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章 憤怒的聲音

比起性子偏淡的曼月和溪詩,從桃月口中套出話來的可能性更高。夏曉雨如是想著,何況……她雖然天真,卻也並不笨。眼前這幾人會攔著自己,無非是……無非是因為,有那個人的吩咐罷。否則,她們斷不會這般堅決地阻攔自己。可她不想相信,也不願相信會那樣對待小魅的,會那樣將小魅折磨地不成人形,她……她……

“對不起,小姐。”說話的,卻出乎她預料的,是溪詩。溪詩麵上神情是她鮮少見到的溫和與勸慰,那一襲金橘色的衣衫在微澄的暮色映照下那般柔和,仿佛浸了金色的流水波光粼粼,讓她在望見的那一霎那心中沒來由地一縮,“寧魅做了絕不可以被原諒的事情,才會有此懲罰,請小姐體諒。”

夏曉雨一怔,眸光倏地轉向桃月:“好,我不問她犯了什麽過錯。”她再上前一步,“桃月,你把小魅身上的毒和蠱,都解了。”

然桃月卻隻是拿眼睛斜睨著她,依舊一手提著蛇皮長鞭,一手卷著鞭尾,半點旁的反應也沒有。片刻後,夏曉雨終是自腰間將如夢軟劍抽了出來,銀色劍光映著西天晚霞,劍尖輕顫,夏曉雨抬手,劍尖前指。

“若你們執意不放小魅,那麽,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桃月冷哼一聲,溪詩和曼月卻是對看一眼,短暫的掙紮後,三人俱是亮出了自己的兵器。兩方對峙,一時間暮月苑中的氣氛便緊張起來。

夏曉雨蹙了蹙眉,眼前再度閃過小煙死前那一副仿佛鮮花凋零般的畫麵,一陣無力和悲傷湧上心頭。

小魅服侍了她四年多,她們情同姐妹;小煙為她而死,她答應小煙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

然,夏曉雨身形甫一動,對麵的三女卻不約而同地收了兵器,俯下身子,向她的方向行禮道:“公子。”

夏曉雨的身形便猛地一僵,生生地頓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身後傳來長長的衣擺劃過幹淨的石板地發出的沙沙聲,夏曉雨呆怔在原地,身子僵住,想要轉身,卻又半點也動彈不得。

纓、纓兒……纓兒嗎?纓兒來了嗎?

“怎麽,你們這形容,似乎要與雨兒動手?”清冽如泉的聲音在夏曉雨身後響起,一如尋常,溫潤似玉。然那話語之中的意思,卻仿佛挾著冷風夾著冰雪猛然刮過苑中眾人的耳際,讓人無端便脊背發寒。

“屬下不敢。”溪詩與曼月忙垂首道,收了兵器半跪而下。

白詩纓的眸光移向那依舊站著的桃月,然桃月卻隻是睜著一雙葡萄般的紫色眼瞳,毫不相讓地與她對視。白詩纓唇角微微勾起,麵容上蕩漾起一個慵懶又寵溺的笑痕,輕喚:“桃桃。”

“桃桃”二字一出,卻是將桃月與夏曉雨都驚怔在了原地。

桃月微微張了張櫻唇,而後有些不情不願地,收了手中的毒蠱與長鞭。而夏曉雨卻倏地轉過了身子,呆呆地望著那一襲立在不遠處的白衣公子。

暮月苑的苑門呈拱形,築了三級台階。而此刻,那一襲白衣便立在最高一級台階上,白色衣袂、墨色發絲臨風飄舞,墨玉眸光一掃而過,遠遠地望著她。那一雙無論何時麵對她都帶了三分溫柔笑意的墨玉眼眸,此刻卻一絲情緒也沒有,漆黑一片,看不到半點光亮。

夏曉雨張了張唇,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來。

從她這個方向看過去,從她這個距離看過去……那一襲華美繁複的白色錦服之中,攝人心魄的傾世容顏,一顰一笑都慵懶魅惑,舉手投足間皆可見風華流轉,蜿蜒四溢。

好……陌生。

凜冽風起。

“纓兒。”夏曉雨最先找回自己的聲音和神智,心中暗暗忿忿不平纓兒居然對她用“美人計”!然此刻,重要的並非計較這個,而是

夏曉雨抬眸,微仰著腦袋:“小魅她,做錯了什麽?”

望著那一雙情緒複雜的杏眸,白詩纓的心緒在一刹那間如同山間騰轉的雲霧般,變幻莫測。然下一刻她那一雙墨玉眸子裏翻騰著的風暴便沉寂下來,連著那泛著清冽泉水味道的聲線,一同沉寂下去,仿若投入了萬年寒潭。

唇角笑意微深,白詩纓啟唇:“雨兒你,毋需知道。”

此言一出,莫說桃月等人,就連一直立在她身邊的那一襲玄裳,也怔了一怔。夏曉雨的眼眸驀地瞪大了些,眼睫顫了顫,眼瞳卻是霎那間顫了一顫,又刷的望向那台階之上的白詩纓:“你說什麽?”

