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杜欣
杜潤秋背著他的大背包,沒精打采地坐在樹陰下,不時地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正午的太陽光火辣辣地刺人,但杜潤秋頭頂上那棵大樹至少有幾百年了,盤根錯節,綠蔭如蓋,活脫脫的一把天然大傘,幾乎漏不下幾星陽光。
兩個戴著大草帽,又打著傘的女孩子,站在不遠處,對著杜潤秋看了好一會,兩個人又嘰嘰咕咕了一會,其中一個女孩子朝他走了過來,彎下腰跟他打招呼。“大哥,我們想去紅珠嶺,應該走哪條路啊?”
杜潤秋眼前一亮,這女孩皮膚雖然黑了點,但可是個大美人,兩頰曬得紅紅,嬌豔得像朵薔薇似的。大眼睛,長睫毛,活像漫畫裏麵的人。他頓時精神來了,一跳就跳了起來。“紅珠嶺啊你們也要去紅珠嶺啊我也是要去紅珠嶺的要不我們一起結伴去那裏可是好地方呀青山綠水人傑地靈還有人在那裏拍婚紗照呢……”
那女孩被他這一連串喘口氣都不帶的話嚇住了,直愣愣地瞪著他,過了好一會才說:“你說話都不換氣的啊?”
“看到美女我眼睛都不會眨的,更不要說換氣了!”杜潤秋看到女孩眼睛都瞪圓了,忙又補上了一句,“開玩笑的,我是開玩笑的啦,不要當真!不要當真!我嘴裏不換氣我鼻子會換氣啊!”
女孩“吃”地一聲笑了出來。這時候,另外一個女孩也走了過來。這個女孩給杜潤秋的第一印象就是白,非常白皙,但卻不覺得有病態。她沒有之前那個皮膚黑的女孩子亮麗得惹眼,但五官長得很是精致。杜潤秋一向隻注意女孩子的臉和身材,但他看到這個女孩的時候,眼光卻停在了她脖子上戴著的一個八卦錢上麵。那是個看起來很有點年歲的八卦錢了,雖然古舊,卻磨得鋥亮鋥亮,顯然是常常有人用手摩挲它。
“大哥,你是導遊對吧?”
白皮膚的女孩說,她的聲音很文雅,但杜潤秋卻有點吃驚。他把自己從上到下地看了一遍,畫了一隻大臉貓的T恤,短褲,運動鞋,大背包,跟來E山旅遊的背包客實在沒什麽兩樣。再看了看胸前,導遊證也沒掛著啊?他望著那女孩,問:“你怎麽知道我是導遊?我臉上沒寫著‘導遊’兩個字吧!”
兩個女孩都笑。皮膚很白的女孩說:“因為隻有你坐在這裏乘涼,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別的人,早都進寺廟去逛啦。”
杜潤秋呆了一下,搔著頭皮說:“是這樣?……”他從包裏取出導遊證,亮了一亮說,“我姓杜,杜潤秋。兩位美女,怎麽稱呼啊?”
“我姓林,林曉霜。”大眼睛的女孩說,“她叫丹朱。”
杜潤秋嘖嘖地讚歎:“人美,名字也美。”他又瞅著丹朱說,“我還不知道有姓丹的呢。”
丹朱微笑著說:“我不姓丹,我姓遲。”她也瞅著杜潤秋說,“你的名字難道不是更詩意麽?簡直可以直接作武俠小說的男主角了。”
杜潤秋哈哈笑,說:“我老爹給我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哪股筋搭錯了。”他又問,“你們倆是到E山來旅遊的嗎?就你們兩個人?”他突然想起曉霜剛才的問題,“你們要去紅珠嶺?那裏其實沒什麽可看的……”
曉霜打斷他說:“我們在紅珠嶺的酒店訂了房間呢。聽說紅珠嶺是這裏最好的一家,丹朱說那裏很漂亮。”
是最好的一家,也是最貴的一家。杜潤秋心裏想著。他早已注意到曉霜手腕上戴的那個白玉麻花鐲了,那成色可是好得讓人眼睛都舍不得移開。這兩個女孩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跑出來旅遊的。杜潤秋向來見了美女就不會放過,可是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喂?喂,啊,你們到了啊?好,好,我這就到報恩寺門口來,你們稍等一下啊!”
