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風雨起倉皇_再相見(1)

嶽寧還記得,她同莫問剛進府時看到的那幕場景。裴皓皮膚那種極致的透明……透明到可以看到骨頭,以及……在骨頭上蜿蜒行走的黑色小蟲。

而如今。

她微眯了雙眼,定神看去。

被裴皓扯開的衣服下麵,皮膚仍舊有些透明。但卻已經不像當初那般如同空氣一樣。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恢複正常的皮膚顏色,隻是顯得異常蒼白。

隻有幾處仍舊透明晶亮,還是可以看到那黑色的小蟲,這些蟲子團在一處,黑壓壓的,墜在他的身體裏,像是數個黑色的果子。

可與當時比較,這些小蟲一是少了許多,二是……不若當初在骨頭上蜿蜒行走,而是蟄伏在幾處,絲毫不動。

“莫先生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這火雲蠱似乎進入了沉睡。”裴皓見她扭開頭,這才再度伸了手,將半敞的衣服緩緩拉好。

他的動作極慢,在拉上衣服的時候,手指從下慢慢往上滑,刻意地從自己的胸口滑過。動作也不重,像是情人輕柔地撫摸。他一邊做著這樣的動作,一麵抬了頭,目光在嶽寧的臉上肆意打量,像是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些什麽。

嶽寧卻是絲毫不懼,一雙眼眸回望過去,冷冷地盯著他。

見她這樣的反應,裴皓卻是笑出了聲:“莫先生的弟子果然與眾不同,若平常人家的女兒,此刻早已經奪門而出。”

嶽寧也不搭他話,隻從藥箱裏取出墊腕放在他的手下,東霞早已經將一邊的雞翅木的四角圓弧凳子搬了過來放在床前。她緩緩坐下,伸出纖長透氣的手指搭在了裴皓的腕上。

他的手腕仍舊是瘦骨嶙峋,她幫他抬起放在腕墊上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到分量。她的指腹接觸到裴皓皮膚的那一刹那,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手有著輕微的顫抖。

似乎在害怕什麽。

都已經這樣了,還怕什麽?

嶽寧心底冷笑一聲,卻是摒除了雜念,用心感受起他的脈膊起來。

隻搭了眨眼的工夫,嶽寧的臉色便顯得有些驚詫。她不由得抬頭看向裴皓,若非確定床上這人肯定是裴皓,而裴皓肯定是個男人,她一定會懷疑床上躺著的,是個女人。

他寸脈沉,尺脈浮,脈往來流利,應指圓滑,似如珠滾玉盤之狀。

說得直白些,這是喜脈。

一般隻有懷了身子的女人,才會有這樣的喜脈脈象。

嶽寧深吸了一口氣,隻怕是自己搭錯了。她收回手,閉了閉眼睛,定定神,再度伸了手搭在他的腕間。

仍舊是珠滾玉盤的滑脈。

嶽寧的眉頭越皺越深,她示意裴皓伸了另隻手,再探。

仍舊如此。

或者……嶽寧看了看自己的手,或者是自己手上的感覺出了錯?她收回右手,又將左手伸出,搭在他的手腕上,閉了眼睛,不想受外界半分幹擾。

隻是這眼睛一閉,她卻無法看到裴皓的神情:裴皓一雙眼睛盯在她的左手上,眼似銅鈴。

她左手的小指上,偏指根的部位,有著猶如半顆雞心型的疤痕。那疤痕泛著淺淺地白色,與周圍皮膚明顯不同。微微凸起,像是鑲在上麵一般。

裴皓盯著看了好幾眼,又將目光移到她的臉上,手指輕輕地動了動,看樣子想抬起來。卻又穩住不動,連目光都收了回來。

嶽寧卻是渾然不知,隻感覺到她指尖傳來的脈象。

寸脈沉,尺脈浮,脈往來流利,應指圓滑,似如珠滾玉盤之狀。

無論怎麽搭,都是這樣的脈象。

喜脈……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池秋的話,“那火雲蠱與尋常的蠱蟲不同,尋常的蠱蟲隻是為了要人性命,或者是控製旁人所用。而這火雲蠱……母蠱是會產卵的。”

莫非這喜脈並非是裴皓,而是那母蠱?

想到此處,她猛地睜了眼,脫口道:“你體內可是母蠱?”

裴皓挑眉,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嶽姑娘可是發現,本王的脈象是喜脈?”

他這樣一說,嶽寧有些愕然,不過隨即明白過來。這喜脈極是平常,裴皓病了這麽久,先前來的太醫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太醫若是喜脈都診不出,怕早就提了腦袋見先帝去了。

不過莫問倒也沒有和自己說這個脈象。

嶽寧點點頭:“正是。池王妃倒是說過,要用我來養子蠱。”

她毫不避諱,將池秋那日說得話和盤托出。

裴皓聽完,居然開口大笑。笑得險些背過氣去,咳了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他又伸手將衣服解開,指了那沉睡的火雲蠱道:“所謂的養子蠱,倒是真的。隻不過沒有她說的那麽懸乎,她不過是嚇唬你罷了。火雲蠱之所以會食人骨髓,就是為了產下子蠱。產下子蠱後,母蠱即死。而子蠱便成為新的母蠱,直到將人的骨髓吸得幹淨之後,蠱蟲便會破體而出。”

他停頓了一下,眼底似乎有絲絕望:“這新的蠱蟲,能力方麵便會更進一籌。傳聞若能吸得九十九個人的骨髓,那蠱蟲便可羽化成魔。”

嶽寧一陣惡寒。

“不過,這也隻是傳聞而已。”裴皓歎了口氣,“前朝開始,到本王為止,中了火雲蠱的人,也不過隻得四人。九十九人……嗬嗬,所以所有的人診出的,自然都是喜脈。中了火雲蠱的人,正如婦人十月懷胎一般。不是麽……”

嶽寧一時無語,卻又想到之前聞出的淩霄花。

淩霄花,甘、酸,寒。歸肝、心包經。常用於行血去瘀,涼血祛風。而這花還有一個別名,叫墮胎花。

在他的藥裏加了淩霄花……莫非正是莫問驗出他的喜脈,想讓他墮胎……?

嶽寧隻覺得自己的思想實在是跟不上莫問的腳步,他真的已經超出自己想象的範圍了。用墮胎的藥來對付火雲蠱……他真是鬼醫啊!

可這看上去有些可笑的方子,卻似乎真的起了作用。那些蠱蟲不是已經沉睡了……而且裴皓的情況也看上去恢複了許多。

根治是自然不可能的。但能恢複到現在這樣,就真真讓人覺得莫問的醫術鬼神莫測了。想到莫問那張麵癱臉,嶽寧從心底泛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來。

“王爺,安國夫人到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門外傳來侍女的通報。

嶽寧不由得回過頭去,還不及反應,門便被人推了開來……池秋打頭領路,後麵跟著四名侍女,簇擁著一名衣飾華貴的婦人進來。

嶽寧望著那婦人的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人就忤在那裏,渾渾僵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