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十章 卷盡殘花風未定 下

“我不是這個意思……”龍霄歎了口氣,“你最近跟琅琊王走得近……”

“你混蛋!”太後把玉梳子往案子上重重一磕,立即摔折了幾枚梳齒,臉上罩了寒霜似的瞪著龍霄,冷笑連連:“我不跟琅琊王走近些,你能跟他走近嗎?你可記住了,如今掌握陛下生死的人是他琅琊王。你我的身家性命都牽在陛下身上,我就是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決不能讓人再鉗製住陛下。”她說到這裏,冷哼了一聲,眼圈驀地一紅,聲音中滿是幽怨:“你放心讓親生兒子落在對頭手裏,你以為我跟你一樣麽?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以為我為什麽跟琅琊王走得近?你不是本事大麽?前門拒虎,後門就進了豺狼,長公主倒是讓你弄死了,琅琊王呢?現在大權落在他手裏,他又知道邕的身世,隨時都會弄死他。我要不假裝他重病把他留在身邊,隻怕這會兒你就沒這個兒子了。”

龍霄聽出話外之音,麵色一變:“怎麽說?”

太後麵色又是一沉,“怎麽回事兒,你堂堂內廷護衛郎將你都不知道,你問我?”她雖這麽說,卻還是將原委說了出來:“前天皇極殿那邊的一個宮女突然死了,那孩子年紀不大,才十三歲,正是貪嘴的時候,聽說是偷吃了東西。雖然不是專門供禦用的點心,但怎麽會吃了就死人?我不放心,隻能稱病把他接到身邊來。”

龍霄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攬在懷裏,“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兒倆,讓你們到現在也沒過上安穩日子。隻是現在琅琊王風頭正健,出了永德的事情,京中宗室個個如驚弓之鳥,沒有人能出來壓製他。咱們隻能韜光養晦,暫時不惹他的風頭。但你想,他那樣的人,又如何能讓邕兒安坐這龍椅。我自然要千般萬般的小心。何況……”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並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唇邊現出一絲冷笑來。何況他就是想當呂不韋,隻怕琅琊王也容不下他。

當夜龍霄宿在太後宮中,兩人同床異夢,各懷鬼胎。睡到半夜,太後起來出去了一趟,龍霄警醒,豎耳聽著外麵的動靜,似乎有女人尖銳地哭了一聲,隨即那聲音便被堵了回去,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仿佛還拖拽著什麽沉重的東西匆匆離去。片刻後太後回來,見他兩眼睜得大大的凝視著自己,微笑道:“那個乳母犯了些錯兒,我剛去把她給打發了。沒你的事兒,睡吧。”

龍霄立即明白了,隻覺一陣寒意掠過全身,低頭想想卻又無話可說,隻得翻身朝裏睡過去。太後猶自不察,傾過去將身體貼住他的後背,輕輕吻著他的耳垂,聲音漸漸旖旎:“你有好些日子都沒來了。當日長公主在也就算了,她死了都那麽久了,你還怕什麽?”

龍霄突然心浮氣躁,翻過身來冷笑,趁機掙開她的手:“我怕她?我什麽時候怕過她?!”

太後是個極聰慧的女子,這一來一往已經了然於心,淡淡地問:“不怕她,你怕的是什麽?”

“我……”龍霄一怔,脫口而出:“我為什麽要怕?”

太後淡淡地笑,就像隨口聊天一樣:“永德在時,你尚且偷偷來與我幽會,她不在了,你倒老老實實回家守著老婆過日子了?你自然是不怕永德的,莫非是怕琅琊王?”她掩著口笑:“這卻大可不必了。我又不屬琅琊王專有,他管不了這麽寬。何況……”她依過去,整個人都伏在龍霄的胸前,撫上他的胸口,輕輕畫著圈,“咱們倆的事兒他本來也就知道啊。”

龍霄低頭看著懷裏的她,深深蹙著眉,心口一陣煩悶,見她的嘴一張一合,說的什麽卻全然入不了耳,那聲音仿佛天底下最刮噪的噪音,令他忍無可忍,隻得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重重吻住她,將她的聲音話語都給堵回去。

這一夜剩下的更漏伴隨著兩人的*,耗盡了所有的恩愛歡愉,隻有身體的糾纏,卻再尋不到往日的半點情分。當龍霄起身披衣的時候,兩人心中都清楚,這是最後一次了。但她還是牽住了他的衣袖,在他要抽身離去時,笑著問道:“莫非除了這事兒,你來找我沒有別用意了?”

