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上午進教堂,下午拜天地
1
婚禮的籌備已經落實到了細節上。牛律師告訴鄭二白,從戒指到服裝和皮鞋,從租車到婚宴,一切開銷統統由關家支付。簡單點說,隻要鄭二白人到就OK了。
婚禮在佘山的天主堂舉行。其實在市區裏天主教堂也有不少,如徐家匯的主教座堂、董家渡的聖方濟堂、重慶南路的多祿堂、大田路的聖女小德肋撒堂。之所以選擇遠離市區的佘山,一來關壹紅是在那裏加入的慕道班,也是那裏的張神父為她施的洗禮。二來,佘山的天主堂早在1871年由法國傳教士始建,民國十四年擴建,耗時十餘年,今年剛剛落成,嶄新的。
如果放在市區,消息傳出去,會引來大批的市民圍觀,人多眼雜,萬一出點什麽洋相,場麵會很尷尬的。而去佘山的話,由銀行為記者們包車,從人數到素質,皆可掌控。
離開教堂後,車隊返回市區,到南京路上的國際飯店舉行婚宴。女家八桌,男家四桌,一共十二桌,不算鋪張。
鄭二白看罷包括婚宴菜單在內的日程安排,認真地表示,對這些安排,他沒有異議。但是,他想要一個中式的婚禮。
“中式?”牛律師不解,“在國際飯店喝喜酒,不就是中式的嗎?”
一邊的謝桂枝冷笑道:“牛大律師,你是不是洋墨水喝多了,連中式婚禮是什麽都忘了?”
牛律師眨了眨眼睛明白過來:“你要拜堂?”
“正是。”
“這恐怕不合適吧?”牛律師的表情有些為難。
“不合適?”謝桂枝道,“怎麽個‘不合適’?你倒說說看——新郎官是中國人,新娘子也是中國人,中國人成親就得拜堂,幾千年了,都是這麽過來的。”
鄭二白也說:“上教堂是洋人的儀式,你們想要,我配合;可我也有我想要的東西,娶媳婦必須得拜天地。”
牛律師沉下臉說:“鄭先生,我提醒你,這場婚禮本來就是擺擺樣子的,沒有什麽實質的東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拜天地,勞民傷財,你何苦折騰呢?”
“我們愛折騰,你管得著呢?”謝桂枝說。
鄭二白說:“我連地方都訂好了,就在南市的半淞園,那裏是私家花園,園主沈先生跟我有私交,願意出借。”說完又補充,“這錢我自己掏腰包,不花你們一枚銅板。”
牛律師說:“鄭先生,別激動,這裏有個問題——你也知道,佘山離市區很遠,這一來一回起碼大半天,再去半淞園拜堂,這麽多賓客餓著肚子一路奔波,這不妥吧?”
牛律師明白了,婚禮分中式西式兩場,各來一遍;喜酒各喝各的,女家在國際飯店,男家在老半齋。
這婚禮太有意思了。
仔細想想也有道理,男家的客人,不是弄堂裏的老百姓,就是開診所開藥鋪的;女家的客人,都是有頭有臉,坐著私家轎車來的。根本不是一路人,何必硬擠在一道吃飯,吃也吃不飽,喝也喝不香。
牛律師轉念一想,不對呀,要拜堂,就得拜高堂呀,難道要關肆國來半淞園嗎?
鄭二白說:“我爹媽早沒了,關老先生想來的話,我就拜他;不想來,也不勉強。隻要新娘子跟我拜個天地就完事了。”
“我回去跟關先生商量一下。”牛律師說。
鄭二白抬高了聲音:“請你轉告他,要是不答應,我連教堂也不去了。反正你們關家有的是錢,到時候就用鈔票紮一個紙人出來,替代新郎好了。”
“對!”謝桂枝也道,“我們還要請記者來,把那紙荒唐的結婚協議給曝曝光。讓大家看看,你們就這樣敷衍法院的判決,褻瀆神聖的婚姻。”
喝喜酒,不用送紅包。上午去佘山看教堂,下午去半淞園“白相”(滬語:遊玩的意思),半淞園平時收門票的,銀元貳角。十八號裏的眾人甭提多高興了,鄭先生大喜的日子,也是大家的節日啊。
有的人關心婚宴上吃什麽,燴海參的量一定要足,炒蝦仁的盤子一定要夠大,最好用盆盛、用桶裝。象馬太太這樣平時吃喝不愁的,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洞房在哪兒。鄭二白告訴她,西式的洞房在國際飯店七樓,中式的洞房在半淞園裏。
“喔唷,兩間洞房,鄭先生儂吃得消嗎?”馬太太麵露狡黠的笑意。
邊上萬太太說:“鹹吃蘿卜淡操心。人家早就補上了——早上吃野山參,中午吃生曬參,睡前吃西洋參。一樣不落。”
菜頭揶揄說:“鄭先生,儂這座火山,已經捂了四十幾年了,終於要爆發了。”
哈哈哈……
這幫弄堂裏的老娘兒們,真要侃起這類話題來,男人都吃伊拉不消。
鄭二白心裏有股說不上來的滋味兒,究竟是啥,隻有謝桂枝知道。
2
上午十點,婚禮準時舉行。
佘山教堂的聖母大殿,曾被羅馬教宗冊封為乙級大殿,這在遠東是絕無僅有的。頭三排座位坐滿了女家的賓客,有銀行的諸位董事,有襄理,有經理,有律師,還有錢業公會的代表,個個衣冠楚楚,要風度有風度,要肚腩有肚腩。第四排座位空著,後麵三排是男家的親朋好友。不單十八號傾巢而出,平日裏跟老鄭有點交情的街坊四鄰,像三十七號的宋嫂、二十四號的張嬸、四十六號的老管父子,五十二號的燒飯師傅老嚴,紫華路開藥鋪的劉掌櫃,加上巡警老伍,統統到齊。除了房東馬太太和二十五號的“白相人”肖嘻嘻略顯富態,個個精瘦,一看就是勞動人民。相比他們,老鄭的那撥同仁就屬於中產階級了:中醫老鍾、老範和老李,南市警察局的宋法醫,仁濟醫院的冷醫生,衛生局中醫科的老賈,等等。
男女兩家的客人,隔著第四排是空的,沒有一個人坐,恰似一道分水嶺。
萬斤糧和萬尺布兄妹倆也被父母帶來了,萬斤糧穿著小西服、萬尺布穿件小旗袍。孩子畢竟單純,覺得和大人們擠在一道沒勁,想往空的地方挪,被萬太太一把拉回來,不許他們過去。
萬斤糧說:“這兒太擠了,前麵是空的,我帶妹妹去坐會兒。”
萬太太說:“傻孩子,那不是座,那是條溝。”
“溝?”
