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蒹葭伊人_第四十二回 眾裏尋她 (二)

鼻翼彎起一抹淒涼笑意,和羅理微微點頭,凝了眼芝蘭,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此行也不過是想給族人,帶回一個希望罷了。”

笑,自嘴角爬上眉梢,芝蘭望了眼和羅理,指指天際,道:“日出果然很美。”

和羅理瞟了眼東方,麵色凝重,天明便該啟程,心不禁一絲刺痛,問道:“你……還有什麽心願?”

芝蘭解嘲般笑笑,道:“我此去……也不一定非死不可。沒什麽心願……若說遺憾,我始終無法釋懷少汗所說的天葬。我們講究入土為安。說來可笑,我不怕死,卻怕……宮女若是沒了,會被挫骨揚灰撒進深井裏。而且……沒有宗祠供奉,隻是一縷無根的遊魂。”

雙眸染上一層氤氳,和羅理振了振,輕聲說道:“信仰本就因人而異。你所說的……我也聽過。”

深吸一氣,芝蘭釋然般笑笑,道:“生前的事尚且顧不上,真是庸人自擾,我們該出發了。”說罷,轉身便要進營帳。

“芝蘭姑娘——”和羅理急急喚道,頓了頓,篤定說道,“萬一……姑娘有何不測,若是你願意,我願……娶你為我的正妻,供奉在博爾濟吉特氏的祠堂。”

驀然回眸,顯然驚到,芝蘭愕然地凝了眼和羅理,那雙烏眸毅然堅定,少頃,垂目搖頭,輕聲說道:“少汗的心意,我領了。隻是姻緣豈可用來交換?我不願意。”

“不……”和羅理抿了抿唇,踱近一步,道,“我也是自願的,我並不是想用這個……跟你換什麽……也不全是因為愧疚。”

抬眸望了眼和羅理,芝蘭淡淡施了個萬福,道:“不必了……”轉身急急入了帳。

“我的正妻之位會為姑娘留著,直到他日……得知姑娘平安無恙,並已覓得良緣。”聲線微揚夾著些許低顫。

賽罕杵在帳簾處,聽得分明,不由嘴角緊抿。芝蘭福了一禮,慌亂別目,道:“我不想節外生枝,今日也無心多言,還勞賽罕姑娘轉告少汗,他所提之事,毫無意義。我也不願意。”

“聽說皇上水土不服,臣萬分擔憂,今日見到皇上,總算放心了。”烏特巴拉落座後,拱手說道。

淺淡一笑,玄燁揚手示意梁九功趕緊奉茶,說道:“有勞劄薩克關心。不知今日有何事相商?”

烏特巴拉捋了捋胡子,稍稍笑了笑,道:“有關木蘭圍場一事,仔細考量下來,臣有些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君臣四人簇著沙盤,足足商討了個餘時辰。隆科多不時走神,不時瞟望簾外,心不在焉模樣。從昨夜起,隆科多已按捺不住性子,索綽羅所言,原是打死也不信,一來不曾有人尋到匕首,二來既尋到玉簪子,芝蘭應是無虞。唯是,足足三日過去了,方圓數十裏皆已尋遍,皆不見芝蘭蹤跡。不祥之感頻頻襲來,瀕臨絕望的無助,啃噬心扉的忿恨,隆科多捂了捂額頭,唯望保持一絲清明,卻聲聲都不曾入耳。

“成嬪娘娘,使不得……皇上正忙著呢……”帳外傳來魏珠的低聲勸阻。“我親自燉了湯,特意拎來給皇上,還請通傳。”成韻壓著嗓子細細說道。

眉角緊蹙,抑著忿意,玄燁瞟了眼梁九功。梁九功旋即碎步離帳。

烏特巴拉不由嗬嗬一笑,道:“早就聽說成嬪娘娘賢良淑德,對皇上果然是關心備至。”眸光淡得出奇,玄燁唯是微微揚了揚嘴角。隆科多聞言,額際一瞬轉黑,滿臉不悅。

福全掃了眼四下,笑著圓場道:“皇上,您早膳隻是稍稍用了些,都談了這麽久,一定餓了乏了,不如……”

“是啊,臣想說的都說了,皇上龍體要緊,還是先用膳為好。臣先行告退了。”烏特巴拉笑著請退。

浮起一絲淺笑,玄燁按著烏特巴拉的肩頭,道:“既是如此,朕就不相留了,改日再找你狩獵。”烏特巴拉笑盈盈地點頭,便退了去。

目送烏特巴拉出帳,麵容不由一繃,玄燁踱至軟榻坐下,朝帳外不耐地瞟了一眼,道:“小梁子,宣她進來。”

