道。

“我們是不是應該停下來了?”杜潤秋問。他實在是累得不行了,他知道,那兩個女孩一定比他更累。他真不明白是什麽力量支撐著她們一直往前走的。

丹朱搖了搖頭。“不,不能停下來。”

她並沒多作解釋。杜潤秋也隻能隨著她們繼續往前走。他走得都有點東歪西倒了,手裏拄著根棍子,這樣會省力許多。

忽然,他覺得自己的棍子捅著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杜潤秋“咦”了一聲,停了下來,把手電對準了腳下。

茂密的灌木野草裏,露出了一件顏色鮮豔的衣服。杜潤秋大吃一驚,把棍子一扔,俯下身撥開了野草。

他發出了一聲驚呼。灌木叢裏躺著一個人!死人!

那是個身材強壯的男人,穿了件紅黃相間的運動衫,和同色的運動褲,一雙運動鞋,一身的野營打扮。他麵朝下地俯臥在灌木叢裏,因為灌木實在是太深太密,要不是杜潤秋的棍子戳著了他,夜裏實在是很難發現。

丹朱和曉霜也折回來了。兩個女孩既沒尖叫,也沒說話,隻是默默地注視著腳下的那具男屍。

男屍的腦後遭了沉重的一擊,血液已經幹涸了。杜潤秋蹲下身,仔細察看男屍腦後的傷口。那顯然是一個有棱角的重物造成的,不僅把男屍的後腦砸扁了,還刮出了幾道深深的傷口。

杜潤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那男屍翻了過來。一看到男屍的臉,兩個女孩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低呼。

那男人的臉,也遭到了重擊,血肉模糊,麵目難辨。但他的皮膚身材,看起來都十分年輕結實,應該是個年輕男人。

三個人都沉默無語。過了好半天,丹朱才輕輕地說:“好像……他身上少了什麽東西。”

杜潤秋僵硬地點了點頭。“是,沒錯。到這裏來的人,或者說,能夠走到這裏來的人,都得有相應的野外裝備。可是他……除了這身衣服,什麽都沒有。沒有食物,沒有禦寒的衣服,沒有照明裝備,也沒有藥品和武器……”

曉霜插口說:“按理說他應該背一個登山背包的,什麽都能裝在裏麵。”

“對了。”杜潤秋說,“但是現在我們什麽都沒看到。”他朝四周看了看,“我們在灌木叢裏找找看。”

三個人打著手電在灌木叢裏找了半天,一無所獲。杜潤秋疲憊之極地一屁股坐了下來,長長地歎了口氣。“好了,現在確定了,那個殺死他的人,把他帶的東西全部搶走了。看來,可怕的事又要開始發生了。既然有死者,就肯定有凶手,而且這個凶手肯定就在附近。”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上還沾著紫黑色的血跡,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就是血還沒有完全幹透。這個男人死了還不久。

杜潤秋抬起頭,望著身邊那一望無際的黑暗。灌木在黑夜裏擺動,那是黑夜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又走進了黑暗裏,這一次,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天亮。

丹朱和曉霜背靠背地站在一棵大樹下。這兩個女孩,都極美,全然不同的美。丹朱的肌膚如雪,白得就像半透明的白瓷似的。一頭黑發在風裏飄揚,遮住了她的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冷而幽深的眼睛。杜潤秋一瞬間覺得,她簡直像個巫女,有種既神秘又詭異的美。

曉霜長得很嬌美,很甜,但杜潤秋一向覺得,她有種很獨特的氣質。他絞盡腦汁也形容不出來這種氣質,隻能大致地形容為一種“很不外露的高貴”。她一直都是嬌滴滴的,那是種隻有富家千金才會有的嬌,比起她,丹朱就顯得很清冷,更像個書香人家出來的姑娘。

杜潤秋已經跟她們很熟悉很熟悉了,但是,他仍然常常覺得,自己從來沒真正了解過這兩個女孩。他又再一次想起了譚棟那語氣十分嚴厲的話,那確確實實是一種警告。

“離那兩個女人遠一點!”

