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後跟著我吧
“公子,由於我們偏離了主道,這山又太高,今夜怕是找不到客棧和驛館了。”手下一個侍衛來稟告黑衣少年。
那些村民窮追不舍,而這馬車實在太華麗,太累贅,跑得不算太快。他們邊跑邊打退村民愚蠢的襲擊,不知不覺跑到這匹山上,也不知道徹地甩掉那些村民沒有。
要不是忌諱著妹妹的心情,真想殺幾個不依不饒攻擊他們的村民。
“我們還在山上嗎?那就去前麵的廟宇吧。”黑衣少年四處張望後,下令道。山腰上有個看上去雄偉恢宏的建築,他們連忙朝著廟宇一路前行。在這個高大巍峨的荒山上,寧靜而荒蕪的古道邊,一座看上去就飽經滄桑的古刹出現在疲勞的旅人麵前。曾經繁華而如今破敗冷落的蘭若恍如述說著滄海桑田,世事變遷,讓旅人心裏一聲輕歎。
那是一個廢棄的寺廟,盛唐時的風采消失殆盡,暮鼓晨鍾成了過去。依照黑衣少年兄妹的身份,歇息在這種地方確實是非常委屈了。金烏漸落,而下山之路尚遠,他們也隻能勉勉強強暫時棲身於破落的地方。侍女們和侍衛們一起用力收拾,終於安排下兩間精致的房間。
“那個小姐姐怎麽樣了?”紅衣少女今日遊玩太累,早早睡去,睡之前不放心地問著。
“回小姐,她既不吃飯,也不睡覺,也不開口說話,莫非是個傻子。”輕紅不屑地回答著,輕紅本是小姐的貼身侍女,如今卻去服侍那個來曆不明的野丫頭,心生不快。誰知道那野丫頭自從來了,一聲不吭,目光呆滯,莫不是公子和各位侍衛大動幹戈,多管閑事救下的居然是個傻子?
“哦。”
黃昏的山間,飛鳥回巢,五彩霞光烘托得古寺如同鎏金。古木鳴寒鳥,空山啼夜猿,此情此景,見之讓人一洗紅塵的紛紛擾擾,頓時讓人心生安詳之感。由於不願意驚嚇年幼的妹妹,黑衣少年並沒有大開殺戒,而是駕車避開。但是絕望的村民們窮追不舍,而少年們微服出行並不願意多生事端,於是改道山路躲避。誰知道山高路遠,黃昏一群人還徘徊在半山腰,於是少年決定就地歇息。
金烏墜落,天色漸晚。少年從十二三歲開始跋涉江湖,卻很少快到夜晚的時候還停留山間,見此山風景清麗,不禁心生向往。鬆徑幽深,巨木森森,山風怡人,山間景色果然非常迷人。因為貪看景致,他順著古道漸行漸遠。
在一處懸崖邊,他意外地看到了那個害得他滯留山中的白衣少女。原來她趁著侍女們全力以赴收拾破屋的時候,悄悄溜了出來。
天邊最後的一點霞光照在她身上。
她小小年紀,經曆大災之年,家境貧寒又是女孩,更是食不果腹,受苦萬分。後來災情不但沒有變好,反而天災人禍越來越嚴重。她曆經了家破人亡,母親活活餓死,自己和弟弟被父親先後賣掉。好不容易她運氣好被巫師帶走,好吃好喝照顧著,卻原來不過是作為獻祭的貢品而已。
她親眼看到另外一個白衣少女的脖子被利刃隔開,當著她的麵,血管裂開,鮮血四射。她雖然幸運地被黑衣少年救下,他卻轉眼把她交給兩個對她冷冰冰的侍女。她飽受驚嚇,驚恐萬分,現在如驚弓之鳥,已經分不清誰會馬上翻臉殘害她而誰不會。而她年紀幼小,毫無力量又不會武功,除了偷偷跑出來沒有別的方法。隻有偷跑出來一個人待著,身邊沒有一個陌生人,她才覺得自己暫時是安全的。然而,天大地大,四方狼藉,到處兵荒馬亂,她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也沒有謀生的本領,又能去哪裏呢?
