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八章 青山欲銜半邊日(一)

消息傳到龍霄府上的時候,離音終於沉不住氣,當下也不管正在嘰嘰喳喳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的那些鸚鵡,摔了鳥食罐,一路小跑,直接闖進了永嘉公主的寢殿。

永嘉正在跟幾個府中管事的婦人檢點首飾,見她氣急敗壞地進來,詫異地問:“怎麽了?”

離音飛快地掃了一眼室內,沒見到龍霄,眾目堂堂,饒是心頭火燒火燎地抽痛,仍然咬著牙不露出端倪,隻是問:“駙馬呢?外麵有人遞帖子要見,到處都找不到人。”

永嘉正在仔細賞玩一支鑲七彩寶石鏨金步搖,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說:“他去哪兒問我可就問錯認了,你該去問青奴啊。”

離音跺跺腳:“是了,是我糊塗。”她匆匆施禮,拎著裙擺就往外跑。永嘉直到她去得遠了,才招呼身邊一個侍女:“阿瑤,你去看看到底誰找駙馬,好容易輪到個休沐的日子,這是怎麽了,一大早不見人不說,還到處都是催命的。見到駙馬你就說我找他,讓他趕緊回來。”

阿瑤會意,點點頭出去。永嘉猶自怔了片刻,直到一旁等著她吩咐的婦人出聲提醒,這才回過神來。

那日進宮之後,就留下了一樁心病。當時羅邂雖然說得爽快,第二日出宮的時候卻並沒有將那個蘆笛還給她。永嘉心中忐忑,卻又無處打聽去,生怕龍霄聽到些風聲又會生出不知什麽樣的波折來。此時聽說外麵有人要見龍霄,就忍不住擔心是不是羅邂那邊派來的人。

離音走得飛快,阿瑤追出來已經不見了人,一路問了幾個掃灑花草的奴仆,才在書房外找到青奴。阿瑤走得氣喘籲籲,也有點兒發急,拎著青奴的袖子就問:“駙馬到哪兒去了?公主見離音著急上火地找他,不大放心,讓我來看看。”

青奴也正一臉迷茫,“剛才離音進去跟侯爺說了幾句話,兩人就急匆匆走了,到底什麽事兒我也不知道啊。”他說到這兒還特別委屈:“侯爺日常見人我也都在身邊跟著,也沒什麽可瞞我的。唯獨離音每次找侯爺說話,總要把我轟出來,也不知道他們倆人能有什麽可說的。”

阿瑤聽他這麽一說也糊塗了,問:“侯爺一直在書房?到底誰要見他,怎麽倒讓離音傳話,你是不是到哪裏躲懶去了?”

青奴急得跺腳:“阿瑤姐姐,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我哪裏躲懶了?侯爺一早起來就在書房見人,這半天工夫總見了有三四撥人,都是我跑前跑後通報傳遞消息,不是我青奴胡吹,要真有人要求見侯爺的,不經我的手,哪兒能見得到?”

阿瑤聽他說的認真,心裏也犯了嘀咕,“這可怎麽辦,公主讓我來看看是誰要求見,這會兒弄不明白我怎麽回複?

青奴撇嘴:“這還不容易,你去問離音就好。”

阿瑤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得輕巧,離音人在哪兒呢?”

青奴不假思索地接口:“肯定跟侯爺在一起唄。”這話說完,兩個人都愣住。

龍府曆來家風寬懈,龍霄又是個到處留情的風流種,跟侍女丫頭們搞出事情那簡直是再尋常不過。阿瑤青奴都已經見怪不怪,隻不過平日離音待人冷若冰霜,尤其對龍霄不假辭色,這是闔府皆知的事,所以一開始誰都沒有把兩個人朝這方麵想。但很多事都是不想也就算了,越想就越像那麽一回事兒。

兩個人麵麵相覷了片刻,阿瑤轉身就走。青奴追在她身後求告:“阿瑤姐姐,你可千萬別說給公主聽啊,這要說了不知得惹出多少亂子來。”

阿瑤甩開他的手:“別人也就罷了,她可是永德公主身邊的人,你忘了當年的事兒了?”

青奴苦著臉:“就是沒忘才讓你別說啊。侯爺待咱們不薄,離音安置在咱們府上,定是他答應永德公主的,這要萬一惹點事兒出來,你讓侯爺怎麽交代?”

