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花

“姑娘,你看這樣可好?”蝶舞輕輕柔柔一笑,問低著頭的林珂,林珂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繡著什麽東西,讓蝶舞給她梳頭發的時候,頗有不便。

“哦,挺好的。”林珂抬起頭,匆匆忙忙看了一眼,敷衍答到,繼續看她手上的針線活,她現在火冒三丈,巴巴學習了兩個月了,這還是繡得亂七八糟的,針腳混亂粗糙不堪,圖案歪歪斜斜。

“姑娘,你還是好好看看吧。”蝶舞看她那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禁好笑得很。這姑娘成天拿槍弄棒,最近卻中邪一般,日日練武已經很勞神了,稍微有點空就在那繡花,繡得又不好,每日裏一個人在那裏幹著急。

府裏有無數繡娘,個個繡工精細,何必如此折騰?

林珂無奈,隻有抬起頭看看鏡子。拓拔文和她早約好今日要出去遊玩,所以今日不做勁裝打扮,蝶舞替她挽了一個靈蛇髻,貼了一朵豔紅的海棠花鈿,正準備替她插上發釵。

鳳舞拿著磨得光溜溜的青銅寶鏡站在她的身後,鏡子反射鏡子,讓她能看清楚她發髻後麵的樣子。

“真挺好的。”林珂認認真真看了看,肯定說道,又低頭忙乎去了。她看著手上的錦帕,不由得苦笑,那上麵有一隻繡好了的五彩大笨”鴨子”。

看著這隻色彩斑斕的醜”鴨子”,林珂情不自禁陷入了思考,要不要按照原定計劃再繡一隻”鴨子”呢。

是讓這隻醜鴨子有個伴,兩隻醜鴨子親親熱熱地交頸依偎,還是幹脆重新來過,另外繡算了,白白糟蹋這名貴的蘇錦。

她快十五歲了,按周禮,女子十有五年而笄,是最適合婚配的年紀。府上最近紛紛揚揚都在傳說一樁婚事,女子出嫁時最好有自己親手刺繡的鴛鴦枕,鴛鴦帕……做陪嫁。她必須早做準備,萬一用得上呢。

想到這鴛鴦錦帕萬一能用得上,她的心裏頓時泛起一陣甜蜜,無比幸福的喜悅籠罩了她,再一看手上的“傑作”,頓時忍不住火冒三丈。

不知不覺中,她感覺蝶舞她們住手了,可能是發髻已經梳好,從鏡子裏射來火辣辣的目光。她感覺不對,連忙抬頭,隻見鏡子裏的拓拔宇正帶著懶洋洋的微笑,默默無言,斜著眼將自己看著,眉目裏化不開的戲謔和甜蜜。

他的雙眼流光,如同夏日晴朗的夜晚,星光閃爍下的大海,那麽深不可測而又沉靜安詳,下麵有暗波流動,流動著溫柔而喜悅的光輝。

“哎呀。”她大驚失色,連忙將手上的東西壓在袖子下,繡針一歪,頓時將手上挑起一個小傷,她顧不得了,急於掩藏手上的東西。一時又想起,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可能早就看到了,頓時麵紅耳赤,惱羞成怒。

讓一個男的看見自己在繡鴛鴦錦帕已經夠丟臉了,而且還是這麽醜的鴛鴦錦帕!

她彎著腰,將自己的臉埋在手臂裏,輕薄而寬大的綠紗將她的臉遮住,她低著頭,不敢看拓拔宇。

“抬起頭。”拓拔宇笑道,林珂無動於衷,將她的頭照舊藏在手臂裏。拓拔宇將語氣放得嚴肅,沉聲道:”我命令你。”

所有的親王府侍衛,都曾經跪在拓拔宇的腳下,發血誓一輩子效忠他,以他的命令為絕對不能對抗的命令。

她遵命抬起頭,看到鏡子裏的拓拔宇彎腰站在她旁邊,兩個人的影子成雙成對映照在鏡子裏,兩張臉在鏡子裏挨得很近,很近,就像池塘裏的並蒂蓮花一樣彼此依偎,她看著鏡子裏的拓拔宇,鏡子裏的拓拔宇看著她。

拓拔宇頭戴攢珠紫金冠,用紅色的絲帶係在下巴下,穿著圓領褐色常服。他身長八尺有餘,蜂腰猿臂,目光炯炯,精光四射,鼻梁高聳,堅毅英武,臉型略瘦略長,越發顯得容貌剛毅,高貴威武。

林珂麵薄身纖,膚色白皙晶瑩,眉目清秀中頗有英氣。她今日穿著淡綠色襦裙,頭上梳著靈蛇髻,插著幾隻珠釵。此時她忍不住羞怯得想找個地洞轉下去,卻不得不勉強抬著頭,忍不住麵色潮紅,就如同喝醉酒了一般。

他們鏡子裏的影子相依相伴,就像一副畫一般,就像碧波上兩隻交頸依偎著的五彩鴛鴦一般,鏡子裏的對方將自己癡癡看著,四目對視,熾熱的目光交纏在一塊,難分難舍。

他們的目光帶著炙熱的甜蜜,兩人都情不自禁滿懷深情凝視著對方,難以將目光移開。

良久之後,她眼波盈盈一轉,嘴角上翹,帶著甜蜜的笑容,緩緩低頭。他開口問道:“你偷偷摸摸搞什麽?”

