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024 十八歲的少年
容雨卉見兄長一臉嚴肅,也不敢再言語放肆,過來拉著容許的手央求,“倘若哥哥你不出麵,楚楚一定會被娘從悅娘身邊帶走。悅娘夠可憐了,楚楚是她的*,沒了楚楚你要她怎麽活?都怪我不好,昨天非要偷偷帶著楚楚去看你和二嫂,結果被娘撞上了。二哥,求求你了,隻要你一句話,娘一定會放過悅娘的。”
容許似乎不為所動,仍舊冷靜地問:“娘要把楚楚送到哪裏去?”
“也沒說送去哪裏,隻是不準她再跟著悅娘了,說跟著悅娘遲早要學壞的。”雨卉急道,“哥你別問這麽多了,先去好不好?昨天悅娘發急就打了綠綾一耳光,說不定今天再鬧開了,娘一上火就要對她動家法了。我們不為別的,難道要讓才過門的新嫂子看到我們家是這樣無情殘忍的嗎?”
濃眉微微一動,容許抬眼對妹妹道:“家裏的事情素昔都是娘做主,我不便插手,大嫂她也自有分寸,而楚楚是娘的親孫女,她更不會害她。”說完轉身對跟在一旁又驚愕又尷尬的采薇道,“你先把東西送回藤園去,叮囑少奶奶不要隨便出園子,我一會兒就回去。”
采薇得了赦令,捧著東西轉身就走,隻聽到四小姐在身後帶著哭腔問他的哥哥,“這件事情,你決計不管了?”沒有聽見姑爺的回答,也不敢聽,隻盼遠遠地離了這是非才好。
然此刻的莉園仿佛剛經曆了一場暴風雨,正房內桌椅亂成一片,孟筱悅死死抱著女兒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了一些,一旁綠綾、雲想等個個喘著粗氣,而馮梓君則如佛像一般穩坐於上首,和所有人一樣閉氣凝神,將目光落在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四姨太身上。
看著楚楚如同受驚的小獸躲在母親的懷裏瑟瑟發抖,胡白舞心內一陣發痛。
馮梓君啊馮梓君,為了顯擺你一家之長的威風,你就能狠心摧殘一個可憐的年輕寡婦,你就能甘願讓嫡親的孫女從小在心裏種下仇恨?究竟這一切能給你帶來什麽?如今太夫人、老爺都去世了,這個家就是你的天下,你到底還有何不滿足,又奢求什麽呢?
“嘖嘖嘖!”可即便如是感慨,胡白舞口中所言仍異於心中所想,隻見她輕描淡寫地問馮梓君,“大姐這又是惱誰?聽說昨天二爺才帶著二奶奶去祠堂祭了祖,此刻看起來,大奶奶也是要去一趟了?”
馮梓君上下打量胡氏,她今日的著裝一改往日大塊的白色,竟換了一身湖綠色綢衫紗裙,臂上一抹通透的煙紗,發髻上多了幾件珠釵,僅一夜功夫,眼前的人就仿佛年輕了許多。再看一眼跪在地上與之同齡的大媳婦,一個恬淡從容、一個淒淒慘慘,果真是天壤之別。
馮梓君心內冷笑,一個寡婦作這副媚態給誰看?青樓女子一輩子就指著個“賤”字過活,真真沒錯。
“我勸四姨太安分一些,容家規矩大,入夜後上上下下一概宵禁不得隨意在宅子裏走動,更不可鶯歌燕舞奢華吵鬧。昨日夜裏不知是我沒睡好,還是聽岔了,怎麽隱隱約約聽著像是四姨太在唱?嗬嗬……我記得老爺死時你是發了毒誓的,說這一輩子都不再唱了。”馮梓君傲慢地看著胡白舞,“你還說,倘若違誓,天地不容。不過這會子,恐怕是家法先不容了。我這裏正做別的事,四姨太還是回你的翩翩小築去的好!”
胡白舞不以為然,攏一攏臂上的披帛笑道:“大姐著急麽?您大可以慢慢等著看天地如何不容我這個小妾,又何必這樣好心費心地來提醒妹妹?更何況……”她幽幽一笑,眼眉間的神韻幾乎能傾倒眾生,“您、或者有誰親眼看見我唱了?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大姐一定比妹妹書讀得多,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家法?家法也要有理才行。”
馮梓君忍無可忍,一拍桌案道:“胡白舞,你還當自己是當年那個狐狸精麽?你以為自己還能在這座宅子裏橫行霸道?”
“當年?”胡白舞仍保持著那極富感染力的恬靜,可這分明又僅僅是偽裝,“昨兒晚上那首曲子妹妹從前也會唱,裏頭有一句‘當年還自惜,往事哪堪憶?’,大姐,難道您——願意記起那些往事?”
看著馮梓君愈發黑青的臉,胡白舞其實一點也不得意,正如自己觸碰了馮氏心底的傷痛,她何嚐沒有把自己帶回到過去。
九年前容競言千金換得美人笑,將她胡白舞從醉君樓贖身風風光光地納入容家成為四姨太,雖然自己青樓出身,可有婆婆憐惜、丈夫疼愛,家中上下誰又敢對她不敬。但婆婆沒多久就去世,丈夫也僅僅照顧了自己五年,若非容競言臨終那一道遺命要馮梓君母子善待自己,隻怕也活不到今天。
然之所以甘願孤寂淒涼地被鎖在那高高的翩翩小築裏,並非依戀丈夫曾對自己的嗬護疼愛,胡白舞想要的,其實容家上下都知道,卻誰也不敢明說。
九年前那個十八歲的少年,如今還會拿那樣的眼神看自己麽?難道從今往後,他的眼裏就隻有那個高貴美麗的新娘了?
那一邊胡白舞兀自身神傷,這一處馮梓君早已因她方才那句挑釁而怒火衝天,手中緊握的拳頭將指上幾枚寶石戒指摩擦地“咯吱”作響,正欲開口整治胡氏,偏偏外頭又不合時宜地響起了通傳聲。
“二爺、二奶奶到了。”
一聲傳入,馮梓君心內又是冷笑:嗬!我這好媳婦,總來得及時。
挽著小姑跟隨丈夫一起進入莉園的正廳,看見抱了女兒跪在地上的孟筱悅,佟未不由得柳眉緊蹙。
“二奶奶也來了?您的大嫂——又惹惱她的婆婆了。”
聞聲看去,說話的正是那美若天仙的四姨娘,這一刻,佟未方覺得,她身上那極富感染力的恬靜,是一種最極致的偽裝。
“許兒說你身子不大好要歇一天。”馮梓君先開口,“未兒啊,這裏事情多,你還是先回去吧。”
佟未收斂神思轉來看著婆婆,臉上綻出最甜美乖巧的笑容,聰明如她,很容易就能想到,婆婆之所以將昨天的舊事重提且鬧得如此大動靜,顯然為了敲山震虎,用大媳婦來警示新媳婦。到底,她還是要抖一抖婆婆的威風,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