“對了,溝那邊是另外一個世界,有錢人的世界。咱們是窮人,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世界裏吧。”
“媽,你不是一直想做有錢人嗎?”萬尺布還納悶。
萬太太說:“傻孩子,這得看你的造化。明明跨不過去,硬想跨過去,弄不好一個跟頭栽溝裏去,就跟你鄭叔叔一樣——”
萬太太朝聖壇上努了努嘴,老鄭站在那兒,穿著一身黑色燕尾服,就像一隻黑色的蚱蜢,剛從“溝裏”蹦上來。
萬先生斥責妻子:“大喜的日子,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萬太太撇了撇嘴:“我說錯了嗎?你看看新郎官那張臉,苦大仇深的。這哪兒是娶媳婦?分明是上刑場。”
萬先生說:“人家那是緊張。頭一回當新郎,娶的又是那麽位千金大小姐,換誰不緊張?要是我,沒準連站都站不穩。”
“你就省省吧,你沒那個命。”
音樂響起,有人彈風琴,兒童唱詩班獻上天籟般的歌聲。教堂門口,關壹紅出現,披著潔白的婚紗,手挽著父親,一步一步朝聖壇走來。鄭二白直愣愣地望著這一幕,神情發呆。他使勁掐自己,掐完這塊肉掐那塊肉,好讓自己明白這不是做夢。
關肆國攜女走到聖壇前,鬆開手,讓女兒自己走上聖壇,與鄭二白並肩,然後神情凝重地退了下去。
神父麵帶微笑,開始詢問,結果一張口就把名字給報錯了:“鄭三白先生……”
“神父,”鄭二白小聲提醒,“是二,不是三。”
旁邊的關壹紅憋不住差點兒噴了。
神父“啊?”了一聲。
“我叫鄭二白。二!”
“喔。那鄭二白先生,你願意娶關壹紅小姐為妻嗎?不管她貧窮還是富有,不管她健康還是疾病。你對上帝發誓,將終生陪伴她,愛她,直到你生命的終結。”
鄭二白欲言又止,看看關壹紅,關壹紅不看他,眼睛看地上。“唉……”鄭二白歎了口氣說,“我願意。”
神父有點不滿了:“鄭二白先生,你的回答好像有點勉強。”
“我願意。”鄭二白用力說。
神父轉向關壹紅:“關壹紅小姐,你願意嫁給這位鄭二白先生嗎?不管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你對上帝發誓,要終生陪伴他,直到生命的終結?”
關壹紅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她比我還勉強。”鄭二白說。
神父回頭看著十字架說:“上帝也很勉強。”
此時,教堂的一角,有個穿皮夾克戴墨鏡的人閃現,遙望這一幕,心情五味雜陳。今天一早,秦克特意駕駛輛摩托車,遠遠地跟著車隊,一路來到佘山。他承認,他愛關壹紅,但他知道,一旦娶了這位千金大小姐,等於一腳踏進了沼澤地,再想把腳幹幹淨淨地拔出來是難上加難。他遲早要走的,去延安,去實現他的紅色理想,所以不能有羈絆,不能有牽掛,他反複對自己說,別耽誤人家的終生大事,隻能忍痛割愛了。
關壹紅似乎有心靈感應,回頭望去——那裏隻有一根柱子,沒有秦克。
神父說:“關壹紅小姐,你要是不願意,我隻能宣布,婚禮取消。”
“行了,我願意。”關壹紅小聲道。
“新人可以交換戒指了。”
有男童端上一個銀盤,放著兩枚婚戒,一大一小。關壹紅心不在焉地取了一枚,鄭二白遞上自己的無名指,結果怎麽也套不進去,小了一號。鄭二白小聲提醒:“拿錯了,那是你戴的。”關壹紅看了看,也沒放回去,自己就戴上了。鄭二白沒辦法,自取男戒戴上,嘟噥地說:“求人不如求己。”
神父鄭重宣布:“我以上帝的名義宣布,你們結為夫妻,隻有上帝才能把你們分開。願主與你們同在,阿門!”
“喂,這就完了?”鄭二白瞅著神父,神父衝他點點頭。“那這個呢……有沒有?”鄭二白做吻的動作。
“這個可以有!”神父笑了,說,“新郎,現在你可以吻新娘了。”
鄭二白扭臉對著關壹紅,看到的是一張充滿敵意的臉,上頭寫著兩個字:
“你敢?!”
鄭二白惱了,今兒什麽日子?在上帝的麵前,新郎吻新娘,天經地義!他奶奶的……
咂!鄭二白義無反顧,果斷親了一口——他親的不是新娘,而是神父,把神父嚇傻了。
離開教堂,一大群記者就圍了上來,鎂光燈哢嚓哢嚓閃個不停,文字記者湧過來想采訪,希望“關大美人”能開啟金口,關壹紅抿著嘴唇,除了微笑,一字不吐。
記者無奈,轉向新郎:“鄭先生,終於抱得美人歸,有何感想?抒發一下吧。”
鄭二白看了看關壹紅沒有表情的臉,欲言又止。記者誤會了,忙道:“諸位,請大家靜一靜,新郎有話要講。”
現場安靜下來,鄭二白被眾人的目光包圍了。他結結巴巴地說起來:“今兒是大喜的日子,我很高興,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對我來說,今天既是一個終點,也是一個起點。我結束了單身,關小姐……不,我太太,她也結束了單身,所以說是終點。但又是我們夫妻關係的一個起點,奔向幸福的起點,百年和好的起點……”
牛律師湊過來在他耳朵邊嘀咕了一句:“按照協議,這種場合你應該三緘其口。”
鄭二白:“我,我完了。”
記者對他的廢話連篇沒興趣,看見關肆國出現,轉而包圍他。
“大喜的日子,關老板有何感想?”
“關先生,說兩句吧!”