阿瑤想了想,還是不敢做主,搖了搖頭,掙開青奴的手匆匆走了。

青奴急得連連跌足,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個嘴巴:“讓你多嘴!讓你沒事兒嚼舌頭!這侯爺回來還不得剝了你的皮!”

他卻不知道此時龍霄卻比他還要氣急敗壞,也顧不得講究,騎著一匹馬,帶著離音直闖羅邂的文山侯府。

羅邂在鳳都的府邸是羅家舊宅,當年羅家出事後被抄沒,如今早已經發還。羅家在羽林軍中故舊眾多,這府邸發回來不過兩個月,已經由一眾舊部操持打理得像模像樣。門口赫然兩排戟架,左右各有四個羽林軍士兵執刀戍衛。遠遠看見龍霄的馬飛馳過來,領頭的羽林軍早已經小跑迎了上去。龍霄一直總攬京城衛戍,羽林軍明光軍的人都認得他,自然不敢怠慢,上前牽住馬韁正要搭話,龍霄卻寒著臉將馬鞭在半空中重重一抖,發出一聲響亮的劈啪,沉聲喝問:“羅邂在嗎?”

那羽林軍見他來勢洶洶,隻得賠笑:“在的。侯爺稍後,屬下這就讓人進去通報。”

龍霄冷笑一聲:“什麽時候羽林軍也成了他羅家的私兵了?你滾開,這裏事畢再問你的罪。”他說完,一夾馬腹,竟然騎著馬竄上文山侯府五級台階,越過到人膝蓋高的門檻,直接衝了進去。

羅邂聽到消息從裏麵出來的時候,龍霄已經騎著馬衝過了儀門到了羅氏宗祠的門前。羅家一眾大小仆傭想攔不敢攔,又不能放任他武都侯在文山侯府裏撒野,隻得緊隨不舍跟在後麵。隻是人腳跑得沒有馬腿快,龍霄一馬當先,後麵稀稀拉拉跟了一長串的人,倒像是跟在他身後衝鋒陷陣一般。

羅邂得到消息趕到的時候,龍霄正在自家下人團團包圍中,坐在馬上高喝:“羅邂你要還是個男人就出來,別做縮頭烏龜!”

羅邂也氣得不輕,喝道:“龍霄,你發什麽瘋?”

龍霄見他出來,從馬上跳下來,不等他開口,說了一句:“私下說。”

羅邂冷笑,正要拒絕,卻見到馬上還坐著離音,正麵若寒霜死死盯著他,就像是恨不得立即撲過來咬他一口似的。羅邂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知道事情不能公開,隻好忍著氣點了點頭,當先帶路,將龍霄和離音引入自己的書房,將周圍用人都打發走,這才關了門,不滿地問:“你這又是鬧哪出?”

他一邊問,一邊關好門回頭,突然眼前一花,鞭子發出破空鋒銳的聲音,重重一下抽在他的臉上,登時留下一條火辣辣的鞭痕。

羅邂猝不及防,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倒退兩步裝在門上,眼睛被鞭梢掃過,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也急了眼,順手抄起手邊一隻梅瓶扔過去,怒喝:“龍霄你別欺人太甚!”

話沒說完,龍霄的鞭子已經戳到了眼前,他咬著牙冷笑:“這一鞭子是替永德打的,為什麽打你自己心裏明白!”

羅邂本要還擊的手突然頓住,停在空中半晌,似乎被這句話打散了所有的底氣,怔怔地問:“你,你說什麽?”

離音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姓羅的,你少裝傻。我們說什麽你不清楚?她已經被你殺過一次了,你還不放手。你到底對她有多深的深仇大恨,要趕盡殺絕到這個地步?”她說完這句話已經泣不成聲,扶著一旁的椅子坐下,淚如雨下:“她都走了,改名換姓遠避異國,甚至要嫁給一個庸常老吏托庇於人,就是這樣你還不滿意?你還要對她下這樣的毒手,羅邂,她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你摸著良心說,你還是人嗎?”

離音說這話的時候,龍霄目不轉睛地盯著羅邂,果不其然在他麵上找不到任何驚詫的神色。他冷笑地點了點頭:“看來真沒冤枉你。”

羅邂聽他這樣說,竟然也不辯白,雙手用力狠狠搓臉,半晌聲音才從掌心中傳出來:“她沒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