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 赤染佛光_第五回 劫後餘生 鉸斷發絲迫...
一把奪過匕首,死死拽著緊在胸前,桑兒摸爬著退了退。刀兒正步步緊逼,一雙眸子似足了兔子,透著凜凜紅光。桑兒緊了緊刀柄,怯弱地掃望四下,慌張挪退,淚絕望地淌下,哽咽著求道:“我是……漢人……我不是……胡人。漢人……是漢人……”
空氣似一瞬凝固,孤女們皆僵住一動不動,膽怯、忿恨夾著漠然。莫愁原已邁步進了屋,聞聲探出頭,瞧見桑兒,不由一驚,急急趕了出來。
“刀兒!”若海剜了眼刀兒,喝道,“愣著做什麽?”
刀兒猛吸一氣,拔腿朝桑兒衝去。瞳孔一縮,慌亂抬腳狠狠一蹬,一屁股跌落地上,顧不得爬起,桑兒瞧了眼被自己踹開的刀兒,驚亂地拔開刀鞘……
眾人皆是一凜。眉角一枯,若海探究地瞥了一眼,雙手交抱胸前,倒似坐山觀虎鬥。
一驚,刀兒摸爬著起身,跌撞著便要反攻……
揪起一縷濕漉漉的頭發,笨拙地揚起匕首急切地割去,再揪再割,桑兒哭得泣不成聲:“我是……漢人……頭發……不要了,害死了……娘……雲姨,不要了……不要了……嗚……”細碎卷發被割得七零八落,清風拂起縷縷青絲。
一愣,刀兒禁不住呆了片刻,一瞬回過神來,便又撲了上去。
“慢!”一聲怒喝,莫愁展臂攔在刀兒身前,怒目一嗔,“沒大沒小,公主也敢殺,你是反了你!”
刀兒生生退了一步,斜眼瞥了眼若海,見若海麵無表情,時下不知是進是退。
莫愁捎了眼厭惡,轉身踱近桑兒,俯身一把掌住桑兒的手,憐惜地瞅了眼被匕首勒得紅彤彤的虎口,柔聲道:“七七乖,匕首給師傅。師傅在,誰也動不了七七。”言語間,禁不住斜睨身後的若海。
哽咽著吸了口氣,淚珠子掛了滿麵,桑兒稍許遲疑,終是順從地縮回了手,可憐巴巴地望著莫愁。
奪過匕首憎惡地往身旁一撂,莫愁揚手輕輕撫了撫亂糟糟的卷發,歎道:“主公的姐姐,早夭的無雙公主……若海,想來你也知。你可知先帝為何叫她無雙?就因公主生了一頭可愛的卷發,舉世無雙。難不成無雙公主也是胡人?哼……荒謬……”
傲氣地揚了揚下顎,千嬌百媚地一笑,莫愁攙著桑兒站起,瞥了眼桑兒身上的塵土,捂了捂鼻,吩咐道:“六兒,來……把七七牽回房,趕緊換身衣裳。”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應聲迎了上來。乞求地抬眸瞧了眼莫愁,又怯弱地望了眼若海,桑兒愣愣地隨著小女孩急忙逃了下去。
唇角一扯,莫愁嬌滴滴一笑,道:“若海……姐姐,除了主公,這月影宮裏我最敬重你。九個月娥獨獨少了一枚,尋了小半年也找不著合適的。好不容易人齊了,偏因這頭發而舍了去?卷發可不隻胡人有,但凡國色天香的女子都有些奇異之處。七七是極出挑的,等她長大些,這頭發就該與你我無異了。”
“娛靈大人這聲姐姐,我可無福消受。論年紀,大人當我的姨娘,恐怕都綽綽有餘。”
麵容一繃,莫愁嚅了嚅唇角,福了福,道:“晨課時辰耽誤不得,我走了。”
若海冷冷別目,淡淡掃了眼退入竹屋的桑兒,眸光揪著莫愁的背影,道,“姑且留她不死,若真是胡人,便是貂蟬再世,也非殺不可!”