杜潤秋掛了電話,有些失望地說:“我要接待的遊客到了,我得先去接他們。不過……”他的眼睛又亮了,“我的客人也是到紅珠嶺住的!我們晚上見怎麽樣?我帶你們去紅珠湖玩!你們訂的是哪幢樓?”
“元帥樓!我把我的手機號告訴你……”曉霜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杜潤秋原本笑得陽光燦爛的臉,突然地刮過了一片陰影。
“……你們換到別的樓吧,酒店會給你們換的。”杜潤秋慢吞吞地說。
曉霜問:“為什麽?”
杜潤秋遲疑著,過了半天才說:“元帥樓是紅珠嶺最老的一座樓,是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就修好的,那裏麵的客房比起其他幾座樓差遠了。都是一樣的價,你們幹嘛不住好一點的?聽我的,住將軍樓吧,那裏客房都很漂亮。”
曉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丹朱。“可是……是丹朱說要訂元帥樓的。”
杜潤秋呆住了。他也轉過頭去看丹朱,可是丹朱的臉被她頭上那頂綠色的寬邊草帽遮住了大半,他根本看不清楚陰影下麵她臉上的表情。
曉霜一手挽住丹朱的胳臂,衝著杜潤秋甜甜地笑了笑。“我們先去逛啦,晚上見喲!”
杜潤秋對她回報以一個自認為是最帥氣的笑,看著蹦蹦跳跳的曉霜拖著丹朱走上了往紅珠嶺方向的路,急急忙忙地朝他要接待的那群客人跑了過去。
很快,杜潤秋把一群客人都趕進了正殿燒香磕頭,自己就一屁股坐在了一棵千年老柏樹下麵。取下頭上戴的帽子,用力地扇著風。報恩寺是座千年古寺,古樹參天,就算是盛夏,也會覺得遍體清涼。
“喂,你也在?”
有人跟他打招呼。杜潤秋聽到是男人的聲音,也提不起勁兒來,無精打采地揮動著帽子說:“是梁喜啊,你也走到這裏來了?”
梁喜比杜潤秋大幾歲,二十八九的樣子。杜潤秋個頭很高,足有一米八七、八八,體格很是健壯。這個頭體魄,卻偏偏長了張娃娃臉,倒是很討喜,笑起來尤其可愛。老梁比他矮了足足半個頭,皮膚黃黑,很不起眼,背著一隻灰綠色的大挎包,那式樣活像半個世紀前的款式。
他在杜潤秋身邊坐了下來,從挎包裏拿出了一瓶礦泉水,咕嘟嘟地喝了半瓶,抹了抹嘴說:“別提了,我帶的這個團真是麻煩死了。”
杜潤秋掃了一眼梁喜帶的那個團隊——因為每個遊客都戴著一頂旅行社贈送的小紅帽,所以很好辨認——都是些中年大叔大媽,雖然穿著土氣,但都戴著黃金鏈子大鑽戒什麽的,而且人人都戴著水晶飾品,顯然是在旅遊區的購物點買的。他嗬了一聲說:“麻煩?你這團可大賺了吧?瞧瞧,一個個買了多少水晶,沉甸甸地帶著呢!你小子,白抱怨吧,你不帶,讓我?”
梁喜愁眉苦臉地說:“換平時,我當然樂開花。可是……”他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說,“你不知道,經過M縣的時候,有個客人死啦!”
杜潤秋楞了一下。“死了?怎麽死的?”
“我也不知道啊!”梁喜攤開手說,“我們住在M縣最好的那家酒店,我跟他們住的不是一棟樓。第二天一早,他們就給我打電話,叫我快去,說有人不行了。我趕去一看,都死啦!”
杜潤秋兩道濃眉擰在了一起。“死在房間裏的?男的女的?”
“男的,五十多歲,說是心髒病發作。”梁喜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反正我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是他老婆說他有心髒病的……”
“等等等等等等!”杜潤秋揮著手大叫,“他老婆!他老婆肯定是跟他睡在個房間吧?難道天亮了才發現他死了?跟一具屍體睡了一晚上?”
