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君若清塵 _第三十三回 遠望當歸(二)

“嗬嗬,你是誠心逗我開心啊?”芝蘭扭頭睨了眼小張子,抿不住笑意,道,“你可是點心局最聰明的小太監。”

“嗬嗬……都瞞不過姐姐,我哪裏聰明,還是姐姐聰明。”小張子搖著頭笑笑。

一瞬,浣衣局大門便在眼前。眸子一沉,芝蘭臨門不覺縮了一步,少頃覺察失態,朝小張子笑笑,大大方方入了院。眾人抬眸一驚,愣愣瞅著芝蘭,不足一月,眼前之人脫胎換骨般光鮮華麗。

芝蘭唯是笑著福了一禮,掃視院內急尋銀月,隻見那抹熟悉身影立在井側,瘦削落寞。雙眸一瞬氤氳,芝蘭碎步邁到銀月身前,撂下錦盒,緊握銀月雙手,雙唇微顫卻不得一語,抬手拂了拂銀月額際的碎發,帶著哭腔,低聲道:“瞧你瘦得……”

銀月抿了抿唇,噙著淚卻掛著笑,抬手撫住落在額頭的玉手,喃喃喚道:“芝兒姐姐……”

林嬤嬤已碎步迎了上來,臉上破天荒地掛著一抹淺笑,道:“你們難得姐妹重逢,到我屋裏一聚吧。”

芝蘭忙用帕子拂了拂麵,從小張子手中接過兩個錦盒,雙手捧盒,福了一禮,俯身說道:“多謝嬤嬤多番照料,一點心意,望您不棄收下。”

“哪裏話,姑娘不用客氣……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禮物便不必了。”林嬤嬤笑著擺擺手,眸子卻瞅著錦盒不曾移目。

芝蘭將錦盒塞到林嬤嬤手中,望了望左右,懇切說道:“嬤嬤,您一定得收下,這禮也不是我一人送的,卻是這裏一眾姐妹的心意,多謝嬤嬤的照拂。”眾人的目光稍稍柔了柔。

林嬤嬤眯了眯眼,笑著說道:“既是這麽說,我便收下了。你們去屋裏聊吧……”

芝蘭瞅了眼遠處的萍兒,朝林嬤嬤,請道:“還得向嬤嬤求個情,可能容我和萍兒姐姐說兩句?”林嬤嬤笑笑,扭頭喚了喚萍兒。

屋內,芝蘭對萍兒千恩萬謝,送了謝禮,又拆了禮物交萍兒轉贈局裏的姐妹。良久,兩姐妹才得以並坐相握。

“銀月,對不起,你病得這麽重,我卻未照料半日。”霧染雙眸,潤濕睫毛楚楚翹動,芝蘭垂目,凝著指間銀月青筋嶙峋的雙手,愧疚說道。

銀月反手握住芝蘭,緊了緊,噙淚急急說道:“芝兒姐姐,你千萬別這麽說。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頭,才……如果沒有你,我哪裏還能活著從養蜂夾道回來。”

“都是我害了你和慶芳姐姐,若不是我矯情……那日若是我與你去當差,哪裏會出這種事。慶芳姐姐也不會動氣,不會招惹李四兒,就不會飽受皮肉之苦。”頭愈埋愈低,聲音漸漸輕若無聲,芝蘭羞赧自責。

銀月扯了扯芝蘭的雙手,低頭凝著芝蘭的眸子,定定說道:“芝兒姐姐,這事與你無關,你千萬別自責。人生禍福難料,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慶芳姐姐……她……托我轉告你……能認識你……這個好姐妹……她今生無憾,你對她的好……她都知道……”一語未畢,銀月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芝蘭急*帕子給銀月拭淚,自己卻淚落連珠,急急問道:“慶芳姐姐還說了什麽?可惜她在宮外,不得相見。”

銀月惶惶別目,盯著牆角,雙眸虛空暗淡,鼻翼輕顫,淚潺潺而下,癟了癟嘴,支吾道:“沒……沒,慶芳姐姐……她很……好。不必掛念……”

芝蘭隱隱不安,急急摁了摁銀月肩頭,嗓際哽了哽,弱弱問道:“不是慶芳姐姐……出了什麽事吧?魏公公說她傷愈,不能當差了,難道……她……落了殘疾?”

