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 赤染佛光_第三回 佛刹血光 滅胡錯殺陰...

“唉……”小男孩幾個疾步攔了上來,伸手送了送佛珠,捎了眼歉意,尷尬地笑笑,道,“既是你的,當然得物歸原主,給——”

一愣,一驚,一喜,桑兒破涕為笑,活脫脫似蹦了起來,一把奪過佛珠攏在懷裏翼翼地瞧了瞧,甜滋滋道:“謝謝哥哥。”

臉微微一紅,小男孩些許靦腆地笑笑。粉紅笑靨淺漾,桑兒蹦蹦跳跳地朝母親跑去。阻攔的士兵瞥了眼小男孩,默默地退了幾步。

懸在嗓子眼的心重重落下,芷芯急忙摟緊女兒,欠了欠身子謝禮,便扯著女兒慌亂地往茅舍回走。

“你……”

桑兒扭頭望了眼泛著一暈紫光的俊逸眉宇,盈盈一笑,道:“杞桑……謝謝哥哥。”

“桑兒……”芷芯慍怒地瞪了眼女兒,低聲喝止。顏兒吐吐舌頭,朝母親扮了個鬼臉,一甩手便蹦蹦跳跳地越到了巧雲前頭。

被那古靈精怪的模樣給逗樂了,小男孩噗嗤一笑,瞧著小身影入了柴門才轉身離去,轉頭間,卻是撓著後腦勺嘀咕:“杞桑?百家姓裏幾時有人姓杞的?嗬嗬……”

秋風拂起,乘風翠微,竹節清脆作響……

桑兒蹲在地上,撚著細竹枝,聚精會神地在地上劃劃寫寫。

“嗯……桑兒,該這樣。”芷芯撂下手中的小鏟,挪到女兒身旁,攏著粉嫩小手,竹尖兒劃過泥地,留下一道雋秀細痕。

眼眶微紅,芷芯振了振,道:“今日得把‘杞’字習會了。”

“嗯嗯……”桑兒連連點頭。

芷芯撚起小鏟,挪轉到另一處,順著竹叢碎石,挖了挖,歎道:“好在寺裏的師父接濟,允我們挖這禪林的野菜,否則……”

“小姐,再過段日子就該有收成了,莫急。嚇得幾個月都睡不著,原是自己嚇自己,我聽村頭的大嬸說,如今當權的石閔將軍,在被先帝收養為孫,賜國姓之前,原是漢人,將軍愛民如子……有他在,不怕。”

苦苦一笑,芷芯悶悶地使勁,鐵鏟深深地插入泥裏,頓了頓,眸光冷凝,道:“漢人又如何?若真愛民如子,就不會先助親王石遵謀反,繼而殺之,改立石鑒了。這石遵、石鑒論輩分,都是他的叔父,說殺便殺,說立便立。說得再好聽,也不過為了一己私欲罷了。為了權勢可以拋棄姓氏的人,怎可信?我們還是得尋機會逃。”巧雲咬咬唇,悶聲不語,愣愣點頭。

一縷灰褐卷發蓬鬆地耷在額上,桑兒微微仰頭,揚手拂了拂,一瞬,眸光點亮,騰地站起。瞅著不遠處拾階而上的比丘僧,桑兒碎碎地小奔兩步,隔著竹叢,愣愣地跟著比丘僧的腳步,揮著手,揚著嗓子喚道:“明曦哥哥,明曦哥哥……”

雙眸呆滯,微揚的眼角都似耷了下來,明曦癡癡地扭頭,木木瞟了一眼,不帶一絲表情,垂下眼瞼,訥訥地拖著步子攀著石階。

一路回家,桑兒悶悶不樂,撅著嘴嘟囔:“娘,明曦哥哥……他不認得我了?他不記得我了?”

垂眸瞥了眼女兒,芷芯掂了掂竹籃裏的野菜,並不言語。

巧雲瞅了瞅,擠出一絲笑,寬慰道:“桑兒別瞎想,明曦啊……聽寺裏的師父說,被嚇著了,七魄出了竅,不是忘了桑兒。”一驚,桑兒睜大了眸子。

又笑了笑,巧雲道:“沒事,日日聽鄴宮寺的大師誦經,便該好了,放心。”

“怎麽回事?”桑兒嘟著嘴,滿目不解。

芷芯瞅了一眼,搖搖頭止住巧雲,一瞬,正色訓道:“去年,有個商賈拜齊雲塔,不留神從飛來泉那兒踩空……墜了崖,明曦瞧見嚇著了,才變得癡癡傻傻的。你啊……成日亂跑,要是踩空墜崖,或是嚇著了,該怎麽好?可要聽娘的話,安生地守在娘身邊,懂了嗎?”

