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八章 青山欲銜半邊日(二)

這等於默認了。離音跳起來要去抓他的臉,被龍霄一把攔腰抱住。

離音使勁掙紮,兩隻腳被抱著離地,在空中亂踢。她尖聲叫:“你放開我!讓我殺了這個無恥的小人!”

羅邂抬起頭來,直直盯著龍霄,目光中竟然有些微祈求的意味。龍霄心中一動,無聲地歎了口氣,聲音還是冷若寒冰:“放心,死不了。”

羅邂竟然像是鬆了口氣,長長歎了一聲,如釋重負一般點頭:“那就好。”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發怔,百轉千回的話到了唇邊,半晌還是三個字:“那就好。”

離音恨聲痛罵:“羅邂,誰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她死了你不是才更開心嗎?裝什麽裝?”

羅邂一言不發任她痛罵,奇怪的是連龍霄也不再出聲,兩個男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這個罵人的女子身上,一時間誰都沒有吭聲。離音罵了一會兒,察覺出異樣來,停下來左右看看。她不願意跟羅邂說話,隻盯著龍霄問:“你怎麽不說話?”

龍霄目光在羅邂身上又轉了一圈,忽而笑了笑:“聽聽他說又何妨?”

羅邂譏諷地笑了笑:“終於肯聽我說了?”

離音變色:“誰要聽你說話……”話沒說完,忽覺肩上一沉,龍霄一隻手重重壓住,示意她稍安勿躁。

龍霄淡淡道:“羅邂,這事兒究竟是不是你幹的?”

羅邂反問:“你知不知道琅琊王派人去斬草除根?如果不是我的話,你們隻怕連她的屍首都找不到。”

離音冷笑:“這麽說還得謝你救了她一命?她後背那支箭是不是也得謝你?”

“你們又怎麽知道那支箭是我的?”

“那上麵有你的羅字。”

“果然!”羅邂苦澀地笑了一下,閉眼想了片刻,問:“是她讓你們來找我興師問罪的?”

離音一噎,“羅邂,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倒想她對你糾纏不休吧?可惜你打錯算盤了。”

羅邂明白跟離音壓根說不通,轉向龍霄,“你真相信我如果要殺她,會用寫著我名字的箭?”

龍霄早就心存疑惑,這幾句你來我往,漸漸摸出了頭緒來,有些恍然:“你是在向她傳訊息?”

羅邂低頭苦笑,此舉對他來說也遠說不上容易,“即使當初親手葬她,也沒有如今這般,就像是從心口挖出了血肉,從此再也不屬於我自己。故國已邈,親恩成仇,往事不堪回首,沒有必要留戀。沒錯,我就是要告訴她,既然走了,就往前走出一片生天,身後隻有虎狼驅趕,這一次是我,她尚能全身而退,若換了別人就難說了。長江這邊,想要她命的人多得是。”這番話他在心中藏了多時,千言萬語都化作一道冷酷決絕的密令送往江北,他以為自己能鐵了心冷了血果決一回,能以殘酷償還她,但到了這個時候發現還是做不到。

羅邂骨子裏天生的軟弱,在麵對質問的時候讓他不能自控地要為自己辯白。他想讓人知道,哪怕隻是眼前這兩個跟他反目成仇的人,他也想讓他們知道,他是為了她好,為了她甘做惡人。

龍霄在這一靜一默間已經看透了他心中所有沒有說出來的話,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這不就是他一直最覺膽寒的那種人麽?口中時時刻刻仁義道德,每每剖白,都是顧全大局不得已而為之。將旁人傷入了骨髓,還是為別人著想,仿佛自己擔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他們這麽說如此做,往往是為了給自己的行為辯白,此刻尚是不得已地自辯,若再過些時日,陷入不利局麵到時候,就難免奔走呼號,恨不得六月飛雪,才能一洗身上不白之名一般。他皺著眉頭,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像是躲避什麽惡心肮髒的東西,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倒是離音冷笑道:“說得多了不得的樣子。羅邂,她為你做了那麽多事,可曾說過一句話?”

龍霄轉身走到門口,霍地一下敞開門。初冬的天,一早上就彤雲密布,風裏帶著濕潮的寒意,迎麵撲過來令人頓時精神一振。“羅邂,你這樣就不怕傷她的心嗎?養條狗還會搖尾巴呢。”

羅邂笑了:“她可是永德。她什麽都明白。”

龍霄回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點點頭:“也對。”

離音過去拽龍霄的胳膊:“走吧,跟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龍霄鄭重其事地向羅邂抱拳施禮,神情肅穆,帶著敬佩的神情:“是我們錯怪你了。”

從羅邂府裏出來,公主府派來的車已經跟到。龍霄拉著離音上車。離音嗔怪地瞪著龍霄,咬著下唇一言不發。龍霄看著好笑,戳她的麵頰:“幹什麽?不會把我也當仇人了吧?”離音哼一聲躲開他的手指,“無恥!”