下午的烈日下,梁喜居然抖了一下。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這我可不知道。她說她一路上累得不行,一沾到床就睡了,什麽都不知道呐。她拿出了她丈夫平時吃的藥,醫生說是治心髒病的。我想,大概是那天白天去的景點海拔太高,累壞了,心髒負荷不了,才會……”
他還沒說完,突然瞪圓了眼睛,看著正殿的方向。杜潤秋也順著他的眼神看去,也直了眼。隻見一個穿白色長裙的年輕女人,手裏舉著一柱比她人還要高的香,小心翼翼地從正殿的門檻上邁出來。
杜潤秋嘿了一聲。“好家夥,這柱香得上萬吧!這女人想求個什麽啊,這麽舍得!”
梁喜的臉色,變得相當古怪。過了好一會,他才小聲地說了一句:“她就是我說那個死掉的遊客的老婆啊。”
杜潤秋發出了一聲誇張的大叫,然後又放低了聲音說:“你不是說死的那個客人五十多歲嗎?這女的也才二十多歲啊!”他又瞅了幾眼,那女人留著一頭長發,眼圈紅腫,完全沒有化妝,但看起來還是十分秀麗。“長得挺漂亮的,又是老牛吃嫩草啊?奇怪,”
梁喜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看女人!那個死了的客人,很胖,很醜,反正跟她一點也不相配的。不過,不相配的夫妻多著呢,人家有錢嘛,再漂亮的也娶得到!”
杜潤秋有點奇怪地說:“她怎麽不留在當地辦她丈夫的後事,還跟著旅遊團繼續旅遊?”
梁喜吞了一口口水。“她……她對我說,她丈夫死了,她一定得到E山來給她的丈夫燒一炷香。她說她丈夫是最信這些的,所以一定要替他完成心願……”
“難怪她舍得花大價錢買這樣的高香。”杜潤秋盯著那年輕女人看,她很是虔誠地把那炷香插進了大香爐裏,然後對著香,雙手合掌,閉上了眼睛,嘴裏也不知念念有詞著什麽。
“喂,梁喜,她叫什麽名字?”
“她叫……”梁喜正想回答,突然想起了什麽,又瞪了杜潤秋一眼。“你又想打人家的歪主意了?拜托,人家才死了老公呢!”
杜潤秋嘿嘿地笑。“說說嘛,又不會死。”他拍了拍梁喜的肩膀,“告訴我嘛,晚上請你吃飯?”
“誰稀罕你請吃飯。”梁喜說,“她叫杜欣,你可別去招惹,惹了麻煩我管不了!”
“跟我一個姓?”
梁喜呃了一聲。“是呀,我還真沒注意,真是跟你一個姓呢。”
杜潤秋頓時興奮了起來。“好好好,一個姓好,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他說著說著就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了,人也站了起來。梁喜一拉他說:“你幹嘛?你想幹嘛?”
“過去搭訕啊!”杜潤秋說得理直氣壯。
梁喜又好氣又好笑,正想挖苦他兩句,隻見杜欣上完了香,居然正對著他們的方向走過來了。他連忙站了起來,杜欣走到他麵前,柔聲地說:“梁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裏……這附近哪裏有算命的?”
梁喜呆了一下,臉色也跟著變了一下。杜潤秋卻沒有注意到梁喜的神色,忙忙地湊上去說:“算命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帶你去怎麽樣?就在寺廟的對麵,那個算命的在那裏擺攤擺了很久了,算得靈得不得了。一般人,他不給算的,我跟他算,我幫你說去,他一定會幫你算的。你要算什麽,算財運,還是算姻緣?”
杜欣開始並沒有注意他,這時候才抬起頭來看他。她的臉突然變得紙一樣的白,兩眼盯著杜潤秋,一言不發。梁喜狠狠地瞪了杜潤秋一眼,杜潤秋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尷尬地摸著後腦勺傻笑。梁喜把杜潤秋一把推開,笑著說:“石太太,你看,現在是團隊一起行動的,不太方便啊!你看這樣行不,等到下山的時候時候,我再陪你去?”
杜欣想了一想。她似乎是個相當通情達理的女人,點了點頭。“那好,麻煩您了,梁先生。”
她說完這句話,又朝杜潤秋微微點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謝謝你了。”
杜潤秋簡直是受寵若驚,正想找出些話來回答,突然,有個女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一竄就竄到了他們中間。這是個打扮很俗氣的中年女人,頭發燙得焦黃焦黃像一堆鏽了的鐵絲,居然還穿了雙高跟鞋來爬山。她對著杜欣就尖叫了起來:“哎呀,你戴的胸針,好漂亮啊,你是在哪裏買的?我也要去買一個!”
