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 赤染佛光_第四回 月影驚魂 胡漢深仇孤...

“師傅?”

靦腆一笑,露出缺口的門牙,趕緊捂嘴,小拐澀澀道:“嗯……頭先喝酒的那個就是。”

小拐迎上前一邊伺候桑兒更衣,一邊絮絮叨叨。原來,這月影山的主人便是何離口中的司馬復。司馬復是晉王朝末主司馬鄴亡國被俘後,在前趙國平陽留下的遺腹子。肩負匡複漢人山河的重任,司馬復創建了月影宮。

“月影復日暉……日後,娛靈大人自會教您這月影宮的規矩。”小拐掇了掇帕巾,小心翼翼地替桑兒擦洗。

“娛靈大人?”桑兒歪側著頭,好奇地瞅著小拐。

瞥了眼桑兒頭頂灰白的圍裙,小拐皺了皺眉,邊說邊伸手扯了去:“小拐伺候您……”嘴眼微張,拐子噤聲,愕然地瞅著蓬亂的細碎卷發。

揚手奪過小拐手中的圍裙,緊了緊,桑兒小心翼翼地把圍裙擱在浴盆一側的木案上。

微微緩過神來,小拐不自然地笑笑,道:“娛靈大人就是莫愁姑姑,也就您的師傅。娛靈大人可棒了,能奏出特好聽的曲子。”

心不在焉地聽著小拐細碎念叨,桑兒似懂非懂地不住點頭。原來,月影宮裏養著二十來個孤女,皆像小拐和桑兒一般,父母早亡,無親無故。孤女分兩撥,容貌出眾的皆被莫愁挑做月娥,尊為主公司馬復的養女,成為月影宮的公主;剩下的美其名曰玉兔,實則是伺候月娥的仆人,不僅得承擔繁重的雜役,還得隨何離習武。莫愁是娛靈女官,掌管月影宮的宮樂,教公主們琴技舞藝。何離是大將軍,負責教玉兔們武藝。

“哎……”小拐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一邊給桑兒擦幹身子一邊哀歎,“真羨慕你們,我人醜膽小,跛老頭說,我做玉兔,也是沒月娥要的玉兔。”

“姐姐,你一點都不醜,真的。”

眸子一亮,小拐盡是希冀地問:“那……您願意要我嗎?”不等桑兒回話,小拐掰著手指頭默默數著,眉頭皺得緊巴巴的,“添上您才九位公主,可玉兔有……嗯……十八個,要是沒主子,我這輩子都沒法離開月影山,得一輩子留在這兒砍柴。”

小嘴一撅,桑兒不解地點點頭:“嗯……姐姐,我願意的。”

喜出望外,小拐樂顛顛地揚了揚衣裳,格外細心地披在桑兒肩頭,喜滋滋道:“公主放心,我一定好好當差。”

一身素淨的白色衣裙,桑兒揚著袖子瞅了瞅,眸光淒淒地落在木案上的圍裙上。鼻子一酸,淚盈眶,桑兒撿起圍裙揪在胸前緊了緊。

咚咚咚……鑼鼓聲大作……

神色一慌,小拐探頭朝外一瞥,一把拉住桑兒的手腕往外拽,急衝衝道:“快,坪子裏集合。”

掙開小拐,桑兒草草用圍裙裹了裹濕答答的頭發。坪子裏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小拐口中所說的二十多個孤女皆在場。

“若海,求您饒了戟兒,戟兒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十來歲的小姑娘跪伏在坪中央,攀著若海的手,苦苦哀求。蒼白小臉,虛汗淋漓,一縷縷頭發濕漉漉地貼著頭皮,哽了哽,戟兒顫顫地扭頭瞅了眼血淋淋的褲腿,痛哭流涕:“救救我……”

“哼……”一甩手,若海狠戾地垂眸,死死盯著惶恐的眸子,一字一頓道,“自己找死,怨得了誰?”

抬眸一掃,眸光如刀……人群嚇得哆嗦退了一步……顴骨扯了扯,若海指了指跪伏地上的戟兒,狠狠道:“這就是逃跑的下場!下山的路不下十條,可生路隻有一條!背叛月影宮隻有死路一條!別忘了……”

眼珠子溜到眼角,睨了眼迷蒙的霧氣和蔥鬱的林木,若海哼笑道:“影武無處不在,想背叛主公,影武隨時……哢嚓……”

若海揚著手刀朝脖頸處隔空幽幽一割,人群又是一哆嗦。桑兒揪著小手,驚恐地望向小拐。小拐咽了咽,怯怯低頭。

跛老頭一瘸一拐地搬了張椅子,恭恭敬敬地擱在若海身後。若海瞟了眼一左一右的莫愁、何離,俯身坐下,冷冷道:“聽說……你們私下稱影武是影子殺手?”醺紅的麵頰稍稍一扯,何離稍許漠然地別眸。

笑愈發冷,若海哼道:“殺手……確是不假,知道怕也好。影武沒當場殺了戟兒,隻為以儆效尤!”

