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十章 沁出血絲

南鬥怔怔地望著激動地滿臉通紅的北鬥,一向嚴肅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有些茫然頹唐的神色。而站在北鬥身後的歐陽潯此時卻“啪啪”地鼓起掌來,滿臉止不住激賞的笑意:“前輩說的沒錯!這天下要亂,是因為它到了該亂的時候,絕非詩纓一個人的過失,若要拯救,自當從天下人入手,若要追究,也自當追求天下人!”

南鬥瞥了他一眼,隨即垂眸沉思起來。北鬥與歐陽潯都定定地望著他,榕樹下,秘境裏,一時靜寂無聲。

就在這時,那棋盤旁的雪色花草忽地顫了一下,而後迅速地亮起耀眼的白色光芒。南鬥與北鬥、歐陽潯一時不察,被這耀眼的亮光閃了眼睛,忙都闔上眼瞼。片刻後再度睜開時,眼前驀地出現兩個人,一襲玄裳,一襲雪衣。

而此時,蒼山派西來峰演武場上,一片嘩然。

方才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包裹著魔君與魔宮右使的溫和白光漸漸散去,蒼山七聖忽地收功,每個人的嘴角都沁出了血絲,功力稍差一些的慶連翹與付芷蘭、曲真恒都不約而同地噴出了一口鮮血,臉色蒼白地委頓了身子,隻靠著一手緊握著劍柄支撐。而白光散盡之後,出現在眾人眼前的那一襲玄裳麵色蒼白,唇角隱隱有著被擦去的血跡,右臂的衣袖被劃出了兩道口子,上好的絲綢布料浸著鮮血,看起來愈發地光澤。而那一襲雪衣的少年,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受傷的痕跡,唯獨臉色青白交錯,薄唇紅紫地異常,而那一頭烏亮的青絲,竟是不知為何被染成了白雪。

那一襲雪衣的少年容顏依舊絕代,哪怕麵色與唇色如此地異常,也依舊遮不住驚人的風華,而她一手攙扶著受了傷的玄裳男子,僵直的脊背還有周身不穩的氣息表明,在這一場表麵平靜的爭鬥中,魔君與蒼山七聖,都沒有討得到任何好處。

場地中一片靜默,眾人不知是該歡呼還是該提刀衝上去,給那兩人補上一刀,送他們歸西,為武林天下除害。就在這時,場邊兩人動了,一道水藍色的曼妙身影飛身向場中撲去,而另一道深藍色的身影則提劍也向場中撲去。

劍光石火間,一青一銀兩柄長劍碰在了一起,隨即交錯分開。

閻飛昌低喝一聲:“雲熙,回來!”

傅雲熙忿忿,然麵上依舊沉靜如水,飛身落在了閻飛昌身邊:“師傅,您怎麽樣?”而攬月也落在了白詩纓身側,忙身後幫忙攙扶鳳軒,語氣依舊平淡,卻聽得出其中擔憂:“公子,右使大人,……是否先退?”

鳳軒尚未說話,一邊的白詩纓便冷聲道:“退?我雨纓宮以禮來訪,蒼山派竟如此對待,真當本宮是好欺負的?”徹骨的寒氣從她唇瓣間挾著冰冷的話語逸出,陰冷的眸光裏漸漸浮起一絲殘虐。

左手長袖一甩,漫天殺氣噴薄而出。

眾人變色,傅雲熙更是麵色大變,當即橫劍在前,腳步一錯便擋在了距離白詩纓等人最近的閻飛昌身前:“師傅,各位師叔師伯,你們快退!”

閻飛昌卻伸手將他撥開,望著不遠處的白衣公子,道:“如今可算得我蒼山七聖藝不如人,甘拜下風。我等如再動手,便當真是仗勢欺人了。隻是白宮主,你殺孽沉重,必遭天譴。小桃桃的仇我們報不了,卻未必上天不會報。你好自為之罷。”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半點情緒。說完這話,閻飛昌便轉身向傅雲熙使了個眼色,隨即走到身邊慶連翹處,伸手將她攙扶起來。七聖其他人雖然麵色憤恨,卻到底有些身為泰鬥的風度,當下隻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便互相攙扶著,向回走了。

“哼,傷了本宮的人就想走?這世間能有這麽便宜的事情?!”身後驀地響起寒氣徹骨的低喝聲,隨即一道冰冷的劍氣迅疾如電地襲來,直擊傅雲熙扶著的竹邑長老背後。傅雲熙麵色一冷,右手仍舊攙扶著竹邑長老,左手卻迅速抬起翻至背後,握住自己的青劍劍柄,直接反手便接住了那一道劍光。

閻飛昌轉身冷喝:“白宮主,你這是什麽意思?!”