“呃……”虎口處似螞蟻啃食,桑兒疼得直縮手。
六兒努努嘴,食指點了點藥膏,又輕輕地朝傷口上蘸了蘸,道:“忍著點,七七。”
一怔,桑兒噙著淚搖搖頭,透著股倔強,道:“我不叫七七,我是桑兒。”
“我說你是七七,你就是七七。”柔媚聲線微揚,透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威儀。
桑兒愣地抬眸,癡癡凝著莫愁,咬咬唇,道:“謝謝你救我……莫愁阿姨。”
拂開六兒,奪過六兒手中的藥膏,莫愁俯身坐下,掃了眼一字連排的床榻,點點桑兒落座的床榻,道:“七七,往後你就睡這兒,隨他們叫我師傅。”
“呃……”指尖顫了顫,淚珠子直打轉,桑兒死命搖頭,道,“我叫桑兒……不叫七七,娘給我取的名字,我不要改。”
眉角一蹙,唇角微翹,莫愁笑了笑,把藥膏遞給六兒,輕慢地扯著絲絹拭了拭手,道:“從一一到九兒,誰沒阿娘取的名?可生逢亂世,連命都保不住,何況個名?往後啊……你還會有其他名字,一個或更多。這舊名隻是個禍端,聽師傅的沒錯,徹底忘了。”
癡愣愣地瞅著莫愁,憶及當日母親的千叮萬囑,嗓子一陣堵悶,桑兒哽了哽,用手背拂了拂淚,執拗地搖了搖頭。
莫愁起身,款款踱至門前,回眸淡淡說道:“若海有多狠,你也瞧見了。桑兒……隻有死,我的七七,便能活。有些事便是不想忘,也隻能埋在心裏。懂了嗎?嗯?”
六兒跟在師傅身後,眸光淒淒地望了眼桑兒,急切地點頭,示意桑兒順從。回想坪中那幕,周身一哆嗦,回想來連日的種種變故,心頭悲戚,桑兒不由哭出了聲。
柳眉一皺,莫愁深吸一氣,攀著房門便要轉身離去。
“師傅……”驚恐的一縷怯弱之音,桑兒急急蹭下榻,合手顫顫地摳了摳,唇角掛著順落的淚珠扯了扯,輕若無聲道,“七七……懂了。”
僵在門前,盈白麵龐淡淡綻起一抹笑意,莫愁扭頭盈盈一笑,道:“跟著來吧,別頭一天就落了晨課。”
“七七……七七……”兩字重若千鈞翻騰於腦際,桑兒邊哭邊木木地緊隨莫愁、六兒。大悲、大慌、大亂糾葛於心,桑兒環臂抱在胸前,默默踱步。眼前浮現戟兒那無助絕望的昏暗雙眸,一凜……不要像戟兒,不要,七七就七七,娘……是不會怪我的,桑兒哽著強吸一氣,禁不住緊了緊步子,哆哆嗦嗦地貼上莫愁。
幽音泠泠,一聲已是飛鳥皆靜,瑤草碧葉、輕薄山霧皆似清然起舞……
急亂心跳一瞬靜默,七七不由駐足,歪側著腦袋,聆聽空靈琴音。唇角微翹,莫愁瞥了眼身後,俯身拭了拭粉紅小臉上懸著的晶瑩,牽起癡癡愣愣的小人兒,便循著琴音踱去。
雪白小手輕撥琴弦,嘴角噙著恬靜笑意,十來歲的小姑娘些許如癡如醉。圍觀傾聽的姑娘們,神色皆稍許動容。
環顧四下,這間竹屋琴室,古雅清幽,三橫三縱齊齊擺放著九柄瑤琴,正堂前一柄九霄環佩琴透著梧桐杉木特有的靜謐幽光……七七不由一愣,眸光鬼使神差般膠著在九霄環佩的連弧形腰間。
笑,清淡無波,莫愁清了清嗓子。琴音戛然而止,撫琴的小姑娘恭順地起身福禮。
優雅地一拂衣袖,莫愁鬆開七七,徑直踱至堂前,垂眸掃了眼九霄環佩便盈盈落座。眾人輕聲細步地各就各位。七七僵在原地,掃了眼四下,咬咬唇,麻著膽子碎步朝裏廂頭排的空座踱去。
掃了眼怯弱的細小身影,唇角不禁微揚,莫愁移眸輕柔地凝了眼方才撫琴的小姑娘,讚道:“一一琴藝精進不少。”一一淺淺含笑,起身福了福。
莫愁直了直身子,柔媚一笑,道:“今日月娥營總算人齊了,這瑤琴總算能撫起來了。七七,各位姐妹可等了你小半年,還不給大家行見麵禮,嗯……”
一怔,七七攀著琴案緩緩起身,雙頰些許微紅,一瞬無措,一瞬恍然,依葫蘆畫瓢般照著一一方才模樣,生硬地福了福。
原來,月娥營共設九席,從一至九以排行取名,除了六兒和九兒,其他月娥皆以排行疊字為名。九名月娥如今隻有一一會撫琴,一一的琴藝是入月影宮前便識得的。過去的小半年,月娥營雖日漸充盈,可每日晨課莫愁隻教大家熟念《詩經》,並不教習音律。八位小姑娘心底清楚,師傅在等七七。如今人齊,月娥們自是無比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