譚棟的這句話,一直不時地在杜潤秋腦海裏回響。杜潤秋也早已明白,跟這兩個女孩子形影不離的,一定是死神,她們所到的地方,不管是多麽偏僻荒涼,一定會出現“死亡”。他甚至覺得已經麻木了,看多了死人,居然神經也越來越大條了。

“看樣子,想去你們說的那個神秘之地的人,不止一個啊。”杜潤秋喃喃地說,“這個人也是去那裏的,是吧?可是,他卻死在了路上……”

丹朱朝他走了過來。她的長發在夜風裏飄拂。“是啊,他也是去那裏的。來這裏的人,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去那個地方。這裏沒有回頭路的,秋哥,從來都沒有回頭路。你來了,就不能回頭了哦。”

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但語氣卻是幾近森冷的,一雙眼睛也在黑暗裏幽幽地發著光。一瞬間,杜潤秋竟然覺得不寒而栗。

他勉強地笑了一下。“你不會是說,我也回不去了吧?我也會跟這個男人一樣,死在這裏?”

丹朱又是一笑。“那也說不定啊,秋哥。誰叫你要跟著我們來呢?誰叫你不離我們遠一點呢?你不知道跟我們在一起,從來都不是安全的嗎?”

杜潤秋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黑暗裏丹朱那張雪白的臉。她的長發被風吹得貼在臉上,眼睛閃閃發光。她眼裏的光亮,幾乎可以稱之為“興奮”。

“丹朱,秋哥都嚇得半死了,你還跟他開玩笑。”曉霜也走近了,笑嘻嘻地說。丹朱微笑,說道:“秋哥當然知道我是在開玩笑。”

杜潤秋望著那兩張花一樣嬌美動人的臉龐。她們都在笑,笑得相當的“歡快”,仿佛壓根不在意她們腳下那具麵目全非的男屍一樣。一瞬間,杜潤秋相當恐懼地發現,這兩個女孩子,似乎已經不再是他所認得的曉霜和丹朱了。

那天他們隻能支了個帳篷,在睡袋裏將就了一晚。杜潤秋吃了幾口麵包,倒頭便睡。他實在是累了,累得發慌。就算真的有個殺人凶手潛藏在不遠處,他也不管不顧了。

“秋哥,醒醒,醒醒,怎麽又睡得豬一樣了?”

杜潤秋隻覺得自己實在還沒睡多久,就被曉霜又拉又拽,還在他耳朵旁邊吹氣。杜潤秋無可奈何地抬起了沉重得要命的眼皮,喃喃地說:“怎麽了?……”

“走了,走了,我們該走了。”曉霜完全不管杜潤秋現在的“狀態”,自顧自地拽他,“走吧,我們要上路了。”

這“上路”兩個字,讓杜潤秋聽著很有點不舒服,咕噥了一句:“上什麽路啊,我又不是要上刑場。”

丹朱聽到這話,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杜潤秋接觸到她的眼神,心裏一動。他看到曉霜遠遠地走到一邊梳洗去了,就把丹朱拉過來,塞了個東西在她手裏。“送你的。”

丹朱吃了一驚,抬起眼睛看他。這時候,曉霜走回來了,丹朱就把手縮了回去。她又看了杜潤秋一眼,這一眼更是複雜難明。

“好了嗎?我們走吧!”曉霜已經洗完臉回來了,催促他們。十分鍾之後,三個人總算是跌跌撞撞地又向前出發了。讓杜潤秋比較奇怪的是,指南針失效了,又沒有地圖,曉霜和丹朱居然會不迷路。他問丹朱,丹朱告訴他:“一直往太陽升起的方向走就好了。”

確實,天邊微微地在發亮了,給黑夜鑲了一道邊,離日出不會太遠了。據說,黎明前的黑暗才是真正的黑,所以,他們還是得打著手電前行。

杜潤秋一從睡袋爬出來,就被趕鴨子似地攆著在走路,到現在他都還是昏頭昏腦的,隻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忽然間,他覺得眼前似乎有什麽不對,腳下的灌木叢突然間消失了,麵前是一大片詭異的帶著反光的漆黑。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隻腳就已經踩空了。他“哎喲”了一聲,身體也隨著失去平衡,一頭就栽了下去。

曉霜十分及時地在他後麵一拉,杜潤秋被她用力一拽,重重地摔了回來。但他的一隻腳已經濕透了——前麵竟然是相當深的水,杜潤秋那一腳,可是沒踩到底的!

