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_賭約(一)

房門外,喧囂一片。

房門內,冷靜對峙。

窗開著,冷冷的風吹散了房內的溫度,我們兩個人也仿佛被吹冷了,涼涼地對坐著。

茶入腹,暖了空空的肚子,也衝散了酒意。

“如此討好我,何必?”

房中的我們,靜的有些凝重,在良久的沉默後,我隻有這麽少少的幾個字。

他扯了扯前襟,盤扣被崩開,露出修長的頸,“沈寒蒔可以為國捐軀,可以血灑疆場,沈寒蒔不要任何皇家的賞賜,隻要一句話。”

我說他昨日那麽憤慨,今日卻一字未提,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即便今天我不來慰軍,他也會有其他辦法,逼我賜婚。

“沈寒蒔是最得人心的將軍,沈家是軍中神一般的傳奇,如果我連他們將軍這樣一個小小要求都不答應,難免失軍心,你是在賭我不敢嗎?”我垂首啜著茶,雙手捧著茶盞,暖著手心。

沒有用那個高貴的“朕”的稱呼,擺明了我想與他好好談一談的心。

“昨日之前,我不會賭。”他胸膛靜靜地起伏著,“今日你願意親入軍營,與他們醉成一片,不就是為了後日犒賞時讓他們震驚你的身份,從而甘為這樣的帝王忠心賣命,一個如此重視軍隊的國君,不會讓你的戰將失望。”

我看著他麵前那杯茶,輕聲笑了下,“軍營裏那杯,不是酒吧?”

“他們都醉的腳步虛浮了,誰還看得清我拿的是什麽?”他淡淡回答著,“不過一杯茶而已,你其實知道吧?”

我點頭,“你能騙他們,因為他們沒有靠近你,我親過吻過,又怎麽會不知道你口中沒有酒味。”

我本想問,既沒有飲過酒,那摟著我時的臉紅又是為了什麽,想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沈寒蒔願意起誓今生隻這一個要求,若皇上覺得沈寒蒔丟了您的臉麵讓您為難,那就請皇上下旨讓寒蒔一世鎮守邊關,永不還朝。”

望著麵前挺直而立如槍的男兒,窗外陽光灑落他的側臉,深邃的麵容,俊美如玉雕,隻是眼眸中的心思,也在陽光的明亮中,被遮擋了。

這般出色的男兒,何忍他下嫁,又何忍他獨身一人戍守邊關?

望著手中的茶盞,青碧色的水波,恰似那夜他引誘我時的衣衫,被我親手散落在地的衣衫。

“為什麽?”

他不同於普通人家的兒郎,明明有著高遠的心,明明有著透徹的眼,為什麽在這件事情上卻如此的執著?

死守著一個沈家的承諾,又能給沈家帶來什麽好處?他可以要求我大肆封賞沈家,也可以要求我建個忠烈祠,這些都遠比讓他守一個承諾下嫁古家來得幫助大。

“這不是我的諾言,是母親的。”他的手捏著麵前的茶盞,在這樣的天氣下,茶氣很快就散了,再也不複方才的溫度。

倒是第一次,在沈寒蒔冷然剛毅的聲音裏,聽到了難以割舍,聽到了眷戀,聽到了思念。

“她賜予了我沈家的姓,我就要將她最後一個願望達成。”

輕的猶如歎息的聲音,被窗外的風一吹就散了。

賜予的沈家姓?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當年,我不過是街頭流浪的孤兒,是母親看我可憐收入府中,給了我沈家的姓。她說,沈家三代為將,沈家的名望,能給我一個好的將來,僅僅因為可憐,她能將沈家的尊榮給我,讓我稱她母親。”

養子?

難怪古非臨完全不將沈寒蒔放在眼中,即便背棄當年的諾言,也沒有太多人苛責,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沈家的親生子現在她隻怕都看不上了,何況還是養子?

“少時母親曾提及古非臨是人才,他日定能平步青雲,奈何文官入仕,他日若想要執掌兵權,會給國家帶來危害,而如果我能嫁入古家,古非臨顧及沈氏將門,主帥之位就不會旁落,才能不至於讓‘澤蘭’無守城之將,無可用之兵。”

我不得不佩服昔日沈家家主的眼光,也不得不敬佩她們的忠心,為了“澤蘭”,沈家可以說是傾盡一切。

“若你信我,就讓我入古家門。”他的執念,何嚐不是沈家的執念,忠君的執念。

我感動於她們的執念,可是……

抬首,目光如口氣一樣冰冷,“我無法答應,畢竟古非臨的賜婚請求,我是當著朝官和她的麵答應下旨的,你該知道君無戲言。”

“端木凰鳴。”沈寒蒔冷笑了下,起身與我對峙著,“你應該知道,我和你談條件,是因為我有本錢。”

不喊皇上,不自稱微臣,這膽量就是本錢了。

不等我有任何回應,他拋下一句話,“我會讓你改口的,我沈寒蒔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

“是嗎?”我閑閑地彈了彈手指,“沈將軍既然如此篤定,不如我們打個賭?”

我的淡定讓他很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是很快,這意外就被欣慰取代。

“你賭我不是尋常帝王,不會為三兩句欺君罔上的話而動怒,那我自然也要做出點姿態麽。”我抬起手腕停在空中,五指虛張,“賭嗎?”

呼吸間,他思量了下,“賭什麽?”

“若你真的有本錢,不如我們鬥上一鬥,半個月內,無論什麽事,隻要你逼到我毫無對策就算我認輸,這事隨你意見,嫁相府還是嫁將門,你自己說了算。若你輸了,從此以後你不能反抗我的任何話,如何?”

“任何事?”

我深深地點了點頭,“任、何、事!”

“任何行為?”

再度重重點頭,“任何行為,包括欺君罔上、抗旨不尊、率軍逼宮、謀反叛逆。”

他眉頭挑了下,眼神裏含著深沉,“你居然敢拿這些出來跟我賭,你就不怕我……”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搖了搖頭,“不怕,若沒有本事讓軍隊真正忠於我‘澤蘭’忠於我端木凰鳴,要謀反的遲早要謀反,要抗旨的終究會抗旨,我唯有真正贏你一次,你才會心甘情願的臣服,數十萬大軍頃刻間成為我的手中利器,這賭值得。”

“為了母親遺言,這賭對我而言,也值得。”他的手抬起,與我清脆地互擊,“半個月,互憑本事。”

我懶懶地起身,“我有皇權,多少占了便宜。”

他冷眸沉了下,“我有兵權,並未吃虧。”

當他踏步而去,我噙著深深的笑,望著他的背影,啜著冷茶,“我想加注……”

我就知道,這種男兒睥睨天地,嗤笑世人,沒有什麽是他放在眼中的,想要征服他,唯有真正地勝過他。

我“百草堂”裏的普通茶葉,什麽時候居然也這麽香了?還是杯冷茶。

————

在禦書房待著,無聊地批著一份份的奏折,把這些奏折放在一起,厚厚一摞,我看著這疊奏折,將一個個名字記在心中,冷笑著搖頭。

“笑什麽?”一隻手覆上我麵前的奏折,“如此出神?”

不需抬頭,我也知道來的是誰。

在這帝王的後宮中能如此從容來去的,還能是誰?

這兩日,容成鳳衣幾乎不見人影,花何不說,我也沒問。

仿佛也是在刻意逃避他的消息,每日當我燃著香躺在床榻間的時候,就會想起那似真似假的交纏,枕上那淡淡的味道,更是勾引著我的思緒。

我與他,太親近了。

隻是,又不得不親近。真正的戲,是最先將自己騙了,才能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