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紅珠湖 序章
那是一條非常普通的鄉村小道。坑坑窪窪的石板,一簇簇的青草從石板的縫隙裏鑽出來,帶著某種隻屬於野草的生命力,雖然在它們被某個走在這條路上的人無情地踩得彎下了腰。石板路旁是一個個圓的或者扁的大大小小的水塘,奇怪的是,在深秋時分,無數金黃的落葉隨風飄落的時候,每一個水塘卻都冒著熱氣。
這一片地方都被籠罩在一層濃霧裏。或者說,那不是真正的霧,不是自然界所形成的霧。那是這一片由地熱形成的天然溫泉的蒸汽聚集而成的霧氣,白茫茫的濃霧,伸手不見五指。
有人正走在那條窄窄的石板路上。清脆的高跟鞋的聲音,叮叮地敲擊在石板上——一種與周圍環境極端不協調的聲音。
單調的高跟鞋的聲音,終於停在了一間農家屋子的前麵。那是間簡陋的農家小屋,木門,木窗,門上貼了一個褪色的“福”字。
木門是虛掩著的。一隻手,突然地出現在了霧氣之外,扶在了門上。
一隻戴著手套的手。紅色緞麵的手套,繡著金色的龍和鳳。十分纖秀的一隻手——女人的手。
一道陽光終於透過了重重的烏雲,投射在了門前,也穿透了濃濃的白霧。一瞬間,霧氣似乎變得淡了些,依稀地看得清周圍的景象了。
一個穿紅衣的女人站在農舍的門口。她就像是突然地出現在霧裏一樣。
紅底金繡的旗袍。張牙舞爪的龍。舒展遊動的鳳。
她的鞋,她的手套,她挽在手腕上的繡花包,都是紅色鑲金的。
那紅,是真正的大紅色,在四周蕭瑟的野草和破舊的房屋襯托下,更顯得鮮豔和耀眼。不知什麽時候,那一縷淡淡的金色的陽光,也悄然消逝了,因為那縷陽光隻是從厚厚濃雲和重重白霧裏勉強透出來的,它甚至不如這個女人全身的紅刺目。
紅衣女人推開了門。木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音——仿佛是一聲幹澀而悠長的歎息。
似乎這扇破敗的木門也在為裏麵駭人的景象悲哀。
但這個紅衣女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她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雙手被麻繩緊緊地綁住,吊在屋梁上。男孩的雙腳也被麻繩勒得緊緊,雙腳懸空,腳踝上卻拴著一個沉重的鏽跡斑斑的砰砣——那個砰砣還在搖搖晃晃。
男孩穿著一條大紅色的裙子,劣質的皺巴巴的裙子,有好幾處還抽絲了。胸前綴著一朵白色的花,那花足有碗口大,不是雪白,不是米白,不是象牙白。那是一種奇異的蒼白,花蕊是紅的,細細的,像一縷縷的血絲在白色的絲綢上緩緩滲開,而下一秒鍾血絲就會順著蒼白的花瓣流下來似的。
紅衣女人微微地仰起了頭,注視著白花。她的發髻上插著一支大紅的釵子,通體晶瑩透紅。釵頭上綴著一隻金色的鳳,手工極其精巧,在黯淡的光線下閃閃發光。
“真美……好美的引魂花。”紅衣女人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像要消逝在空氣裏。房間的光線很昏暗,一點點的陽光,從屋頂的破洞投射進來,無數細小的塵埃幽幽地浮動在空氣裏。
一束光投射在了男孩的臉上。紅衣女人仰高了頭,盯著男孩的額頭。男孩的額頭上,釘著一枚細長的金針,額頭上還殘留著血跡。
奇怪的是,如此痛苦的死法,孩子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痛楚和恐懼的表情。他的表情,既無所謂痛苦,也無所謂快樂。隻是安靜,安靜得仿佛被吊在屋梁上的不是他。
紅衣女人忽然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動作。她伸手掀開了男孩的裙子。
更古怪的是,在男孩那件極不合身的寬大的紅裙子裏麵,居然還穿著一件女式的黑色泳衣。
忽然,房間暗了下來。一個長長的影子,投射在了房間裏。
門口多了一個人,遮住了原本便暗淡的光源。
“怎麽樣?”
女人的聲音,同樣壓得很低很低,低到聽不出本來的腔調。
過了至少五分鍾,才聽到紅衣女人的回答。“拿到了。”
另一個女人發出了輕輕的笑聲。“很好。九月初九,重陽至陽之日所生的至陽至*魂……接下來呢?”
“這隻是第一個。你忘了,我們需要的不止一個,而且,我們的時間非常緊迫……”
“我沒忘。”
“那我們走吧。”
“到哪裏?”
“你在問傻問題。當然是跟著錄鬼簿走。?”
女人的高跟鞋聲音再次響起。兩個女人的身影,再次隱進了白茫茫的水霧裏。
一個女人全身紅衣。另一個女人,穿的是一身全黑的長裙。
跟死去的男孩身上的女式泳衣一樣的顏色。
黑色的長裙,是濕淋淋的,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著水,滴在石板上,滴在從縫隙裏再次探出頭來的青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