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白把水晶刀
還好唐清源的屍體是被裹在一塊麻布裏的。杜潤秋不得不把他背在背上,唉聲歎氣地往竹林裏麵走。
丹朱倒是很夠意思,也陪著他一起走。杜潤秋一邊喘氣,一邊說:“你別跟我來了,我沒事的。”
丹朱微微一笑。她看著杜潤秋的時候,眼神裏有股奇怪的表情,讓杜潤秋忍不住問道:“你怎麽這麽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麽嗎?”
“……不是的。”丹朱輕輕地說,“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
杜潤秋立刻反應過來了。他也笑了一下。“是鎖陽古城的事吧?我為了保護你……而做的那件事?你還記得呢。”
“本來快忘了,可是今天看到你又在背屍體,就想起來了。”丹朱莞爾,“秋哥,你跟屍體很有緣的。”
她雖然在笑,但眼裏那股奇怪的感傷的神情,卻是瞞不過杜潤秋的眼睛的。杜潤秋看著康源一個人拿著幾把大大小小的刀走在後麵,就湊近了丹朱,壓低了聲音問:“丹朱,你覺得唐清源的死是怎麽一回事?”
丹朱這次倒沒對他含糊,直接回答道:“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秋哥。除了重大的祭祀,這裏的人平時是根本不會接近祭壇的,對他們而言那是屬於神明的領地。他們就算要殺人,也決不會在那裏,這是跟他們的宗教觀念背道而馳的。你知道,在這些文明還處於蒙昧狀態的人心裏,沒有什麽比宗教信仰更重要。”
杜潤秋鬆了一口氣。“那你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唐清源並不是什麽神靈降禍,而是有人殺了他的?”
“是啊。”丹朱若有所思地說,“現在的問題是,他是怎麽死的?”她突然微微一笑,“你越來越厲害了,秋哥。你以後真可以去當警察了,你現在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都越來越強,一下子就能抓住關鍵問題了。”
康源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累死我了,還沒走到?”
在前麵領路的辛淩淩停了下來。“就在前麵了,馬上就到。”
出了竹林,麵前果然有一片空地。這一帶都是草木繁密,就算是野草也長得青翠水嫩,可這塊地卻是寸草不生。在空地西南角,有一座石塔,被熏得烏黑。杜潤秋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了,那石塔一定就是火葬的所在。長年累月,煙熏火燎,才會熏成這種烏黑的顏色。
辛淩淩遠遠地站住了,不肯過去,隻是伸手指著那石塔。“就是那裏了。我不能留在這裏,我得先回去了。”
杜潤秋看著她的背影一消失,就立刻戳了康源一下。“快快快,動手!”
康源抓著那幾把大大小小、從幾個人的行李裏收集來的刀,遲疑地說:“真的要來解剖啊?我總覺得有點不太好……”
“反正都要火葬了,你解剖不解剖,都要變成一堆灰,有啥呢?”杜潤秋把肩上扛著的唐清源的屍體往地上一放,把裹在上麵的麻布取了下來。“上吧,康源,沒有人會來這裏的,你就放心大膽地解剖吧!”
康源閉著嘴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說:“杜潤秋,我可不可以找你要求一件事?”
杜潤秋問:“什麽事?”
“等你死的時候,把你的屍體提供出來,供我解剖研究吧。”康源笑嘻嘻地說,滿臉的不懷好意。杜潤秋“呸”地一聲,說:“老子死後還想留個全屍呢,你做夢吧你!”
“不是你自己說的,反正死了都要火葬的,最後都變成一堆灰嗎?”康源冷嘲熱諷,讓杜潤秋氣得不行,把他一推,說:“動手吧,少廢話!”
康源被他催促著,不得已地舉起了一把銀光閃閃的水果刀。杜潤秋一扯丹朱的手臂,說:“我們一邊兒乘涼去吧。”
丹朱吃吃地笑,跟著杜潤秋就往竹林裏走。康源一見他們要走,叫了起來:“不會吧,你們也太不夠朋友了,就扔我一個人在這?”
