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六章 將星隕落
嬴政馬不停蹄,讓蒙毅點輕騎兵三百人速到鹹陽宮門前整裝待發。蒙毅力勸,要點名兩千,被嬴政製止住,他說:“老將軍在楚國南嶺三地,人多不便急行軍,我等如不早早趕去,恐怕就見不到老將軍最後一麵了。”
“可是王上,您忙碌了一天,休息一晚明日清晨出發也不遲啊!”
“莫要再說,下去準備吧,對了,叫上霓裳姑娘,我想老將軍應該想見他。”
留下李斯鎮國,嬴政帶著蒙毅,那霓裳作陪,輕率三百騎兵含著隱隱淚光出發了。
迎著夕陽,金黃的陽光照在嬴政冷漠的麵容上,那霓裳這個時候才發現嬴政對將才熱衷遠遠大於對女人的青睞。蒙毅在身邊寸步不離,這個在未來十幾年裏一直伴隨著嬴政的忠臣猶如一幅畫那樣英俊,甚至,已經超過了他的哥哥蒙恬。
男人的專注會讓女人著迷,雖然那霓裳不想承認或不屑嬴政的很多做法,但是對他如此勤政,對於功臣如此禮賢下士還是由衷的欣賞。
也許,這就是他和六國國君的不同之處吧。
三百騎兵人各三匹馬,一匹拖運糧草物質,兩匹士兵輪流騎。三百騎兵,九百匹馬,風馳電掣的緊跟著嬴政車駕,煙塵激蕩馬蹄如雷,聲勢浩大。
從鹹陽出函穀關便是平坦寬闊的官道,趙高駕車技術極好,不日便到了淮北平原,一連續的奔馳,讓三百騎兵感到疲憊,蒙毅用力的喘口氣對著嬴政的王上說:“王上,咱休整一下吧。”
“怎麽?當年滅三晉的時候比此時的強度還大,朕還沒受不了。”
“王上,還是休整一下吧,磨刀不誤砍柴工。”蒙毅堅持著。
“好,全軍休息做飯。”
那霓裳這個時候在車裏也已經暈頭轉向,雖然在現代做過長途慢車,但比起這不要命的馳騁當真不值一提。她下了車,活動了一下筋骨,坐下來開始補充營養了。
可是沒想到,短短半個時辰,用餐完畢,繼續上路了。
跟著這樣的皇帝不知得少活幾年,那霓裳心想著。
數日後,嬴政一行人終於來到南嶺之地。楚國地域廣大,人心不一,王翦留下時已經消滅叛亂數十起,稍稍上點規模的匪患已不複存在。隻是這南嶺之地山地崎嶇,交通不便,很難管理,王翦才親自前來,處理這裏的政務。
可惜的是,這裏瘴氣太重,王翦年紀又大,幾日的水土不服,便一病不起。
初次到了南嶺地麵,嬴政顧不得巡視,便馬不停蹄的向桂林城趕去,第二日清晨,揮汗如雨的嬴政等人終於到了王翦所在的桂林城下。
這是一座與中原風貌完全不同的邊遠城池,說它是座城池,不如說是一個小城堡更加準確。放眼望去,低矮的磚石草屋歪歪扭扭的排列著,幾條狹窄的街道就是這裏最繁華的中心。熾熱的陽光照在透頂,人們直挺挺的踩著自己的影子走路。百姓們帶著一頂碩大的鬥笠,街邊堆放著奇形怪狀的竹器,還有很多中原地區沒有的黃色彎曲的東西。
那霓裳告訴身邊一頭霧水的蒙毅,那叫香蕉。
“香蕉?用來粘皮具的嗎?”蒙毅問。
“是水果可好?吃的!”
蒙毅瞥了一眼嬴政,看到那張陰森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低著頭也不說話了。
看著蒙毅及身邊士兵對這裏的陽光當頭照非常不適應,在中原,太陽永遠都在南邊,無論太陽多高,都會看見自己的影子,而此時,卻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那霓裳不想再去解釋,她知道如果與這些人提起“北回歸線”等於是對牛彈琴。
一走進王翦幕府的大門,嬴政的淚水再一次止不住的湧了出來。
遠遠飄來的濃烈中藥氣味,簡陋甘苦的石塊石牆,最扣人心弦的還是將士們眼中的哀傷神色。五萬大秦軍隊著這裏過著牛馬不相同的生活,從他們呆滯的目光中就可以發現每一個秦國人都是度日如年的堅持著,為大秦的天下奮鬥著。
當然,讓嬴政與那霓裳最痛心的還是躺在病床上已經瘦的顴骨高高,眼眶深陷的王老將軍。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不敢相信王上突然的來到,所有的人不敢承認不敢麵對自己的痛苦與寥落。而此時,大秦天子就活生生的站在他們麵前,一聲聲萬歲響徹簡陋的將軍府。
而昏迷中的王翦也聽到了,嬴政快步走到他的病榻前握著他的手時,老淚縱橫的他用最後堅強的意誌看著嬴政,激動萬分的說:“老夫不是在做夢吧?”