“要你管。殿下,現在不應該在早朝嗎?這個時辰還耽擱在府,不怕小人多口嗎。”她撅著嘴,低下頭來,低聲埋怨,一邊將那粗劣的繡件往夏日裏薄薄的袖子下麵藏著。

“本王最近告假幾日,難道本王日日按時上朝,小人就不多口了?”拓拔宇冷笑反問道,他在戰場上連續打了三個多月惡戰,回來後又忙忙碌碌了這許多時光,終於可以告假幾天,鬆鬆筋骨。

反正該支持他的照舊會支持他,想要將他千刀萬剮的依然不會放過他。如今他羽翼已豐,就算暫時翻不了天,也不會輕易被人扳倒。這麽多年下來,那群小人在朝堂上對他的閑言碎語早就打擊不了他。

“哦。”

“拿出來吧。”拓拔宇指著她藏在袖子下麵的繡件。

“不拿,殿下命令也不拿,殿下日理萬機,何必管這些小事。”林珂低著頭,倔強地抗命道,她極少抗命,但是那隻鴨子實在太醜,她說什麽也不願意讓他看到。

“好,那我不看了。”拓拔宇笑道。林珂鬆一口氣,誰知道拓拔宇欺身上前,飛快一彎腰,出手如電,一下子就將那繡件撈到手。林珂一驚,連忙站起來去奪,拓拔宇利落一轉身,退後一步,往手上看去。

碧波綠水上,開著幾隻荷花,遊蕩著一隻又大又醜的鴛鴦,繡得圖案歪歪斜斜,針腳粗糙,那繡件上,還滴了兩滴鮮血,如同盛開的小小桃花。

“這五彩肥鴨子不是應該是兩隻嗎?怎麽隻有一隻。”拓拔宇看著這幅鴛鴦戲水錦帕,不由微微一怔。

“另外一隻被殿下燉了唄。”果然不出所料,林珂就知道會被這樣挖苦,撅著嘴,氣衝衝回答道,她背對著他,坐在梳妝台前。

早知道就不繡了,看人家繡的鴛鴦錦帕多麽漂亮,自己繡成什麽樣子啊,還指望有一日能用上呢,哼!

“手抬起來,笨蛋!”拓拔宇目光如電,覺得那裏不對勁。仔細一看,林珂膝蓋上藏在袖子下的手,將她的輕紗袖子染了兩朵小小的紅花,原來那繡花針被她手忙腳亂一藏,刺進肉去。

她依言將手一抬,拓拔宇一把將她的手抓住,她連忙使勁往外扯,他看著她的手,食指上冒著小小的血泡,一個日日練武的侍衛,師從名家習武多年,居然能被繡花針所傷,也算笑話。

“我看你這麽喜歡針,改練滿天花雨算了。”拓拔宇捏著她的手指,一邊嘴角上翹,眼露諷刺,戲弄地笑道。漫天花雨是用針當做暗器發射的一種招數。

“殿下這麽喜歡挖苦人,不如做那直言敢諫的文臣算了,牙尖嘴利就行,何苦年年邊疆搏命?”林珂微微生氣,將手往後扯去,立即伶牙俐齒回擊。

他靜靜地看著他,微微一用力,將她手指往前一扯,將她的受傷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吸吮著受傷的手指,她手指上的血跡沾染在他的唇邊,豔紅一片。

“這……”她一呆,大腦一片空白,如雷轟頂,楞在原地。片刻之後,她反應過來,連忙將手往後扯,卻這麽能扯得過他?她本來已經變白的臉,霎時一片火燒雲一般,額頭微微冒汗。

她坐在梳妝台前,他站在她的旁邊,兩個人都癡了。

“殿下……”她抬起頭,微微顫抖著,滿臉通紅,她再難以保持冷靜的風度,一下子站了起來,站在他的麵前。

他的手掌一轉,順勢握住她的手掌,手掌溫熱。他眼神熾熱,他拉著她的手掌,將她的身子往自己這邊一拉,一把將她扯在自己的懷裏,她將頭深深埋在他懷裏,聽到他那急劇蹦跳的心髒的聲音。