“老大,難道你要我給你當助手?”杜潤秋翻白眼,“我什麽都不懂,這輩子估計就隻在生物課上解剖過一隻青蛙。你加油吧,一會等你的驗屍報告!”
康源看著杜潤秋拉著丹朱就進了竹林,兩個人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果然在那裏乘涼了,無言以對。他把外衣一脫,刀一舉,真的開始動手了。
丹朱跟杜潤秋坐在一起,她皺了皺眉,說:“有股血腥氣呢。”
杜潤秋說:“把人都剖開了,那能沒血腥氣?要不我們再走遠點?”
“不用了。”丹朱順手摘了一根竹心,放在嘴裏嚼著。杜潤秋忍不住也學她的樣,但那竹心沒有泡水,實在是苦,不對他的胃口,苦得他眉眼都皺成了一團。
“這麽苦,你還這麽喜歡吃。”
丹朱微笑。“苦過了,有股清香的回味呢,你感覺一下?”
杜潤秋細細地品了一下,果然,有股淡淡的清香在口裏,回味無窮。他轉過頭,問丹朱:“你是為什麽來這裏的?這麽危險的地方,你幹嘛不叫上曉霜?至少她會功夫,可以保護你們。”
丹朱唇角流露出一絲不由自主的笑意。“誰說我不能保護自己了?不是非要會功夫才行的。你就是想見曉霜了吧?她是真有事,過段時間你會見到她的。”
“先不說曉霜。告訴我,你是為什麽來的?”
丹朱歎了口氣。“還能為什麽,你早該猜到了吧?我當然跟唐清源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我也是來找寄魂之物的。”
杜潤秋對她的回答,並不意外。“那個叫穀雨的女教授說的是真的嗎?真的存在著這麽神秘的東西?靈魂可以寄居在別的任何東西——動物,植物,甚至石頭,湖泊上麵?而且從那時候開始,這寄魂之物就和這個人息息相關?”
“不僅是息息相關,可以說是同呼吸,共命運。”丹朱帶著些感慨地說,“我之所以感興趣,是因為寄魂的人,往往都是具有某種魔力的人,他們原本就比普通人強大。這種靈魂,也異乎尋常地具有奇特而強大的力量。你已經知道了,秋哥,我跟曉霜一向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靈魂,對於這種由宗教力量而增強能力的靈魂,我們更是感興趣。所以,我來了。”
“你又想收這裏的靈魂了?”杜潤秋笑著說,“你真像是個女巫呢,丹朱。如果這樣的靈魂真有你說的那麽強大,你有把握收得了?”
“那就要看它是以什麽樣的形式存在了。”丹朱說,“我現在根本沒有把握。畢竟,我連寄魂物都還沒有找到呢。”她畫了個大大的圓圈,“這一帶的任何東西都可能是寄魂物,一塊石頭,一棵樹,一隻鳥,什麽都可能是,而且也可能不止一個。我現在還真不知道應該從何處找起。”
“難道你不應該有所感覺嗎?”杜潤秋問,“我記得以前,你對於什麽地方有什麽東西,都有感覺啊。”
丹朱蹙緊了眉頭。“是啊,可是這次我沒有感覺,一點都沒有。我也覺得挺奇怪的,應該是這裏有點什麽特別的東西吧,甚至可以阻斷我的感覺。”她突然地縮了一下,“這地方……很不一樣。我都有一點害怕……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沒事啦。”杜潤秋強裝笑臉,雖然他自己心裏也發怵,“我們什麽沒經過沒見過?”
正在這時候,康源在那邊招呼他們了。“過來!有發現!”
杜潤秋拉著丹朱跑過去,康源正用麻布把屍體給蓋上。杜潤秋隻瞟了一眼,那一眼就讓他頭暈。康源果然是把唐清源的屍體剖開了,身體裏麵的器官他都看到了,杜潤秋險些又嘔了出來。
“蓋上!趕快蓋好!”杜潤秋一邊捂嘴,一邊嚷嚷。康源慢條斯理地說:“怕什麽?我這動手都不怕,你這看驗屍報告的還害怕?”