桑兒微微點頭,垂著腦袋,愈發無精打采。

自親王石遵攻破鄴城、蒲洪造訪,鄴宮村便寧靜不再,日日籠在愁雲慘霧裏。這寂靜村落目睹了昔日盟友的分崩離析。石遵的三路人馬,略陽郡公蒲洪、西平郡公姚弋仲和武興公石閔明爭暗鬥,最終霸住鄴城的便是巧雲提及“愛民如子”的石閔。蒲公和姚公的人馬經鄴宮村,撤走他方。傀儡新帝石鑒,在石閔的擁立下順利登基……

這場儲位之爭,孰勝孰敗,芷芯毫不關心,終日惶恐的莫不是如何在夾縫中求生。從夏日起,芷芯便謀劃著出逃燕地,無奈任憑誰主鄴城,村落皆有重兵把守,便是插翅亦難飛。度日如年般熬到臘月,難得的須臾平靜生生被太武殿的一場暗殺打破了。新帝石鑒不甘淪為傀儡,奮起反擊,暗殺石閔,事敗,被囚禁宮門。

石閔一怒之下改回原姓,自稱冉閔,狠下兩道滅胡令,立誓將胡人趕盡殺絕逐出中原,還漢人河山。又一輪腥風血雨和著凜冽朔風席卷鄴城……

拂曉,皓雪紛飛,天地白茫茫一片。

咚……咚……

鄴宮寺的晨鍾敲響,村落似頃刻沸騰,哭喊聲連天。

芷芯摸爬著起身,些許慌亂地給女兒裹上厚厚的棉服,吩咐巧雲抱好女兒。芷芯嘎吱推開門,一把揪住奔逃的村民,惶惶問道:“怎麽了?”

中年婦女掙開芷芯的手,挺拔的鼻梁凍得通紅,拂了把淚,撒腿便奔,跑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咽了咽,顫顫喊道:“快逃命吧……朝廷出了告示,漢人取羯人首級……可去城門領賞,城裏都殺紅了,再不跑——”

抬眸一瞧,中年婦女嚇得哆嗦著退了一步,跌倒在地,手被淩亂的腳步踩了數下,卻顧不得,慌忙起身,怯怯求道:“你是漢人……別……別殺我……”

呼哧……啊……刀刃鈍鈍的悶響夾著淒淒嘶喊……

雪地濺染一抹殷紅,中年婦女已癱倒在地,手指抽搐著摳起一搓雪。持刀之人,怒目赤紅,抬眸狠剜一眼。

芷芯嚇得跌退一步,攀著木門,朝屋裏的巧雲死死搖頭。

殷紅順著刀刃滴落刺眼白蒼,刀尖拖著劃破雪毯,揚起一抹刺骨之音,持刀之人正步步逼近……

“我們是漢人……漢人……”芷芯掰著木門,順著門框縮跪倒地,淚流滿麵,揚聲求饒。

定睛仔細打量,刀鋒一轉,持刀之人扭頭又奔了起來。鈍鈍的悶響和著淒淒嘶喊,天幕都似被撕開,吞噬萬物的冷……

芷芯急忙掩好門,巧雲奔了上來。二人哭著,顫顫地拖著桌櫃堵在門前。三人縮在牆角抱頭痛哭。

嘶喊聲仍在繼續……窗欞透過的霽光仿似霧了一抹粉色,芷芯隱隱嗅到刺鼻的腥味,不禁一陣反胃。

片刻,緩過神來,芷芯掌著女兒瘦小的肩頭,簇近額頭,定定道:“桑兒,別哭,聽娘說,別哭。”

一哽,桑兒凝住般,小身子卻禁不住一顫一搐。

顫顫地從腰間翻出一塊木雕,嬌小玲瓏的仕女臥榻凝思,雙眸微翕,帔帛紗裙似輕曳……雙頰浮起一絲緋紅,芷芯把木雕塞入女兒的棉服裏,覆了覆,又扯下脖頸上的玉佩,掛在女兒身上,一字一頓道:“桑兒,聽好……龍城……記好了嗎?”

瞅著母親的嘴張張合合,桑兒愣愣點頭。

晃了晃女兒的肩,芷芯急切地催道:“一定要記牢,說給娘聽……”

“龍城……墓,陳郡……榭,涼州……帳……”

聽著女兒支支吾吾的稚嫩童音,芷芯不由嚎啕大哭,摟緊女兒哭道:“桑兒,記住自己的名字……記住娘……娘叫芷芯,記住娘……”

“小姐……”巧雲惶恐地瞅著屋外,推了推芷芯,小奔幾步,掀開被褥,揭開炕尾的木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