“喂,你是罵我還是罵他?”

“你要是跟他同流合汙,這話就連你也一起罵了,怎麽著?”

“你呀……”龍霄滿懷煩亂見她這樣反倒都沉了下去,耐著性子解釋:“咱們以為他下的是殺手,可人家分明存著告誡之心,說到底還是為了她好,說一句錯怪也沒有大錯吧?何況,這人行事如此狠辣,卻偏偏要急著剖白自己,他如今新貴上位炙手可熱,你又拿他沒辦法,總不能到司州府門口擊鼓鳴冤說他羅邂指使追殺永德吧?你要知道你家長公主還活著的消息如果傳出去,隻怕有人不惜跟北朝開戰也要把她給弄死。”

離音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卻還是咽不下去這口氣,咬著嘴唇忍了又忍,到底抑製不住地重重呸了一聲:“這事兒明明是他幹的,那支箭明明就是他的人射的。不管他用什麽借口,無恥小人就是無恥小人,他倒變成救命恩人了?憑什麽……”她的話沒說完,忽然龍霄傾身過來,握住她的肩頭,低下頭含住她的唇。這一下出其不意,離音登時整個人都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動彈不得,兩頰耳朵轟地燒了起來,腦中一片混沌,隻覺那兩片清涼柔軟的唇貼在她的上麵,牙齒輕輕咬著她下唇的內側,小貓磨牙一樣輕輕試探,微微用力,卻不會讓她感到疼痛。

過了半晌,龍霄才抬起頭來,含笑看著她,在她耳邊輕聲地說:“你知不知,每次看見你咬嘴唇,我就想替你來。你的嘴唇,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就像花瓣一樣,又紅又軟,我一直在想味道一定……”

他話沒說完,臉上突然重重挨了一記耳光。離音又驚又怒,“龍霄,你,你不要臉!”

龍霄臉上火辣辣地痛,卻不以為意,伸手在她唇上輕撫:“生氣了?真好!我就喜歡性子烈的女人。永德就太冷,不可愛,哪裏像你,小炮仗一樣,一點就著,夠味!”

離音雖然見過永德與無數男人調情,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頭上,又羞又惱,卻拿這個沒臉沒皮的人一點辦法都沒有,愣了半天,揚手又給了他一個巴掌。

龍霄撫著臉笑道:“你知不知道隻有我想要的女人才能打我?她可從來都沒能打到我。”

離音一愣,細想想果然如此,隨即醒悟自己居然真的跟著他的話胡思亂想,越發氣惱:“龍霄,你瘋了!正經點行不行?她受了那麽重的傷!”

“你又不在身邊,就算不吃不喝撒潑打滾,也幫不了她,是不是?”

“那你這樣……”離音說著指了指龍霄的嘴唇,隻覺難堪,說不下去。

龍霄饒有興味:“哪樣?”他一把握住離音的手,笑歎:“你呀,就是太沉不住氣。我跟你說,以後你再這麽暴躁,我就當是你勾引我,你越發脾氣,我就越想要了你。你可千萬要小心了。”

“你無恥?!”離音張口就罵,雙手卻被牢牢鉗製住動彈不得。

龍霄笑眯眯地在張口含住她一根手指,用舌頭繞著輕輕舔。離音哪裏經過如此陣仗,嚇得發不出聲來,張著嘴怔怔看著他,淚珠滾滾而下。

“不是告訴你不要亂發脾氣嗎?”他一直握著離音的手,感受到她身體因為憤怒而起的劇烈顫抖,好整以暇地掌控著她的動作。相處日久,他時常好奇,永德那樣一個冷靜睿智的人,怎麽會調教初如離音這樣性烈如火的侍女來。時間長了漸漸發現,離音的脾氣都是永德刻意縱容出來的。也許是因為那樣的處境中,她想要一個真性情的侍女相伴,也許隻是單純就喜歡這樣的個性。永德從來不曾約束她的脾氣,令她如此愛憎分明,耿直忠誠,以至於令龍霄不由自主升起一股要跟永德較勁的衝動來,他想試試看,能不能把離音的性子給收拾過來,讓她多少有些彈性。

馬車停了下來,有人在外麵稟報:“侯爺,咱們到了。”

龍霄這才放開離音的手,為她抹去臉上的眼淚:“哭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欺負你了呢。”

離音偏頭避開他是手指:“龍霄,今日之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可你以後要再對我這樣,我……我……”

“你能怎麽樣?”龍霄的嘲諷毫不留情,“死給我看?”

“我咬死你!”離音惡狠狠地說,推開龍霄當先跳下車子。

龍霄哈哈大笑起來,之前鬱結心頭的陰霾略微消散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