關肆國聲音洪亮地說起來:“此時此刻,跟天底下所有的父親一樣,既高興又難過,難過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就這麽離開我了。高興的是,我完成了一樁心願,我無愧於四國銀行廣大的儲戶,我兌現了嫁女的承諾。盡管有過一些波折,產生過誤會,那是因為獎券出現了雙黃蛋,我總不能把一女嫁二夫吧?好在問題圓滿解決了,希望廣大儲戶一如既往支持四國銀行,我們將竭誠為大家服務,銀行才是鈔票最安全的港灣,不是炒股票,不是炒期貨,更不是賭……”
關肆國幫銀行做起廣告來。
3
半淞園是南市的一處私家園林,前身是一家吳姓大戶人家的桃園。民國六年,被上海士紳、沙遜洋行買辦沈誌賢購得,擴建成占地六十畝的私家園林,園內大湖小湖的麵積約占了一半,故選取杜甫《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詩中的名句“剪取吳淞半江水”來命名該園。令人扼腕的是,該園1937年毀於第二次淞滬抗戰。現如今,半淞園是沒有了,倒是留有一條叫“半淞園路”的馬路,屬於濱江世博地塊。
半淞園的中式婚堂裏,婚禮熱熱鬧鬧地舉行。新郎鄭二白,一身嶄新的藏青色馬褂,胸前佩戴一朵大紅花;新娘關壹紅被一塊紅蓋頭遮住了麵孔,一襲手工精繡的婚袍,娉娉婷婷。
身為“婚禮執事”的仲自清清了清嗓子,高聲誦讀:
“新郎鄭二白,江蘇如皋人士,年屆不惑,懸壺濟世,深受病家之讚譽,譽為藥聖李時珍之後人……”
有人不愛聽了,他叫肖嘻嘻,住外灘裏二十五號。這位老兄,黑呢夾襖的前襟全部敞開著,露出裏麵雪白的竹布短衫,剃個光頭,一頂寬簷呢帽,一看就是“白相人”(即江湖中人),倒是個心地善良的家夥。他插話道:“老秀才,鄭醫生是外灘裏的大好人,這誰都知道,可你也別硬往他臉上貼金啊。他姓鄭,怎麽就成了李時珍的後人呢?驢唇不對馬嘴。”
仲自清推了推眼鏡說:“肖先生,今天我就跟你認真一番。李時珍,湖北蘄州人,育有四子,但他的學生不下二十餘。其中之一的鄭伯庸,字無常,是明朝嘉靖年的太醫。常言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鄭伯庸是鄭二白的先人,鄭二白先學西醫,後改學中醫,難道不是老祖宗在冥冥之中關照他嗎?”
肖嘻嘻想爭辯,被弄堂裏外號“倒老爺”的老管推了一把。老管父子承包了外灘裏所有的倒馬桶業務。在外人眼裏,那是臭氣熏天的糞水,可在老管眼裏,這是黃燦燦的金子啊。老管笑道:“你就別較真了,這是婚禮,別說新郎是李時珍的後人,就是三寶太監鄭成功的後人,也未嚐不可。”
眾人哄笑。
仲自清繼續誦道:“新娘關壹紅,浙江寧波人士,芳齡廿四,秀外慧中,名門閨秀。據考,係關羽關雲長之後人,堪稱將門虎女。”
菜根直搖頭:“連關老爺都搬出來了,我們是不是應該燒柱香拜拜關老爺?”
萬先生說:“這婚禮不該在半淞園舉行,應該挪到關帝廟去。”
“又胡說了!有在關帝廟結婚的嗎?”馬太太說。
“新郎新娘,二白壹紅,緣分早已天定。正所謂:一根紅繩係兩頭,珠聯璧合;兩隻白鴿立樹梢,桂馥蘭馨。婚禮開始,奏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所謂“高堂”就是雙方的父母。關肆國沒來,擺了一張他的照片;老鄭那頭,擺放父母的畫像代替。
“夫妻對拜!”
“恭送新人入洞房!”
婚禮一結束,移師福州路上的“老半齋”。饑腸轆轆的眾人早就鉚足了勁兒,從佘山返回的路上,每人發了兩隻豆沙饅頭充饑,沒有人抱怨,大家都巴不得把腸胃清空,好集中火力對付晚上這頓喜酒。
老半齋是“鎮揚幫”的翹楚(鎮江菜、揚州菜)。婚宴上六個冷盆八道熱炒,算是把這裏的好東西一網打盡:俗稱“三頭”的清燉獅子頭、拆燴魚頭和紅扒豬頭,*火方,蟹粉豆腐,特色麵筋,拌幹絲,白汁鮰魚。最有特色的是刀魚汁煨麵,每天限量供應五十碗,老鄭特意把今天的量包圓了,請大家放開肚皮吃。到底是一條弄堂裏出來的,知根知底啊!
萬先生、毛跑跑,菜根,仲自清都低頭猛吃,恨不得拿出獨門氣功把自己的胃撐大些好多裝點菜,嘴裏努力嚼著,手裏布筷如雨點,唯恐一眨眼菜肴就進了別人的盤子。菜頭和萬太太、林妹妹,也是巾幗不讓須眉,下箸如飛。萬太太噎著了,被萬先生輕輕拽了一把:“吃慢點行不行?公共場合,女人要矜持點。”
“還矜持?”萬太太嗤之以鼻,“別看今天菜多量足,還是不經吃,你矜持別人可不跟你客氣,沒看見一個個都跟餓狼下山似的?”
“鄭先生,儂是新郎官,這會兒應該在洞房裏陪新娘,跑這兒來湊什麽熱鬧?”馬太太就喜歡拿老鄭開涮。鄭二白扁著嘴苦笑:“反正已經成親了,以後天天是洞房。可喜酒隻有這麽一回。別人的喜酒我可以不喝,自己的喜酒一定要喝。是不是呀跑跑?”
毛跑跑端著酒盞上來跟老鄭碰杯,舌頭都大了,還嘟嘟噥噥。馬太太不甘心想追問,林妹妹故意大聲道:“哎,我忽然想起來,這‘洞房花燭夜’為什麽一定要叫‘洞房’?為什麽不是什麽別的房呢?有誰知道?”