杜潤秋定了定神。他爬了起來,用手電照向了前麵。

那是一個巨大的湖泊。在手電光下,這湖看不到邊。黑沉沉的水,微微地泛著波光。

“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湖……”杜潤秋喃喃自語。丹朱和曉霜卻都沒說話,杜潤秋過了好一會,回過頭朝她們不滿地發作了起來。“你們知道的吧?真是的,你們明明知道,也不先跟我打個招呼。看我掉進水裏變落湯雞,很有趣嗎?”

“秋哥,別埋怨了,我們知道有個湖,但是也不知道具體的方位。”丹朱說,“反正你也沒掉下去,曉霜不是拉住你了嗎?”

杜潤秋無言以對。他回過頭去,想再看清楚麵前的那個湖。

一瞬間,他的呼吸都幾乎停止了。

太陽還沒升起來,但天空已經被染紅了。那是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極美麗的紫紅色,按理說,朝霞應該是燦爛而充滿朝氣的,可是這種紫紅色,卻帶著一種晚霞一般的淒豔的感覺。這種顏色仿佛充斥在天地之間,整個天都被這種紫紅色浸淫了。

五座石塔像是幻覺一般,從紫紅色的天空裏浮現了出來。

四座在旁邊,一座在中間。極端對稱,極端完美,仿佛是一朵蓮花的五個花瓣。

杜潤秋幾乎是傻了,就站在那裏,看著那五座石塔。他的對麵,是一組規模極大的奇特的建築,也許可以稱之為一座“宮殿”。那個湖泊其實是一條極寬的護城河,有一條寬寬的石橋通向中央的石群建築。那“宮殿”全是石頭壘成,一條長廊四周環繞,這長廊東南西北加起來,足有好幾公裏長,而那五座蓮花塔,就座落在正中。寧靜的,神聖的,仿佛自亙古起就屹立在那裏似的。

“秋哥,很美,是吧?”曉霜在他身後說,她的聲音也帶著種奇怪的調子。杜潤秋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

“是的,很美。美得……美得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了。可是……這麽規模宏偉的建築群,居然一直沒有人發現?……”

丹朱說道:“我們現在不是就在‘發現’嗎?”

杜潤秋回過頭,看著她。“那究竟是個什麽地方?”

丹朱輕描淡寫地說:“一組宗教建築。中間的就是最神聖的佛塔。”

杜潤秋皺眉。“宗教建築?什麽宗教?”

“考古學家都未必清楚,你問我?”丹朱笑著說,“走吧,我們進去看看。天也快亮了,太陽也馬上就要出來了,不用擔心再看不到路掉到水裏去了。”

他們走上了那座寬寬的石橋。杜潤秋大約地估量了一下,這橋長足足有上百米,走過這座橋,才能走到宮殿中央的入口處。他又看了看那些用巨大的石塊拚疊而成的建築物,歎了口氣說:“這地方如果開發出來,得吸引多少遊客啊。”

“秋哥,你真不愧是個導遊,還想著這些!”曉霜嘲笑地說,“這地方的美,就在於它的神秘和與世隔絕。一旦來的人多了,還有感覺嗎?”

杜潤秋不得不同意她的意見。剛才,在紫紅色天空的映襯下,他第一眼看到那五座蓮花聖塔的時候,他的感覺真是沒法形容的。這裏的美,在於某種高於塵世的寧靜。那宮殿給人的感覺就是,以前那裏沒有人,現在沒有人,以後也不會有人。那是一個奇異的所在,一個有著屬於自己的靈魂的地方。

他們現在正一步一步地朝這座聖殿走去。

在清晨濕潤而清新的空氣裏,杜潤秋有種非常奇特的感覺。他仿佛是在走向一個終點。他仿佛對於來到這裏,已經期待了很久。

現在,他們已經置身在這些純以石頭砌成的建築裏。這裏的建築結構十分的對稱均衡,一條護城河繞著宮殿,宮殿又被一條長廊環繞,形成一個來方方正正的四方形。長廊內,除了中央的五座主塔之外,東西兩邊各有一個方形水池。