那一襲白衣的美麗公子見她如此,微微垂了垂眼瞼,遮去了墨玉眸子裏的神色,然弧線優美的薄唇輕啟,一如方才那般清冽如泉,卻又寒冷似冰:“明日便是祭天儀式,若是雨兒你不在,陛下會很失望的呢。”

話語之中興味索然,意興闌珊。

夏曉雨不由自主地微微後退了一步,水靈靈的眼眸瞪著那一襲白衣:“你趕我走?”

“怎麽會。”那一襲白衣再度開口,聲線裏微微帶著那麽一絲笑意,卻不知為何怎麽聽怎麽別扭,“若是想回來了,這雨纓宮隨時都會向你敞開大門。”聲音微微一頓,白詩纓微微抬手,“然明日的祭天儀式,你若不在,陛下便不會那麽開心了罷。”

“你在趕我走。”夏曉雨聽了她那一句似是解釋般的話語,卻是如斯肯定地道,眸光湛湛。

那一襲白衣身子微微一僵,玉容上那滴水不漏的淺淡笑容似是僵了那麽一刹那,然下一刻白詩纓便微微垂了眸光,唇角勾起一個愈發深的笑容來:“雨兒你為何要作如此想法呢。”

尾音輕顫著,飄搖在空氣中,漸漸消失。幾乎與此同時地,西天那如同火燒殘雲般絢爛的夕陽霞光也已經燃盡,沉入了地平線。

天色,暗了下來。

山風,似是愈來愈凜冽了呼呼地刮過眾人的耳邊,仿佛利刃。

“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小魅?”夏曉雨側身,手臂抬起,纖指指向圓柱陣中的寧魅,聲音顫抖。

那一襲白衣完全不意外她會問出這個問題,更甚者,似乎還有那麽一絲隱隱的期待,期待她問出這個問題一般。拂袖抬步,白詩纓一襲白衣,風儀落落地向夏曉雨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極為徐緩。

“……因為她做了無法饒恕的事情。”良久,那一襲白衣在夏曉雨身前站定,麵上笑容依舊,溫潤聲音依舊,如是道。

夏曉雨身子一震。

半晌,在那一雙溫潤眸子的注視下,夏曉雨張了張唇,幹澀道:“我不相信。”

聽聞這四個字時,白詩纓麵上掠過一絲極快的,仿佛錯覺般的哀傷。她微微半闔了眼瞼,墨玉眸子裏流露出不知是何種情緒的眸光。

“如果我說,要你放了小魅呢?”夏曉雨抬眸,微微伸出舌頭,舔了舔幹燥的唇,聲音低啞。

微微地搖了搖頭,白詩纓道:“無法饒恕。”

夏曉雨眸光一滯,隨即不受控製地叫出聲來:“小魅陪伴了我們四年,她是我們的朋友,是我們的姐妹不是嗎?!為什麽你能這麽理所當然地抹殺過往的全部,隻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要置她於死地?!”

“小姐,請……”一直不曾開口的玄裳男子眸光一沉,甫一開口,便望見白詩纓輕輕抬起的白皙右手,他一頓,卻聽白詩纓道:“我知曉你答應了寧煙,所以,我不殺她。”

然,夏曉雨的眉卻是狠狠地擰了起來。

“不殺她?”夏曉雨冷哼一聲,轉眸望向昏迷的寧魅,“那你這樣折磨她,是為了什麽?!我答應小煙要照顧小魅,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不要讓我食言而肥啊!”

白詩纓身子一顫,隨即別開了眼眸:“不殺她,已是我最大的讓步。”

“那你起碼告訴我,她到底做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事情需要遭受這樣慘無人道的刑罰折磨?小魅是個女孩子,她和我們一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你這樣會弄死她的你知道不知道?”

“這件事情,你莫要管了,雨兒。”

“我為什麽不管?!就算要我不管,你也好歹告訴我一個理由啊!小魅她是我的侍女吧?難道我連過問我侍女生殺大權的事情也不行?”

“要麽,你放了小魅;要麽要麽……”夏曉雨深吸一口氣,“要麽……”告訴我,她究竟做錯了什麽,你要動用如此慘無人道的手段來對付這樣一個女孩子否則,否則,我們……絕交。

白詩纓垂眸,立在她身前半晌,一動不動。許久之後,她再度抬眸,墨玉眸子裏已然一片漆黑清冷,她道:“寧魅是我雨纓宮人,非琉風國的宮女,若真要論起來,公主殿下,您確實沒有過問我雨纓宮人之事的權力罷。”