這個貌似簡單的問題,居然沒人能答得上來。
“洞房”一詞,還是從我們的祖先——軒轅黃帝那裏定下來的。黃帝打敗了蚩尤,建立了部落聯盟。那時候都是群婚製,亂啊,經常發生搶婚事件,不光男人搶新娘,女人搶新郎也時有發生。這不是要影響安定團結嗎?黃帝就規定,結婚的新人,進入一個專門的洞穴,洞門口砌一堵牆,外人免入。新人在洞裏呆上一段時間,培養感情,學會生火做飯。凡是經過這樣一個程序,就是正式的婚配,別人就不能再來搶親了。這樣一來,家家戶戶都為即將婚嫁的兒女們挖洞砌牆。隨著社會進步,“洞穴”慢慢演變成了“洞房”。
以上是筆者從百度資料裏遴選出來的,應該比較靠譜。
仲自清捋著山羊胡,說的也是這個版本。
肖嘻嘻一臉壞笑:“仲先生,你就別賣弄了,還軒轅黃帝,遠古時候的事情你怎麽會知道?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洞房洞房,顧名思義,就是男人趴在女人身上打洞嘛。”
“哈哈哈!”
一張張塞滿菜肴的嘴巴張開來哄堂大笑,老半齋的屋頂快要掀翻了。
謝桂枝匆匆跑來,對老鄭耳語:“你還是回趟洞房吧。”
“獨守空房有啥意思?這兒熱熱鬧鬧,有吃有喝的多好呀。”鄭二白捏著酒杯不肯撒手。
“新娘子沒走,一直坐在洞房裏呢。”
鄭二白意外,不是說好拜堂一結束就回國際飯店嗎?謝桂枝告訴他,新娘好像有點頭疼,誰曉得是真是假。不過呢,這倒是個機會……
鄭二白一聽忙站起來,朝大夥一拱手,“諸位,我先回趟洞房。大家慢喝慢吃,別散席,我還要回來的。”
“去吧,去吧,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辦正事要緊。”
“辦完正事,回來補充能量,我們等你。”
“歡送新郎官,打洞去也!”
鄭二白在眾人的戲謔歡笑聲中走了。
“這一走還能回來啊?”馬太太瞄準一隻清燉獅子頭,剛想下筷,被手疾眼快的萬先生搶先一步。
“萬當光,你要幹什麽?”馬太太臉一沉。
萬先生說:“等新郎回來,估計桌子上就剩空盤子了。”
“照你們這麽吃,連空盤子都沒了,一隻隻被你們吃下去了!”馬太太眼看獅子頭還剩最後一隻,舉筷子想夾,又被萬斤糧搶先一步。馬太太要發怒,萬太太賠笑:“馬太太,別跟小孩子計較。”
迭隻小赤佬!小棺材!小種生!
馬太太心裏罵不停,臉上卻笑著,放下筷子說:“表緊額,小人長身體,讓伊拉多切點好來。”
見盤中的蟹粉豆腐不多了,馬太太拿起調羹想舀,又被萬尺布搶先一步,這次更誇張,整個盤子端走,全刮進自己碗裏。
馬太太放下調羹,挖苦起來:“瞧這副吃相,還指望將來一個有吃不光的萬斤糧,一個有穿不完的萬尺布?我看哪,將來不是窮死就是撐死。”
萬太太生氣了:“馬太太你嘴上能不能積點德?你罵我們大人怎麽都行,幹嘛咒孩子?”
兩個女人拌嘴,男人們一個個出奇的安靜,各吃各的,懶得勸架,就連巡警老伍專心啃著那肥而不膩、精而不柴、粉嫩彈牙的肴蹄。馬太太在桌底下拉他的褲子,要他幫自己,老伍不理她,隻顧啃肴蹄。服務員端上來一盆揚州炒麵,馬太太第一個站起來把筷子*進去——她把筷子當成杆子,沿著盆沿使勁兜圈子,嘴裏嘀咕著“海底撈!海底撈!”直到一大盆炒麵都“盤”到她筷子上,仿佛一隻馬蜂窩,不知如何下口。
“馬太太,你這是吃炒麵,還是紮拖把?”仲自清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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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二白沒有麻煩毛跑跑,自己叫了輛黃包車,返回半淞園的洞房,一看,新娘子果然沒有走,坐在床沿上,紅蓋頭依然蓋著,手不時按著頭,病懨懨的樣子。
“太太啊……”鄭二白想想又改口問,“關小姐,你頭疼?”
見新娘點點頭,鄭二白又問:“是偶爾為之,還是經常有?”
“經常。”紅蓋頭下弱弱的聲音。
“受風,受寒,導致氣血不通,都會造成頭疼。你這兩天有沒有來那個……”鄭二白猶豫了一下,說出“月經”。
新娘哆嗦了一下,看不到表情,估計不是吃驚就是生氣。
“關小姐請別介意,你我已經拜堂成親,雖然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但你有病,我關心你,總無可厚非吧,況且我又是一名醫生。疼得厲害嗎?”
新娘點頭。
“我來幫你緩解一下,你把手給我。”
新娘遞上自己的手。
“雙手交叉,大拇指對著手腕,你的食指對著的這個地方,上麵有一點凹陷,這叫列缺穴,揉、捏,各一百下,可以緩解你的頭痛。” 鄭二白教她,新娘揉捏起來。
“另外我幫你開一帖藥。蠍子有祛風解痛的功效,再加點麝香冰片和牛黃,混在一起研磨,此為全蠍定痛散。”
新娘不住的點頭。
“除了用藥,食補亦可,天麻燉雞就是治頭痛的,明天我幫你弄。”
新娘有點小小的感動。
“對了,讓我看看你的舌苔,望聞問切,以便對症下藥。”老鄭伸手去揭新娘子的紅蓋頭,新娘子往後退縮。鄭二白泰然道:“關小姐,哪怕是名義上的夫妻,丈夫關心妻子的身體,總沒有錯。我取下紅蓋頭,隻是為了幫你看病,絲毫沒有別的企圖。我鄭二白明明白白行醫,堂堂正正做人,既然簽了那份結婚協議,我就會照章辦事。幫你看完病,我幫你叫一輛車,把你送回國際飯店,那裏還有喜宴在等著你呢,你看可好?”
新娘點點頭。
鄭二白伸出雙手,鄭重其事地揭下紅蓋頭——結果大吃一驚。“你……你……你……”他連說了六個“你”,差點把舌頭咬下來。
新娘壓根兒不是關壹紅。
“我娶的是你家小姐,你湊什麽熱鬧!”
“在教堂裏,你不是已經把她給娶了嗎?”丁香振振有詞,“婚禮一結束,她就回國際飯店了。你們在老半齋吃吃喝喝,難道讓我們女家的賓客在國際飯店餓肚子?什麽道理!”