杜潤秋站在東邊的方形水池前。兩個水池裏,都開滿了粉色的蓮花。太陽已經升起了,一輪紅日映在滿是蓮花的水池裏,美得幾乎是夢幻的。這是任何攝影師都願意搶拍下來的最美麗的日出。

丹朱忽然“咦”了一聲,俯下了身去。她再直起腰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樣東西。杜潤秋定睛一看,是一小片塑料紙。杜潤秋湊近了些,看清楚的時候,他吃了一驚。這塑料紙很明顯是張包裝紙,還沾著一點點麵包屑,顯然原來是包麵包的。

“除了我們,這裏一定還有其他人。”杜潤秋有點興奮,“看樣子,來探險的人,不止我們了。”

丹朱瞟了他一眼。“當然還有其他人了。如果沒有其他人,那個死掉的男人,他是用石頭自己砸自己後腦勺的嗎?”

這個可能性讓杜潤秋不寒而栗。他看了看那些灰色的石頭的建築,在那些建築的陰影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可能藏著一個人。

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殺人凶手。

“我們到處走一走吧。”曉霜提議,“看看這裏究竟有些什麽,也可以看看這裏還有沒有其他人啦!”

杜潤秋皺了一下眉。這裏可以藏身的地方太多了。首先就是東南西北的長廊,這是封閉式的長廊,每個轉角處都是一個十分黑暗的空間。然後就是中間的五座塔,塔裏更可能成為藏身之處。最好的方法,其實是三個人分開包抄地往中間找,但是杜潤秋無論如何不敢把三個人分開。

“好吧,我們去看看。”

那條長廊,麵向陽光的一麵,光線透過長廊的立柱射了進來,閃閃爍爍。但是一旦走到轉角的地方,就是完全的一個死角了,光線全部被大石柱給擋住了。杜潤秋每次走到轉角前,都十分小心在意,生怕有個人藏在那裏。

“秋哥,你聽。”丹朱側著頭,“我好像聽見有腳步聲。”

杜潤秋屏住了呼吸。他果然聽到了腳步聲。是個相當沉重和有力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又一下,朝他們現在站的那個轉角處走了過來。走得不快,但一直在向他們靠近。杜潤秋全身都繃緊了,他看了曉霜和丹朱一眼,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們都後退。

那個人越來越近了。

杜潤秋抓緊了自己手裏的棍子,兩眼死死地盯著轉角處。當那個人終於出現在了陽光之下的時候,杜潤秋“啊”了一聲,手杖也脫手掉在了石板地上。

他做夢也想不到,出現在麵前的人居然是屈淵。

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跟屈淵見麵了。第一次,是在紅珠嶺,屈淵是負責紅珠嶺命案的警官之一。第二次,則是在月牙泉。杜潤秋他們在遊覽月牙泉的時候,發現了一具浮在泉水裏的女屍。而趕來處理的警官,又是屈淵。他是調職到那裏的,還升官了。

這時候,屈淵那張方方正正的臉,居然沒顯出多少驚訝的表情。杜潤秋卻是吃驚得嘴裏都能塞下個雞蛋了,指著屈淵“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完一句話。

“你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杜潤秋總算把他想問的問題問出來了。屈淵相當淡定地說:“你們不也在這裏嗎?”

杜潤秋看著屈淵,屈淵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你臉色不好啊!難道又被降職了?”

“臉色不好?有嗎?”屈淵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杜潤秋瞪圓了眼睛。“說啊,你怎麽會在這裏?”

屈淵還沒說話,一個人影在他背後一閃,杜潤秋看到這個人的臉的時候,這次是驚得連下巴都要掉了。

出現在屈淵身後的那個人,居然是譚棟。杜潤秋當年在紅珠嶺上初遇丹朱和曉霜,也認識了處理紅珠嶺命案的屈淵,還有這個譚棟——他是那裏的警察局長。譚棟是個斯文的男人,臉上永遠都帶著個很安靜的微笑,這就是杜潤秋對他的印象。

譚棟隻看了杜潤秋一眼,就把眼光停在了丹朱和曉霜的身上。他的眼光非常奇怪,在杜潤秋看來,又像是警惕,又像是恐懼,還有一點點好奇的味道。而兩個女孩,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臉上的表情平靜如水。

“好久不見了。”譚棟笑得仍然很斯文,很含蓄,跟杜潤秋印象中的一模一樣。“你們一個個的精神都很好啊!”