她心裏壓抑著千愁萬恨,表麵上卻呆呆癡癡。
她獨自站在懸崖邊,呆呆看著山下。要是縱身一跳,是不是就從此免除了人間的千難萬險,各種折磨呢?她身披的白紗被山風吹得輕舞飄揚,她那不符合年齡的纖長身段更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興許是感到有人來了,她漆黑的眸子漸漸向他轉來。
她看到了他。
她滿臉都是抹不開的憂愁。
說到底她還隻是一個幼女,和他妹妹差不多年紀,卻不幸多受苦難,以至於眉目滿載著憂傷。他並不是良善之輩,多年以後更是殺人無數,滿手鮮血,可是此時他尚且年少,對於無辜者尚存慈悲之心。
他看到柔弱的她,心裏充滿了憐惜,那是對弱小而無辜者本能的憐憫之心。加上少女品貌不凡,讓他想起自己千寵萬愛的親妹妹,所以下決心想要好人當到底,救人救到底。
他慢慢走進她,她隻是搖搖頭,一步步往後退去。
他見多識廣,忽然記起以前好像見過的一點啞語。他指指自己,再張開雙臂,再指指女孩。他想告訴女孩,他會保護她,她已經安全了。
她看到他笨拙的手語,想起他從祭壇上抱下她的時候,他對她的微笑。她本能地覺得他可以信任。
“哇”她撲在他的身上,放聲大哭。他釋然,原來她不是啞巴。
“阿娘阿娘餓死了,父親不見了,他們把弟弟抓走了……”她哽咽著,她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衣服,她哭的太多太急,一時間根本停不下來。
很久很久以後,她的聲音漸漸輕微了起來。他低下頭,發現她已經在他懷裏睡著了。他將她輕輕抱起,把她帶了回來。
新月爬上樹梢,星光照射著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在以後的歲月中,他會馳騁疆場,威名遠播,殺人如同斬草,滿手沾滿無數人的鮮血。然後此次此刻,他尚且年輕,他的心還有柔軟的地方。少女的不幸,少女的依戀,都激起了他心底的保護欲與疼愛之情。
他將她放在塌上,準備離開。可是這個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丫頭馬上靠過來抱過他的胳膊。此時此刻,她已經一無所有,他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一切。從他將她從祭壇抱下來那刻。他是她唯一信任,拚命依賴的人,他是她賴以生存的支柱。她的臉上依舊滿布著淚水,卻在睡夢中緊緊抱著他胳膊。
而他一動不動,由著少女夢中的眼淚濕潤了他的衣袖。
清晨,侍女們安排下精致的夥食。這本來是個破爛的僧房,然而經過了精細的裝飾,居然如少女夢寐中一般溫馨華貴。木床和破窗上掛了華麗的紗幔,開裂的牆上裱糊了雪白的牆紙,上掛曆代名家字畫,桌椅鋪上了華麗的絲綢,就連地上也鋪滿了珍貴的皮毛。層層帷幔,片片輕紗,遍地錦繡,裝點著屋子。就如同變戲法似的,荒山野嶺的破屋一下變得如神仙洞府般華麗。
桌上擺上了香甜的稀粥和點心,還有精巧的小菜。它們的香味終於讓饑腸轆轆的少女從夢中驚醒。
此時此景,少女揉揉眼睛,幾乎以為還在夢中。她發現自己雙手環抱著少年的手臂,大驚失色,身子連忙往錦被裏麵一縮。
可是過了一會,她還是從被子裏麵遲疑著慢慢將頭探了出來。
“你是漢女?你叫什麽,幾歲了?”
“我爹娘叫我二丫頭。我今年快十歲了。”
“你爹姓什麽?做什麽的?”
“林,他是教書的。”
“以後你叫林珂,好不好?”