杜欣的左胸上,確實別著一個紫水晶胸針,鑲嵌成一朵四葉草的形狀,很是漂亮。按理說,這麽問也不奇怪,但杜欣和梁喜的反應,都很奇怪。杜欣是有些詫異又有些警覺地盯著那中年女人,不說話。梁喜的眼神也很古怪,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吞了回去。
杜潤秋見杜欣和梁喜都一言不發,就說:“半山腰的那家水晶店有很多胸針賣吧。”
那中年女人“哦”了一聲,說:“水晶店啊!那我買去!好漂亮!”她一邊說,就一邊笑著走開了。杜欣看著她走開,一轉身,又朝正殿走去了。
“你們都怎麽了?”杜潤秋等杜欣走遠了,問梁喜。他真的覺得奇怪。“那女人問水晶胸針是哪裏買的,這問題有什麽古怪嗎?”
“……問題是沒什麽古怪。”梁喜遲遲疑疑地說,“但是……”
“但是什麽?”杜潤秋追問。他一向好奇心很重,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梁喜看了他一眼。“你要聽,我就從頭講。”
梁喜帶的這個旅遊團,來自H省沿海的一個小地方,但那地方的人都富得流油。雖然這群人的整體素質不怎麽樣(杜欣算是個例外,梁喜從旅遊團裏麵的三姑六婆的嘴裏隱隱約約地聽到,杜欣是嫁過去的),但是出手無比大方,一路上買得梁喜是滿心歡喜,所以素質不怎麽樣也忍了。
但是從M縣出發後,一行隊伍,就少了一個人。路上碰見死人的事,再怎麽也樂不起來,梁喜也不用再裝笑了。事實上,他這一路早已笑得嘴角都僵了。
旅遊車開進了Y鎮。他們要在這裏解決晚飯,順便還有一個水晶店可以買點水晶。Y鎮雖然小得要命,劃根火柴的話,火柴還沒燃完就走到頭了,但是Y鎮是到M縣的必經之路,而且盛產水晶,所以也算是出名。當然,這小地方的晚飯,也不可能好到哪裏去,所以一群人匆匆地填飽肚子,就像一群蝗蟲一樣撲進了水晶店。一個大媽說:“反正也在停電,飯也是吃不好的,不如早點去買東西!”
梁喜心想,飯店沒電,水晶店自然也沒電的,難道就能買得好了?當然這想歸想,他肯定是不會說出來的。
一群人借著蠟燭光,在那裏嘰嘰喳喳地挑水晶。店員們見大生意上門了,那臉上的笑都快把嘴笑裂了。梁喜從煙盒裏拿了一支煙,走到後門的角落坐下來,正打算點煙,一個火機就湊到了他麵前。
梁喜抬頭一看,是個皮膚黝黑的男人,滿麵堆笑。他就著火機點了煙,說:“孟老板,我今天是給你帶了筆大生意來呐!”
孟老板嘿嘿地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是啊,這群人肯定要買不少。老梁,你這次運氣好啊,這一路上賺得歡吧?”
梁喜鬱悶地吐出了一串煙圈。“運氣好?是我運氣背吧!前天晚上在M縣,這團裏有個男人死啦!莫名其妙!”
孟老板的手抖了一下,煙掉在地上。“什麽?死人了?”他盯著梁喜上上下下地看了一會,慢吞吞地說,“難怪呢……”
梁喜聽著他的語氣很奇怪,就問:“難怪什麽?”
孟老板把地上的煙撿了起來,重新點燃了,塞在嘴裏。“你們的車一進Y鎮,Y鎮就停電了。你知道,Y鎮有個電廠,我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從沒見過停電的。你帶的這個團,可有點邪門啊……”
“胡說八道什麽。”梁喜被他說得也覺得寒滲滲的,連忙打斷了他。“早知道就不跟你說了,我也是鬼打牆了麽?不跟你扯了,我進去看看。”
“等下。”孟老板從衣袋裏掏了個挺厚的紅包,塞給他。梁喜接了過來,掂了掂說,“怎麽,翻了幾倍給我的?”