銀月木木回頭,目光閃避,寬慰道:“芝兒姐姐,你別瞎想。慶芳姐姐……因禍得福……回家休養,那……幾十板子,哪有……那麽容易好,得……慢慢養。宮裏不缺人手……這是……內務府的恩典。她……沒事,很好。”

長長舒了口氣,芝蘭稍稍釋然,撫了撫銀月的臉頰,道:“我本想求總管,給你謀處好點的差事,無奈……我……”

銀月搖搖頭,打斷道:“芝兒姐姐,你的難處……我都明白。你不要再為我,為難自己。”芝蘭羞紅了臉,垂眸,愧疚說道:“為了你,我從不覺為難。隻是……仰人鼻息,我……連求都求不得。”

“芝兒姐姐……”銀月止住抽泣,瞟了眼門外候著的小張子,悄聲問道,“姐姐和他……還沒和好嗎?我……拿著禦賜的藥,還以為……”

芝蘭抬手捂住銀月雙唇,淚痕滿麵卻強打一絲笑意,抿唇輕聲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隻當從不曾發生過。這是聖旨……也是我的本意。你以後別再提他……對任何人都別再提。”

銀月抽下芝蘭的手,緊緊攏住,雙眸滿是疼惜,喃喃道:“沒事的……會好起來的……”姐妹倆簇在一起低語許久,直到小張子瞅著夜幕將至,佯咳催促幾次,芝蘭才起身。叮嚀銀月數次依時熬湯進補,又央求林嬤嬤給銀月討來一個炭爐,芝蘭才三步一回頭地出了院門。

小張子一路變著法子逗芝蘭開心,唯是不見芝蘭開顏。兩人半晌無語,默默走到順貞門,剛要抬步進內廷,身後傳來一聲喝止。

兩人急急止步,埋首垂眸,想來應是神武門的侍衛,隻是當下並未觸犯宮規,怎會有人阻攔。兩人互換一個眼神,弱弱轉身行禮,小張子弓腰賠罪道:“奴才禦膳房宮人,奉命去浣衣局辦差事……不知哪裏出了紕漏,還望大人恕罪,請大人明示。”

“哈哈……瞧把你們嚇得……哈哈……”一串曼聲狂笑。

芝蘭應聲抬眸,一怔,福禮,道:“奴才見過佟佳大人。”小張子也跟著木木行了禮。

隆科多擺擺手,止不住笑意,帶著一絲輕狂,道:“既是朋友,何必如此多禮?我不過逗你們玩玩罷了,你們別放在心上。”

按捺住心頭不虞,芝蘭定了定,輕聲說道:“素聞佟佳大人禮賢下士,果然名不虛傳。隻是奴才是宮女,必得守禮,不敢僭越。若是大人沒有其他吩咐,我們還趕著回去交差,便告退了。”說罷,盈盈福禮,便要退下。

“慢著……”隆科多歪著頭,低低瞅了眼芝蘭,眉頭一蹙,關切問道,“這是怎麽了?早個把時辰見你們打這兒過,還歡聲笑語的,這一轉眼,怎麽眼睛都哭紅了?”

芝蘭弱弱退了一步,低低別了別頭,道:“勞大人關心,奴才沒事。”

陰了陰眸子,隆科多凝了兩眼芝蘭,似暗歎一聲,轉對小張子,輕挑眉梢,問道:“你說……怎麽回事?”

小張子低瞅了眼芝蘭,擠出一縷笑,埋頭回道:“大人,真沒事……”

“嗯……”長長拖了一聲,盡是慍怒。

芝蘭急急抬眸,解圍道:“奴才真沒誑騙大人的意思。奴才不過……見了昔日的姐妹,擔憂她大病初愈、不堪勞役,稍許傷感罷了。”

眉宇鬆了鬆,隆科多雙手環抱胸前,笑道:“我當出了什麽大事,還以為又像上次那樣等著救命,不過區區小事罷了。”

心頭盡是不耐,芝蘭無奈彎了彎唇,福禮謝道:“上次多虧大人相助,一直未有機會道謝,奴才失禮了,還望大人見諒。”

“舉手之勞罷了。”隆科多瞅著芝蘭,雙眸溺著笑意。小張子麻著膽子瞥了一眼,臉色瞬時一變,趕緊低頭。

“宮門快落鎖了,奴才退下了。”芝蘭福禮,捎了個眼色給小張子,不及隆科多多言,便急急退下。

隆科多撇撇嘴,眼角掬滿笑意,直直瞅著兩抹身影,摘下玉扳指,輕拋空中複又一把抓住,笑意更甚,許久才轉身朝城樓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