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章 行宮

掌燈時分,一群嫋嫋婷婷的宮娥往清涼院走去,她們分花拂柳款款前行,擁簇著滿臉寂寥憂傷的林珂。前麵由兩個宮娥提著兩盞昏暗宮燈引路,後麵跟著一隊行宮的帶刀紫衣侍衛。

林珂往後偷偷一瞧,這群紫衣侍衛至少三四十人,個個腳步沉穩,看起來武功不低,他們小心戒備著,將林珂和侍女們圍得鐵桶一般,看來路上是找不到機會了。不知道清涼院地處偏僻,離行宮正院甚遠,會有什麽漏洞沒有。

“公主駕到!”一聲嬌脆的女聲高高響起,林珂緩緩隨宮娥進入院中。侍衛們紛紛止步,立在園門口。

霧汽蒸騰,包圍著林珂,使她視線模糊,她邊走邊看,仔細觀察著小院。

這是一個略顯破敗的庭院,開著一片雲蒸霞蔚的嬌豔桃花。院子裏有一個小巧精致的水池,長著些鬱鬱蔥蔥的水草菱角之類。明月之下,水池邊彌漫著朦朦朧朧的水汽,圍繞著池邊的一個一半建在水上,一半建在地上的亭子。

亭子裏還掛著一個秋千,在夜風中孤零零的晃蕩著,一聲又一聲”嘎吱,嘎吱。”

迷迷蒙蒙的水汽,讓這個地方一半像仙境,一半像鬼蜮。

林珂左看右看,見不到可以逃脫的地方,不由一聲歎息。春寒陡峭,她身子輕輕顫抖起來,幾乎要立即落下淚來。看來今生今世,隻有老死於這寂寞深宮了。

宮女們察言觀色,見公主神色哀傷,也都戰戰兢兢,不敢說話。她們都羨慕著公主金尊玉貴,不解她為何如此悲傷。然而這位“公主”其實萬分羨慕著她們,因為宮娥們一旦年紀大了又無寵,自然會放出宮去,婚嫁自由,總能得到一點人間溫暖,運氣好的,也許也能得到屬於自己那份幸福,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丈夫,生一些可愛的孩子,擁有一些人倫之樂。

她不僅徹底無寵,情殤心碎,情郎另娶他人,縱容那個女人將自己鞭打得傷痕累累,差點死去,而且她也不能離開這鬼氣深深的宮庭去。此地讓她痛徹心扉,又步步危機,她早就毫無眷戀,偏偏無計可施。

林珂頭梳雙環望仙髻,雅淡地插著幾隻翡翠鑲嵌的銀步搖,身量高挑,因為祈福穿著淡雅的月白襦裙,手臂上纏著長長的綠色輕紗披帛,長裙和披帛在夜風中微微飄搖,隨著她的腳步飄飄欲飛,將她襯托得如同隨時會隨風飄走的趙飛燕一般。

她來到小亭裏,此情此景,見之不由諷刺一笑。看來小院被重新裝飾過,亭子裏外掛滿層層紗幔,秋千上纏著輝煌精美的蘇錦,桌子上鋪好綢緞,金盤裏擺上時新水果,獸爐裏點上熏香,連桃樹枝上也纏著隨風飄舞的彩帶……

牢籠,好個華麗的牢籠!他可真好,雖然把她關在牢籠裏,卻是個華麗的牢籠。

大隊侍女們恭恭敬敬站在庭院中,林珂靜靜地坐在秋千上,沉默無言。月光如霜如雪,冷冰冰撒在大地上,照耀著她。明明小亭裏外有那麽多人,卻一片寂寞的安靜,白色的水霧彌漫開來,她的身影像一個憂傷的女鬼一樣飄渺而恍惚。百無聊賴,她開始慢慢蕩著秋千,越來越快。

林珂身姿輕盈,姿態飄逸,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在月色籠罩的迷蒙霧氣中,衣裙和披帛隨著秋千晃蕩而飄散,更顯得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林珂靜靜思考著,這小院又有什麽好玩的?完全沒有看出來,小文讓自己到這裏有什麽意思?

像是蒼天在回答她一般,本來如鬼蜮一般安靜的小院口忽然嘈雜起來,人聲鼎沸,刀劍相擊的聲音刺耳無比。原來是小院門口的侍衛們在大喊。

“什麽人!大膽,居然衝撞公主大駕!”一個男聲憤怒地高聲猛喝道!侍女們驚慌失措,林珂卻臉色平靜,站了起來,往外看去。

片刻以後,小院門口衝進來一群紫衣侍衛團團將公主和侍女們保護住,一群黑衣人蒙麵拿刀,正試圖將侍衛們殺開。靜謐清雅的清涼院頓時劍拔弩張,兩群人刀劍相向,眼看就要打得你死我活。

林珂咬著牙思慮著,這群人從哪裏來得,又是追殺自己的嗎,還是衝著小文而來?一定要冷靜,一定要隱藏身份,保護好自己,自己一定不能死,不然這群無辜的侍衛和侍女性命難保!