見此,福全趕緊拱手請退,低眸向隆科多捎了個眼色。隆科多視若無睹,臉色仿若一瞬鐵青,瞟了眼帳外,反而直了直脊梁。福全嗅到一絲不妥,雖見到玄燁擺手示意退下,猶豫一瞬,還是頓了下來。

成韻入帳,向玄燁盈盈福了一禮。福全含笑拱手示意,瞟了眼隆科多,他竟紋絲未動,不由清了清嗓子。

玄燁淡掃一眼隆科多,微微蹙眉,眸光夾著些許探究。成韻麵色不虞,委屈地望了眼玄燁,嘟了嘟嘴,扯了扯帕子。

“嗬嗬……隆科多,不會還在琢磨烏特巴拉的話吧,竟這般出了神。”福全含笑打趣道,唯望緩和僵局。

哪料想,隆科多嘴角一撇,掃了眼成韻,凝著玄燁,俯腰稟道:“宮闈之事,外臣本不該多言。隻是,臣有愧於心,寢食難安,不吐不快。”

成韻不由一陣心慌,揣了揣帕子,微揚下顎,瞪了眼隆科多,捎了眼警告。福全急急凝望隆科多,唯想大事化小,笑道:“我也聽侍衛說起,那日湖內點燈之事……你擔心得不無道理,下不為例便是,無須小題大做了。”玄燁滿目疑竇,淡掃四下,並不言語。

隆科多瞥了眼成韻,嘴角浮過一絲冷笑,道:“臣想說點燈一事不假,但卻不是為防務。敢問成嬪娘娘為何點燈?”成韻不由臉色煞白。

“唆使侍婢四下散布謠言,中傷覺禪氏芝蘭在先,惡言淩辱逼迫她尋短在後。這圍場裏何人不知?點幾盞燈,超度亡靈,便可洗脫罪孽嗎?臣替覺禪姑娘叫屈!當日娘娘出言淩辱,臣聽得分明,礙於身份,不便阻攔,卻不料罔顧了一條性命。今日,臣不會再啞忍,臣要為她討個公道。”隆科多愈說愈急,愈說愈怒。

眸光陰冷,玄燁凝著成韻,嘴角緊抿,心底似騰起一簇烈焰,萬般按捺卻愈燃愈烈。成韻心虛,怯怯垂眸,顫顫辯白道:“臣妾……冤枉……”

眸光愈來愈淡,心頭卻似秋日滿堤落葉著了一點零星火光,頃刻燎原至漫山遍野,玄燁不由垂目,斂了斂眸光,佯裝掃視明黃坐墊,少頃,方扭頭對隆科多,冷冷訓道:“這是朕的家事,還輪不到做臣子的插嘴。你對成嬪不敬,便是對朕不敬,扣三個月俸銀,以示懲戒。”

隆科多抿了抿唇,鼻翼微顫,斜睨一眼成韻,心底不甘卻掠過稍許快意,頓了頓,拱手道:“臣領旨,臣告退。”

待福全和隆科多離帳,成韻稍稍鬆了口氣,緩緩坐下,低瞟玄燁,輕聲道:“皇上,千萬別信隆科多所言,是覺禪氏……她自己不知檢點……”

“夠了——”幾近低吼,玄燁不曾抬眸,唯是抬手撫了撫額頭,心頭的怒火儼然熄滅,隨之而來的荒蕪慘淡卻愈發揪心,半晌,方冷冷說道,“你該謝謝她……若不是她,你或許一輩子都是成貴人……或許連成貴人都不是。你不該恩將仇報……”

“皇上……”成韻帶著哭腔,騰地起身,委屈喚道。

垂下手來,麵色慘白,玄燁屏氣,順了順,揚聲喚道:“小梁子,即刻送成嬪回宮。成嬪德行有失,罰禁足三月。”成韻死死瞅住玄燁,淚潺潺滑落。

“成嬪娘娘,請……”梁九功弓腰低聲請道。

成韻僵在原處,不願挪步,哽了哽,哭道:“皇上竟然喜歡……那個賤丫頭……皇上挑我……也是因為那個賤丫頭嗎?啊?”

“住口——”胸口微微起伏,丹田暗湧而上的悔恨蝕骨戮心,玄燁壓著嗓子,厲聲斥道,“朕……給你留足了情麵,你的所作所為,已叫朕後悔封了你。你再多言,便是叫朕後悔今日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