夏曉雨一怔,麵色倏地一變。

“寧魅到底犯了什麽過錯,公主殿下似乎也無權過問。”清冷的聲線,涼薄的語氣,從那唇線優美的薄唇之中逸出的字眼,卻是讓夏曉雨倏地便白了一張嬌俏美麗的麵龐。

“公子?”桃月沒想到白詩纓竟然會說出這等言語,當即便傻了眼,不明所以地喚道。

然那一襲白衣好似不曾聽到桃月驚異的喚聲,也好似不曾注意到身邊那一襲玄裳陡然變冷的視線一般,隻長身玉立在夏曉雨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慣素一片溫潤柔和的墨玉眸子裏,此刻一片孤寂冰冷。

“纓、纓兒?你……”夏曉雨怔怔地望著眼前一襲白衣神色清冷的女子,腦袋裏一片空白。

就在此時,一抹藍色身影飄然落在了白詩纓身側,正是攬月。隻見她單膝跪地,垂首稟報道:“公子,有人闖陣。”

“哦?”似乎對於攬月稟報的消息更為感興趣,白詩纓側身望過去,右手微抬,“先起來罷,攬月。”

“是,公子。”攬月應聲,隨即站起身。

白詩纓拂袖轉身,向暮月苑外走去:“桃桃,莫要忘了本宮的吩咐。”

“是,公子。”桃月站在原地,福了福身,便笑眯眯地望了一眼夏曉雨,而後轉身向圓柱陣中的寧魅走去。

一襲玄裳的男子望了夏曉雨一眼,隨即也拂袖轉身,循著白詩纓離去的方向徑自走了。夏曉雨回眸看了一眼寧魅,又看了看旁邊嚴陣以待的溪詩和曼月,終是跺了跺腳,也向著之前白詩纓和攬月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雨纓宮,前殿,離寒殿。

“我還當是哪一路不知死活的雜兵敢來雨纓宮找事,原來是你啊,靈溪姑娘。”紫嫣手中把玩著自己的九曲鞭,麵上唇角掛著有些皮笑肉不笑意味的笑容道。

“紫嫣。”盈詩不讚同地低喝一聲,隨即看向殿中的兩人,笑意盈盈道,“靈溪姑娘,紫禾公子,若是想來雨纓宮做客,直說便是,盈詩自會派人下山去迎二位的。如今,倒顯得盈詩待客不周了。”她抬手拍了拍,“來人,奉茶。”

“廢話少說,交出血華。”紫禾手中勾魂索一橫,囂張道。

在他這一句話之前,盈詩等人還真不知曉這鬼冥樓的兩位七殺為何要來闖雨纓宮,然此刻聽紫禾話音,似乎……是來找那血華算賬的?為何她會這麽猜測嗎?那完全是因為紫禾一副要打架算賬拚命的語氣啊。

皺了皺眉,紫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跟血華有仇?”

看來,不僅盈詩這樣覺得,就連前殿中的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這般想法。

“你跟他有仇,幹嘛來我們雨纓宮?”紫嫣那一副表情和眼神,明顯地寫著“你是笨蛋嗎?”這樣的意思。

紫禾腦門上啪地冒出一根青筋,甫要說話,便聽旁邊靈溪開口了:“不,我們隻是聽說,小華他……”這後麵的話,她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那你們是來要他的屍身的?”盈詩猜測道。

點了點頭,靈溪的語氣似乎十分低落:“不知道能不能……讓我,看一看小華?”

盈詩聞言便將眉頭皺得更緊了。

公子方才去追小姐了,隻怕此刻雨纓宮又要有一陣子的嚴冬了,此刻去冒然打擾定然下場不會好,可靈溪的這個要求……公子不久之前下令,那華顏閣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進入,這……

“若你當真是來看華華的,”忽地響起一個清冽的聲音,略含著一絲薄涼的笑意,“本宮允你,也並非不可以。”

殿中眾人一驚,紛紛向聲音來源處望去,正見一襲華美的白裘迎麵而來,衣袂與衣裾飄搖飛舞,與飛揚的青絲一同劃出美麗的弧跡。長長的衣擺曳地,白詩纓自殿外緩緩行來,卻在行至殿中時便一揮衣袖,足尖一點,飄身而去,落在了離寒殿上首的玉石椅上。

靈溪望見白詩纓的那一瞬,卻是麵色倏地一白。

然,落在玉石椅上,那一襲華美的白裘微微旋身,麵對他們坐下,一手搭在椅邊扶手,另一手便支在扶手上,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靈溪一怔。

“回去吧,你不是本宮的對手。”卻不曾想,白詩纓望了靈溪片刻,忽地啟唇,來了這麽一句話。

此一言甫出,殿中人都愣了一下,隨即便緊張兮兮地唰唰將靈溪與紫禾圍了個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哈哈哈,樓主看上的人,果真厲害。”這哈哈大笑的,卻是紫禾,隻見他將手中勾魂索一橫,麵上還是滿滿的讚賞,整個人的氣勢卻已經繃緊,擺出了對敵臨陣的姿勢。靈溪也取出了自己的寒嬋匕:“你如何這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