場上兩撥人打得難分難舍,侍衛們四麵八方將林珂和她的侍女們團團圍住,在外麵的那一圈侍衛和黑衣人纏鬥不休。雖然雙方武功都不弱,打了一會之後,還是看出了高低,那侍衛們接二連三地倒地,剩下的侍衛們也紛紛往後退去,林珂和侍女們跟著往後退去。

本來是個桃之夭夭,銀月融融的良辰美景,現在整個被破壞得亂七八糟,桌椅秋千被踢得破破爛爛,滿地都是鮮血淋漓的屍體,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血腥味。

一個殺手一腳踢翻一個侍衛,侍衛撞在宮燈上,將一盞宮燈撞翻。月色暗沉,隻剩一盞宮燈。本來就昏暗的地方變得更加昏暗。唯獨林珂的白衣在黑暗中觸目驚心,格外顯眼,殺手們拚命向她撲去。

“兄弟們,不要後退,公主若是死了,我們的妻兒老小怎麽辦?”一個紫衣侍衛大聲喊到。那些膽怯的侍衛們一聽到這些話,紛紛鼓足勇氣迎接著刺客的攻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要知道宮裏侍衛吃得是皇家飯,公主死了,而他們居然沒有死,輕者瀆職之罪斬首示眾,重者欺君之罪滿門抄斬。

勇氣雖然可貴,畢竟不能長久當飯吃。這群殺手不但人數極多,而且武功都很不錯。一個侍衛被刺客一刀砍到,包圍圈出現了一個縫隙,一個刺客借機越過包圍圈對著公主砍去。

侍衛們自顧不暇,一時無力救援,臉色都變得蒼白無比。他們的心和血管,從頭到尾全部在一瞬間結成寒冰,看來前世不修,這行宮天長地久沒有貴人臨幸,一有人來,當晚就葬送了南詔國最高貴的文嘉公主!想想那殘忍好殺之名遠播的二皇子,依照他的一貫作風,看來自己這群人逃不過被殉葬的命運!

林珂飛速推開麵前兩個礙手礙腳的宮娥,就地一滾,避開了刺客狠狠砍來的危險攻擊,在地上撿起那死去的侍衛的寶刀。林珂忍無可忍,不由眼冒怒火,心裏怨恨無比。她本是不願意親自去打鬥,以免有意外,連累這群無辜的侍衛侍女,現在真是避無可避。她將寶刀使勁和殺手的刀一對砍,兩刀相格,居然沒有輸!

她一腳向刺客蹬去,隨後退後一步,手臂一伸,幾根袖箭出其不意向殺手咽喉射去。袖箭飛快急射如流星,箭頭上藍光閃爍,顯然淬有見血封喉的劇毒。誰會想到一個嬌養在深宮裏的柔弱公主,那飄逸華貴的華裳之下居然隱藏著如此歹毒的厲害暗器?殺手猝不及防,急忙往一邊躍去,卻已經來不及,瞬間中箭,黑血汩汩而流,他立馬倒地不起。

如此霸道陰毒的暗器,不要說殺手,就是侍衛們,也覺得聳人聽聞,讓人不寒而栗!

她躲在一個侍衛後麵,幾下將自己襦裙和披帛累贅的地方通通砍掉,飛速跑到最前麵,寶刀一揮,迎接著刺客的攻擊,護衛著身後真正柔弱無力的宮娥們。她身法敏捷,武功不低,看起來不比那些侍衛或者殺手武功差勁。

媽蛋!果然有驚喜。再怎麽躲避、喬裝,還是逃不過追殺的人。

公主露出這一手,莫說行宮裏侍女們瞠目結舌,就連侍衛們也驚呆了。一個養於深宮嬌滴滴的公主居然會武功,而且不比他們中間大多數人更差!

侍衛們大喜過望,這下公主沒有那麽容易死了,這真是意外之喜!