“她怎麽可以這樣?狸貓換太子!”鄭二白憤怒至極。
教堂裏我配合她,拜天地她為什麽就不能配合我?拿我當猴耍!
丁香漫不經心地說:“反正有蓋頭遮著,誰知道裏麵是誰啊?她配合你,我配合你,誰來都一樣,反正是為了滿足你那點虛榮心。”
“怎麽能一樣呢?我跟你拜天地,那不成我們是夫妻了?”鄭二白想不通。
“嘴巴放幹淨點!誰跟你是夫妻了?”丁香杏眼圓睜。
結婚,人生頭等大事,第一次拜天地,竟遭此戲弄,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鄭把胸前戴的紅花摘下來往地上一扔,“我找她評理去!”轉身就走。就聽身後一聲“看刀!”嗖嗖,兩把飛刀投過來,那叫一個準——上麵紮袖子,下麵紮袍子,把鄭二白給“釘”在門板上。
鄭二白掙紮,卻又不敢太用力——這套馬褂是在老介福買的料子,在鴻翔定做的,花了二十五個大洋呢,一撕就毀了。
“還找我們家小姐嗎?” 丁香厲聲問。
“偏找!”鄭二白嘴硬,“今天是什麽日子?新婚之夜!新郎找新娘,天經地義!”
“小姐累了,需要休息。姓鄭的我警告你,你敢找她麻煩,我就對你不客氣!到時候紮的就不是馬褂了,直接紮你的肉!”
丁香拔掉飛刀揚長而去。
老鄭先去了老半齋,跟眾人打招呼,說要把新娘子送回國際飯店,晚上就不回來了。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飄然而去,直奔國際飯店,預備上演一出《打金枝》。
跑馬廳對麵、南京路上的國際飯店有22層高,地下2層是“四行儲蓄會”的保險箱庫房,老上海人喜歡稱之為“24層樓”,八十多米的建築高度一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才被超越。這棟美國現代派風格的大廈,建築設計師為匈牙利籍猶太人鄔達克,與國際飯店幾步之遙的大光明電影院也是他的作品。這位老兄真的不簡單,他在上海灘留下了六十多幢建築作品,三分之一被列入“上海市優秀近代建築名錄”。
就在國際飯店七樓的一個豪華套間裏,台燈下關壹紅埋頭給秦克寫信,傷心的她在信裏大罵秦克無情無義。因為頭疼,丁香回到這裏倒頭就睡,關壹紅也沒問她半淞園那邊的情況,她不關心這個。
信寫完了,關壹紅聽見門鈴響,以為是服務生送點心來,是給丁香叫的。關壹紅就去開門,沒想到門外站的是她的“夫君”,一張白乎乎、被氣得通紅的臉。關壹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要關門,鄭二白搶先一步,把腳往裏一塞,雙手把住門,不讓她關,兩人一裏一外頂上了。
“鄭二白,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我要跟你好好講講理!”
“這是我的房間,不許你進來。”
“錯,這是我們的洞房!白天我在教堂裏娶了你,到晚上你就不認賬了?”
“鄭二白你違反協議,你混蛋!”
“我混蛋?你無賴!我們這是結婚還是你們四國銀行的一場做秀?做秀就做秀,教堂裏我配合你,拜天地為什麽你就不能配合我?還玩掉包計,太自私了!”
“讓我跟你拜天地?你們人多勢眾,到時候借口鬧洞房,把我連推帶搡的弄進去不讓我走,你叫我怎麽辦?”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鄰居都是那種人嗎?仗著人多吃你豆腐?那不成土匪了!”
關壹紅拚命朝外頂,鄭二白使勁往裏推,關壹紅沒他力氣大,隻好求援。丁香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跳起來,“鄭二白,我不是警告過你嗎?”
“我們夫妻的事,不用你管!”
丁香在梳妝台上拿了瓶香水,把噴嘴對準門外,一捏氣囊,“批!”香水直噴在臉上。鄭二白捂住眼睛慘叫,手一鬆,房門關上了。主仆倆累得噓噓直喘,停聽門外,沒動靜了,估計鄭二白走了,肯定得找水龍頭衝一衝眼睛。
又過了片刻,門口有了聲音,不止一個人的說話聲、腳步聲,還有悉悉索索的不知道是啥的聲音,丁香實在忍不住,把門開了一條縫,發現走廊裏聚了不少人,都是飯店裏的客人,有外國人,還有的穿著睡衣,不知道都在看什麽,一臉驚訝。
“怎麽樣?”關壹紅小聲問。“有點奇怪……”丁香索性把房門開大,腦袋探出來一看,原來鄭二白不知從哪兒搞來一副鋪蓋卷,鋪在門口,人坐在地上,迎著眾人的目光,泰山般巋然不動。
一名服務生聞聲趕來:“先生,您這是幹什麽?飯店有規矩,不許客人打地鋪留宿。”
鄭二白指著房門上,理直氣壯地問:“你看這是什麽?”
關壹紅把腦袋伸出來一看,房門上居然貼了個“囍”字,格外突兀。
鄭二白問服務生:“今天晚上,貴飯店三樓的昆侖廳,有沒有承辦過八桌喜酒,新郎叫鄭二白,新娘叫關壹紅的,有沒有?”
見服務生答不上來,鄭二白接著說:“七一六套房就是我和我太太的洞房。諸位,你們說說,有哪個丈夫願意新婚之夜在洞房門口打地鋪?沒辦法,給逼的。”
“咦!你不是那誰……大丈夫有獎儲蓄的得主鄭二白嗎?跟四國銀行打官司那位!”一名客人嚷。
鄭二白立馬承認:“沒錯,就是我。”
又有客人認出關壹紅來:“你就是關家大小姐?”
關壹紅尷尬地僵在房門口,進退兩難。還好丁香給她解圍,把房門大敞,大呼小叫起來:“唷,姑爺。你這是幹什麽呀?快起來,我們小姐正到處找你呢。”說著就去拽鄭二白,老鄭死活不肯起來。
關壹紅笑著對大夥說:“不好意思,讓大家見笑了,我丈夫他喝醉了,也難怪,大喜的日子,能不激動嘛?嘿嘿,嘿嘿。”
她裝出一副賢妻的樣子,對老鄭說:“二白,快進來,別影響人家休息。”
主仆倆一左一右把他硬“攙”起來,拽進屋,丁香把鋪蓋卷一卷搬了進來。房門剛一關上,嬌滴滴的“賢妻”立馬就變成了凶巴巴的悍婦:“姓鄭的,你什麽意思?”