“少廢話!”杜潤秋捏著鼻子,“他是怎麽死的?”
康源把麻布拉開了一點,扳著唐清源的脖子,說:“看這裏。”
杜潤秋和丹朱都彎下腰去看。唐清源那張被割裂得直到了腮幫子的嘴,讓杜潤秋又是一陣反胃,慌忙捂住了嘴。唐清源的脖子後麵,有兩個小小的傷痕。杜潤秋一看就明白了,問道:“是蛇咬的?”
“應該是吧。”康源把麻布重新搭上了,“從屍體的僵硬程度,和他腳上斷口的出血程度判斷,他的死亡時間大約是淩晨一點到五點。”
杜潤秋沉吟著。“不能更精確了?”
“沒辦法。”康源攤了攤手,“都這麽久了,我也沒法再做更進一步的檢查了。我不能給出更精確的結論,否則就是不負責任了。”
丹朱想了想,說:“淩晨一點到五點?這個時間……大家都在睡覺啊。”
“我跟杜潤秋睡在一起的。”康源說,“這家夥打呼嚕打得太嚇人了,像隻豬一樣,我都睡不著。他是肯定沒出去過的。”
“誰說的?”杜潤秋大聲反駁,“我隻是打呼嚕比較響,但我很清醒的,隻要你一下床,我一定會知道!”
丹朱笑著說:“那就是說,你們可以互相作證了。真是遺憾,我昨天半夜醒來的時候,穀雨不在屋子裏,可沒有人為我作證呢。”
康源和杜潤秋同時發問:“穀雨半夜不在?”
“是啊,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丹朱微笑,“我醒來的時候,大概是兩點左右吧。她直到五六點才回來,我看見她從竹林裏出來的。她回到屋裏的時候,我就裝睡,第二天她也沒提她出去的事。”
杜潤秋怔怔地說:“你的意思是……穀雨,她半夜……到過祭壇?”
丹朱眨眼。“我可沒這麽說。我也沒跟著她出去。”她接觸到康源懷疑的眼神,又是一笑,“好啦,我的意思就是,我沒有不在場證明。穀雨沒有,我也沒有。”
康源沒說什麽,杜潤秋卻笑了,說:“我還真不相信你有力氣砍斷唐清源的小腿。那切麵那麽平整,明顯是一刀砍下的,你沒那勁兒。”
康源白了他一眼。“你知道?”
“我跟丹朱認識這麽久了,她有多少勁兒我清楚得很。”杜潤秋笑著說,“如果是曉霜,倒是完全有這個能力,隻可惜她不在。”
丹朱笑笑。“你又想她了。辛淩淩難道不合你的意?”
提到辛淩淩,杜潤秋很有點要流口水的架勢。“嘖嘖,合意啊,怎麽不合意?瞧瞧她那身段……三圍完美啊。”
“杜潤秋,你別有事沒事就發花癡行不行?”康源瞪著他,“還不趕快把唐清源的屍體拖進去?”
杜潤秋跟康源兩人合力,把人高馬大的唐清源拖進了那座石塔裏。石塔旁邊堆滿了枯草和幹柴,都是最容易引燃的。杜潤秋拿出火機,點燃了幹柴和枯草。當然,就算是火光熊熊,一時也沒法子燒個幹淨。三個人就稍微走遠了點坐下,在那裏看著石塔裏火光閃動,一蓬蓬的煙霧從石塔頂上竄出來,讓四周的景色都變得模糊起來。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杜潤秋忽然問道。康源稀奇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不是一心想當偵探嗎?怎麽這時候就想離開了?”