“嗯。”
“我叫拓拔宇。”他對她溫和笑著說:”從今以後,你就跟著我吧,我會照顧你,不會讓你再被那群人抓住。”
“林姐姐,我叫拓拔文,你以後陪我玩,好不好?”那個美貌的紅衣少女不知道什麽時候進屋,對著林珂笑吟吟地說道。
“小姐,我我不敢。”林珂已經從侍從侍女們知道了拓拔文大概是哪國的王公大臣的小姐,戰戰兢兢回答道。可是兵荒馬亂的年代,她一鄉下丫頭說到底也不知道貴族小姐這個身份究竟意味著什麽,到底是如何的金尊玉貴。
“有什麽不敢的,你又不是那些卑賤的奴隸。”紅衣少女語笑嫣然,親親熱熱拉著林珂的手。林珂看著拓拔文溫暖真誠的笑容,不由的一陣感激。其實,說實在話,林珂確實不是奴隸,她的身份怕是還不如奴隸。至少奴隸是靠服侍貴人名正言順混一口飯吃,而林珂來曆不明,毫無所持。不過當時林珂和拓拔文都沒有意識到這些世事真相,她們畢竟一個才十歲,另外一個才八歲而已。她們彼此互相喜歡,年貌相當,很快就混熟了。
於是,林珂隨著拓拔宇兄妹一路行走,終於走出了當時戰火紛飛生靈塗炭的中原地帶——她的家鄉。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會遇到很多人,絕大部分都是路人,一麵之緣。然而,百轉千回,千回百轉,最終會遇到注定的那個有緣人,也許是善緣,也許是孽緣,人生終於走上了那命定的道路。
拓拔宇正是當時被中央政府稱為蠻夷的南詔國的清平宮二公子。雖然清平宮名義上隻能相當於大唐的丞相,但是拓拔宇之父拓拔洵在國內大權獨攬,兵多將廣,將南詔國十歲出頭的小皇帝玩弄於鼓掌之上,謀朝篡位之勢幾乎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別國都將拓拔一家作為南詔國實際的統治者來對待。
當時曾經繁榮富強的天朝——唐朝已經病入膏肓四分五裂。而所謂的蠻夷政府如回鶻,吐蕃,南詔等和某些偏遠地方如巴蜀,吳越等地倒是政局穩定,百姓生活較為安定。而清平宮在南詔國內一手遮天,隱隱約約一副無冕之王的樣子。那拓拔宇此次出行正是一方麵四處遨遊以便打探天下局勢,另外一方麵作為使者拜訪其他政權統治者。他那一母同胞的妹妹拓拔文吵嚷著要一同出來遊玩,怎麽反對也不行。
拓拔文年方八歲,向來嬌慣,養的天真任性,要什麽就一定要得到什麽。他素來疼愛這唯一的同母妹妹,所幸整個社會有大唐遺風,風氣開發,女子的自由度遠遠比後世高,所以最後也同意了。時局昏亂,為安全著想,這一大群人在外麵都是低調以商人身份出現。
這次拓拔文被祭神音樂吸引,非要看熱鬧,說什麽也要去看沒有見過的祭神活動。不想歪打正著,剛好救了作為祭品的林珂。那拓拔文尚且年幼,正是貪吃好玩需要玩伴的年紀,侍女們雖然對她體貼甚微,千依百順,畢竟年歲相差太大而且過於恭順,玩不到一路去。正好他們救了林珂,林珂也才十歲,長得飄逸俊雅,與拓拔文秉性相投,玩的情投意合,所以深得拓拔文喜愛。兩個小姑娘感情深厚,加上拓拔宇偏愛,眾人也對林珂恭敬有加,不似先前那般怠慢忽視。
拓拔宇一行一路向西北走去,風沙漸漸大了起來,空氣也越發幹燥起來。一路新奇的食物和風景讓林珂恍然如夢。嶄新的世界慢慢對林珂掀起了她的麵紗,展示出她時而美麗多情時而神秘詭異時而殘酷惡毒的麵目。
中原地區戰火紛飛,權貴殘暴,百姓們有能力外逃的拖家帶口紛紛東奔西走,老弱病殘無人照顧者隻能自求多福。一路上,林珂看到的多有流民,強盜,逃兵。有些不懷好意的流民或者亂兵會打拓拔宇的財物的主意,紛紛被侍衛們打的遍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