鄭二白說:“沒什麽意思,你們不讓我進洞房,我就隻能睡在洞房門口。”
“鄭二白,你違反協議!”
“協議上哪條規定,說新郎不能在飯店走廊裏打地鋪?不是你們把我硬拉進來的嗎?”
關壹紅氣得柳眉倒豎:“出去,出去!”
鄭二白轉身就走,一邊嚷嚷:“大家快來看啊,看看四國銀行是怎麽忽悠儲戶的,看看關家的乘龍快婿命有多苦……”
“站住!”
鄭二白裝沒聽見,一直走到門口,手去拉房門了,就聽關壹紅一聲喝:“回來!”鄭二白回過頭來,就見關壹紅很努力、很使勁地讓緊繃的臉蛋擠出一絲笑容,喉嚨裏發出動聽的聲音:“二白——”
“啥事呀媳婦?”
“不許亂叫!”丁香又要掏飛刀,被關壹紅製止,說:“這樣吧,我把洞房讓給你,你睡,我另外再開間房,行了吧?丁香,收拾一下,咱們走。”
“想走是吧?”鄭二白把手一攤說,“好,你們走吧,我把房門大開,歡迎飯店裏所有的人進來參觀,看看苦命的新郎官如何空守洞房,看看這個驚天大騙局的幕後真相,順便讓記者多拍幾張照,明天上頭條。”
關壹紅氣得直跺腳。
就在鄭二白大鬧國際飯店的時候,一條黑影潛入關家花園,熟門熟路地從窗戶外爬進二樓閨房,腳剛一落地,一條泰迪小狗就躥了上來,圍著黑影的腳跟親熱地直搖尾巴。秦克抱著小狗坐在沙發上,望著冷清的房間,無限惆悵。
看來關壹紅真的在外頭洞房花燭夜了。
他哪裏曉得,這個洞房花燭夜,關壹紅是何等的難熬——她和丁香擠在臥室的床上,如雷的鼾聲在腳後跟響起,那是鄭二白,得寸進尺的他居然把地鋪打在臥室的地毯上,還一個勁兒地叫舒服,到底是波斯的純手工地毯。
“呼……呼……呼……”
“Pig!”關壹紅罵。
丁香小聲問:“小姐,‘屁格’是什麽意思?”
“Pig就是豬。”
丁香說:“小姐,讓這頭豬去呼嚕,咱們開溜。”
關壹紅指手表:“都半夜一點了,上哪兒去?明天一早,他看見我們不在,誰知道又玩什麽花樣,反正就一宿,睜著眼睛也能熬過去。”
協議上寫得明明白白,婚後三年內夫妻不得同床,這才頭一晚,就公然撕毀協議。什麽正人君子?無恥之徒,小人一枚,哼!
關壹紅嘟嘟噥噥,沒想到鄭二白的呼嚕聲消失了,響起他的說話聲。
“親愛的,我躺床上了嗎?協議上寫的是‘不得同床’,又沒寫‘不得同房’。”
“你這是斷章取義!”
“呼……呼……”鄭二白的鼾聲複起,比剛才還要響。
“小姐,你是人,別跟一頭豬計較!”丁香說,“咱們睡吧,我保證打呼嚕蓋過他,比他還響。”
關壹紅瞪了她一眼:“要睡你睡,我長這麽大從來沒跟一個男人同房睡過,能睡得著嗎?”
鄭二白的聲音悠悠地浮上來:“親愛的,慢慢習慣吧。”
關壹紅抓起一隻枕頭扔過去。
捱到半夜兩點,鄭二白鼾聲依舊。丁香也睡著了,她的鼾聲與鄭二白的一起一伏,搭配得蠻好。
“呼……噓……呼……噓……呼……噓……”
扔了枕頭,關壹紅更睡不著,隻好下床去撿——枕頭不見了,仔細一看,居然被鄭二白摟著,睡得正香呢。關壹紅真想抽他——“要幹嘛?”鄭二白睜開眼睛。
關壹紅跨過他,進了衛生間。
關壹紅對著盥洗鏡生悶氣,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人把一張深色紙從門縫裏塞了進來。她拿起來一看,紙上用白筆劃了二條豎線,又用紅筆劃了一道橫線。就聽見門外傳來鄭二白的聲音:“這是我的鄰居送給我的結婚禮物,他叫仲自清,是我們弄堂裏的老秀才。”
“這畫的什麽呀?抽象畫?”關壹紅沒好氣。
“你把門開開,我幫你解釋一下。”
關壹紅開門,鄭二白沒有進去,就站在門口說:“這兩條白線代表我鄭二白,這條紅線代表你關壹紅。後麵還寫了首詩。”
關壹紅翻過去,果然有一首打油詩:“紅將二白攔腰斬,白把一紅分三段。你中有我撞鴻運,我中有你百年歡。”
“鴻運,鴻的諧音就是紅;百年歡,百的諧音是白。”鄭二白解釋著,見關壹紅衝自己翻白眼,忙道,“打油詩,討個口彩。”
關壹紅嘲笑道:“這要是在婚堂上,他念完這首詩,不被人家打得鼻青臉腫才怪——攔腰斬,還分三段,跟切肉一樣,這是討口彩嗎?!”
鄭二白說:“不能這麽理解,他的意思就是,咱倆一結婚,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STOP!鄭二白你給我聽著——你中沒有我,我中也沒有你,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Forever!Understand?”
老鄭雖然沒聽懂那兩個單詞,但意思他聽出來了,很生氣:“關壹紅,你是不是覺得我是死乞白賴想娶你?”
“‘死乞白賴’這個詞有點誇張,‘自不量力’倒是蠻適合的。”
鄭二白據理力爭:“你的心上人秦克,他提出跟我決鬥,本來我想隨便比劃兩下,輸了就完事了,沒想到他那麽不經打,或者說,我沒想到我本事那麽大,我嚴重地低估我自己了!再後來,法院判我勝訴,判決書上說,我的獎券有效,秦克的獎券無效。連你爸爸也主動來找我,說了一大堆好話,弄得我騎虎難下,想退出都不好意思了,隻好順水推舟把你給娶了。”
見關壹紅一直咧著嘴,鄭二白說:“哪條不對?你可以反駁。”
“哪條都不對,懶得理你。”
老鄭深深地吸了口氣,“今天是咱們的新婚之夜,當然了,這個新婚是打引號的,這沒啥,我認了。可既然老天爺給我這個機會,我必須把我的肺腑之言跟你說說。第一,我承認,我喜歡你,就從你誤會我那次開始。”
關壹紅大惑:“我把你當仇人,用槍指著你,你你你還喜歡我?變態!”