“我的意思是,你們一定要在這裏看大紅祭嗎?”杜潤秋說,“我有預感,那一定是一場極其恐怖、超過我們想象的祭祀。我實在是不想看了。對於宗教的原始、野蠻和蒙昧,我已經看得太多了。我不想再看到人皮的鼓,不想再看到人的腿骨做的法號,不想再看到人的頭骨做的碗。大紅祭上會出現什麽,我連想都不願意去想。我真不明白你們,你們究竟是出於研究的心態,還是獵奇的心態?”
康源臉色一沉,罵道:“你在胡說什麽?獵奇?怎麽可能?”
杜潤秋指了一下石塔。“已經死了一個人了。接下來,肯定還會死人。你們都還願意去冒這個險嗎?”
康源忽然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笑。“是啊,我願意。否則,我千裏迢迢到這裏來,是為什麽呢?”
杜潤秋聳了聳肩。“隻有我,不知道自己來是幹什麽的呢。”
那一天,之後並沒再發生什麽事,枯燥而平淡。吃完簡單的晚飯,杜潤秋和康源就回去睡了。但杜潤秋睡得很不安穩,康源跟他睡一張床,見杜潤秋不停地翻來覆去,實在是煩得不行,就說:“杜潤秋,你再這樣,你就自己睡地上去!”
杜潤秋歎了口氣,從床上爬了起來。“我真是睡不著啊。”
康源索性也坐起了身。“其實我也睡不著。”
杜潤秋正要說話,忽然,他聽到穀雨的慘叫聲,是從水池那邊的方向傳過來的。杜潤秋一下子跳了起來,說:“又出事了!”
他抓了個手電,跟康源連跑帶跳地下了樓,向竹林那邊衝去。穿過竹林,到了水池邊上,這時候月光正好,映著湖水,四周十分明亮,一覽無遺。穀雨正呆呆地站在一旁,臉色慘白。杜潤秋一眼就看到水池中央那石台上,又躺著一個人。
那人的身子和頭顱已經分家了,身子躺在祭壇上,頭顱卻被掛在那根盤著一條巨蛇的石柱的頂端。藍布頭巾,花白胡子,不是族長又是誰?
杜潤秋正在目瞪口呆的時候,忽然,他聽到了穀雨的聲音,在念誦著什麽。她的聲音深沉而迷人。
“第二刀才砍下白帳王的頭顱,命人將其懸掛在原先曾被白帳王懸掛賈查霞尕爾頭顱的地方……”
杜潤秋想了起來,在發現唐清源的屍體的時候,康源也念過類似的詩。他還沒想明白,就聽丹朱在旁邊低聲地說:“這是《格薩爾王傳》裏麵《霍爾大戰》裏的篇章。看樣子……凶器就應該是詩裏提到的‘白把水晶刀’了?”
這時候,辛淩淩帶著一群村民趕來了。她一看到族長的頭顱被高高地掛在石柱頂端,就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都軟了下去。村民們一個個也都嚇得魂飛魄散,爭先恐後地伏在地上,用他們那種特有的跪拜的方式不斷地磕頭。
杜潤秋趕過去,把辛淩淩扶了起來。辛淩淩顫抖著,說道:“我爺爺……我爺爺他……怎麽會?……”
“淩淩,你先回去休息吧。”杜潤秋說,“這裏讓我來。”
他回頭看著丹朱,說:“丹朱,你陪她?……”
“不……不用了,我一個人能行。”辛淩淩推開了杜潤秋,慢慢地往回走。有幾個寨子裏的女人就跟上了她,杜潤秋在後麵喊了一聲,“我們可以把你爺爺弄下來嗎?”
“麻煩你們了。”辛淩淩軟弱無力地說了一句。然後她又用杜潤秋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村民們一個個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跟在她後麵。
等他們都消失在了竹林裏,杜潤秋才說:“現在……我們可以上去了。你們幾個,誰願意去?”