“快帶你那群人走,這筆生意我不做了。”孟老板又低下頭,一口接一口地抽煙。梁喜吃驚得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孟老板是油鍋裏還要撈錢出來的人,今天居然叫他這筆大生意趕緊走?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怎的?
水晶店裏點了很多蠟燭,一群人都圍在櫃台上,又挑又揀。隻有杜欣,一個人遠遠地站在角落裏,白皙秀麗的臉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梁喜正想走過去,找點話跟她說說,這時候,他看見一個穿鮮紅色裙子的中年女人,不知從哪裏竄到了杜欣的麵前,尖著嗓子就叫了起來:“哎呀,你戴的胸針,好漂亮啊,你是在哪裏買的?我也要去買一個!”
杜欣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有點茫然地看了那女人一眼,沒有說話。梁喜看那女人就半彎著腰盯著杜欣胸前那個四葉草形狀的紫水晶胸針看個不停,杜欣一臉古怪的表情,就走上前去,笑著說:“這裏有很多水晶胸針,喜歡就去挑一個吧。”
他朝外麵瞟了一眼,除了自己這個旅遊團那輛車之外,也沒見著別的旅遊車,不知道這個冒冒失失的女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他心裏有些反感,但臉上仍然掛著笑。
中年女人“哦”了一聲。“這個式樣和顏色的,很少見,我就喜歡這個!”
她一邊笑,一邊怪怪地看著杜欣,說著說著就走開了,梁喜就對杜欣輕聲地說:“石太太,我看,你還是先回車上休息一下吧?”
“……謝謝。”梁喜的這個建議,應該是正合她心意的。
梁喜陪著杜欣回到了旅遊車上,擰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她。杜欣感激地對著他笑了一笑,拿在手裏卻沒有喝。她的臉上,又出現了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梁先生……我前天晚上,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梁喜呆了呆。他可不是算命的,更不知道怎麽解夢。但幹他們導遊這一行,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現在杜欣看起來神情恍惚的樣子,他當然要竭力開解她。他對杜欣印象很好,她跟這個團裏麵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樣,很文靜,很有禮貌,話不多,但卻很體貼人,即使是在她發現丈夫死了的時候,也隻是流淚,沒有歇斯底裏地發作。打心底地說,梁喜實在覺得那個雖然有錢卻滿身銅臭的男人配不上她。
“石太太,你做了什麽夢?”
杜欣微微蹙起了眉頭。她的眼神有些朦朧,沒有焦距地注視著前方。“我夢見了一個女人。一個非常奇怪的女人。”
梁喜盯著她。“奇怪的女人?”
“她像是剛從土裏鑽出來一樣。全身上下都是泥土,連她的臉上也全是土。我隻看得見她的一雙眼睛,很亮,亮得可怕,死死地盯著我看!”
杜欣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眼神也變了。不知怎麽的,梁喜覺得背上都涼了一下。“她……她在你夢裏……做了什麽?”
“她……她從衣櫃裏一下子就撲過來了!”杜欣臉上那種平靜的表情消失了,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直直地瞪著梁喜。“她滿是泥土的手,伸到了我的麵前……”
梁喜整個人都繃緊了,隻覺得頭皮發麻。“然後呢?”
“……然後我就醒了。”過了很久,杜欣才說。她轉開了頭,望著車窗外麵。“我是尖叫著醒來的。我想去推醒身邊的……可是,我推不醒他。這時候,我才發覺他已經……他身上已經冰涼了。”
她瞳仁又驟然地縮小了,露出了那種驚懼的表情。“但是……但是……但是……”
她一連說了三個但是,卻仍然沒下文。梁喜見到她的表情,也不忍心去催她,隻是望著她,等著。杜欣接連喘了幾口氣,才說道:“衣櫃的門是開著的!開了大大的一條縫!我睡覺之前,明明把衣櫃門關好了的!”
車裏開著冷氣,但就算是冷氣,也不至於讓梁喜有那種人都被凍住了的感覺。一時間,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這時候,隻看到杜欣又把手放在了她胸前戴著的那枚紫水晶的四葉草胸針上。她的眼睛,依然直愣愣地瞪著前方。
“後來,我發現,我放在左邊床頭櫃的胸針,卻跑到了右邊床頭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