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若如初見_第四回 頒金劄蘭(一)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
——曹植《洛神賦》
農曆十月十三日終於到了,此次頒金節慶典,前所未有的隆重,族慶地點居然設在了裕親王京郊的馬場裏。裕親王的千裏良駒,在旗裏可是久負盛名。挑選此地承辦盛事,完全是王爺的意思,一來馬場新近修葺複又擴地百畝,足以容納各旗旗民,二來蒙古新來了一批汗血寶馬,滿族勇士們私底下羨慕已久,正好順便成全眾人賞馬的心願。內務府的嬤嬤不等天明便開始操持奶茶、沙琪瑪、打糕、金絲糕等各色點心,待日出東方,戲台、筵席等均已打點妥當。
阿布鼐領著膳房的夥計和舞隊也早早地趕到了馬場,開闊無垠的草地牧場點綴著節日盛裝,盡顯皇家氣派,眾人不覺惴惴不安起來,複又是蠢蠢欲動的雀躍,竟是眾人無語,靜寂地等著內務府掌事傳話。
約摸一個時辰過去了,掌事終於來了消息,內管膳房的鼓舞排在慶典最後。這樣的安排阿布鼐早有準備,非是要鼓舞壓軸,隻因各旗的主子們在這般慶典,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匆匆露個臉便走了,最後表演恐怕曲未盡人早散了。別說能否有幸在裕親王麵前獻藝了,哪怕尚餘一位顯貴在場已是萬分的福氣。因而不肖詢問,便可知這排場分明就是尊卑有序,辛者庫舞者最後出場,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即便如此,阿布鼐依舊信心滿滿,搏殺未必勝出不搏卻是連失敗的機會都沒有,這個道理自從被貶那時他便深曉了。
第一位獻藝的是司庫卓奇之女,鑲黃旗格格戴佳氏。古箏一曲,春秋晉國時期的《陽春白雪》,雪竹琳琅節奏歡明,雖時下並非大地複蘇的初春,但生機盎然萬物向榮的韻律卻是極應景的。
芝蘭聽得入神,瞧這旋律戴佳格格應該習琴不久,頂多年幾光景。想是司庫大人打聽到當今聖上喜好南方之音,匆匆讓女兒現學現用的。雖自順治爺始滿漢日漸融合,但滿族大戶對漢人之物,還是無甚好感,古箏古曲在滿族格格圈中流行開來,也就是這兩年的光景。
一曲作罷,掌聲如雷,戴佳格格起身向眾人施禮。因是離舞台太遠,芝蘭並不能清晰地瞧見這位格格的相貌,僅遠遠地眺到鑲粉色旗裝和珠璫垂肩的旗髻,高貴無比。
辛者庫的一眾姐妹,偷偷窺視這位粉紅的格格,羨慕不已。因身份所限,辛者庫的舞者早早就被告知,不可戴紅得穿侍女綠,以免與貴族格格們撞衫。
“紅色可真美……”銀月不自禁地慨歎,到底是年歲最小,不懂得察言觀色,哪壺不開提哪壺,緊接是眾人的長籲短歎。
“是美,不過我們的綠色舞裙也很美啊。”芝蘭舞了舞雲袖安慰起眾人來。
“姐姐穿什麽都是美的,自然無所謂。”銀月今日有些不依不饒。
“就是,別的格格都是旗裝兒花盆鞋,我們的舞衣卻是旗裝不像旗裝,漢服不像漢服,花盆鞋平日裏不得穿,今日這種大日子好容易有機會卻叫我們穿不得,不倫不類的,就怕貽笑大方。”慶芳永遠是滿腹牢騷的那位。
想這鼓舞源自苗族,而後被漢族引入舞步,舞者多以大紅長裙配三尺雲袖起舞,以便搖曳生姿隔空擊鼓。當內務府告知不可用紅,著實愁煞了芝蘭和秋氏,大鼓為紅舞衣為綠,紅配綠土掉渣可如何是好。