穀雨雖然臉色發白,卻仍說:“我要去。”
丹朱也說:“我要去。”
杜潤秋笑了笑。“康源自然是要去的了。好啦,我們大家都很有挑戰精神,希望我們中間不要再有人死。”
水池裏有東南西北四座石橋,都通中間的祭壇。杜潤秋看了兩眼說:“一人走一條上去吧,省得擠。”
幾個人都沒有異議。杜潤秋第一個走上了祭壇。他還是第一次走上這裏。
那祭壇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立著的怪異的長翅膀的獅子,真是杜潤秋從來沒見過的。穀雨說道:“這四尊飛獅應該是守護獸,守護的是中間盤踞的蛇神。”
杜潤秋仰起頭去看那“蛇神”。這蛇極大,仿佛一條巨蟒,仰頭吐信,栩栩如生,極其生動。蛇的身上長滿黑綠色的青苔,看起來更像是一條真蛇了。族長的頭掛在石柱頂端,正好在張開的蛇口旁邊,倒像是這蛇要把族長的頭顱一口吞下去似的。
四個人一時都沒說話,隻能聽得見風穿過竹林的沙沙聲,和彼此的呼吸聲、心跳聲。過了好一會,康源才說:“族長為什麽會一個人來到這裏來?他又是怎麽死的?”
杜潤秋聳了聳肩,說:“就等你來告訴我們他的死因呢,康醫生。”
康源彎下腰去,檢查了那具無頭的屍體。然後他又雙手把掛在石柱上的那顆頭顱捧了下來。族長的藍布頭巾原本緊緊地係在頭上,這時藍布被撕開了,牢牢綁在石柱上,把他的頭顱吊在了石柱上。
“他的死因,就是被直接砍了頭。”康源說,“身上沒有看到傷口。”
杜潤秋嗯了一聲。“直接斷頭?好啊,難道是用的一把鬼頭大砍刀?劊子手用的那種?不僅如此,而且要相當的臂力才行。還有,族長就這樣等著人砍?哎哎,這個凶手,也未免太厲害了一點。”
丹朱皺著眉頭說:“秋哥,你說得真是輕描淡寫啊。”
杜潤秋看著康源手裏捧著的族長的頭。族長的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相當平靜,不像留在唐清源臉上的那種無法形容的驚駭。
“我們怎麽辦?”丹朱問道,“還是把他的屍體移下去,帶到火葬的塔那裏吧。怎麽處理,是他們村子裏的事。”
“等一下。”康源說,“我也是頭一次上這個祭壇,我想好好看一下。”
穀雨似乎相當心急,她已經繞著那盤蛇石柱在仔細地看起來了。康源也一樣,他把族長的頭往杜潤秋手裏一塞,也不管杜潤秋的反應,走到一個帶翅膀的獅子旁邊,認真研究起來,不時地伸出手去摸兩下。丹朱則是繞著這祭壇,一圈一圈地走,眼神上下左右地亂飄,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找什麽。隻有杜潤秋,手裏捧著那顆頭,表情尷尬得到了極點。
“喂,夠了吧?”五分鍾後,杜潤秋再也忍不住了。“我們可以走了吧?”
那三個人又磨蹭了好幾分鍾,才一個個不情不願地順著東南西北四座石橋走回岸上,一邊走還一邊回頭。杜潤秋一手拖著族長的屍體,一手抱著頭顱,等著他們,實在是氣得不行。“行了吧?有什麽看的?啊?幹脆躺在那裏看個夠啊?”
丹朱一笑,說:“真是不好意思,秋哥,忘了你了。”
杜潤秋歎了口氣,說:“反正我就是幹粗活的。”
將族長的屍體暫時擱在那石塔旁邊後,四個人就回了村裏,找到了辛淩淩。辛淩淩正坐在一間屋子裏,一臉蒼白。杜潤秋一眼就看到她換了身很有民族風味的黑底刺繡的衣服,戴著十分精細的銀飾,頭上包了一塊藍色的頭巾。再仔細一看,杜潤秋隻覺得心裏發毛,原來辛淩淩衣服鞋子上那些深色的刺繡,竟然全都繡的是蛇!就連她的銀飾,也是打造成蛇形的。
穀雨在旁邊說道:“淩淩,好漂亮的一套衣服和銀飾啊。就是好像有點小,不太合身呢。”
“是啊,袖子和褲子都短了一點,我長得太高了一點。”辛淩淩勉強地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套衣服的樣式代代一樣,我成人的時候就做好了,但隻有逢到大事的時候才會穿。這些銀飾也是,雖然盡量保養了,但還是有點發黑,畢竟銀器容易變色了。”
穀雨湊近了些,看著辛淩淩手腕上戴的一對極精巧的蛇形銀鐲。“真漂亮,多傳統的手工藝啊,這工藝都差不多失傳了。”
康源問道:“蛇就是你們族的圖騰吧?”