“譚棟!”杜潤秋大叫,“你們究竟是怎麽找到這裏的?這裏究竟是個什麽地方?”

譚棟略有些驚異地揚了揚眉毛。“怎麽,你到了這裏,居然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他似笑非笑地瞟了瞟丹朱和曉霜,“看來,你這兩個女朋友,對你並不怎麽信任啊。”

“哎哎哎,你別挑撥離間。”杜潤秋不滿,“你別顧左右而言他,你倒是回答我的問題呀!”

譚棟笑了笑。“你喜歡聽故事,我就給你講故事。數十年前,有個外國的探險家無意中來到這裏,他在密林裏找到了這座宮殿。或者是神廟,或者是塔群,怎麽叫都可以。他拍下了照片,但是卻在不久之後,染了熱病死了。他留下來的,僅僅是幾張黑白的照片。”他望著杜潤秋,“明白嗎?隻有照片,老古董一樣的照片,別的什麽都沒有。”

杜潤秋滿腔地狐疑,看看譚棟,又看看丹朱。譚棟講的,跟丹朱講的,完全一樣,看來不會是假的了。“是嗎?那你們都有這個地方的照片?”

丹朱淡淡一笑,並沒回答。杜潤秋又問:“地圖呢?一定是有地圖的,對不對?”

“沒有地圖。”譚棟說,“我剛才說過了,那個探險家是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才會來到這裏的,他根本沒有回國,就死在附近的一個村子了。”

杜潤秋更是不解了。“那,請問你們是憑什麽找到這裏的?”

“就憑一樣就夠了。”譚棟說,“看方位。隻需要一直朝著同一個方向走,遲早會走到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杜潤秋說,“我們也隻走了一天,按理說,這附近住的那些人,早該發現這地方了。雖然這裏是原始森林,沒開發過,但也還好,不算是特別難走。”

譚棟又笑了。“對啊,是能走,但是,他們不肯走啊。對周圍的人而言,這裏就是一個禁區,絕對不能踏足的禁區。”

“為什麽?”杜潤秋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時候,丹朱插上了一句。“宗教信仰方麵的原因。我會跟你解釋的,秋哥,現在你就別問那麽多了。”

杜潤秋聳了聳肩。“好吧,那請問你們幾位,究竟我們到這裏來是幹什麽的?你們說了半天,都是白說。請你們正麵回答我的問題。第一,這是個什麽所在,這些建築物修來是幹什麽的?第二,我們來這裏難道是觀光旅遊的嗎?”

丹朱微笑地說:“秋哥,你都看到了,按這裏的建築格局,雖然像個宮殿,但卻不是住人的。這就是一座巨大的敬神的神廟,中間的五座塔就是聖塔。這麽奇妙的地方,我們來觀光旅遊,又有哪一點不對了呢?”

杜潤秋發出了一聲笑。“是嗎?那這個神廟可真有一點奇怪。不管是神廟還是聖塔,誰能告訴我,神在哪裏?佛在哪裏?我們已經在這裏麵轉了一圈了,我可沒看見一座塑像!敬神嘛,那敬的神在哪?”

丹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還不明白嗎?這個地方不是為了活著的人修建的——不是為了祈福,不是為了人們在塵世的生活過得好一點。這是個為死而建的地方,就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樣。不管多麽宏偉……仍然是為死亡而建的。”

她的聲音幽幽冷冷,在長長的、空空蕩蕩的長廊裏回響。“所以,這裏沒有一尊雕像,因為這裏要供奉的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神佛。”

不管這座石頭的宮殿究竟是為什麽而建的,不管中間的聖塔是不是敬神的,屈淵和譚棟是大搖大擺地在五座石塔裏挑了一座住了下來。杜潤秋他們也找了一座石塔進去放行李,進去一看,那石塔看起來十分高而宏偉,但裏麵的空間卻相當有限,頭頂上大部分的空間都被沉重的石塊封滿了,進出的門更有,隻有一米五左右,不要說杜潤秋了,丹朱曉霜都得彎著腰才能進去。