鄭二白說:“你哥不是我害死的,所以我問心無愧。我覺得,一個女孩子敢這樣豁出去為她哥報仇,她肯定是好女孩;其次,我必須承認,你很優秀,長的又漂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鄭某人也是凡夫俗子,不能免俗……”
見關壹紅的表情依舊不屑一顧,鄭二白接著說:“有人以為我求財求色,也有人罵我趨附豪門想攀高枝,讓他們說去,我之所以能咬緊牙關走到今天,是因為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一見鍾情,初戀的照樣能白頭偕老。你不把我這個彩票丈夫放在眼裏我能理解,你心裏有著秦克我也明白,我並沒有限製你的自由。我的缺點是歲數大,但我的優勢同樣是時間,我有的是耐心,我是藥罐你就是藥材,我要用小火慢慢地煮你、熬你,總有一天,你變成一大碗苦不拉幾的中藥汁,我要一口氣把你喝了。”
關壹紅“切!”了一聲:“你還想煮我?小心我把你給煮了!”
這句話讓鄭二白正中下懷:“那咱倆就一起赴湯蹈火,我也是藥材,我陪你一塊煮。”
“姓鄭的,我不是你的藥材,你看走眼了,”關壹紅捏著鼻子說,“還有,拜托你以後跟我說話,最好離我遠點,我不喜歡你身上那股子中藥味。”
“有嗎?”鄭二白低頭嗅著。
關壹紅:“怎麽沒有?你自己都麻木了。”
“可我的鄰居從來都沒有提醒過我……所以說還是老婆好啊。”鄭二白倍感欣慰,朝關壹紅身後瞥了一眼,看見那隻美國進口的大浴缸,“嗯!”下了決心,“好吧。既然你這麽關心我,誠邀我在這兒洗澡,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說完就脫衣服。
“你要幹什麽?”關壹紅尖叫起來。
“洗澡啊。”
“我什麽時候讓你洗澡了!”
“你不嫌我身上有味兒嗎?”
“我那是讓你離我遠點!”
“對啊,等我洗了就能親近了。”
關壹紅叫:“丁香!”
丁香從床上一下子蹦了起來:“小姐你有什麽吩咐?”
“讓他離我遠點!”
丁香氣勢洶洶地走上來,在鄭二白麵前練了一通拳腳,呼呼生風,逼得鄭二白連連後退。練罷,滿頭大汗的丁香特意拗了一個大鵬展翅的造型。鄭二白趕緊鼓掌,摸摸口袋,掏出一枚大洋丟在地上,把丁香氣得差點吐血。
你當我是耍把式賣藝的?!
早餐是放在小推車裏送進來的。麵包分長棍和切片兩種,牛奶和雞蛋老鄭都認得,不過芝士和黃油他沒見過,也不知道該怎麽吃。見丁香把黃油往切片上抹,把整塊芝士切成薄片夾在棍子麵包裏吃,遂效仿。他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邊還說:“平時我早上吃水脯蛋,兩個蛋,放一條年糕,再加點桂花酒釀,那個香啊!不過今天才發現,其實西式的也不錯,這牛奶就比豆漿好喝。”
他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丁香給關壹紅倒了一杯,給自己倒的時候,發現盛牛奶的容器裏隻剩下小半杯的量了。這也難怪,昨天訂早餐的時候,報的是兩個人的食量,誰曉得會多出一個人來,而且是個“大胃王”。
關壹紅剝了雞蛋,沒吃,放在盤子裏,用叉子撥弄,被鄭二白拿走,說聲“謝謝”,一口咬掉半個。
“鄭二白你幹嘛?”丁香嚷。
鄭二白說:“她給我剝的。”
“你怎麽知道是給你剝的!蛋殼上寫你名字啦?”
“我平時都吃兩個蛋……”
“你以後別叫鄭二白,叫鄭二蛋!”
鄭二白把那一半蛋放回關壹紅的盤子裏。
“把你吃剩的給我們小姐?”
鄭二白猶豫下,拿回來放進嘴裏。
丁香打算再剝一個給小姐,關壹紅拒絕了。本來就想吃個蛋,看見他這副吃相,連這點胃口都沒了。
“以後我給你燒桂花酒釀水脯蛋,保證你喜歡。”鄭二白獻媚。
“什麽‘以後’?沒有‘以後’!小姐的早餐有我呢,關你屁事!”丁香喝道。
“那也行,我吃我的,她吃她的。”
“姓鄭的,你以為我們小姐以後天天跟你一塊吃早餐?美得你!”
鄭二白腆著肚子信心十足地說:“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親愛的,你錯了,”關壹紅微笑地對他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退房時間是中午十二點,你慢慢吃,再洗個熱水澡,別錯過時間,要加收房費的。之前的我們付,後麵就不管了。丁香,Le’s go。”
鄭二白忙問:“你們上哪兒?”
“回家。”
“夫家還是娘家?”
丁香厲聲:“我們小姐隻有娘家,沒有夫家!”
“結婚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婚禮一結束,各回各家。已經被你蹭了一個晚上,早晨又蹭掉一頓早飯,你還想怎麽樣?”關壹紅冷臉。
鄭二白把夾了芝士黃油的麵包塞進嘴裏,拍了拍手上的麵包屑,起身道:“我跟你們一塊回娘家!”見主仆倆齊刷刷瞪起眼珠,又道,“我有話跟老丈人說。放心,不會再蹭你們家一頓午飯的!”
餐桌上還剩一個雞蛋,被他順手揣兜裏。
5
鄭二白向關肆國提出,要帶“新婚妻子”上北平度蜜月。關肆國簡直被他氣樂了,婚前協議裏有“度蜜月”這條嗎?