龍霄一愣,有些猶疑。他心裏一百個不想繼續逗留的想法,千回百轉,還是被眼前情勢壓下,點了點頭,從她手中抽出衣袖,整理好自己的衣帶:“我到外麵等你。”

此時天色剛亮,居延宮中已有早起的宮人躡手躡腳地往來行走,猛然見到龍霄從太後寢宮深處出來俱是一驚,但隨即也就釋然,淡定地紛紛行禮後各自去忙。龍霄看在眼裏,知道定是琅琊王時常在這裏留宿,宮人早已見怪不怪。

他突然明白心裏那種不自在是從何而來。一個沒有人可以彈壓的太後,一個掌握著權勢的來琅琊王,卻沒有一個像永德這樣強勢的人物約束,這兩人如果真的聯合起來,就沒人能阻止他們了。

太後出來的時候已經將發髻梳好簡單用玉簪挽住頭發,臉上卻是脂粉未施,晨光中顯得格外年輕。龍霄看著她,猛然想起她也就比永德大一歲,比永嘉還要小兩歲,一時間不禁心頭恍惚。這三個女人,相似的年紀,命運卻如此不同,她們究竟會有什麽樣的結局,隻怕早已經超出了她們自己所能預料。

太後伸出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笑問:“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龍霄定了定神,不理睬她的調笑,態度出奇地嚴肅:“結盟吧。”

太後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便反應過來,笑道:“有什麽好處呢?”

龍霄淡淡地說:“好處壞處你自己定然都已經掂量的明白。隻是有一點你記住,我龍霄絕不會不顧自己的骨血。”

這話分量極重,太後心中也一片雪亮。沉吟了片刻說:“他這幾日正在煩心,西邊來的消息說柔然人西撤。”

龍霄久在京城,於邊塞並沒有自己的勢力,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一怔之下才會過意來:“柔然人走了,丁零就沒有了後顧之憂,那都是草原上血水奶大的狼,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隻怕開春就會揮師南下。”

太後點了點頭:“永德這些年著實沒有閑著,麵上看不出來,但真到下手的時候才發現,這朝堂之上,軍隊之中,到處都是她的羽翼。為首的幾個抓的抓,殺的殺,倒是容易,可遞補上來的,竟然不少也是她安插下去的。琅琊王本以為用三兩個月總能收拾幹淨,這眼看就要過年了,如果到開春還理不順,豈不是內外交困,腹背受敵?”兩人撇清了關係,反倒利害與共,太後知無不言,將琅琊王的心思全都兜了個底透。說完抬起頭,見龍霄盯著自己,似笑非笑,心中一驚,瞪了他一眼:“你笑什麽?”

龍霄歎了口氣:“不愧是永德調教出來的人。”

太後臉色一變,這句話是她的大忌,這居延宮中人人都知道,卻不能說的秘密。但龍霄卻毫無顧忌,說便說了,她一點辦法沒有,隻能忍著不發作,問道:“我說的你都聽見了?”

龍霄低頭思量片刻,“朝中的事情錯綜複雜盤根錯節,一時半會兒是理不清的,也不單是永德的勢力。他借著羅邂這樣的人上位,不服氣的恐怕很多,何況還有兩個兄弟在外虎視眈眈。年關,年關,這個年還真是他的一關。那兩位殿下要是非要到鳳都來過年,那個時候可就真熱鬧了。內外交困這句話可不是白說的。”他笑了一下:“這個時候他可不敢冒還沒站穩腳跟就被掀翻的險跟丁零開戰。我猜他會求和。”

太後輕笑:“大概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龍霄問:“那麽去和談的使者選定了沒有?”

“這我怎麽會知道?這都是你們男人在朝堂上商議的事兒,女人不該管。”見龍霄瞧著自己的樣子充滿懷疑,太後幽幽地說:“上一個插手朝堂大事的女人是怎麽死的?離現在也就幾個月的時間,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龍霄悶悶地不說話。

太後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矮幾上,“你要想知道,我幫你打聽就是了,別忘了咱們現在是盟友。”

盟友兩字她說得很重,龍霄忽然笑了起來:“我跟女人打交道,不是做鴛鴦就是做對手,還沒有做過盟友的。這倒是新鮮的很。”

太後突然捉住他的手,眼睛盯著他,隻說了兩個字:“放心。”

龍霄從來沒想過有什麽字從這個女人口中說出來,能有如此重於千鈞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龍霄離開後,太後命侍女將幾上殘杯收了,這才揚聲問:“人都走了,你還不出來麽?”

琅琊王從帳後緩步出來,譏笑地問:“信你?”

太後沉下臉:“你信不信無所謂,有人肯信就行。”

琅琊王在憑幾前坐下,冷笑:“我可不敢不信。龍霄多精明的人,不照樣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太後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來,心中有數,將身邊宮女盡數屏退,走到琅琊王身後,親自為他揉肩。琅琊王閉著眼享受了一會兒,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你不害怕?”

“怕什麽?”太後笑得風輕雲淡,“怕你衝我發脾氣?你若真因為龍霄留在這裏便生氣,我倒是該高興了。殿下心中原來我有如此重的分量。”

“他來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殿下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握住她的手用力,痛得她失聲叫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別再讓我看見!”

太後把手抽出來,冷笑:“你要晚半個時辰來,不就看不見了?”

琅琊王哼了一聲,居然不再糾纏這件事情,伸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捏著她的下巴,輕聲說:“你不願意?”

太後毫不畏縮地盯著他的眼睛,“願意這種事情,對我來說有什麽意義嗎?我一個女人,不過在你們男人腳下,覓一絲活路罷了。”

琅琊王點了點頭:“看來你已經打定主意了?”說著放開了她。過了一會兒說:“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保你平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