“這裏以前住的人都這麽矮小嗎?”杜潤秋抱怨著,“瞧瞧,我得往裏鑽才行呢。”

“本來這裏就不是住人的,門設計那麽大幹嘛?”曉霜已經在裏麵看了一圈,又鑽出來了,“我看挺好的,至少能遮風擋雨嘛。”

“秋哥,曉霜,進來吃東西。”丹朱招呼他們。杜潤秋一聽吃東西,滿心歡喜地鑽了進去,卻看見丹朱一臉思索地坐在那裏,壓根沒有拿吃的出來,敢情是騙他的。杜潤秋很是失望,正想發表幾句不滿,丹朱就壓低了聲音說:“秋哥,你沒有對他們提到那具男屍。”

杜潤秋這才意識到丹朱叫自己進來是商量事情的。“是啊,我怎麽敢說?老實說,對屈淵和譚棟,我們誰又真正了解他們了?他們出現在這裏太怪異了,我真的有點懷疑……唉,我真不想懷疑屈淵,但是,那具男屍,可能和他們是脫不了幹係的。這裏沒有其他人啊……”

“既然如此,你更應該對他們提到。”丹朱說,“那具男屍就躺在我們的來路上,被我們發現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記得嗎,那屍體身上穿的是紅黃相間的運動服,在綠色的灌木叢裏,這顏色太鮮亮了,實在是很難不被我們看到。所以,如果真的跟屈淵和譚棟有關係,他們自然料得到我們發現了屍體,但我們居然不跟他們提。這是為什麽?隻有一個可能,就是我們在懷疑他們。”

她分析得有條有理,杜潤秋不得不表示讚成。“是啊,你說得有道理。是我沒想到這麽多。不過……”他皺起了眉頭,“他們兩個,都是警察,都經驗豐富。如果他們殺人,怎麽可能把屍體扔在那裏讓我們發現呢?把屍體埋掉,是很簡單的事啊。”

丹朱沉默。杜潤秋又說:“我們來這裏,究竟是幹什麽?別再讓我一直像白癡一樣重複這個問題了,行不,丹朱?”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裏真的是為死而建的。”丹朱低聲地說,“你看到了,這裏的中心建築就是我們住下的這五座聖塔。這就是死靈的聚居地。”

杜潤秋怔住。“死靈的聚居地?什麽意思?”

丹朱揚起了睫毛。她的眼珠烏黑,晶瑩生光。“還記得我們在月牙泉的時候,去過當地一個很大很陰森的殯儀館嗎?”

杜潤秋點了點頭。“你怎麽會提到這個?我當然記得,那裏的幾間屋子裏全是架子,一格一格的,放的都是……”

“就算是在房屋裏的殯儀館,也跟墓地沒什麽兩樣。”丹朱幽幽地說,“都是放骨灰的地方,都是死人的安眠之地。可是,還有一種地方,安眠在那裏的不是被火化的屍體,而是……死人的靈魂。”

杜潤秋呆呆地望著她。丹朱的眼神,也是飄浮不定的。“這種地方,就是靈魂最後的安息之地。”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所在的這五座塔……就是……”杜潤秋說得很猶豫,很疑惑。

“對。”這次是曉霜接過了話頭,“這五座塔,就是傳說中的安魂之塔。人死以後,肉體總會渴望被安葬——很少有人希望自己曝屍荒野吧?不管是現在的火葬,以前的土葬,還是某種宗教的天葬,或者把骨灰拋進大海,都是一種‘安葬’,隻是形式不同。但那隻是肉身——靈魂呢?靈魂也會想要一個棲息之地的。”

杜潤秋努力消化著她的話。曉霜的話,似是而非,十分模糊。“可是,難道人的靈魂不是隨著肉體一同消滅嗎?”