竹邑長老原本便對殺了陶桃的白詩纓心存怨恨,方才擺下七人最強武功的八卦陣卻都沒能為陶桃報仇,他原本身為蒼山七聖之一便鮮少落敗,心有傲氣,此刻勉強是看在自家掌門師兄的麵子上才沒有繼續追究,卻不想這白詩纓竟然給台階不下,心中的怒氣和恨意頓時噌噌上漲,當下便大喝一聲,轉身拔劍飛身衝了上去。

“纓兒!”鳳軒拂開攬月的手,喚道。

白詩纓身形飄展,手中蓮華劍出鞘,率先迎上傅雲熙的青劍,“當”一聲,眾人都不曾看清發生了什麽,便見傅雲熙的身子飛速向後退去,隨即“喀嚓”一聲,青劍上裂開了一道細縫。傅雲熙大驚之下忙落下地去,白詩纓麵色冷酷地一揮蓮華劍,衣袖一揮便飛身追擊而去。

傅雲熙麵色一變,就在這時,竹邑的青劍已然從側麵劃出一道巨大的劍光攔腰斬向白詩纓,白詩纓在空中冷哼一聲,身形不變,隻左手一揮袖,便擊出一掌向那道劍光對撞而去。“轟”地一聲響,劍光與掌風在半空中相撞,一片冷風呼嘯而起。

白詩纓甩袖擊掌之後便再度持劍向傅雲熙刺去,遠處曹雲莘尖叫一聲:“傅師兄!”然這尖利的叫聲在凜冽的風中漸漸被吹散,眼見著傅雲熙來不及避開那當頭一劍,周身氣息被白詩纓龐大的殺氣鎖定,躲閃不得。然就在這一刻,一道玄裳閃過,隨即一道刺眼的白光亮起,眾人都不由得閉上眼睛,伸手覆住眼睛以遮擋強光。

漸漸地,強光漸弱,消失。眾人再度睜開眼睛時,空地上哪裏還有那一襲玄裳和雪衣的影子?

攬月見此臉色大變,心中瞬間念頭急轉,無數想法掠過腦海,下一刻便立刻做出了決定反手執劍,足尖一點便向蒼山派的山門飛身遁去。

傅雲熙隨即也反應過來,足尖一點便展開身形向攬月追擊而去。然他甫一起身,不遠處傳來閻飛昌的喚聲:“雲熙,回來吧,別追了。”

玉蓮密境。

南北二鬥和歐陽潯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兩人,下一刻歐陽潯便麵色大變,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兩人:“詩纓,你們怎麽……?”

他話音未落,那原本扶著玄裳男子的雪衣公子身子驀然一僵,歐陽潯詫異地看過去,卻發現那白衣少年鬆開了攙扶著鳳軒的手,身子狠狠地顫栗了起來。

鳳軒穩了穩身子:“纓兒?”

歐陽潯也喚:“詩纓,你受傷了嗎?要不要緊?”

他上前一步,尚還未伸出手去,白衣少年便陡然一拂袖,眨眼間飄身離開三丈之遠:“莫要過來!”

歐陽潯皺眉,鳳軒卻一把拂開歐陽潯的手,抬步便要向白詩纓走去。

然方才二人被困於八卦陣中時,他為護她已被蒼山七聖震傷了內腑,強撐著站立已是勉強,此刻一動便牽動了傷勢,唇角溢出一絲鮮血,整個人愈發搖搖欲墜,眼見著似乎便要倒下一般。

白詩纓一側眸便見鳳軒滿麵擔心,墨玉眸子裏光華明明滅滅,下一刻她便身形一閃,將將接住了鳳軒向著她傾倒的身子。隻是鳳軒身子高大,這般一倒下,白詩纓匆忙相扶,被這一衝擊,兩人便雙雙倒下了,摔在柔軟青翠的草地上,壓倒一片花草。

“鳳軒,鳳軒……”白詩纓被壓在玄裳之下,一向清澈的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聞的驚惶。

在她眸光所不及的瘦削肩頭,鳳軒稍有蒼白的麵容上浮著一絲輕淺的計謀得逞的得意笑痕,如夜空般沉靜蒼遠的黑眸裏皆是滿滿的愉悅。

他一直以來的期盼與希望,如今終於實現了。即便受了傷,內腑痛得厲害,可他卻半點都不覺得難受,不怨懟,不後悔。此刻,他滿心都是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幸福和快樂。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遇到她之前,他一直都曾以為,父王所謂的“愛”與“幸福”,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體會得到了。而如今,隻是這樣一聲帶著明顯擔憂與驚惶的輕喚聲,他便感到莫大的滿足。

白詩纓一手攬著他,一手費力地撐在草地上支起身子:“鳳軒你怎麽樣?”

鳳軒唇角暈染開點點溫柔的笑意,輕輕地將腦袋擱在她的右肩上,緩緩地抬手攬住她單薄瘦削的身子,清淺的話語裏氤氳著淡淡的疼惜與濃濃的喟歎:“纓兒。”

雪衣少年的身子顫了一下,動了動手似是想要推開他,然卻又想起他沉重的傷勢,隻得生生地停了手,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應道:“嗯。”

“你擔心我,我好開心。”他淡淡地述說,盡量地使用平靜的語氣,可那無論如何都想要溫軟下來的低沉嗓音,卻將他心底所有的真實情緒盡數泄露了出來,攤在白衣少年的麵前,絲毫沒有保留。

白衣少年身子微微一震,而後那一直僵直的脊背便緩緩地放鬆下來,支撐著他,也支撐著自己。微露貝齒,輕咬著薄唇,她躊躇半晌,都沒有應半個字。

歐陽潯站在不遠處,望著青綠的草地上相擁的一對璧人,眸光微微黯淡,唇角卻勾出一抹苦澀的笑。

旁邊的北鬥老頭伸手撚了一下自己長得垂到臉側的白眉毛,也望著那一對璧人,在他耳邊幽幽問道:“怎麽?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