“老將軍,您受苦了……”
王翦此時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澎湃,放聲大哭起來,他像個孩子一樣,哭的無所顧忌,哭的昏天黑地。
“我以為……再也……再也見不到王上了啊!”
“天佑大秦,老將軍你不會有事的。”說著叫來老太醫詢問,“老將軍到底如何患的病?”
“這裏瘴氣太重,北方人水土不服,別說老將軍這個年紀,就是很多士兵都因為這個離開了。”
“來人!”嬴政聽了立刻高喊,握著王翦的手說,“將老將軍送上朕的王車,咱回鹹陽養病,朕一定要治好你!”
王翦笑了笑,淚水在微笑的臉上是那麽的不倫不類,他擺擺手對嬴政說:“王上啊,老夫的病自己心裏清楚,已病入膏肓了。老夫能為王上守住這片土地,已經心滿意足,如果王上硬要堅持讓老夫回鹹陽,恐怕到不了地方老夫就走了。”
嬴政握著他的手,遲遲說不出話來。
許久,嬴政終於邁開了艱難的一句:“丞相走了,您再走,一文一武,我大秦痛失棟梁啊!朕剛得天下,老將軍如有不測,請教我如何運行這個國家?”
“王綰也走了?”王翦看著遠處天邊的雲彩笑了笑,“這下好了,老夫黃泉路上有伴了。”
“王綰之後,何人可擔丞相之位?”
“敢問王上,您來看老夫,何人鎮國?”
嬴政恍然大悟,說:“李斯。”
王翦繼續微笑著,沒有言語。
“老將軍,若您有不測,何人可任上將軍?”
王翦此時的意誌似乎特別清醒,答道:“統一戰爭時期,上將軍必不可少,因為兵權將令需集中,否則,將影響戰局。如今天下已定,戰爭結束,上將軍職位則無需設置。老臣建議,王上可以將兵權一分為三,這樣就不會有人擁兵自重,居心叵測了。”
“何人可以掌兵?”
“蒙恬、蒙毅、王賁、章邯都可以。老夫最看好之人,還是在九原抗擊匈奴威脅的蒙恬,請王上務必重用。”
“蒙恬與我自小相識,情深意重,老將軍放心。”
“王上,老夫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朕洗耳恭聽!”
“王上應該早立太子,冊封皇後,以定天下人之心。自古立長為上,公子扶蘇仁義厚德,廣德人心,請王上早作決斷!”
嬴政聽了沒有回話,目不轉睛的看著侃侃而談的王翦。
“天下一統,七國並一,當實行共同的法令,老夫不懂經濟,這一點還需向李斯請教。另外,霓裳姑娘乃大秦之福,也許有一天,她可以對大秦起到力挽狂瀾的作用,王上好自為之。”
王翦所言,句句冒著殺頭之不敬。皇帝正處壯年,精力體力旺盛之時便提及百年之後事情,其罪當誅;皇帝已敬告天地,登上權力巔峰,依舊叫其“王上”而不是“皇上”,同樣是大不敬之罪;勸其冊封皇後,幹涉皇帝家事;將天下托付給一個弱女子等等,看來王翦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了。
嬴政的臉色很不好看,但他卻沒有責怪王翦一絲的心思。對於這個為大秦立下汗馬功勞,整個人生都為大秦殫精竭慮的老將軍,他除了尊重還是尊重。
隻不過,他沒有完全將王翦的話放在心上,固執的以為,老將軍病入骨髓,開始說胡話了。
“老將軍的話朕會記住。”
嬴政說完正要站起來,王翦一把拉住他的手顫抖的說:“王上,楚國的五萬大秦將士思鄉心切,長久下去必然生變啊……咳咳……咳咳……”
此時的王翦已經沒有了精氣神,剛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已漸漸不見,嬴政急忙的扶住他,匆匆的問:“老將軍,若真如此,當如何是好?”
“隻有……隻有……將大秦將士的心安定……安定下來,方可……保楚地……平安……”
王翦用盡了最後力氣才將這段話說完,可是他依舊沒有將解決方案告知於嬴政。嬴政抱著剛剛咽氣的王翦,無聲的哭泣,在痛苦的過程中,他盡可能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就是帝王的過人之處,無論何時,都要做下一步的考慮。
那霓裳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她想起了與扶蘇一起在王翦帳下共商國是的美好日子,慈祥的他安撫教導著蘇兒,同時用慈愛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那一份睿智。
短短兩年,天各一方,從此不再交響。讓那霓裳更加難過的是,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是支持扶蘇立儲的重要砝碼,可惜,他走了。
何時,自己也變的如此現實?那霓裳在頭腦閃過那個念頭後自責的想象。
嬴政輕輕站起來,看著還沉溺在痛苦之中的那霓裳冷冷的問:“你告訴朕,如何才能保楚地秦人的軍心安定?”
可惡的皇帝,就不能等我哭完再問嗎?那霓裳憤憤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