“大多數時候是的。”曉霜說,“但是不排除有極少數的情況,在肉體死亡甚至消滅之後,靈魂仍然徘徊。所謂的孤魂遊鬼,常常就是指這種。孤魂遊鬼往往沒有多大的作為,隻是渾渾沌沌地留了下來,也沒有多少的攻擊性,沒有什麽害人的能力。但是,有些鬼魂,他們的怨念特別的強,或者有特別執著的願望未了,這種鬼就很強大了。”

杜潤秋笑了。“也是你們收集的對象,是嗎?”

“是啊,但是我們收集來,也不是放在自己手裏玩的。”曉霜說,“你以前就問過我們,我們收集那些非常強大甚至是邪惡的靈魂,我們就不怕反噬嗎?我說我們不怕,其實我們一樣是怕的,所以我們最終會給這些靈魂一個棲息之所。它們可以安息,我們也可以鬆一口氣。”

杜潤秋說:“所以你們一定要到這裏來。”

“沒錯。”丹朱點點頭,“這就是我們必須到這裏來的原因。”

杜潤秋想了好一會,才說:“那譚棟和屈淵呢?他們來這裏又是為什麽?”

丹朱略略側了一下頭。“這個嘛,大概就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不管怎麽說,咱們還是小心一點的為妙。”

杜潤秋沉默。他隱隱地覺得,譚棟是認識曉霜和丹朱的,但是這又不是通常所說的那種“認識”。他很難表達清楚那種意思,勉強要表達的話,那就是,譚棟知道曉霜和丹朱,但在紅珠嶺事件之前,他從來沒見過她們。但他了解這兩個女孩子,甚至比跟她們長期相處過的杜潤秋還要了解。或者可以這麽說,他知道這曉霜和丹朱的“底”,杜潤秋反而不知道。

“那這麽說,這兩三年來,你們收集的所有靈魂,都帶在身上了?”杜潤秋問。他的腦海裏迅速地掠過一串串的鏡頭——紅珠湖裏漂浮在水麵上的海藻一樣的女人的黑發,千佛峽裏那幅曆經千年而容顏依舊的水月觀音,鎖陽古城裏穿著將軍戰甲的行屍,戈壁中一彎清泉裏美麗絕倫的女屍……

他從最初的不解,其後的疑惑,到最終的確定,也是有一段過程的。他可以肯定,這兩個女孩確實是在收集靈魂,而且一定是要非常強大的靈魂。被她們所收的靈魂都是極具攻擊性的,可以說,不管出於什麽理由,這些鬼魂都是嗜血的惡靈,沒有一個不是血債累累(隻不過,對一個鬼,法律是不起作用的)。但是他一直不明白她們這麽做的原因,就算現在,他仍然是疑惑的。

他實在不太相信,費了這麽長的時間,花了這麽大的力氣,她們的目的隻是要把這些惡靈送到一個安息之所。如果是的話,丹朱和曉霜也未免太有奉獻精神了,她們簡直是現代的女版鍾馗了,一直在“為民除害”呢。

想到這裏的時候,杜潤秋實在忍不住想笑。好不容易把笑給忍住了,一抬頭,看見兩個女孩都在奇怪地盯著他看。杜潤秋咳了一聲,說:“既然如此,那你們就趕快……呃,是不是要登壇作法啊?如果是的話,你們也趕緊啊,完事了我們就好回去了。”

丹朱笑了。“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啊,就算是觀光旅遊吧。你急什麽呢,秋哥?就算我們要作法,也得等好時辰啊。”

說到“時辰”,杜潤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第一次見到她們的時候,她們有一本書,叫《錄鬼簿》,杜潤秋也看過幾眼,上麵記載的都是時辰和方位。據曉霜和丹朱說,這書就是幫助她們找鬼的,她們就是根據這書上記載的方位去找的。可這時候,杜潤秋卻發現,後來自己再也沒看到這本書了,最後一次看到還是在千佛峽的時候。

“喂,你們那本書呢?”杜潤秋直接問了出來。曉霜和丹朱都愣了一下,曉霜說:“什麽書?”

“就是那本《錄鬼簿》啊。”杜潤秋說,“你不會沒帶吧?”

“那個啊。”丹朱笑了,輕描淡寫地說,“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杜潤秋還沒來得及琢磨她這話的意思,就聽見屈淵在外麵叫了:“我們要去轉轉看,一起去不?”

“好,馬上出來!”杜潤秋答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