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二章 棋盤之下

法華寺啊,之前雨纓宮的人也提到了法華寺,莫非,法華寺中有什麽玄機不成?尹雨公主好好的,又怎麽跑到法華寺去了?前幾日聖上還說她舊疾複發,怎麽這才沒幾日就能活蹦亂跳地溜出宮去了?難道其中有什麽隱情?又或者,尹雨公主去法華寺並非自願的?難道……

這樣想著,心中一沉,上官逍的步子便邁得更大了。

法華寺。

法華寺的香火鼎盛,據說求簽很靈,寺中住持空寂大師是得道高僧,慕名前來的人很多,但是大師鮮少見客。而此刻,夏曉雨一身男裝,正坐在禪房裏,與空寂大師麵對麵坐著下棋。

棋走三巡,空寂大師微微一笑,握著佛珠的右手輕扣一顆佛珠,而後從一旁棋碗中拿了一粒白子,慢條斯理地按在棋盤上,而後,空寂大師抬眸看了一眼蹙眉細思的夏曉雨,笑容高深莫測。

夏曉雨手裏握著一把棋子,瞪著杏眸盯著棋盤看了半晌,忽然長歎一聲,無奈地低頭認輸:“啊啊果然我還是對這個不在行,大師就是大師,厲害得緊。”

空寂大師笑眯眯地輕輕搖了搖頭,道:“阿彌陀佛。夏施主並非棋藝不精,而是心不靜。若心平氣和,夏施主方才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空寂大師伸手指了指棋盤上一塊被白子圍得死死的黑子,笑得和藹。

夏曉雨卻也搖了搖頭:“非也~非也~,大師,圍棋這個東西是需要天賦的,我是肯定沒有這個天分,不過我認識一個人,她定是有這天賦的,大師您可都不一定是她的對手呢。”

空寂大師聞言又笑了:“老衲是出家人,不在乎輸贏。”說完這句話,空寂大師忽然抬眸看了一眼緊閉的禪房門,又道:“不過,這世道不太平,正邪不兩立,似乎大亂將起,夏施主當早作打算才是。”

夏曉雨聞言,抬眸,眸光深深地望著空寂大師,一臉認真:“大師,您是方外高人,能不能告訴我,怎麽樣才能放下……放下對一個人的怨和憂?”

空寂大師聞言,竟是微微怔了片刻,而後他了然一笑,歎道:“阿彌陀佛。夏施主,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見夏曉雨似要反駁,他微微搖了搖頭又問道,“夏施主以為,老衲如何?”

夏曉雨蹙眉,道:“大師是得道高僧,當看破紅塵了,請恕曉雨駑鈍,不知大師的問題,是什麽意思?”

空寂大師卻隻是雙手合十,笑得慈祥和藹,萬分悲憫的模樣望著她:“阿彌陀佛,夏施主心中明白的。”

夏曉雨的眉蹙得更緊了,片刻後才道:“大師的意思是,大師也有放不下的嗎?”

空寂大師笑了,笑容裏帶著幾分讚賞:“夏施主果然冰雪聰明。”他長歎一聲,“阿彌陀佛,世道無常,每個人的人生都不盡相同,老衲不能給夏施主什麽好的建議,但有一句話,夏施主或可一聽。”

夏曉雨一頓,抿了抿唇:“是什麽話?大師。”

“天行有常,善惡輪回,因果報應。”空寂大師一手豎在胸前,一手握著佛珠,闔眸說道,滿麵虔誠悲憫。

夏曉雨怔怔,片刻後卻伸手撓了撓後腦勺,一臉不解:“大師,曉雨駑鈍,還請大師說得明白些。”

空寂大師搖了搖頭:“夏施主心中有數,又何必自欺欺人。”輕歎一聲,“罷,其實放不放的下,全看施主願不願。”

“願”字尾音尚未落地,夏曉雨便已驚怔在原地,瞪著杏眸,呆呆地望著他。

空寂大師又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夏施主,我佛雖講究普度眾生,卻也並非人人可渡。心不願,我佛也無能為力。這世間紅塵萬丈,名利地位,恩怨情仇,能看破的人實在太少,又何必強求?”

夏曉雨怔怔的,望著空寂大師悲憫的神色,有些恍惚。

不是她放不下對纓兒的怨與憂,而是她……不願嗎?可是、可是她是願意的啊,不管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想忘掉那些不愉快,忘掉歇斯底裏的哭喊與不能言說的悲傷怨憤,和纓兒一起,回到那些最初的最單純的日子……

“阿彌陀佛,夏施主,那不是放下,而是妄念,是逃避。”空寂大師沉沉的聲音在耳邊忽然響起,仿佛一聲驚雷平地炸開,讓她整個人都空白了一瞬間。

妄念?逃避?大師的意思是,她心底還是不願相信,那個人是纓兒,不願原諒,那個殘忍冷戾的纓兒?那個一直在她心底作祟的聲音,其實是她自己的心聲?是她自己不願原諒,不願相信,不願接受?所以才一直忘不掉,放不下?

原來,她真實的心思,真正的想法,竟然是這樣嗎?!