最後這雲香花桂給了芝蘭靈感,於是設計了這款舞衣,舞裙不用緞麵而用綢紗,遠看似旗裝又不似旗裝,近看卻似漢服的飄逸,舞動起來裙擺飛揚。唯獨芝蘭要鼓上領舞,舞裙自然得有別眾人,依舊是淡綠色裙底,外襯乳黃長裙並配以三尺雲袖。
當眾姑娘皆在為舞衣發愁,庭下傳來消息,王爺日理萬機恐來不及赴宴,向眾族人致歉之餘祝族民頒金紮蘭、日子越過越紅火。此時已有五六位格格表演了才藝,或奏樂或起舞,庭上貴人們見王爺不能出席,皆悻悻然,不多時,但凡朝中顯貴點的都趁機道別散去了。
這般情景,讓阿布鼐有些措手不及,無論如何既來之則安之,即便隻有平民百姓在場,今日之舞也得舞得精彩。隻是這舞隊裏,力士們忿忿,好不容易排練許久,卻頓時無用武之地;姑娘們卻欣喜,芝蘭也同樣欣喜,原本便是為哥哥而舞,達官貴胄不在場更好。
又不知經過了幾輪獻藝,內務府支來了一位估摸十多歲的小公公,道前麵隻有兩輪獻藝了,示意眾人即刻準備。芝蘭不禁有些怦怦然,雖然自己打小在各色小慶典上不曉得表演了多少回,這八旗同慶的盛典獻藝尚屬頭一回,於是趕忙整理舞裙生怕有些許紕漏。
先前跑腿的小公公急匆匆地奔到內務府掌事跟前耳語兩句,掌事麵色大變,示意手下各歸各位。正當阿布鼐好奇張望之時,太監傳喚,“裕親王爺到!”原來如此,阿布鼐大喜,庭下未散去的旗民也都欣喜望外,匆匆施禮。
頃刻,裕親王在眾人簇擁下步入庭中,身邊同行的還有一位著白玉長袍的青年男子。王爺身著蟒袍,氣宇軒昂,舉止投足間透露著禮賢之風,卻又不失王者風範。
待王爺叫眾人免禮,阿布鼐才逮住機會仔細打量了眼前這位年輕的親王,不過三十光景,麵容俊秀,周身上下似乎都散發著愛新覺羅家族的高貴氣息。坊間傳聞果然不虛,阿布鼐暗歎,驟時卻被王爺身旁的青年吃了一驚。
這位玉白青年,不及裕親王年長,身著尋常官宦之家的便服,眉宇間卻是傲視萬物的威儀,那俯視眾人的眼神,甚至比裕親王更顯得居高臨下,彬彬有禮的投足間禮數周全,卻無半點卑亢之態。更為驚奇的是,裕親王居然請這青年上座,而這青年竟無半點推脫四平八穩地坐了下來。眾人皆驚,雖對裕親王平易近人之風早有耳聞,但這般卻是於禮不合。
少頃,傳聞便像長了翅膀般極快地傳播開來。原來這位青年是裕親王寵妾側福晉富察氏的母兄,日前才從蒙古返京探望妹妹。王爺愛屋及烏,對這位富察少爺甚是禮遇,請妻兄上座也不無道理。
原來如此,阿布鼐不禁驚歎,又心下歡喜,對妻兄尚且如此,對妻父自當有求必應。阿布鼐眼中閃動著不曾見的光芒,芝兒,覺禪家就看你的造化了。
台後,芝蘭與一眾人等並不知庭中情況,都沉浸在即將登台的緊張氛圍中。
掌事太監恭恭敬敬地向裕親王呈上了慶典的獻藝名單,小心翼翼地賠禮道:“接到王爺吩咐,怕是王爺無法到場,所以獻藝早早就開始了,各旗下的貴人們太忙慢慢都散去了。怠慢王爺,萬請恕罪。”
“不礙事,不知者不罪,況且我也是臨時起意過來的。”裕親王寬厚地擺了擺手。
“王爺,您看這表演……上三旗的雖都表演過了,但格格們請奴才回王爺,如若王爺不棄,願複上台獻藝。這剩下的表演……都是內務府各內管司局出的,恐難登大雅怠慢了王爺。”掌事恭順得欠腰,靜待主子吩咐。
裕親王把名單遞給了玉白青年,陪笑道:“富察兄可有雅致再欣賞上三旗格格們的風采?”
這青年漫然地掃了一眼名單,淡然應道:“這一眾表演了無新意,不看也罷,怎可叫在場的叔伯兄弟再陪坐複看?原以為頒金節大典非同凡響,想來也不過如此,隨便瞧瞧,順著表演即可。下午的騎射和晚上的篝火方是重彩。”
掌事為難,心下嘀咕,好大的口氣,如此傲慢放肆的人可頭一遭見,虧得是王爺的客人。掌事麻著膽子抬眼瞧了眼主子。