孤女們驚慌地麵麵相覷,雖不明“以儆效尤”何解,光瞧若海唇角揚起的殺氣已猜到幾分。

何離皺了皺眉,稍許俯身求情:“念在初犯,饒了她吧,腿被陷阱傷得重,已算受了懲戒。”

“哼……這腿還能要?”若海稍稍仰首,冷厲地剜了眼何離,從胸前掏出一把匕首,哐當扔向人群,揚著嗓子道,“月影宮從不養廢人!拐子!”

小拐嚇得一顫,顫巍巍地挪前幾步。

瞟了眼匕首,若海淒冷一笑,道:“聽說……你連殺雞都不敢?玉兔是死士,無所畏懼。撿起匕首,殺了她!”

一凜,小拐哆哆嗦嗦地瞅著若海,眸子睜得滾圓,退步喃喃:“不……若海……我……我……不敢……”

蒼白小臉頃刻煞白,戟兒一個勁死命磕頭,求道:“若海,戟兒再也不敢了,練功再苦再累,戟兒都不逃了,求求……求……”哽得周身發顫,戟兒撥浪鼓般磕得砰砰作響。

柳眉一蹙,莫愁俯身……

冷冷抬手一比,若海扯了扯唇角,瞟了眼戟兒和小拐,揚聲喝道:“玉兔們聽著,誰殺了戟兒,誰就是月影宮的頭號玉兔……刀兒!”

“若海!”胸口起伏難平,何離忿忿地盯著若海,從牙縫擠出一縷殘音,“主公招我來,把玉兔營交給我。他們的生死,你無權決定!”

冷澀一笑,若海幽幽起身,逼近何離一步,道:“何大人切莫婦人之仁,戟兒已成廢人,留之無用,殺之……還可殺雞儆猴。殺!”

戟兒一僵,婆娑淚眼掠過一抹狠戾,蹭地便朝匕首撲去……

人群一掀,灰白一晃,寒光一閃……啊……一聲厲叫,一片殷紅……

眾人嚇得退了一步,齊刷刷地別目。一小女孩緊緊握著匕首,殷紅順著刀尖滴落青石地,眸子似染了赤紅,燃著小簇烈焰。

方才被灰白身影一撞,小拐噗通跌坐地上,尚未緩過神來,眼前刀鋒寒光一閃,天幕一瞬似染紅的赤絹,鼻息間湧起一股血腥。眸光一滯,周身一抖,小拐失聲厲叫,腿下竟滲出一灘潮濕,緩緩暈入身邊的那片殷紅。

莫愁捂著嘴,扭頭就奔,一個勁叫喚:“跛老頭,快……快……”雙眸騰起一抹輕霧,何離緩緩閉目。

一怔一喜,若海幽幽踱近,抽過小女孩手中的匕首,俯身瞥了眼戟兒,眸子裏一絲憐憫之光轉瞬即逝。在倒地的灰白衣襟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漬,若海瞅了眼喘息不定的小女孩,又掃了眼四下,淡淡道:“劍兒往後就改名‘刀兒’,玉兔營除了何離,都得聽她的。”

空拳擰得直響,何離甩下憤懣一句便轉身離去:“別以為你是主公的女人,我就怕了你!今日之事,我定要為戟兒討個公道。”

唇角輕挑,若海冷冷一笑,把匕首哐當套入刀鞘,不耐地揮了揮手。孤女們一瞬逃也般散開。

驚魂未定,桑兒哆嗦嗦地伸手想去攙小拐,身後被猛然一撞,一個踉蹌,圍裙飄落,頭發亂散……桑兒急急去撿圍裙,卻為時已晚……

“胡人……胡人……”七嘴八舌的童音,夾著驚恐、忿恨、厭惡,沸騰了山間的霧氣。

領口被猛然一揪,雙腿一瞬拎空,桑兒慌亂地抬頭,迎麵撞上那兩道噬人眸光,周身直顫,支支吾吾:“不……我……我是……漢人。”

“哼……”若海憎惡地撂開桑兒,仰首冷冷一笑,伸手朝胸前探了探,一甩手,惡狠狠喚道:“刀兒!”

一驚,眼瞅著一抹寒光從若海手中拋落,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桑兒騰起,朝寒光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