眼前閃過年少時的纓兒,下山後的纓兒,建了雨纓宮後的纓兒,練了《青衣訣》後的纓兒……纓兒在笑,輕輕淺淺的笑,雲淡風輕,漫不經心;纓兒在笑,清清涼涼的笑,孤絕冷戾,寒意叢生;纓兒在笑,似是而非的笑,高深莫測,淡漠悠然……

她笑著為她洗手作羹湯,她笑著為她擋住所有傷害,她笑著看她決絕而去……

各種各樣的纓兒,各種各樣的淺笑,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旋轉著,飛奔著,延伸著,到最後,卻竟然都匯合成了那一副涼薄冷漠的神色:“……帝姬殿下。”

她曾答應她,再不與她客氣,再不與她疏離,再不與她三跪九叩,仿若她從不曾在她身邊,她也從不曾是她的世界。可那一切,最終,都被兩張染血的容顏遮了去。

小煙滿身鮮血地求她饒過小魅,小魅滿臉傷痕地詛咒她不得好死。

說到底是她欠了小煙和小魅,也欠了纓兒。她其實,才是那個罪不可恕的人。可為什麽,為什麽!夏曉雨!你為什麽這麽不知好歹,明明一切都是你的錯,你的罪過,你的責任,可到頭來,你害死小煙小魅,你言而無信,你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保護,卻讓那個人為你承受所有的傷害,到頭來,竟還念念不忘地要怨她、恨她!?

夏曉雨淚流滿麵,空寂大師一聲歎息。

禪房的門忽地被踹開,一道寶藍色的人影迅速地奔了進來,夏曉雨淚眼迷蒙尚未看清楚明白,便被一雙手臂狠狠地扯進了懷中:“雨兒!”

夏曉雨渾身大震,然卻在下一刻反應過來那個人,從不會穿白色以外的衣服。心中湧上不知是怎樣形容的酸澀與悲苦,她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爭先恐後地劃過臉龐,墜落在地上摔成碎屑。

“雨兒你怎麽了?怎麽哭了?這老和尚欺負你了?我、我幫你教訓他,你莫要哭了,莫要哭了……”歐陽雲峰原本大怒,卻在夏曉雨撲進他懷中嚎啕大哭時慌了手腳,局促地輕聲哄著,心裏的急惱一溜煙兒全沒了影。

夏曉雨在他懷裏搖搖頭,蹭得眼淚鼻涕都抹在了他的衣襟上。她剛想說話,便猛地察覺到不對,瞬間彈起身子,一把扯著歐陽雲峰的衣襟,足尖一點,轉瞬間便消失在原地。就在夏曉雨和歐陽雲峰的殘影將將消失的那一刻,一道淒冷的黑影一竄而過,速度之快,攻勢之淩厲,讓夏曉雨陡然色變。

那道黑影未曾得手,卻也並不追擊,隻重重擊在方才他們站立的地方,隻聽“砰”一聲,那塊兩尺見方的青石板便生生地凹下去一塊,裂紋遍布。歐陽雲峰驚魂未定,此刻一回眸看見這樣景象,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一臉後怕這玩意方才要是打中了自己,那他此刻肯定已經去見閻王爺了。

夏曉雨鬆開拽著歐陽雲峰衣襟的手,右手搭上腰間如夢軟劍,刷地抽了出來,全身上下都彌漫出濃濃的警戒之意,隻是那一雙紅得好似兔子一般的杏眸裏閃著巨大的不安。上前一步,她擋在了歐陽雲峰身前。

待塵埃散去,夏曉雨才看到,方才偷襲他們的那一道黑影,竟是頗為眼熟的一條黑色鎖鏈。立在他們對麵的,便是一襲深紫衣衫的紫禾。而此刻,紫禾眸光沉沉地盯著她,麵無表情。

夏曉雨心底長歎一聲,麵上卻未表露半分懼怕:“怎麽,鳳軒終於忍不住了?”

紫禾聞言,望著她的眼眸倏地一怔,隨即又沉了沉,道:“主上想請公主殿下去行宮小住幾日,一敘別情。”他收了勾魂索,看她一眼,側身伸手做出“請”的姿勢來。

聽到那一聲“主上”,夏曉雨直覺哪裏不對,然低眉細思半晌,都未曾想到那一聲“主上”到底是哪裏不妥,便隻好暫且拋開這個念頭,緊緊盯著紫禾的動作,沉聲道:“本公主沒興趣。”

因為靈溪的緣故,她在蔓株城時也曾與這紫禾相處過近三個月,自然知道此人手中勾魂索的厲害,故而半點也不敢鬆懈。

然紫禾看了她的模樣,竟是唇角一掀,笑了。他直起身子,抬手打了個響指,唇角的笑意不知為何看起來竟是頗為陰險邪惡:“這間禪房早就被包圍了,不,這整座法華寺都被包圍了,公主殿下若是不想傷及無辜,還是乖乖跟我們走吧。不然鬧翻了,誰的臉上都不好看畢竟,公主殿下可最是善良了。”話音未落,便又有數個黑衣人蒙著臉從不同的地方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