林珂咬著牙,手握著寶刀敏捷地向前麵的一個黑衣人砍去,她不擅長用刀,未免動作有點笨拙,胸口露出一個大漏洞,黑衣人連忙向她的胸口砍去。旁邊的侍衛一眼看到,不由叫一聲苦也。

這群高價聘來的殺手雖然並不知道,也不在乎目標的身份,卻知道要殺的目標會武功,所以早有準備。聘請他們的買主出的價錢足足可以讓他們下下輩子也享盡榮華富貴,所以他們舍生忘死地追殺目標。

寶刀砍在林珂的胸口,她痛得倒退半步,胸口卻沒有流血,更沒有阻止她砍下的那笨拙的一刀。黑衣人驚慌失措,急忙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了,他覺得自己肩膀一涼,整隻臂膀被寶刀砍下。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肩膀的鮮血如噴泉一般飛射出去,噴在那個公主白色的衣衫上,她卻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殺手肩膀劇痛無比,瞬間難以站穩,馬上就要倒下,更不要談防禦能力了,接著他覺得胸口一涼,隻見那本來看似溫雅秀麗的公主此時緊咬牙關,眉頭緊皺,臉色凶惡如修羅女。殺手驚恐萬分,被一種巨大的恐慌籠罩。那一瞬間,殺人無數的他第一次清楚看到了死神的黑色影子,他本能地想轉身狂奔,卻已經來不及。

林珂麻利地手起刀落,白刃如霜,劍光閃爍如電,在他的胸口上狠狠插了一個透明的大窟窿。她迅速地一腳踩上殺手的身子,一使勁將寶刀狠狠拔出,刺客身上如火山噴發一般,血霧彌漫,四處飄灑的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衣,她卻毫不在乎,接著對著另外一個黑衣人砍去。

這個殺手到死也不明白,為什麽那一刀沒有將這個看上去瘦弱的公主砍倒,反而讓公主看上去笨拙的一刀砍了過來,結束了自己血腥的一生,那得來的無數金銀珠寶隻有去地獄享用了,如果有人給他燒香的話!

因為他的雇主沒有告訴他,這個被人稱呼為公主的女郎並不是公主,她叫林珂,師從名家,苦苦練武七年。她雖然離真正的高手差遠了,對付一般人綽綽有餘。她身上永遠穿著一件價值連城而刀槍不入的軟甲,那是二皇子殿下費盡心思才尋到的江湖至寶,他都沒有舍得自己用,是她十五歲生日那天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之一。

假公主林珂咬牙切齒,一邊飛速揮舞著手上寶刀,一邊得空便發射著帶毒的袖箭。

今天拓跋文邀請林珂來這清涼院散心,林珂磨不過她就答應陪著她來。誰知道臨行前,拓跋文又找出各種理由推脫不去,林珂會意,卻也有自己的打算,將計就計,所以她自己一個人來了。

為了安全,拓跋兄妹要求知道內情的上上下下一概不準透露林珂的身份,以公主相稱。而行宮的所有宮女侍衛等等人員都以為是公主本人駕到了。

誰知道保密工作做得這樣精密,還是被小人把身份泄露了,刺客該來的依舊來了。看著滿地狼藉的屍體,連並不怎麽善良的林珂也勃然大怒,她到底做了什麽孽,得罪了多少人,她的身邊又到底有多少別人的眼線和耳目,這麽躲躲藏藏還是要被人如此窮凶極惡地追殺?

侍衛們見公主本人打架的功夫不弱,而且暗器厲害,暫時自保有餘,個個都稍稍放了心。大家鼓舞士氣,圍成一團,全神貫注地應對著刺客,一時之間和殺手們形成相持之勢。

場上打得一片混亂,小池子一邊假山後麵卻傳來了壓得極低的爭論聲。

“鐵真,放開我,公主他們危險!”一個渾身黑夜的少年被一個黑衣彪型大漢用勁按住。少年拚命掙紮,想要上前幫忙。很明顯,公主一方的實力離刺客還差一大截。

“那什麽鳥公主,殺人又狠又快!公子我勸你還是莫娶這種母夜叉!”鐵真鄙夷說道。這位公主身姿輕盈,姿態飄逸,走路時像能被風吹倒,想不到打架時狼都追不到,絕不是賢妻良母型的,死了活該。

太湖石後麵的公子蠢蠢欲動,卻被鐵真死死按住,鐵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這幾個人衝出去容易讓局麵更加混亂,因為那廝打的兩方都和自己人不熟,出去攪局萬一被雙方誤會夾擊就慘了。

鐵真才不管別人死活呢,他半生戎馬,什麽樣的慘烈戰場沒有見過?這兩撥人打得你死我活關他什麽事情?隻要他家公子安全就可以了!

“沒有這點脾氣,怎麽敢拒絕王建之的婚事?”公子不管,尤掙紮不休,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弱女子在他眼前被殺。奈何鐵真武功高強,幾乎是他的師傅,一張蒲扇一般的大掌將他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輕聲,又有人來了。這個鳥園,今天來的鳥人還真多!”鐵真急迫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