她心裏狂喜難掩,又羞怯無比,又是甜蜜無比,又有點著急,情不自禁伸出雙臂,環住他健壯的腰身,高興得發抖。

她比他大約矮了一個頭,他低下頭,聞得到她頭上隱隱約約的香味,不禁將她摟得更緊,呼吸急速起來。他伸出手來,輕輕摸著她的頭發。

她感覺到了他那粗重的呼吸聲,不由得麵紅耳赤,她忽然用力將他推開,從他懷裏轉出來,往外麵跑去。

他一把拉住她,她大窘,用力甩他的手,又羞又急說道:”放開我,這樣不好。”

“有什麽不好,難道本王能將你吃了不成?”他微微彎下腰,頭挨著她的頭,臉挨她臉很近,目光炯炯逼視她,戲謔地看著她。

“我……我……你討厭!”她窘迫無比,也不管尊卑有別,死命摔開他的手,他微微吃驚,畢竟不想弄傷她,隻能將她放開,她拔腿就跑。

“輕功不錯!”他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笑道,也不知道這個丫頭在急什麽,跑得跟兔子一般,看來武功練的雖然一般,跑路功夫倒是練得不錯。

林珂拚命往外跑去,又羞又急到了極點,蝶舞說過,她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可以和男子成婚,成婚後在一起就會有……她滿臉緋紅,簡直不敢想下去,剛才那樣算不算在一起?

她急得要命,滿府裏都在沸沸揚揚傳說,拓拔宇待她恩寵有加,過於常理,肯定是有意娶她。可是他本人卻並沒有對她透露出這種意思,一次也沒有對她說過會娶她,他到底什麽意思啊,他對她這樣又算是什麽意思啊?

自己那鴛鴦錦帕,莫不是白繡了吧。糟了,被他看見自己繡鴛鴦了,他不會在心裏笑話自己自作多情吧。

她心裏動蕩不安,不管怎麽樣,她是不會開口求他娶她的,哼,自古沒有女孩子主動求嫁的。

她自己胡思亂想不停,迎麵就看到紅衣的拓拔文笑靨如花走來,她的身後跟著六個侍女。

拓拔文夏天的生日,如今已滿十三歲,按照律法,算是大姑娘了。她今天要出宮門,所以梳著簡單的雙丫髻,插著幾隻金閃閃的發簪,身穿水紅色衣衫,衣衫上繡帶飄飄。

“林姐姐,你怎麽還沒有梳洗啊?”拓拔文撅著嘴,嬌俏埋怨道。

“公主殿下,早安。我梳洗了啊。”林珂曲著腿,對著拓拔文恭恭敬敬一行禮。她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原來發髻已經有點蓬亂,應該是剛才被拓拔宇抱在懷裏弄亂了,她心裏止不住埋怨道,還不是你那個混蛋哥哥害得。

“我們今天還要出去呢,林姐姐,你快點!”拓拔文不耐煩說道,這都什麽時辰了,她都從宮裏跑了出來了,林珂怎麽能還沒有梳洗,還在府裏亂跑。

“公主,等等屬下。”林珂連忙好脾氣往回跑,忙著梳洗。

她的綠色輕紗襦裙被她飛速的奔跑弄得飄揚起來,夠快回到了文竹小院,她輕手輕腳來到臥室外麵,偷偷往裏麵一看,那個討厭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大喜,連忙回到臥室,衣服上也沾染了一些鮮血,也得換。她想了一想,也不招呼侍女們,幹脆自己換了一件男裝,結了一個男人的簡單發髻,戴上一碧玉冠。頓時身上利落起來。

她往外走去,結果一眼就看到那個討厭的人和他的寶貝妹妹,正徑直向自己走來,她看到他,不禁又想起剛才那一幕,忍不住心裏又是一陣甜蜜,一陣緊張,幾乎難以自持。

他臉色似笑非笑,看著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她,不禁好笑的很。

“走吧。”他麵色再正經不過了,對她淡定地說。

“嗯,不是公主和屬下出去玩嗎?殿下也要去嗎?”林珂莫名其妙問道,本來前幾日是拓拔文和她約好,今日去城裏逛廟會散心,拓拔宇日理萬機,一般很少陪他們出去玩,今日是什麽邪風吹得?

“林姐姐,看你說得,難道哥哥就不能去玩嗎?剛才我恰好遇到哥哥,一說他就答應了,我們好久沒有一塊出去玩了,今天玩得痛快,林姐姐,你又扮男孩子,怪不得你越來越高。”拓拔文嬌滴滴地撒嬌道。原來是公主大人開金口,怪不得這討厭的家夥居然會舍得出門放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