當年老鄭在中醫學校畢業的時候,曾到北平旅遊,那裏有一座藥王廟,供奉的是被民間尊為藥聖的孫思邈。孫思邈是唐朝人,生於公元581年,卒於682年,享年一百零二歲,在當時已經跟神仙差不多了,全國各地都有供奉他的藥王廟。老鄭在廟裏許下一個願。將來結婚時,要帶著新婚妻子來,一是還願,二是祈福。這麽多年過去了,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打光棍了,沒有想到居然天遂人願。
鄭二白拍著胸脯請老嶽丈放心,到了北平,我和壹紅一人一間房,保證相敬如賓,絕無侵擾。還請關先生成全了我吧!
關壹紅返回二樓閨房,抱起小狗正要親熱,忽然發現窗戶半開著,風吹窗簾,隱隱綽綽窗簾後站著一個人影,可把主仆倆嚇壞了。關壹紅躲到丁香背後,丁香壯起膽子喊:“誰?出來!再不出來我就喊了……”窗簾一挑,那人走了出來,原來是秦克。
關壹紅心頭一熱,表情卻淡定:“你什麽時候來的?”
“昨兒晚上,”秦克說,“你在外頭洞房花燭夜,我在這兒抱著瑪麗等了你一宿。”
關壹紅的眼神瞬間變得溫柔起來。
秦克往沙發上一坐:“說說吧,一晚上怎麽過的?是浪漫,還是刺激?”
“當然是既浪漫又刺激啦,洞房花燭夜嘛,自己想象吧!”
見秦克隻是冷笑,關壹紅接著說:“我現在是鄭太太,不再是你的朱麗葉。想找我,請你走正門,讓傭人通報,再這麽翻牆爬窗,我就要報警了……”
秦克走到她跟前,忽然一把抱住她狂吻,用力地吻,連舌頭也加入進來。
丁香傻站著,就見女主人“嗯……嗯……”地舉手投足,似乎要打秦克,有氣無力地揮了那麽兩下,丁香這才看明白,手勢是衝自己來的,要她出去……出去!
丁香趿了趿舌頭,離開臥室,關壹紅也掙脫了,舉起拳頭使用打了秦克兩下:“你太放肆了!跟你說了,我是鄭太太……”
秦克抓住她的手,腆著臉說:“不做我太太,也可以做我的情人嘛。”
“我呸,真不要臉……”話音剛落,嘴又被秦克的嘴唇堵住了,這回徹底投降,乖乖被秦克抱到了沙發上。
秦克說:“起初我還真有點鬱悶,可靜下來一想,就你這麽個心高氣傲的大小姐,跟我賭氣,這我信;但你和那個從頭到腳散發著一股藥味的老男人同床共枕,打死我也不信。我對你還是有點了解的。”
關壹紅問:“你了解我,可我不了解你,你和朱曼麗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克聳了聳肩膀:“那天不下著大雨嗎?我們全淋濕了,我就讓她洗個熱水澡。人家把我從巡捕房給撈出來,我還讓她濕漉漉地回家去,那我不成了混蛋?”
“就這麽簡單?”
“啊。”
“那你也不能把浴袍給她穿,那是我給你的Brithday gift(生日禮物)!”
秦克晃了晃腦袋說:“我要是不給她穿,她光著出來,不更麻煩?我可沒那麽大的定力,沒準一激動就和她那個……”
“你敢!”
再度擁吻。
鄭二白興衝衝上樓來,看見丁香站在閨房門口,就說:“丁香啊,你們小姐在裏麵?你跟她說,趕緊收拾收拾,我現在就去買火車票,明天就動身,我已經征得嶽父大人的同意啦。”
沒等丁香回答,房門一開,秦克走了出來。鄭二白大吃一驚:“你怎麽在這兒?”
“我怎麽不能在這兒?”秦克裝模作樣,指著閨房的門,“她是你老婆?”
鄭二白點頭。秦克又問:“《水滸》第七回,豹子頭林衝誤入白虎堂,記得嗎?高俅的兒子高衙內調戲林衝的老婆,人家是怎麽說的?我就喜歡別人的老婆!”
“你……你……”鄭二白氣得說不出話來,“你個流氓……”
“你才流氓呢!”秦克回敬他,“忘了我怎麽把你從黃浦江裏撈上來的?你就這麽報答我?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你倒好,不光欺,還娶上了。”
“這怎麽能怪我呢?在小樹林裏,我是想成全你的,沒想到……”鄭二白怪委屈的。
“沒想到我這麽不經打?那是我讓著你的,就你那兩下子,你以為你真能贏我?不信再比試比試。”秦克蹦蹦跳跳,擺出Boxing的架勢,連續出拳。
鄭二白厲聲道:“秦克,你別門縫裏看人,把人看扁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告訴你,老子會功夫。我每天早上起來都要打一通拳。”
老鄭屏息凝神,打起鄭氏太極拳來,被秦克一記右勾拳,啪嚓一聲,仰麵栽倒。
鄭二白爬起來,氣急敗壞地喊:“姓秦的,我他媽跟你們拚了——”
他一頭撞過去,秦克敏捷地一側身,沒想到房門開了,關壹紅走出來,被鄭二白一頭撞翻在地。丁香忙把關壹紅攙起來,秦克也把鄭二白扶起來。
鄭二白慌了:“太太,你沒事吧?”
“誰是你太太!”關壹紅斥責他,“鄭二白,你是不是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鄭二白把上北平“度蜜月”的事情一說,關壹紅回答挺幹脆,就仨字:“我不去!”
“可你父親都答應我了。”
“那你們倆度蜜月吧。”
老鄭的二勁兒上來了,撐開喉嚨吼:“關壹紅我告訴你,這一趟說是度蜜月,其實是到廟裏還願去的。我不能失信,必須帶著你。去了以後,咱倆之間的事兒,就算徹底了了!”
“鄭二白,這可是你說的!從北平回來,我跟你橋歸橋路歸路,你再也別來糾纏我。”
“對,我說話算數。”鄭二白發狠地說。
關壹紅指著丁香和秦克:“他們都是證人。”
“我也去。”秦克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上北平辦點事,咱們正好順路。”秦克說。
眼見關壹紅麵露喜色,鄭二白實在想不通:度蜜月度蜜月,哪兒有倆丈夫帶著一個妻子的?!
才結婚,就要給我戴綠帽子!
一對奸夫淫婦!
西門慶和潘金蓮!!
不對,不對,不能這麽形容,我不成武大郎了?!
望著憋氣的鄭二白,秦克心平氣和地說:“你放心,人家要問,你們是夫妻,丁香是丫環。至於我,我是你的男仆,這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