辛淩淩蒼白著臉,點了點頭。“那根盤踞著蛇神的神柱,就是族裏最神聖的地方。大紅祭也是在那裏舉行的……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為什麽爺爺也會死在那裏?我們到底觸犯了什麽?……”
杜潤秋安慰她:“沒事,沒事,我會找出凶手的。”他一說完,就看到丹朱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滿眼裏都是譏諷。
穀雨拉了個凳子,坐在辛淩淩身邊,柔聲問道:“淩淩,你爺爺死了,是不是就該你來當族長了?”
辛淩淩又點了點頭。杜潤秋一愣,不假思索地就迸出了一句:“女的也行?”
康源瞪了他一眼,低聲地說:“這裏還屬於相當的原始的氏族,女性跟男性具有同樣的平等地位,淩淩當然有這個資格的。”他轉向辛淩淩,問道,“淩淩,這麽說,大紅祭就應該由你主持了?”
辛淩淩仍然機械地點頭。穀雨兩眼一亮,追問道:“究竟儀式是怎樣的?”
辛淩淩本來臉色就夠白了,這時更難看了。“不,這不能說。我答應讓外人來看,已經是很破例的事了,請你們不要逼我。”說完這話,她就站了起來,隻聽她身上戴著的銀飾丁丁當當響個不停,十分清脆動聽。“謝謝你們幫我把我爺爺送到了石塔,勞駕你們幫忙將他火化吧。”
杜潤秋呆了一呆。“怎麽?馬上也要……火化?”
“是的,這是規矩,即使他是族長,即使他是我爺爺。”辛淩淩臉色木然地說,“隻要踏上了這片竹林的人,就必須遵守規矩,誰也不能例外。”
杜潤秋無可奈何,站了起來。“好吧,那我們就去燒吧,反正那裏多的是枯草和幹柴。”他轉過頭,對康源說,“一起?”
“不了。”康源搖了搖頭,對穀雨說,“我們去喝杯茶吧。”
穀雨一笑,隨著他走了出去。丹朱笑著對杜潤秋說:“好吧,就讓我做做好人,我陪你去吧。”
杜潤秋出門之前,回頭看了辛淩淩一眼。那套式樣古老的黑色繡花的裙襖,那些丁當作響的蛇形銀飾,讓坐在陰影裏的辛淩淩,仿佛是從另一個時空飄蕩而來的女人。她那雙黑色的繡花鞋上,繡著一條條蛇,張口吐著紅色的舌頭,杜潤秋看了一會,把頭轉了回來。
辛淩淩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很美。清晨的一縷淡淡的陽光透過窗戶射在房間裏,淡金色的光線。她和她身邊的一切,就像是一幅畫,或者是一幅老照片。杜潤秋留意到,她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手指甲都塗成了鮮紅色,而之前她的指甲更長,全部做了水晶甲麵,做了花。而現在,大約她把指甲修短了,染紅了。鮮紅的指甲,襯著黑色的繡花衣服,豔麗得動人心魄。
“走吧,秋哥。”丹朱拉了他一把,才算是把他的神魂給拉了回來。杜潤秋隨著她走出了幾步,搖頭自嘲地說:“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居然來自這樣的地方?我真是不敢相信。她打扮成這樣,簡直可以直接去拍民族風情寫真了,完美啊。”
丹朱一笑,說:“秋哥,你就喜歡看美女,這毛病永遠都改不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